正文 36.至暗之地

    和总是穿着宽松黑色西装和白衬衣的中年男人（比如我爸）相比，黎峥总是穿着凸显他身材的紧身西装，样子也是十分讲究。比如上次在海港的慈善晚宴上，他穿了温莎领的衬衣，领带一定会恰到好处地打成温莎领结。

    我以为人类社会越发展，就越接近自然本身的设定。在自然界里，雄性的花枝招展程度远远大于雌性，而在人类社会，花枝招展却是一个绝对女性化的词汇。如果臭美的黎峥掌握了真正的话语权，在人类世界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大概会成为人类社会区别于自然界的设定。（此刻的“人”已经不再单指人类社会里一个独立的个人，而是指代了人类社会全体。）

    电梯门缓缓打开，我看到黎峥面无表情地站在最。身后是两个比他高半个头的，戴着墨镜的黑

    人保镖。

    黎峥真是阴魂不散的大魔王。

    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数多画面，就像濒死之人眼里的走马灯。我想起父亲说黎峥是洪老板的手下，想起宋隽说黎峥是我哥哥，又想起黎峥在蓝山家里捏着我下巴的窒息感那样的窒息感让我回过神来。

    我站在警卫后面，阿裴在我身边用左手挂着我的脖子。黎峥走出电梯，他向我看来，正好装上我躲闪的目光。他的脚步毫不迟疑地从我身边走过，佯装我们从未相识。

    我的心里分裂成了三个小人。一个想要把他千刀万剐，丢进山南的纵横江里喂鱼，以此为蓝山报仇雪恨。另一个不住地在把我钱包里那个少年的样子和眼前的大魔王的长相，一个像素一个像素地进行比较。第三个小人就是我的现在，站在中间，不偏不倚，不作任何决定，只要保持僵局。

    我们确实是从未相识。

    如果相识了，我就不能再成为第三个小人，我必须要让漂浮在空中的尘埃落定。

    “在门口等我。”黎峥在走廊上一边走一边说，说罢，推开左手边的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灯火通明，留声机里是优扬的音乐，因为apex在山北最高的山上，所以即使整栋建筑即使只有两层，也能饱览山北繁华至极的夜景。一个嘴唇边留着一圈胡子的光头中年男人正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欣赏灯火辉煌的夜景。他左手边的台子上放着冰桶和两只香槟杯，冰桶里是一瓶香槟。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转过头，看着脚步不紧不慢的黎峥，对他说：“过来坐。”然后灭了手里的雪茄，拿起香槟，把眼前的两个空杯子倒了七分满。“久等了，市区里有些堵车。”黎峥平静地说着道歉的话，就好像说这样的话仅仅是出于礼貌，为迟到编造一个借口并且准确地传达给对方。

    黎峥穿着外套径直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笑着对他说：“成老板今晚兴致不错嘛。”

    成罡笑开了花，示意黎峥拿起杯子，“干了这杯，兄弟。”

    黎峥拿起杯子，碰杯后，喝了一口，成罡则是一饮而尽。“我现在啊，晚上做梦都能笑醒。今晚过后，六合会会长的位置就要换人了。”

    “那我提前恭喜成会长了。”黎峥说着，又给两个杯子倒满了香槟。成罡开心地笑着，跟他碰了杯，两人这次都是一饮而尽。

    黎峥翻开袖子看看表，距离晚上10点只剩下7分钟。

    “我前几天买了火车站旁边的一个旧仓库，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开发，不如送给成会长，作为贺礼。以后我们做生意的时候，也能更方便不是吗？”黎峥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油腻的中年男人，又看看山脚下闪烁着的夜景，他的语速很慢，似乎生怕对方漏掉他嘴里的字句。

    “哟，多谢黎老板照顾。”他说着，拱拱手。

    黎峥笑着说：“都是自家人，何必见外。”

    成罡乐开了花。

    “哎呀，以后给洪老板走货，就容易得多喽。”成罡感叹着，似乎人到中年，无望的前途又迎来了转机。

    黎峥只是笑着，没再说话。又给香槟杯里倒上七分满的酒，“请。”他对成罡说。

    两个人喝着酒，看着窗外。黎峥不好意思地示意成罡自己内急，说了句“失陪。”就站起来去了套间里的厕所。

    10点，窗外升起了巨大的烟花，似乎是有人在半山腰上放烟花，升到半空炸开，刚好与山顶的视线齐平。

    与夺目的烟花伴随着的是巨大的声响，如果放在平日里，烟花炸裂的巨大声响早就激怒了成罡，但今天他太过春风得意，似乎这巨大的声响也是在为他祝贺。

    黎峥并不是真的内急，他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扑了一些冰冷的水。五分钟前，他就开始有些头晕了，他十分确定，这样的眩晕并不来自酒精，而是来自成罡给他喝下的什么别的东西。

    他又看了一眼腕表，分针指向了12，烟花在夜空中炸裂的声音震耳欲聋。他走出卫生间，璀璨的烟花成群结队地在空中炸裂，把黑夜变成了白昼。夜晚的玻璃窗上已经印不出房间里的倒影，被璀璨的烟花吸引的成罡也没有发现黎峥向他走来，并且站在了他的身后，

    黎峥从衣兜里掏出枪，瞄准成罡的光头，伴随着烟花炸裂的声音，扣动了扳机。成罡应声倒地，半山腰上不断升起的烟花倒映在他的光头上，变得更加璀璨。

    黎峥拉开房间门，他的两个保镖在门口等他。他的腿有些软，眩晕感越来越强烈。其中一个保镖连忙扶住有些踉跄的黎峥，另一个人急急忙忙进了屋里，从巨大的饭桌下拿出一桶汽油，洒在成罡逐渐冰冷的身体上，从桌上拿起打火机，划亮了火苗，丢进了汽油里，火苗瞬间被放大成熊熊烈火。

    黎峥坐进车里，眼睛就不受控制地怎么都睁不开，渐渐失去了意识。

    他的两个保镖拉上车门，向山下开去，apex里烟雾报警器的铃声大作。黎峥的车刚开出去不到一百米，又有一辆黑色的suv从一旁山林的小路开出来，跟在了后面，坐在前排的两个保镖看了一眼后视镜，会心一笑。在他们身后的山林里，熊熊的烈火正在蔓延。两辆车飞速向山下开去，他们曾经来过的痕迹，正在被火舌一点点舔去。

    冬季干燥的山林，疯狂地燃烧着，整座山，如同一个巨大的尸体焚化炉，而今晚，要变成灰烬的，是谁的尸体呢？

    蓝山从冯也家里出来以后，蓝山开着车，一路飞奔到汽车站旁边一个8层楼的停车场里。她把车开到了最顶层。蓝山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辆黑色卡宴停在了她的车后面，车窗摇下来，里面的人看向蓝山的后视镜。车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梳着背头，眉毛浓密，眼睛有些向外凸。他大概有几天没有刮胡子了，嘴边胡子拉碴，一下子显得老了许多。

    蓝山下了车，拉开了卡宴的车门。

    “秦叔。”蓝山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似乎有秦叔在，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嗯。”对方应答道。

    两个人并排坐在车的后座，车子环绕着下了楼，在主路上开了一小会儿，接着就开始爬山，最后停在了apex的后门。

    在山北，apex是整个城市的至暗之地。

    坐落在山北的最高处，夜里山路崎岖，鲜有闲杂人等来往。早先是一个商人荣归故里宴请宾客的地方，邀请的都是山北的贵人，一来二去，就成了山北最安全c最黑暗的地方。如今商人的儿子当家，起了新的名字，立了新的规矩，apex不再接受新客，也就是如果想要进门吃饭，必须得是老主顾带来的客人，虽然是老主顾，要来也得提前一天预约才行。

    大概是对客人信息保护得十分周密，每当夜幕降临，apex里多的是见不得光的勾当。

    一周前，秦叔收集到情报说成罡要从山北接一批货物，货物来自谁尚且不明朗。秦叔把情报告诉了蓝会长，这正是收集成罡犯罪证据的最好时机。自从宋挚被杀害，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如果能借此将成罡与六合会剥离，那么再肃清会内的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能保住这个江河日下的投资公司，让数千人留住养家糊口的工作。正在两人精心谋划着要怎么设计成罡的时候，蓝会长就遭遇了几乎致命的车祸。

    俩人下了车，在apex服务员的接引下上了楼，进了217号房间。

    落座不到五分钟，房间里就已经上满了一桌子菜。“我和我的客人不希望被打扰。”秦叔对服务员说着，然后把三百块钱放进了旁边的空杯子里。

    服务员马上领会了来者的意思，点点头，收起杯子就走出了房间。

    门刚刚合上，秦叔就起身走到门边，反锁了房门。紧接着拿起身边的黑色皮箱，走到与216房间连接的墙边，打开皮箱，里面是一套专业的窃听设备，他把收声器粘在墙上，测试着。

    “您这是？”蓝山一脸困惑地看着眼前的秦叔。

    秦叔抬起头看看眼前的蓝山，放下手里的设备，站起来说：“山山，我要告诉你一件会长已经知道很久的事情。”

    “什么事儿？”蓝山毫不迟疑地问。

    “我是警察。”秦叔不紧不慢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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