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6.Chapter 036

    燕溪手一抖, 烟灰落在了鞋面。

    “啊？你说什么？”

    温承希佯装镇定：“我去年和家里出柜了。”

    燕溪瞪大双眼：“我去你在想什么？师兄, 你”

    “对不起，”对方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无奈地笑了笑，“是我自作主张，你不要有压力。”

    燕溪还想问什么，温承希却摇了摇头，制止了他：“别急, 先听我把话说完。”

    “三年前，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应该不应该站在那种角度对你说话。怪我，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那种事情，处理方式十分不妥, ”温承希注视着他的领口, “后来没和你联系，主要也是觉得伤害了你, 心中有愧。”

    “我去了解了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发现同性恋不是心理疾病, 只是天生的个人取向。这才发现当时误会了你。”

    “去杭州读研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很想念你。很多次想给你电话，但是又不敢。你当时是系里很优秀的学生, 我以为你也会读研, 在读研群等了很久, 却都没等到你的消息。反而是和你其他师兄舍友聚会的时候, 才知道你连专业群c班群和宿舍群都退了。大家都联系不上你。”

    他压抑住胸口的钝痛，柔声问：“你为什么会这样做，是我害的吗？是我对你的行为，导致你觉得这种东西是不被其他人接受的，所以所以觉得格格不入？”

    燕溪沉默在原处，吸了几口烟，将烟头掐灭在大理石的阳台扶手上。

    “不怪你，师兄，”他说，“在你们眼里，我平常老老实实，中规中矩的，不像是个混子。”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燕溪又说，“师兄，你想听听我的故事么？”

    温承希点头。

    “我父母从小就教育我，他们要求我做的事情，都是我的义务，我必须无条件地完成。我一直将这个奉为皋臬，直到初中。”

    “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燕溪掰着手指，“我只有两次考试不是年级第一，一次在二年级，一次在四年级，都毫无例外地接受了一顿棍棒伺候。”

    “我小学到初中从来没有和同学周末出去玩过，什么看电影，打篮球，都不存在。每天能干的事情只有学习——因为我爸说，学习三小时，可以玩电脑半小时。换而言之，我学的越久，就有更多的机会玩。”

    “也是从那个时候，我从接触cs和d一ta开始，掉进了游戏巨坑。初中瞒着他们偷偷进了学校的l一l电竞队，当了队长，每次校内外比赛都是胜方，连续三年都在市赛拿了冠军和决赛vp。”

    “只有初三的时候差点输过一局，对面的两个初一学弟太骚了，风女轮子妈强强联合，把我们下路直接打崩，我带队友强抢了大龙才翻盘。”

    温承希一惊：“所以，你以前不跟我们打英雄联盟的原因是”

    燕溪轻笑一声：“我初中就是一区大师了啊，有什么好打的。”

    “难怪，”温承希低头看他的手指，想起对方码论文时几乎原地起飞的手速“怪不得你第五人格上手这么快。”

    燕溪很想问他是怎么在茫茫网络找到自己的。但此时客厅里面王新已经唱完了歌，正把麦递给凑过去的凌北和江东。

    时间不多了，有些事情他必须尽早了结。

    “长话短说，”燕溪道，“到高一的时候，有个队找我进青训营。”

    “我原本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实现当电竞选手的理想——因为，以我当时的水准，想要转正的难度并不算很大，只要能进去，相当于成功了一半”

    温承希已经猜到了结局：“你父母不会允许的。”

    燕溪笑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可恶，你怎么猜得这么准。”

    “毕竟那时候电竞知名度还不高，”温承希说，“被当成不务正业十分正常。我以前想都不敢想自己以后会做一个和游戏相关的职业。”

    “你父母同意你做这个行业？”

    “本来是不同意的，”温承希说，“不过看到我没毕业就能拿钱，就暂时允许我兼职了。”

    燕溪转过去靠在他隔壁：“哎，要是我跟你换换就好了。我妈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也不至于被气到心脏病发作。”

    “我这混蛋儿子，第一次反抗他们的时候，干了挺疯狂的事——自己拿着证件就去了，虽然后面被抓回家关了一段时间，但我不后悔。”

    “你很好，不要这样诋毁自己，”温承希说，“我大概明白你的情况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嗯，你现在过得好吗？”

    “挺好，”燕溪点头，“凌北和江东都是很好说话的人，生活习惯也不错，和他们一起觉得每天都很热闹。我暂时挺满意现状的。”

    “以后呢，”温承希问，“韩裕卿在澳大利亚，你要和他继续异国么？”

    “感情这种东西，只能见一步走一步啊，”燕溪长叹一声，“所以师兄，你又是为了什么而出柜？你这种规矩的人，不应该干这种事。”

    温承希自嘲一笑：“燕溪，你真是个残忍的家伙。”

    “我怎么了？”燕溪反问。

    温承希盘起手，上下看了他一阵，说：“其实你当时跟我说那种话，根本就是心血来潮吧。”

    他声音中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抖，似乎在强行压抑着某种情绪：“你根本就没有没有真正喜欢过我。明明不喜欢，还要说那种话撩拨我，你真是太残忍了。”

    燕溪怔在原处：“啊啊？我当时真不是在开玩笑。”

    “你喜欢过我？”温承希耸了耸肩，把脸转了过去，“算了吧，骗不过我的。”

    “反正，你要和韩裕卿继续过下去的话，我支持你。虽然这小孩有点幼稚，但和你应该会很合得来。”

    燕溪以为这人专程把自己叫出来是为了讨个说法，没想到只是单纯过来送个祝福，顺便叙个旧。

    他突然感觉有点心酸：“你你出柜之后有找男朋友吗？”

    “嗯没有，”温承希盯着阳台下面，“还单身狗一条。养活自己，全家不饿。”

    “现在倒是可以开始找了，”他轻轻一笑，“或者是女孩也可以。如果是女孩就更好了，可以把她堂堂正正地带回家。”

    燕溪郑重道：“一定会的。毕竟你是个挺好的人。”

    他拿过温承希的手机，在上面写了一行自己在香港的住址：“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我们还是朋友。”

    “嗯，”温承希趴在扶手上，把脸埋在臂弯，拿回自己的手机，“你先进去吧。我吹吹风，稍微醒个酒。”

    普通的啤酒哪能让人喝醉？燕溪苦笑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

    凌北搂着江东，两人在合唱《有点甜》。

    旁边的韩裕卿朝他招手，他悄悄比了个心。

    “回来了？”

    “嗯，不走了。”

    一语双关。

    他们相视一笑。互相心知肚明，无需多言。

    温承希用余光注视着笑容灿烂的燕溪，心中一阵酸涩。

    他有很多话憋在肚子里，多次想开口，最后在看到那人的时候，却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无法对燕溪说出实情。

    那个圣诞夜，他莫名收了燕溪的表白，一时惊慌失措，吓得直接回家。

    母亲见他满身的雪，一脸风尘仆仆，心疼得说不出话，问了一句：“怎么这天气还跑回家？还有两周就放假了呀，想家了就给妈打电话，何必出来受冻呢。”

    温承希收拾了混乱的大脑，装作平静地吃饭，更衣，准备休息，却还是被眼尖的父亲逮住了马脚。

    “怎么回事，”父亲关切道，“看你浑浑噩噩的，一脸倒血，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他挨不过对方的旁敲侧击，小声说：“我有个男同学是同性恋，他想追我。”

    接踵而来的，就是持续两日两夜的说教。

    思想古板的父母担心他真成为那种人，使出浑身解数摊牌，表示这种“恶心死人”“天伦丧尽”的事情他们绝不接受。

    温承希本就没有要接受的意思，却忍不住为燕溪辩驳：“我同学很善良的，他没有要害人。”

    “给他家断后了还说不害人？！”母亲的唾沫星子喷得三尺高，“这种死小孩，你千万别再来往了，妈回去就给你换宿舍！这么脏的人怎么会进你们学校！”

    温承希彻夜未眠。

    他好说歹说，终于劝家人放弃了追问，但一想到燕溪离开学校后，很有可能会再面对这样的对待，心中十分难受。他无法装作这件事从未发生过，纠结了几日，还是想好好规劝一下对方。

    然而燕溪根本没有理会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还接了一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改正”。

    燕溪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坚定，像是什么东西都没办法改变他似的。仿佛山崩地裂都冲不垮他的决定。

    温承希受不了对方身上耀眼的光芒。

    对方的坦荡把他衬得弱小而无力，他根本没有资格去“劝说”别人。

    尤其在知道同性恋根本不是“疾病”之后。

    此后，很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几年后，温承希又遇到了很多新朋友，但他始终忘记不了燕溪。对方身上那股勇往直前的信念，从来就没有因为任何挫折而消失过。

    某一次，温承希的朋友给他推荐《第五人格》这个游戏，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在这上面挺有天赋，就慢慢参与进去，翻看了其他主播的教学视频。

    很巧的是，他点进了b站up“还珠格格本人”的账号。

    燕溪那口嗓音即使夹带了烟味，磁性也从未减弱。温承希几乎是瞬间就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推开了王新阳台的大门，就像那天第一次在网站打开自己的直播间那样，再没有回头的路。

    “柔神来啊，”王新笑着给他递麦，“你要唱点什么歌？”

    “嗯”温承希思索了一阵，“我就唱《体面》吧，作为和某个人久别重逢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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