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4.想要的答案（3）

    3

    今天的客运车，被离校的毕业生挤得满满的。

    “两个人吗？”

    售票员疑惑地问着陆林九和坐在里面位置的宇文成都。也许在她看来，如此不搭的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起的。

    “对对！”陆林九笑嘻嘻地猛点头，递给售票员一张十元钱。

    她过分雀跃了，两条腿不老实地前后乱摆动着，要不是因为腿下面堆满行李施展不开，怕是要在座位上起舞一段了。

    宇文成都始终把自己窝在座位的一角，飘逸的长发贴在车窗上。或许是出于古人的矜持，他连看着陆林九的微笑都似有似无。

    “既然都在一起了，能不能别跟陌生人似的。”

    见他不太理解自己的意思，陆林九补充道：“能不能和其他情侣一样，至少别离得那么远，你好像一直在躲我”

    “你们这儿的情侣是什么样子？”

    “就好比”

    陆林九环视着客车上的男男女女，托着下巴的手伸出一根指头寻觅一周，忽然在一双座位上停顿下来——那对年轻人好像完全没顾忌周围乘客的存在，抱在一起热情拥吻，手放的位置都有点

    宇文成都的目光也跟着她移动的手指滑动到那对情侣身上，他的喉咙咕隆一下，眼神慌乱避开，紧接着眉毛就聚在了一块儿，半晌才咬牙吐出两个字：

    “不行！”

    “我我也觉得不太好。”

    她像是被他误会成了女流氓一样，做错了什么般乖乖靠回座位上。

    “你，你们这儿的人怎么这样？”宇文成都受不了尴尬的气氛把头扭向了窗外，陆林九老实地坐在座位上一句话也不敢接，活像在被训斥管教。

    这种沉默把她也传染了，她的两条腿终于静止下来。兀自盯着前排座位的后背，她启口道：“遇见袁老板那个晚上，你问我，我们这群人喜欢看故事是吗，你说我们无聊。我能理解，因为这种感觉只有我们这代人懂，你体会不到。”

    她往上坐了坐，开始叙述道：“我是我们家唯一的孩子，没有兄弟姐妹；从生下来就住在楼房里，没有青梅竹马的玩伴；从幼儿园，到小学，到中学，每四五年身边的人就要换一批，没有长久的朋友。我从小就喜欢读故事，各种故事，因为我发现，无论我年龄怎么增长，周围环境怎么变，只有故事里的那些人，他们会始终陪着我。故事里的人，从童话书，跑到电视上去。光着两个脚丫的哪吒，围棋少年江流儿，英俊潇洒的狄青，齐天大圣孙悟空我想成为和他们一样的英雄，想过上和他们一样，那种斩妖除魔c匡扶正义的生活。可后来我发现，我的生活，那么平淡，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起床，上学，回家，写作业，睡觉，周而复始。我开始知道什么是故事，什么是现实。”

    她点了点脚，继续说着：

    “后来我读的故事，魔幻色彩渐渐少了。有的是古典文学，有的是现代人拍的电视剧，我遇到了好多更好的故事，还有更好的人物。每当我新喜欢上一个人物，我就知道，我又多了一个能陪伴我的人。”她脸上浮现出笑意，被车窗外金色的阳光，温暖地眷顾着。“总有人说，那些都是虚拟的，看不见，摸不着，不真实。可我却不觉得。从某种角度讲，他们对我而言，比现实中的很多人更亲切。

    那年，我上初中。

    那天是除夕夜，我在亲戚家过年，家里当时有好多人，其中有一个亲戚家的孩子，小我好几岁，当着她妈妈的面说我拿了她的玩具。我跟她说我没动过她的东西，她却说我是偷，死不讲理。我从没见过她说的东西，况且当时我已经上中学了，总不至于因为一个玩具撒谎。小孩子不懂事，家长也护短，母女两个空口白牙把我好顿冤枉。我当时觉得特委屈，就哭了。后来亲戚们都过来了，长辈们不让我过年的时候哭，说不吉利，可我心里难受，任凭谁哄都不管用。

    当时电视开着，里面正播着我最喜欢的一部名著剧，屏幕里，喝醉酒的大和尚晃晃悠悠地爬上山坡，憨傻憨傻的。看到后我噗嗤一声就笑了，再也不用他们哄。”

    陆林九描述着，连自己都笑了。她刚才说到的是花和尚鲁智深，破戒下山吃酒吃到醉醺醺的，红涨着脸，胖大肚皮，憨态可掬。那正是大闹五台山的前兆。

    “那群人，就这么陪着我，在我每一个艰难关头，每一段孤独的时光，他们组成了我的另一个世界。”说着她转头看向成都的眼睛，“你能说他们是虚拟的吗？”

    她继续道：“乔布斯曾经说过，他愿意用他全部的科技，来换取与苏格拉底一个下午的相处。我没他那么伟大，但我也想说一句类似的话：我愿意用我十年无聊的时光，换取和故事里我喜爱的人，”她朝他伸出食指，“一个下午的相处。”

    他瞧着她笑嘻嘻的模样，像是染了醉态。

    “我做到了。”她盯着宇文成都，傻兮兮地笑。

    望着那双弯着的c却有些红的眼睛，宇文成都大致理解了她的意思。他身子朝她那侧稍微挪了挪，他知道，这样的时光，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

    长大后的某一天，宇文成都，作为一个被塑造得有血有肉的角色，也走进了陆林九所说的那个世界。

    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从那个虚拟的平面世界，走入了她的现实生活。

    陪伴，也不止是她从前憧憬的，短短的一个下午。

    甚至他现在就坐在她的身边，和她正保持着某种美好的关系。

    不知是不是一上午没吃东西饿的，陆林九觉得嘴里有点甜。

    车窗投来的c擦过脸颊的风，也有点甜。

    她把宇文成都的胳膊揽在怀里，倚在上面。第一次觉得长途客车上好安静，耳边只有他平静的呼吸，如一首柔缓的催眠音乐

    看着陆林九靠在自己肩上酣睡的样子，宇文成都松弛了脸上故作平静的神情。他别过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白桦林，想起今天上午林郁湘找他谈的一些话——

    “小文，阿姨知道平时你对阿九挺好的。”

    林郁湘，陆林九的母亲，居然一大清早就在年轮餐厅门口等着他。

    “可我还是不太放心，都说‘毕业季就是分手季’，我还是得给你们打个预防针。毕竟我是了解她的，她以前也没处过男朋友，你是头一个，能看出她特别喜欢你。”

    “伯母，阿九绝无此意”

    “你看你，还害起羞来了。”林郁湘制止了宇文成都的话。“阿九最近状态很不好，总是心不在焉的，我猜她是担心你俩的关系以后不稳定。她马上就要考试了，可不能因为这事儿成天在心里犯嘀咕，你作为男生，得给她点心理安慰，让她心里有个底。小文，阿姨拜托你，去跟阿九表个态，告诉她你不会离开她，你会一直跟她在一起，让她放心考试。阿九虽然平时成绩不高，可她一定得有个大学！这段时间，千万不能让她受刺激。平时要是有什么琐事，千万别跟她计较，别跟她拌嘴，这段时间让着点她，啊。”

    “这场考试，对阿九而言很重要对吗？”

    尽管他认为这位母亲只是胡乱猜测，但林郁湘的意思他大概还是明白了。见林郁湘连连点头，宇文成都说了声好。

    来到这儿，遇到她，她帮了他那么多。这点承诺，他做得到。

    说来也巧，他刚听完林郁湘的嘱咐来到学校帮陆林九整理行李，就看到了那幅画。那画上的心意，再明确不过。

    事到如今，宇文成都都明白了。

    自己的出现，对陆林九来说，是个多大的惊喜。那些她读过的故事，他虽然没有了解，可通过陆林九的描述，他能感觉到，那一定是特别有趣的一群人。

    可这样的承诺真的不算欺骗吗？

    曾经在战场上杀人如麻，手里的鎏金镋如一台绞肉机器，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而如今，一个善意的谎言，却让宇文成都觉得自己竟是如此残忍。

    尤其是当他看到陆林九安逸地依偎在自己怀里，那种信赖，让他更为惭愧。他紧紧抱住熟睡的女孩儿，不忍想象她的梦里会有怎样的场景。等到她被叫醒的那天，注定是伤痕累累，鲜血淋淋。

    她只不过用超过预计的伤痛去换了一个她想要的答案。

    客车驶入漆黑幽闭的隧道，沉睡的人，毫无知觉。

    尾

    那个晚上，陆林九躺在家里那张比寝室床铺舒适一万倍的小床里，回想着上午的场景，许久没有合眼。

    她第一次因现实胜过梦境的美妙，而觉得难以入睡。

    一切孤独都只是前兆，她觉得自己，就是造物者的宠儿。

    那么，上天赏赐的那珍贵的‘一个下午’。

    该和他怎样度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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