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项瑶往事

    次日，柳氏收了朝芫十倍的赎身价，半忧半喜地捧着一堆金元宝将朝芫打发了。

    这柳氏本来还担忧万一这萧大公子知晓了可怎么办？巴巴地连夜派人去请示了好几次，均没有见到人，后来恰巧碰上萧丞相，丞相二话不说就让她们快些去办。毕竟这千两黄金买一个青楼丫头的事情实在离谱得骇人，生怕她们一个犹豫，别人就不买了似的。

    有了萧丞相这座老树，柳氏自然更得乘凉，这才安心地去数钱了。

    朝芫毕竟是罪人之后，不宜过分招摇，加上济川又给了柳氏足够多的封口费，知晓此事内情之人便也没有几个。饶是那些嬿薇阁的百事通，得到的消息也不过是朝芫因病体欠佳远居休养。

    三日后，一切交割干净，济川把朝芫接来安置在齐王新府，府内阔绰大气，一应装饰器物更是极尽奢华艳丽之能事，好一派富丽堂皇的人间富贵家！

    这，便是齐王的新府邸吗？

    济川为她选了一处清新优雅的院落，名唤西萃园，院内两行杏花开得极为繁盛，清风吹过，落红满地，十里尽飘香。廊下长着的是她最爱的倾国牡丹，时令未至，只略有几只花骨朵含苞待放，一片欣欣向荣的大好风光。

    抄手游廊间还挂着一只穿红着绿的鹦哥儿，据说是波斯国进贡来的，毛绒绒的一团，煞是惹人怜爱，可惜不会说汉话。亭台画阁看着都格外熟悉，斜倚湖心亭，偶尔还能看到白鹭飞过。泛舟湖上，轻嗅荷叶恬香，静看鸳鸯戏水，这是朝芫从未敢想象的生活。

    没有勾心斗角的尔虞我诈，没有如履薄冰的小心谨慎，而且还有最爱的济川哥哥相伴，此时何求？朝芫多想就此放下一切，安心经营她的小日子，不论风风雨雨，都能与他携手相伴。

    可，这一切注定只能活在想象中！

    她委实做不到，也不能做那般富贵闲人，慕家大仇未报，沉冤未洗，大火中无辜丧生的千条人命，甚至还有她慕家军冤死的将士们，将迟来的公平与正义带到尘世，这些都是尚且苟活的她必须完成的使命。济川哥哥，对不起，我终究，还是利用了你！

    齐王殿下花重金买下一位青楼歌女，这就算了，竟然还明目张胆地将她安置在府里，更令项瑶气的打颤的是，她直过了一月之久才听到些许风声。这宇文昱也忒不把自己这个正妃放在眼里。既如此，那便是你对我不去在先，看我怎么收拾那个狐媚小贱人。

    红莲一早便知晓这个消息，只是为了换取齐王的信任，便生生忍了一个月才趁着他外出公干的两天里，将风声吹到项瑶的耳边，所以，很快，整个帝都城都得知，原来传说中不近美色的齐王殿下也是个愿出千金买一笑的风流人物。

    齐王如此精明睿智的人物，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在官场中也是如鱼得水，好不得意，终于，还是碰上了他的软肋――朝芫和，女人。

    济川怜惜红莲的身世凄惨，更看重她的果断干练，故而对她精心培养，相较其它人，更是不同。可是，千算万算，他还是忽略掉最为何重要的一处关隘，红莲，是个情窦初开女子呀！

    而且，越是精明的女人，对自己越自信，对男人的占有欲望也愈加强烈。她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她的主子，一步步成为他的心腹，同时，她也在计算着怎么一步步占据他的心。

    得知他心底的那个人就是说自己服侍了几年的候府小姐，她再念不起半分情谊，不惜用尽心机也要毁掉她，亲眼看她服下百蛊虫，亲手编造了她的丑闻，甚至在目睹她家破人亡，跌落山崖之后，还想从水里把她捞起，确认她断气方休。

    她从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何不妥，谁让她慕朝芫要跟自己过不去。

    可是后来，济川开始怀疑她，连战行都不肯再帮她，她只得认了错，不再对侥幸逃生的朝芫赶尽杀绝。也罢，只要她离得远远的，自己姑且先放过她，谁知，如今，她竟然又出现了，还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齐王府，这回，只怕阎罗王不收你都说不过去了，等着瞧吧，我的手段还多着呢！

    当然，这些话，红莲是不会同别人讲的，她只会默默地做些什么！比如，寻着济川外出的空当儿悄悄将齐王买了一位歌女的偷偷养着的消息有意无意地传到齐王正妃的耳朵里。

    项瑶不听则已，听了便再也控制不住满腹委屈与嫉妒，恨不得立时就要将那个勾引自家相公的狐媚子捉来杖毙。她是个难得一见的钟情的主儿，只是眼中容不得一粒尘砂。她想不通，亦猜不出，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女子竟然入得了她丈夫的眼。而自己

    她是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项伯安右相的掌上明珠，更是将来要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的同胞妹妹。身份尊贵，极尽荣宠，生来便是娇生惯养，可怜又生了一副千娇百媚的好模样，故而更是要风得风，覆手为雨，从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思及此，只怕许多人都禁不住长叹：噫！女娲大神造出此等人物纯粹是为了使我等尝一尝百般羡慕而不得的“好”滋味。

    是啊，不知她修了几世的福气，换来此生的一世无虞。没有人活得不耐烦敢去给她半分气受，未出阁时，落一丝发，项国丈便恨不得把她身边服侍的丫鬟都盘问拷打一遍，逼迫的那些丫头们更加如履薄冰，丝毫不敢松懈。

    她想要的东西，哪怕是天上的月亮，都会有人想尽办法为她摘下来。更别说生气之时，连皇帝都要让她三分。这样娇贵的可人儿，如此傲气的主儿，终于还是抵不过儿女情长，终于尝到难受的滋味。

    那年，整个项氏一族为她举行那场奢华盛大的及笈之礼，整个帝都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尤其那些青年才俊，王孙公子，几乎都被邀请去见证这一时刻。

    申酉时分，她多喝了两口酒，粉嫩的脸颊便扑满红晕，好似温水冲洗后刚淘上来的玫瑰胭脂膏，一袭粉紫装束，恍如神妃仙子临凡，极是美艳动人。

    她一时困意袭来，便在一处牡丹亭内昏昏睡去。多是因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竟做起了春梦，毕竟是场梦，一切都来得毫无逻辑可言，梦中她在花田爱上一位少年郎，很快，便进展到依稀在与那位公子共度云雨巫山，少年身上，散发着一股奇异幽香，倒不是自己用过的熏香。

    不知睡了多久，几声燕雀归巢将她唤起，她带着柔情蜜意醒来，澄澈明净的眸子中盛满依依不舍。揉揉眼，天色将晚，日落西山，只留下漫天红霞，像是她粉噗噗的脸蛋儿。身旁似乎还躺了一个人，她忙去看时，眼前的一幕永远地刻在她的记忆中。

    项瑶说，她在梦中爱上了一个人，渐次地便爱上了真实的他，喜欢他总是带着淡雅清甜的香气，念念不忘他俊俏的眉眼，总是喜欢赖在他身旁。

    人间四月天，帝都五尺来高的牡丹开得正争奇斗艳，郁郁葱葱。风吹过，散落漫天花雨，他一袭明黄轻纱酣卧花丛，脸颊微红，睫毛修长好似一抹新月，光洁白皙的脸颊被覆上一层浅浅的花瓣，更添几分娇艳，美则美矣，难得的是他偏不似自己寻常见过的王孙公子，更有几分英气逼人之感，扑面而来的温热男子气息，高贵典雅而又而非流俗。

    她微微一动，便惊醒了他，眼神清亮而又带几分狐疑：“你是？你为什么在这儿？”他挣扎着后退。

    没有醒酒汤吃的项瑶一时间竟也有些反应不来，尴尬地征征道：“我也不知”，她揉揉惺忪睡眼，半晌，终于清醒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她的家。于是，那个刁蛮任性，牙尖嘴利的项二小姐又满血复活。

    “咦？不对，这不是项府后花园吗？倒是该我问你吧！”项瑶道。

    “我累了，在此小憩，谁知竟被你搅扰了！”济川冷冷道。

    “你这人好生无理，分明是故意在此，意欲对我行不轨之事！你知道我父亲是谁，长姐是谁吗？”虽然模模糊糊地有印象，似乎是他先占了位置，站在旁观的角度看，的确是像她要非礼他，可她不管这些。不知为何，本来也算不得大事，可总想缠着他。济川不欲争执，只得冷冷道：“不知！”说着便整理衣衫，穿过花丛离去，全然不理睬身后那位有些无理取闹的女子的大声呼喝。

    项瑶从未见过敢对自己如此不敬之人，连名字都不曾留下便想走？哼！不可能！早有附近的丫鬟小厮并项府侍卫听得二小姐的声音急急赶来。

    侍卫们齐齐动手，要把这个公然调戏小姐不成又欲奔逃的大胆狂徒捉住请赏。当然，身经百战的齐王殿下也不是吃素的！于是，四处刀光剑影，火花迸溅，叮叮咣咣，一场好杀！可怜了这座有着百年悠久历史的项府牡丹园。

    项瑶在江亭里看着侍卫与男子斗的精彩，不时还鼓励几句：“谁先抓住他本小姐重赏！”，“好！快上，你，还有你，快上！”

    项府的后花园中蜿蜒流过两个条护城河河流的分支，交汇之处便形成一处湖泊，如一块翡翠玉石嵌在后花园中，煞是别致。湖畔便是这牡丹园，项瑶正在湖边的亭子中看热闹，不时发出咯咯地笑声。正指给丫鬟们看，谁知，一个不留神脚下踩空，便鬼使神差般地翻下游廊，直直地掉进湖里。

    虽说已是四月中旬，可这水真叫一个冰寒刺骨。她不识水性，刚掉下去，便结结实实地咽了几口冷水，扑腾着想骂那些反应迟钝的丫鬟小厮们，谁知却根本说不出话，反倒是呼吸更加困难，甚至能明显地感觉到四周的水正一点点地将自己湮没，身子里的每一寸都在被水侵蚀，头疼的厉害。

    岸边的丫鬟们手足无措，正推来推去商量着谁下去之时，之见飞快地闪过一条人影，接着便见到了眼前浑身湿漉漉，正啪嗒啪嗒滴着水的一对年少男女。

    项瑶在水下挣扎着快要失去意识之时，只觉身子突然轻飘飘的被人捞起，然后，她便恍如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登时眼明心净，异常通透。

    其实，并没有药，只是，她还没有意识到，活着也简单的吧，只要能有一口气可以痛快地呼吸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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