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慕府昭煦

    项府西北角，地下是一处密道，地道之下又修一层，便是那座极少为外人知晓的私牢了。牢内极为阴森，上百种刑具或挂墙上，或封于柜中，只大略看上一眼，登时便觉得似乎全身都皮开肉绽，阎王爷的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吧！当然了，就是需要这种效果。

    慕绥见惯了杀伐决战，对这些东西，倒也没那么害怕，牢中很冷，可也比不过他的心冷。从军三十载，时时刻刻铭记报国之心，为这宇文氏的皇位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却终究抵不过帝王猜疑，可怜可叹！没想到，普普通通的一日早朝，几乎成了与妻儿的天人永隔！如今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却没了半分活下去的欲望！

    最凄凉的，怕是要数长子昭煦吧，多年戍守边疆，忠心耿耿，只因打了一次败仗，便被人揪扯不放，半年多了，现在仍杳无音信，却被恶毒之人诬陷说他被俘投敌。更有甚者，说他早已勾结敌军。唉！刚入不惑之年的慕候爷，长叹一声，老泪纵横，心疼他的大儿子。自己自小便对他格外的严厉，如今，他尚未成家，便去了。

    不甘心，好想立刻面见圣上，想揪着他好好看看这大周天下，有一半的江山都是他慕家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他怎可如此昏庸无道，不听一句辩白，便将自己匆匆下狱。真相不重要，皇帝信你便是真，不信你，便是假，你，又能如何！

    孤墙，青灯，和冤死的魂魄，项府的这间私牢中只有这些。他若干年前虽先皇来此一次，审问那个怀上了侍卫骨肉的妃子，先皇暴虐，极尽折磨之能事，将二人以及那可怜的孩子残忍处置掉。自此以后，他便再也不想记起这个地方。如今，似乎时不时还能听到婴孩啼哭，女人撕心裂肺的痛，以及男人的咆哮。夜不能寐，无尽孤独，看不见一丝丝希望，或许只有这种折磨才能真正摧毁一位英明神武的坚毅元帅吧！

    他很希望有人来，哪怕是看守他，甚至是折磨他的，至少他能发泄一场。可如今，被折磨的半死不活，一点点走向死亡，真是可怕。

    的确，他已经许久许久都没有人见过有人来。上次，还是他散朝回去的路上，被人拦下，要接受调查。

    后来就是被带到这鬼见愁的地方，他们一行人轮番拷问，逼迫着承认与异族勾结的谋逆之罪，自己不能认，本以为会被打死，谁知还是留下一口气。他们便离去了，那位萧府的公子哥走得最晚，就是那个差点成为自己女婿的人。从前只当他面如女子，有些手段而已。谁知今日方知看错了人。原来他竟是这般阴鸷狠辣，歹毒心肠之人，亏得他们退婚，否则，自己又亲手毁了一个孩儿。

    他走得最晚，自己倒也很想知道，他会不会对这个差点成为他老丈人的阶下囚说些什么？

    慕绥不听还好，听完之后，更是悲愤交加，口中血流如注，终于倒了下去。

    模模糊糊地看着那个白无常般鬼魅人物飘然而去。嘴角微扬，挂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可掬。

    慕绥昏了许久，还是醒来了。他不敢死，不是怕，而是愧疚，充满了自责与羞愧。

    萧寒告诉他，昭煦并非投敌，而是在那场战役中为了救他的小副将，不幸被流矢击中，瞬间毙命。那位小副将找人求救，不料自己却命丧黄泉，是萧寒的人做的，为了彻底封锁这条消息。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事，昭煦战败，不知所踪，萧寒伪造了投敌书信，逼着慕候爷同意了婚事，谁知皇帝偶然间听说，便正好借此机会大大削弱慕家对西境的军权。

    候爷极其悔恨，他一手养大的儿子，怎会信不过，都是自己一时糊涂，这才酿成大错，又有何颜面在黄泉下相见？还有朝芫，还未出阁，便因此名节尽毁，以后可怎么处？

    慕候爷恍恍惚惚，思量及此，突然听到有人在呼唤他，“父亲，父亲！”听着很像昭煦的声音。

    “煦儿，我在这里！”他忙应声答道。

    “父亲，您受苦了，孩儿这就接你回去！”昭煦满脸堆笑，依旧是那个挥舞着慕氏帅旗，青春飞扬，成熟稳重的俊俏少年。

    “好，如此甚好！”候爷似乎忘却一切苦难，二人有说有笑地上路了。

    许多天后，终于有人进来，掩着口鼻指挥着下人们将那副冰冷的尸骨粗略用草席裹了，扔在后山。

    可怜慕候爷半生叱咤疆场，终是逃不过马革裹尸的宿命，死在自己效忠了一辈子的宇文家族手中，何其悲哀。难怪皇帝后来没了继续查下去的动静，捯弄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天下间有谁会不心寒呢？。

    皇帝听到内侍悄悄告知他，慕候去世的消息，心底也是猛然一震，终于又开始相信起慕家的忠心来，或许判了冤案。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对不起他们。不过，这种念头很快的被吞没。自己也无奈之举，此前奉了皇命前往西境劳军的使臣回来禀报说，西境慕家军独大，兵骄将狂，尤其是慕大公子，拿着皇家的粮食跟他自己家似的，以至于大家只知慕帅不知大周。身为帝王，他没的选择，眼睁睁看着威胁与日俱增而无作为，那是昏君的通病。有意削弱慕府，正好有人报知慕府通敌叛国，这可是上天赐予的机会，须得好好把握。如此看来，冤案的可能又很大，不过也是有效果的，西境的军政大权逐渐回到自己手中，同时也将那些蠢蠢欲动的好事之徒狠狠敲打一番。慕候爷，想起幼年时也曾在你膝下玩耍，也曾唤你一声姑父，果真往事不堪回首。如今你一路好走，安歇！

    可怜慕家上下还在到处打听候爷的下落，谁也想不到，他们日夜盼望的慕候爷，早已孤孤单单地死在那间充斥着冤魂的项府私牢中，西北角，地下三层。

    可怜朝芫对此还一无所知，傻傻地幻想着怎样与父母解释她与文济川。试想，以她柔弱纤瘦的躯体，要怎么承受这即将到来都无尽悔恨与冤屈。

    世上可怜可叹之事纷纷扰扰，搅得人心乱如麻。可日子还是要一天天过下去，毕竟，明朝，太阳依旧会从海平面上升起。

    皇帝有意放过慕府家眷，怎奈有人担忧事后报复，便欲斩草除根，除之而后快！

    若说严严冬日，看到什么最让人幸福呢？火，无疑是一个极好的答案。我们围着篝火唱着山歌，我们升起一把火，屋内便有了暖暖的都炕，我们引燃柴禾，很快能做一桌热气腾腾都佳肴，这是冬日里最幸福的感觉。

    但是，还是有例外，比如此刻，没有人还有钱心思去想着什么幸福都事，他们都忙着救火，一不小心丢了性命，可就得不偿失。

    “救火啊！救火啊！”正值子丑交替十分，人们都伴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打更人温厚都声音陷入沉沉的梦乡。此刻，许多人猛然惊醒，奔走相告参与救火，男女老少齐出动，试图扑灭慕府后院突然着起的大火。

    并不是他们都对这座不久前被查封过的定远候府又多大的感激与仗义。而是，此时干冽的西北风正试图将这漫天大火吹向他们的院落。

    候府后院紧邻着一片枫林，穿过枫林不远处，便是一条颇为热闹的中等街道，街上商户林立，也有许多官商富绅买于此处居住。

    后院的熊熊火焰迅速点燃了那些枫叶枯枝，枫林依然鲜红娇艳，火焰也是烧的血色浪漫。分不清究竟是谁，更红几分。

    星火在北风的驱动下，呼呼啸啸穿过枫林，蔓延至更多都院落，相比半生不熟的枫树枝，她更喜欢这些干燥地木材，夹杂着人血的味道，更有疯狂都快感，我，好久没这么畅快淋漓了，原来，这才是自由的味道，真好！西风，再猛烈些，来吧！

    如此大的动静，差不多整个帝都城内都人都担心烧到自家，而早早爬起来救火。这么伟大都团结都力量还真是可敬呢！可是候府上下，却不曾见一人出来。可是奇怪呢？一百来号人，要同时睡得多死，才能在此危急关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远在城外数十里朝芫也被吵醒，瘟疫过去了，洪涝蝗灾也有朝廷赈灾都款项下来，长聚城门口的灾民也纷纷打道回府，继续过他们的小日子，经此一疫，更是明白活着不易，唯有倍加珍惜罢了。

    朝芫决定带着济川回慕府，她想让父母亲早日见见她的心中人，也好让他们不再担忧自己的将来。济川初时面露难色，后来终于下定决心，有些事，是时候去面对了，否则，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朝芫欣喜不已，主仆二人终于决定，明日回府，于是合力收拾了许久，又安排好医馆诸事，便各自安歇。

    谁知，刚睡下，就听到外面议论纷纷，说什么“着火了，”“不知道哪里？，这一把火可真够猛的！”

    黄芩也醒来，本想劝朝芫不要去管这些事，好好歇息才是正经，无奈朝芫坚持要去看，只得服侍她洗漱穿衣着，自己也略做收拾，跟她一起出来。

    刚出医馆大门，济川也没睡，似乎忧心忡忡，看见朝芫更担忧了，忙催她回去歇息。

    朝芫正想问他为何脸色不好，可是病了？转眼便已瞥见城内火光漫天，大火，似乎把天幕都烧破一块窟窿，溢出血红浆液，仿佛世界末日都到来。

    朝芫瞧着那地儿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看见黄芩亦是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猝然记起，那里可不就是自己家吗？以前总是怕候府突然有人要来抓她回去，便常常驻足眺望那个方向，故而总是能在恰巧的时间点上躲出去。现在竟越看越觉着怕，虽然济川，黄芩都劝她说不一定就烧着候府呢！明早再去也不迟！可朝芫极不放心，内心隐隐觉着似乎家中出了大事。便忙跑去马厩去牵马。黄芩见她执意要去，定是要陪着。济川让她明日再去，自己先陪她去看。故而朝芫和她的济川哥哥共承一骑一路疾驰。

    济川还担心她受伤，不住地提醒她，要抱紧自己。自己则飞快地甩着马鞭。

    济川看似平静，其实内心早已波澜起伏。因为早在十多之前，京中内线便传来消息说慕家出事，他原想着依照七弟的为人处世，断断不会斩尽杀绝，无非是敲山震虎罢了，关几天，便把人放了。

    可没两天，消息再次传来，他最为敬重的慕候爷在牢中被折磨致死，这远远超出他的预期，更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看着朝芫那么开心地笑着，自己怎么忍心将军这么痛苦都事情让她来着背负。可也不能无所作为，于是暗暗联络朝臣，对皇帝施压，而皇帝亦不愿在此不清不楚都时候，落下个诛杀忠臣，妒贤嫉能都骂名，于是暗示他们下手有分寸些，不要斩尽杀绝。

    本以为有了皇帝的承诺就安全了，为防有变，便令暗线盯紧慕府，有风吹草动立刻报知。然后今日凌晨左右，看守慕府都士兵悄悄都撤了，济川正在考虑他们在搞什么名堂，没过多久，便又有些线报，说慕府走水，火势凶猛，无一人逃生。济川明白过来，痛心疾首，偌大的候府，威名赫赫又怎样？还不是说抄就抄，那么多无辜性命也全然不在乎，可真是让人心寒。

    昏君！佞臣！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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