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3.序曲

    怎么说呢，我妈在我印象当中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我说得很有主意是我妈对于生活方式的选择这个层面上，在我印象当中，从小到大家里也没发生过什么大事儿，所以我妈这种怎么形容呢，危机下的从容？就没能体现出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怎么说呢，原来你觉得你妈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和所有人的妈一样是个肉骨凡胎，等到危机之处，你发现你妈其实是一个柳如是一样的风尘英烈，皮囊之下是净是铮铮铁骨。

    “我没想到家里还会有这样的事情。”我说，时隔多年，我妈已经不太需要我的安慰了。

    “我想告诉你的是，你的安全，爸爸妈妈会尽量为你考虑，但是肯定会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你自己要多多留心，不要太任性。”

    “我会的。”我说。

    这个世界上为了做成任何事情都肯定是要以牺牲一些东西作为代价的。这要看你更看重的是哪个。

    面已经醒好了，我妈指导我揉了面，用擀面杖擀成面饼，再用刀切成面条。在我擀面的时候，我妈把需要的五花肉c豆角c西红柿c香菇等等配料备齐。

    准备开火炒料。油烧热，放入五花肉煸炒。加入葱姜蒜炒香，放入西红柿，炒软。

    加入香菇炒制，这里用的香菇是提前泡发的干香菇。刚入锅，浓郁的香菇的味道扑面而来。翻炒均匀后，再加入豆角炒制。厨房里香气四溢。

    “干香菇的是天然的香味剂，把香菇制成干香菇，不光可以提鲜，而且更能发挥出它本来的味道。”我妈一边指挥我炒菜，一边向我讲解技术要领。

    一锅菜已经炒到半熟，我妈拿来刚才切好的面条，小心地铺在锅里的菜上，盖上锅盖，等待菜汁的蒸汽将面条蒸熟。

    “然后等十多分钟吧。别闲着，拿刀把蒜拍一下，然后放进罐子里捣碎。”她递给我一头蒜。

    “好。”我把蒜掰开成蒜瓣，又拿起刀，把蒜瓣拍碎，新鲜的蒜皮粘连在蒜瓣上。我妈帮我把蒜皮分离，放进罐子里。

    “要加一点盐，这样比较容易捣碎。”说着，舀了一勺盐在罐子里。

    我拿起工具，捣着蒜。“等面蒸好了，豆角也熟了，加蒜泥，这是焖面好吃的核心所在。”

    我点点头，心领神会。

    正捣着蒜，我的手机就响了，手机在餐桌上，我回头看了一眼，竟然是我的发小阿裴。

    “快去接电话吧。”我妈接过了我手里的罐子。

    “喂，阿裴。好久不见啊。”我接起电话。

    “哟呵，干嘛呢，听说你在山北呢。”

    阿裴是一个典型的军队大院出身的小孩，非常皮，从小我看的最多的就是她被她妈扯进屋里，拿鸡毛掸子打得上蹿下跳。一般这时候，我妈就会敲敲门劝架，说，裴嫂，少打会儿得了啊。别把孩子打坏了。

    “对啊，昨儿刚回来。”虽然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在山北的，但是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住几天啊这回，出来聚聚？”阿裴问。她的话筒对面传来了一个男人慵懒的声音。

    “聚呗，不过，你这业务够繁忙的啊？”我说。

    “不忙，也就老样子。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了，今晚就还去hide一ut呗。”

    “成。”

    “回见。”

    阿裴是一个摄影师。阿裴的浪荡恐怕整个山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然，仅限朋友圈里。

    “阿裴叫我晚上出去玩。”我跟我妈说。

    “嗯，前几天我还碰见你裴婶了，说是阿裴今年要去巴黎读艺术，说是国内环境不好。”

    “巴黎确实是再好不过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妈打开锅盖，翻动着松软的面，又夹了夹翠绿的豆角。

    “熟了。”

    “是这时候加蒜吧。”我连忙把捣好的蒜泥递在我妈手上。

    她把蒜泥倒进锅里，用两双筷子搅动着面条和蔬菜，蒜泥遇热，散发出浓郁的蒜香。一时间整个屋子都是我记忆当中的陪伴我长大的焖面的香味。

    “真香啊。”我发自肺腑地感叹着。

    但一想到蓝山也能品尝到这样的人间美味，就变得更开心了。

    “我去叫他们吃饭。”说完，我蹦跳着往书房走。

    我进了门，蓝山正专心致志地跟爷爷一起欣赏不知道哪个名家的画作。“饭做好了。”我说。

    “好。”蓝山应声。然后俩人又继续讨论着画里的线条和那些藏匿在缝隙中的美感，对我传来的美食信号似乎毫无兴趣。

    我尴尬地看着两个专心致志的人，杨叔叔看着我，他也插不上话。

    “对了，杨叔，我晚饭前进城去找朋友，到时候还得麻烦您。”我对杨叔叔说。

    “我会提前安排好，请放心。”

    杨叔叔总是这样，始终跟我，跟这个家庭有一种疏离感，跟我们之间的对话，也都是工作用语。大概是因为，虽然我是在家里，但对他来说却是在工作场合吧。

    两个人对名画的赞美终于到了尾声，爷爷笑着招呼蓝山去吃饭，“小也，走吧。”

    蓝山和我搀着爷爷，一起出现在了餐厅的木桌前。饭已经盛好，除了焖面，还有几道庄姨清炒的蔬菜。在外吃惯了重麻重辣的我，一年中能吃到这么清淡的菜肴的机会也真是屈指可数。想必蓝山也是如此。

    扶着爷爷落了座，我们也都坐进了座位里。席间，我妈免不了询问蓝山菜色是不是还合胃口，蓝山就不住地夸奖着她从来没吃过的豆角焖面，夸奖着原汁原味的清炒蔬菜。我看着蓝山，我能感受到的是，她这时是真的开心。我希望她能一直这么开心下去，这样我也会很开心，更何况给她带来开心的是我最亲近的人。

    饭后。

    爷爷要回屋休息，我妈要上楼开视频会议。我因为起得晚，毫无困意，就跪坐在差台前，准备泡茶喝，蓝山坐在我对面。我的右手边是一面高大的落地窗。冬日正午的阳光也没什么浓烈可言，就只是阳光照进屋里，晒在身上，恍惚间就会让人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非主流感。

    蓝山坐在我对面，阳光从她侧面45度角照在她脸上，她的左脸沐浴在阳光里。因为蓝山的五官比例很好，右脸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形的光，典型的伦勃朗布光法，她穿着毛衣略显瘦小的身影被午后的阳光镀上了金边，一切都在闪闪发光。

    蓝山发现我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就抬起头看着我。那是我正看着她入迷。她一抬头，就撞上了我痴汉般的目光，或者说，去掉“般”，就是痴汉的目光。

    她愣神了一秒钟，就低头害羞地笑了。她的笑里有点宠溺，又有点了然于胸的自信。

    我的爱人，请收下我的爱意，攥在手心，放入心底。

    蓝山笑着，拿过我手边的茶壶，开始烹茶。我什么都不做，就只是看着她。

    有一只麻雀飞过，在阳光里的影子穿梭而过。蓝山放了一杯茶在我的面前，茶里细微的苦涩我是喝不到的，我嘴里全是蜜糖的味道。

    庄姨从客厅路过倒垃圾的声音把我从痴汉的表情中带回，我干咳了两声，喝了口茶，看向窗外。窗外是静谧的群山。

    我还是喝不到茶的苦味。

    这感觉就像。你平日里总是吃方便面，一包面，水开了煮进去，再撕开调料包，一包一包放进去。拿筷子搅了搅觉得差不多关火，一包泡面就做成了，一包泡面就是一包泡面的样子。

    但今天是你爱的人给你煮了泡面，而且她也爱你，在煮面的时候放了一颗鸡蛋，一片芝士。那一切都不一样了，这包泡面所包含的爱意，早就改变了泡面的样子。食来尽是山珍海味的样子。

    “对了，今天晚上我一发小叫我出去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我问蓝山。

    “今天啊，今天不行。”蓝山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今天晚上我约了秦叔，要商量一下会里的事情。还有我爸爸的事。”

    “这样啊。你们约在哪儿呀？我先送你去。”

    “就在山北。不必担心，我自己开车去。你晚上玩得开心。”

    “你确定吗？要不我让杨叔给你安排辆车。”

    “放心吧。这种事情我经历得比你多。”蓝山一直坚持，我就没再多问。

    整个下午，我和蓝山都晒着阳光喝着茶，各自翻着几本书看。几百公里外纷扰的世界似乎与我们毫无关系，而我们也并非是从纷扰的世界里逃出来的残兵败将。我们生就在这片安逸的土地上，我们也将会在这片土地上平静地死去。

    太阳早早就落山了，我和蓝山都收拾好准备出门。我随手从衣柜里拿了一件浅灰色的圆领衬衣，最近的惊心动魄实在太多，穿上显得有些松松垮垮，外面又穿了一件藏蓝色短款羊毛休闲西装外套，因为要见阿裴，所以穿了艺术家们喜爱的松松垮垮的藏蓝色束口裤，随便穿了一双黑色的运动鞋就出门了。

    “蓝山，你看我这样穿，显得艺术吗？”

    蓝山从上到下打量着我，停顿了很久，说，“很艺术。”

    既然得到了蓝山的认可，我就放心地出门了。

    蓝山坐进了自己的大红色法拉利的驾驶室里，我则上了一辆奥迪车的后座。奥迪车先开出了门口，紧跟着就是蓝山的法拉利，它马达声划破了乡村的黑夜。

    蓝山没有要等着我的意思，到了主路上，就超了我的车，钻进了车流里，我已经看不到她的踪影。

    一个小时后我到了hide一ut，这是阿裴常来的地方，每次阿裴攒局都要来这家夜店。晚上6点，街上的人还都熙熙攘攘地奔向吃完饭的去处，夜店还没开张。

    我拉开门走进去，在吧台站着聊天的一堆人里看到了阿裴。

    阿裴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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