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 192画儿请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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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要问,裴凤祈却笑了笑道:“画儿,你可知这匾额上的字是谁书写的?”
叶画蹙眉道:“像是我父亲。”
“画儿你果然瞧的分明,正是叶相的手笔。”
叶画疑惑道:“父亲留笔,自是要落款,怎么父亲这一回倒没有落款?”忽一想,“哦”了一声道,“我倒想起一件事来,我曾听父亲提起过,这里南刺史的独子娶的就是俪山大长公主的小女儿,想来他本不想提字,却又不敢拂了俪山大长公主和温安公主的面子,才故意不落款的。”
裴凤祈笑道:“画儿你猜的大致不差,这位朱刺史从前只是个泼皮无赖,他本目不识丁却偏好附庸风雅,叶相素来是风雅文人,自然瞧不上他,所以不愿落款也是无奈之举。”
叶画心中暗想,依父亲的性子,的确也只敢这么做,只是这朱会飞既然是个泼皮无赖,如何能成了里南太守,难道猪真的会飞?还一跃飞上了天。
正想着,二人已行至台阶,就有一个身形矮小家丁模样的人跑下来,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拿鼻孔看人道:“去去去,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又是你等能踏入的?”
“狗奴才,好大的胆子!”傅出走上前来,怒声一喝,唬的那家丁顿时脚一软,抖着嗓子指着裴凤祈和叶画道,“你们竟敢来朱府闹事!”
“何曾闹事?”裴凤祈脸色平静,淡声道:“我们来只是见见刺史大人。”
那人横睨了裴凤祈一眼,又看到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心里便发了虚,另一位模样十分机灵的家丁跑了过来,他见这一青一白两位公子虽衣着普通,但却透着与旁人不同的贵族气质。
他怕得罪了人,赶紧将这个家丁往旁边一搡,然后笑脸对着裴凤祈道:“不知这位公子见我家老爷有何事?可有名贴?”
裴凤祈摇了摇头,家丁很是为难的挠挠头道:“这位公子,你没有名贴,我可无法跟我家老爷回报。”
这矮个家丁并不敢上前,只站一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言冷语道:“想见我家老爷的人多了去了,若这样见还不累死,你们既然来了,就该知道规矩。”
叶画自然明白这所谓的规矩,不过是送钱而已,正想着,忽听见马蹄声哒哒,转眼间,一辆极为精致华丽的马车行驶而来。
那名矮个家丁一见那马车,忙不迭的跑了过去,接着就从门内走出了几位着华丽服鉓的丫头迎了上去,笑道:“夫人可把姑娘盼来了。”
裴凤祈和叶画转头去看,只见从马车里跳出来一个身形娇俏的女子,甚为不耐烦道:“去去去,本姑娘自己会下马车。”
“呃,怎么是那位常颜?”珍珠撇了撇嘴,面露不喜之色。
“还真是太巧了。”夙娘眉心一蹙,她很不喜欢常颜故作天真的样子,如今她跟随姑娘来到里南,里南离南燕那样近,也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姐姐,尽管姐姐记不得她了,可她不会忘记姐姐。
“俪山离里南很近,她在也不足为奇。”叶画声音清淡。
话音刚落,却听见常颜“呀”的一声,跑上前道:“咦?这不是太子表哥和画妹妹吗?”忽又拿手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赶紧冲着裴凤祈行礼道:“一时高兴倒失了礼数,常颜参见太子殿下。”
裴凤祈声音淡漠道:“起来吧!”
那矮个家丁一听顿时成了软脚虾,扑通一声跪在裴凤祈面前:“奴才参见太子殿下,奴才有眼无珠冒犯了太子殿下,还请太子殿下大人大量饶了奴才”说着,就啪啪的抽打自己的嘴巴。
其余人等一听太子驾到,齐齐跪下,那机灵的家丁赶紧飞也似的跑回去禀报了。
一脸肥油,脸像发酵过了头的朱会飞,此刻正像一只滚圆的球滚在暖榻上,两个丫头一个垂肩,一个捏脚,一听太子殿下来了,唬的从暖榻上滚了下来:“快,快给老爷我穿好衣服前去迎接太子殿下,就穿那件粗布棉褂。”
他虽然救过皇帝的命,后来又攀上俪山大长公主那根高枝坐稳了里南刺史的位置,可也害怕太子裴凤祈来者不善,若真让他查出什么,他这刺史岂不要做到头了,不仅如此,还会因此丢了性命。
其实早在两天前,常府就派人来告诉说太子要来里南,叫他万事当心些,他想着里南离大历甚远,最快也要六日时间,哪晓得太子这么快就赶到里南,儿子朱厚彪不在,他没有主心骨,唬的心神乱颤。
他一面吩咐人去找儿子朱厚彪回来,一面连滚带爬的滚到了裴凤祈面前:“卑职参见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太子降罪于卑职。”
“不知者不为罪,刺史不必如此慌乱。”裴凤祈声音低沉,“不过,昨日有人向孤揭发,说刺史你贪墨赈灾银两,不知可有此事?”
裴凤祈声音半真半假,又含着一种压迫人的严厉,听得朱会飞胆战心惊,只顾一个劲的磕头抵赖:“卑职不敢,卑职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贪墨赈灾银两,还求太子爷明查此事,还卑职一个公道。”
“太子表哥,不知是哪里来的小人胡说八道,我姑佬爷素来清廉,哪敢贪墨?”常颜赶紧上前维护道。
叶画瞧着朱会飞圆滚滚的身体,肥胖的几乎连路都要走不动了,可街上到处都是饿的瘦骨嶙峋的人,她不由的冷笑一声道:“清廉至此,我倒头一次见过,也难为刺史大人了。”
“画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常颜声音变得有些尖锐。
“并没有什么意思,难道常颜姐姐你觉得我的话别有深意?”叶画淡淡反问。
“哼,论口舌我争不过你。”一眼飘向裴凤祈,很是委屈道,“太子表哥,凡事都要讲证据,还请你还我姑佬爷清白。”
裴凤祈眼角一道寒芒闪过,声音却平静的毫无波澜:“清不清白,待孤查完朱府之后才可分晓。”
说完,携了叶画的手,带兵一起大步踏入朱府,这一查就是四天,朱府府库银账相符,因为朱会飞长子朱厚彪惯会做生意,生意通达大历和南燕,甚至于北燕,才积累这丰厚家财,即使拥有万贯家财,朱家也不敢在灾年大肆挥霍。
据朱厚彪说,虽有朝廷下发的赈灾银两,但灾民实在太多,又兼南燕人跑过来烧杀虐夺,竟将赈灾银两抢走大半,正预备上报朝廷,太子就来了,如今所剩的赈灾银两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所以朱家反倒还有赈灾之举,里南城西的粥棚就是朱家设的。
朱老爷因为灾民之事日夜愁苦,已经好几日不曾吃下过荤腥,所以在见到太子时才会站不住脚以致跌跤打滚的失了仪态。
裴凤祈对朱会飞很是褒奖一番,还说会如实向皇帝禀报朱家在此次赈灾中立下的功劳,请皇帝论功行赏,兴的朱会飞眉开眼笑,心内大为赞叹儿子办事干净稳妥。
赈灾银两除去分赃给里南各级大小官员的封口费以外,剩余都已经被秘密封于地下秘室,还做了阴阳两本账,只怕上头有人来查。
现在,朱会飞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因为太子亲自到了朱府查过,而且事无具细,查的那样认真,什么都没查出来,不仅如此,朱府还因祸得福,令太子对他的能力大加赞赏,看来他刺史的官位也该升一升了。
里南山高皇帝远,朱会飞做土皇帝做惯了,最爱热闹奢靡的日子,这四日太子和叶画在,他着实过了几天比和尚还要清苦的日子,嘴里都要淡出鸟来。
太子和叶画走后,朱府张灯结彩,十分喜庆,憋了几日的朱会飞一溜摆了八桌酒席,招待里南各级官员,美酒佳肴,极尽奢华靡废。
到了晚间,戏班子开始唱起了朱会飞最喜欢的热闹风月戏,一曲十八摸唱的朱会飞和那些官员一个个耳酣酒热,眼花缭乱,搂着妖艳美妇公然寻欢作乐。
朱会飞像个圆球似的坐在主位之上,左拥右抱,喝多了酒一唯的高谈阔论,说自个官位升迁指日可待,弄的一众官员讨好谄媚,拍马屁把朱会飞这个皮球真拍的飘飘然的飞上了天。
就在朱会飞恣意潇洒,飘然欲仙的时候,忽然有个小厮跌跌撞撞的跑了进去:“老爷,不好啦,不好啦,外外面被被官兵包围啦”
一众人等吓得酒清醒了大半。
“什么?哪个囊球敢寻老子的晦气,不要命了!”朱会飞满脸的笑容顿时龟裂,吓得绿豆眼一呆,脸上的肥肉抖了三抖,倒八字眉也耷拉下来,难道是太子又回来了?
他猛地一摇头,又问朱厚彪道:“彪儿,你的人可亲眼看见太子走了。”
朱厚彪神情一紧,有些不肯定道:“太子确实于今日午时离开了里南,赶回帝都了,论理不该是他啊。”
朱会飞长吐了一口气,平日里他虽有脓包之时,但一喝了酒就会胆气冲天,只要不是太子和皇帝,在里南他一手遮天谁也不怕,大手一拍,震的桌上杯碗茶碟摔碎一地,逞着酒气怒喝一声道,“来人啦!预备家伙跟他们干上,老子不信这个邪。”
“老爷,老爷,莫慌,莫慌。来的不是别人,原来是常家常令郎。”又有个小厮跑急吁吁的跑了过来。
朱会飞和朱厚彪顿时又长舒了一口气,朱厚彪脸上一喜,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舅子来了,正好正好,我这就去请来入席。”
众人纷纷摇头笑道:“原来是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啊!”
朱会飞粗野惯了,大叫一声:“这囊球的小子,来就来了,还搞这么大阵仗,唬的老子一大跳。”又吩咐朱厚彪道,“快去请他进来,定要罚他喝上三大杯。”
“还是刺史大人有面儿,连常家常令郎都要不请自来”有人开始溜须拍马。
“不是我吹,在咱们里面,谁还能大得过刺史大人,那可是把皇帝老儿从屠刀下救出来的大功臣”有人竖起了大拇指。
“就是,就是,不然俪山大长公主怎舍得把女儿嫁到朱家,如今常令郎见到刺史大人还要喊一声伯父呢”
朱会飞被捧的满脸得意,眉飞色舞道:“那常令郎算什么,老子救下皇帝的时候,他囊球的小子还穿着开裆裤呢,哈哈哈”
朱会飞还没笑完,常令郎已带兵毫不客气的直闯进来。他心里忖度这一次,幸亏有颜儿去通风报信,否则常家必要被朱会飞这个夯糟的蠢货牵累。
常家因为出了常玉郎的事,母亲不得已在皇帝面前说要散尽家财赎罪,这才保住了整个常家,如今常家风雨飘摇再不能出任何事。
太子明里查帐,实则是想查清赈灾银两的去处,昨儿晚上,颜儿亲耳听见太子裴凤祈和叶画的对话,说已经查到朱府秘室藏赃之事,不仅如此,太子早在两日前就已经秘密吩咐他的贴身侍卫傅出去调兵来支援。
太子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太子此番带的人不多,若强行搜查朱府,朱会飞和朱厚彪必然会狗急跳墙,到时太子就会将自己和叶画置身险境,所以他才没有打草惊蛇。
二人假意找了替身易容离开,其实根本就留在了里南未走,而朱会飞这个大蠢猪竟然还敢大肆摆起了宴席,他们不知道傅出所带精兵只离朱府三里地不到。
只要傅出一到,太子就可以将朱府一众贪官全体瓮中之鳖,到时一个都逃不掉,他不得不佩服太子这一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策。
只可惜太子千算万算,也是为他人做嫁衣,怪只怪太子为了一个叶画与母亲生了嫌隙,这样的功劳怎可能让太子夺去,若因此而令皇帝归还兵权给太子,他们岂不是白忙了一场。
母亲说的对,现在只有一步棋可以走,那就是大义灭亲,一来他们可以抢了太子的功劳,二来可以告诉皇帝,常家只忠于皇帝,就算是亲眷有违国法也绝不包庇,当然最重要的是,朱厚彪知道常府太多的秘密,他害怕他被太子所擒,招出什么不该招出的事来,他必须在太子人马赶到之前找机会杀人灭口。
虽然来的迟了些,但好在是抢在了太子前头。
朱会飞一见常令郎竟端着一张杀气腾腾的脸公然闯入,半分颜面也不给他,他觉得很下不来台,脸色一黑道:“常令郎,你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不要误会,二哥向来严肃”朱厚彪却深觉事情有异,也不得不拿下架子,迎了笑脸。
话未说完,常令郎忽然抽出腰上宝刀,将宝刀刀尖直指朱厚彪道:“谁是你二哥,好个大胆的朱会飞,朱厚彪,你父子二人竟敢贪墨朝廷发下来的赈灾银两,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今日我就要替皇上拿了你们这对狗官父子!”
“放你姥姥个臭屁!”朱会飞顿时跳了起来,因为他身子重,震的地上抖了两抖,他伸手指着常令郎道,“你个囊球,不吃饭就给老子滚蛋,再敢胡说八道”
“父亲有话好好说。”朱厚彪赶紧来劝,又对着常令郎问道,“二哥,你不要忘了,这赈灾银两你可拿”话没说完,忽然一个趄趔往前一跌,只听得“噗嗤”一声,刀尖正好刺入朱厚彪的胸膛。
朱厚彪伸手指着常令郎:“你你竟然杀人灭”
话没说完,两眼一翻,血溅当场,当常令郎拔出尖刀时,他已倒地死了。
常令郎一怔,随即大喝一声:“罪人朱厚彪已伏法认罪!”
“不!阿彪,阿彪”俪山大长公主的小女儿常玉婷突然跑了过来,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唤,一下扑倒朱厚彪的尸体上,忽然抬起一双血红的眼来盯着常令郎道,“为什么,为什么?二哥,我为常家做了这么多,为什么呀,你好狠的心啦!”
“小妹,不要怨二哥,怨只怨你跟错了人!”常令郎嘴角的肌肉微微一抽,声音有些颤抖。
“我日你姥姥的王八羔子,老子杀了你!”朱会飞见独子惨死刀下,从惊骇和巨痛之中惊醒过来,从一个士兵身上抽出一把刀就要去砍杀常令郎。
只是他身子笨拙,常令郎轻轻一躲,他扑了一个空,整个人像个球似的滚在地上,不巧撞到一块大石头上,撞的脸上鲜血横流。
“啊,杀人啦,常家常令郎杀人啦!”众人发出惊叫,一个个都想逃跑。
“给我将这些人看押起来,一个都不准走!”
常令郎沉声一喝,他公然杀人,必定要找一个最好的借口,为了落实常令郎的罪,证明自己没有杀错人,他必须亲自带人搜出赈灾银两。
众人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因为贪墨之事,人人有份,看来他们今日在劫难逃,这常令郎根本就是卸磨杀驴,想到皇帝面前表功啊。
按常令郎本来的推算,傅出带兵至少还有两柱香的时间,在他来之前,太子裴凤祈必然不敢冒然出现,所以他打算趁机从秘道将朱府暗藏在秘室里的金银珠宝转移走,至于赈灾银两,他会酌情交一部分给太子交差。
这样,他不仅抢夺了头功,还顺便添了巨富,真是一举两得。
谁知道,刚查到赈灾银两,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带兵赶到,他来的实在太快,快到常令郎骤不胜防。
“卑职参见太子殿下。”他颓丧的跪了下来,唯有将刚刚到手,还没来得及捂热的银两上交给裴凤祈。
此时常令郎忽然有些回转过来,他细细想之觉得不对劲,这到底是谁为谁做了嫁衣裳,就事情的结果而言,怎么他反倒为太子做了嫁衣裳。
那些官员自知难以逃脱,一个个唬得抖如筛糠。
太子裴凤祈根本未伤一兵一卒,轻松的查清了里南贪墨大案,并封了朱府府库,这一次,他并未擅作主张,而是写好密奏,派人骑了汗血宝马快马加鞭赶回帝都,请示圣意。
皇帝连夜审阅太子命人呈上的密奏,震怒之余又觉得心惊,他再没想到里南的各级大小官员竟然丧心病狂,贪婪到如此地步,他们结党营私,半点不顾百姓死活,将所有赈灾银两贪个了干干净净,怪道里南百姓会跑到帝都来。
这些魑魅魍魉,这些国之禄蠹再不收拾,天威何在。
杀,将这些贪官全都杀个干净!
他最恨这些妄顾圣恩,结党营私之人,可是等静下心来想一想,此次涉及官员大小多达三十几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能一起杀了,再说有些官员与朝中某些大臣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到时不仅里南动荡不安,就连朝廷也会有诸多议论。
他不能太操之过急,否则外敌未除会再添内患,于是他下了一道圣旨,即日将朱会飞,朱会堂两兄弟,以及其他三位主犯一起锁拿到帝都问罪,其他一众人等让裴凤祈视情况自行处治,又命裴凤祈暂留里南三天,亲自解决灾民之事,三天后再赶回帝都也不会耽搁了婚事。
这一次,皇帝再一次对叶画另眼相看,明知有危险,明知会引起非议,还是义无反顾的追随,这样的勇气这样的气度,也只有当初的挽照可以做到如此。
他想,或许他真的误会了祈儿,竟然有人敢半道劫杀祈儿,若祈儿有一丁点的疏漏死在路上,那他岂不是要悔恨终身。
可再转念想想,又觉得裴凤祈聪明的令人恐惧,即使他亲自到里南,也不可能在这么快的时间,不废一兵一卒查明这件贪墨大案,还查的这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仅收回了赈灾银两,还给朝廷国库充实了大笔财富。
当然,他更想不到的是当初那个偶然救过他一命的小混混,竟然贪婪至此,混到如今富可敌国的地步。
几番思虑,皇帝只觉得有些脑仁疼,一疼又去了望湘楼,望湘望湘,虽然见不到湘妃,也能见到她的影子萧无忧,如今也唯有海棠香可以给令他心神宁静了。
是夜,月凉如水,瓦上霜重。
屋内香炉青烟袅袅,温暖袭香,叶画和裴凤祈盘腿坐在蒲团上下棋,只见叶画垂眸看着棋局,凝眉似在思考什么,下子间似有迟疑,抬眸望一眼裴凤祈,裴凤祈望着她的眼神柔和之极。
他与她对弈之棋并非围棋,而是小时玩的斗兽棋,从小到大,从未落败过,不想竟与叶画下了这么许久也胜负未分。
“你既用猫来吃我的鼠,那我便先下河。”叶画忽尔露出狡黠一笑,其实在南燕,她曾与慕容青离下过这种特别的斗兽棋,若非如此,也定不能与裴凤祈对奕这许久。
说话间,玉手纤纤轻轻一推,鼠已入河,一旦到了河中,陆地上的兽都不能吃它,当然鼠也不能吃掉陆地上的象,除非裴凤祈的鼠也下河,才可以互吃。
裴凤祈笑笑,并不动鼠,只将象往后退了一步,淡笑道:“象虽最大,却害怕最小的鼠,就僻如俪山大长公主,他或许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将整个常家葬送,还葬送在一个泼皮无赖的手里。”
“哦?”叶画含笑又走了一步棋子。
“画儿,今日我输在你手里,心服口服。”裴凤祈眼露赞许,她这一步棋果然走的极为精妙,不管他如何走棋,终是落了败局,没想到他让了她几回,竟无力回天了。
叶画指了指棋局上的青玉鼠,笑道:“莫非这朱会飞竟是这棋局中的鼠?”
裴凤祈点头徐徐道:“朱会飞表面上是个酒囊饭袋,其实不然,否则他一个泼皮无赖如何能坐上里南刺史的位置,父皇不可能仅凭他的那一点救驾之功就赏他一个刺史坐坐,他有他的厉害之处,只是他为人一味的贪图享乐,自打坐上里南刺史,便高枕无忧的将府里一应事宜都交给了朱厚彪打理,但不管他如何放手,却还会给自己留个后路。”
“难道朱会飞手里还握着什么常家的罪证?”
“这么多年朱家一直为常家卖命,这做的都是杀头的交易,金矿之事一旦泄露,不但朱家,就连整个常家也要被诛杀,所以常家必定要命人监视朱家,这最保险的方式自然就是联姻,一旦联姻,朱常两家利益一体,谁也不会出卖谁,不过利益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两家既是一体,却也互相猜忌,常玉婷既朱家的媳妇,也是常家的奸细,朱会飞的手里怎么会不握着常家的罪证,倘若他朝两家反目,这就是他制住常家的法宝。”
“看来凤祈你在来之前,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裴凤祈轻轻一笑:“这还要得益于你的外公,我的太傅,是太傅命你的两位舅舅暗中监视常令郎的两个儿子查到了他们手中金叶子的来源,原来竟是朱厚彪从金矿里拉出来再暗中命人熔造的。”
说完,望着叶画默然出神,稍倾,伸手轻轻在叶画鼻尖刮了一下,感慨道,“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画儿你,若非你想出利用常颜去常家报信的计谋,我也不能利用常令郎,不伤一兵一卒就能这么快找到朱家的秘密银库。”
“我不过小女儿家心思。”叶画莞尔一笑,表情带着几分朦胧态意,眨眨眼道,“倒是凤祈你像只最狡猾的狐狸。”
叶画心中暗叹裴凤祈心思缜密到如此地步,早在来里南之前,他就已经安插了眼线在朱常两家,其实早在打算对付常家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布下棋局。
朱会飞贪财成性,将财富视的比命还重要,即使裴凤祈有眼线在朱家,但留在朱家的日子尙且,根本没有查探到赈灾银两的藏匿地点。
这是件很棘手的事,他们有时间可以等,里南的灾民却一刻也等不得,朝廷国库本就空虚,又加上战乱,是万不可能再下发赈灾银两,所以他们走了一步险棋。
这一次他们利用常颜让朱常两家彻底反目成仇,不仅以最快的速度查到了赈灾银两的下落,还查抄了朱家藏匿的巨额财富,更重要的很快就会钓出常家这条大鱼,借着金矿之事彻底击溃常家这个生长在俪山的毒瘤。
果不出裴凤祈所料,常家对朱家的秘密了如指掌,也只有常玉婷这样长期浸淫在朱府的人才能知道秘密银库的准确位置,只是常玉婷没有料到,自己的亲哥哥会毫不留情的杀了自己的丈夫。
这所有的计策,一环扣一环,其实早在他们踏入朱府之前,裴凤祈就已经布下陷井,只等里南的那些贪官污吏一个个的往下跳。
若非裴凤祈事先堪破朱常两家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们也不敢下定决心走这步险棋,以快步流星的气势审清了里南贪墨大案。
这件震惊朝野的贪墨大案就这样被裴凤祈轻而易举的解决了,那多疑多思的皇帝会不会更加猜忌,想着,不由的蹙紧了眉心。
裴凤祈执起她的手,凝视着她道:“狐狸虽狡猾,却是忠贞不渝的,若我是个狡猾的狐狸,那我愿做个为爱守信的狡猾狐狸,这一生只认定一个人。”
明亮的灯火映着他的脸,他的脸因为认真而透出一种执扭的神态,偏是这种认真到近乎执扭的神态,好看的让人屏住呼吸,饶她是见惯了各色各样好看的男人,早已看淡爱情的女子,也情不自禁的在这一刻被深深吸引住。
她定一定,忽然想起那一天外公和崔老来下聘时,外公和他说的话。
那时的她,还未曾真正的认为景太傅会是她的外公,所以在他跟裴凤祈说那一番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外公说:“太子殿下,我将囡囡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他说:“太傅放心,此生能娶画儿为妻是我最大的福气,我爱她比自己的生命还重。”
那时,她想,男人哪怕是像太子这样的人也会甜言蜜语,可是,后来种种事情证明,他的确是这样做的,只是不知以后,一想到以后,她心忽转幽凉,倘或他知道她只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他又会作何感想。
前世今生,裴凤祈,你对于我,始终是有恩的。
你的柔情,你的温软层层将我包裹,可是我还是无法打开心防,以一个真正爱你的女人的姿态站在你面前,说到底,我依旧凉薄,即使你这样倾尽一切来待我,我依然会有隐藏和防备。
因为人心是会变的,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初的一切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画儿,你在想什么?”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声音醇厚而温柔。
“哦,我只是在想这一次常令郎立了功,皇帝还特意下了圣旨对他大加褒奖,看来皇上还是很看重与俪山大长公主的姑侄之情。”叶画忽然不知道要回答什么,唯有扯开了话题。
“这不过是眼前的利益罢了。”裴凤祈轻拧了眉,淡淡道,“一个连儿女都能先后出卖的人,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出卖的,俪山大长公主此举表面会让父皇觉得她深明大义,事事以父皇为重,实则会令父皇心寒,对她暗中提防。”
“凤祈,你想的总是这样深远。”叶画托住腮帮,眉稍凝了一丝慵懒之色,于清冷之外更添了极致妩媚。
他怔了一怔,眸光中绕着无尽温暖:“画儿,其实你想的未必没有我深远,只是有些事你放在心里不愿意说出来”定一定,他一字一字问道,“画儿,在你心里,我究竟是怎么样的?”
他的眼里带着深切的憧憬与希望,想要透过她清澈的眼眸望进她的心里,他知道她待他很好很好,不然也不可能会冒着风雪千里迢迢从帝都赶到里南,与他并肩作战,可他也知道,她待他的好,不是因为她爱他,这当中还掺杂了其他他不明白的东西。
其实他想要的很简单,只求她心里有自己的那么一点点爱的位置。
她细细凝神,淡淡轻吟道:“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你在我心里,就是那一见难忘记心田的君子。”
他微微思量,眼中已落下一层惊喜,不管如何,他不能一下苛求她太多,她都已经追随而来,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唇角勾起一个戏谑笑意,可他的脸色却是无比郑重。
“画儿,我觉得把君子二字改成夫君最好。”
“哪有人一见男人就成了难忘记心田的夫君了?”叶画轻轻一笑,抽开手,打趣道,“你又开始不正经了。”说完,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天色这么晚了,也该歇息了。”
“嗯。”裴凤祈透过窗外瞧了瞧夜色,点头道,“夜深了,也确实该歇息了。”
他微笑看她一眼,这笑恍若春花蓦然绽放,他起了身,径直走到床边,十分贤良淑德的将被褥铺好,又放下纱帐,然后更加贤良淑德道:“画儿,我将床铺好了,请上榻。”
叶画一愕,又笑道:“那你还不回去?”
裴凤祈道:“天虽严寒,这里南却有一种有毒的小虫子会从纱帐眼里钻进去,被咬一口要红肿数日,我正好还要事务要处理,也顺便坐在这里替你守着。”
叶画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递到裴凤祈眼前道:“有了此物,百毒不侵。”
“画儿,如今你益发能干了,倒会自制药囊了。”
“这可不是我做的,这些天忙的我倒忘了此物,怪道这几日没有什么毒虫近身,原来此物当真有用。”
裴凤祈无奈的笑道:“那看来画儿今晚不需要我了。”
“你辛苦了这些日子,也该好好睡一个安稳觉了,明儿一早还要去忙灾民的事,你赶紧回屋息着去吧。”说完,她走向木施要为他拿大氅。
“画儿你是在下逐夫令么?”裴凤祈突然从背后抱住了她,轻轻在她耳边道,“画儿,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安稳,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我绝不会逼迫于你,只抱你一会儿,我便回去。”
他的胸怀那样宽广,那样温暖,熨着她的身体,在那一刹那间,她仿佛置身于宁静柔和的蔚蓝天空,又仿佛一只疲倦的鸟儿终于找到了温暖的巢,此刻,她想将前世今生所有的痛苦仇恨一起放下,只愿和这个人过着最平静的日子。
蓦地,她无端的想起,曾经的她也有过平静而祥乐的日子,那时的她放下一切,只愿做个简单的农妇,可纵使她愿放下一切,慕容青离也不可能会为了她放下一切。
皇权,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就算是裴凤祈也不能例外,更何况,现在的她没有权利要求裴凤祈做什么,她自己都不能放下一切,又怎能苛求裴凤祈。
她想拒绝他的温暖,却有些贪恋,最终心底柔软,化作一声低低叹息;“凤祈,有你,真好。”
“画儿”他低吟出声,将她的身体转过来面对着他,一双清亮的眼睛映着淡黄烛火的光晕,春风一般的温柔,“此生能拥有你,我何其有幸,我错过了你的过去,不想再错过你的现在,将来。”
微微俯身,一个吻,轻轻浅浅的落在叶画的额头,蜻蜓点水一般,在彼此的心里漾起一圈涟漪。
他恋恋不舍的离开,虽然住的地方仅仅相隔一堵墙,可他连这堵也不愿意相隔,好在,他就要正式娶她为妻。
耽搁了这些日子,他担忧无法亲自为她准备一个盛世婚礼,她说她不在意,可他却无比在意,因为他总想给她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更何况人生只有一次婚礼,他怎能轻率。
待他离开后,叶画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这几天,不仅裴凤祈,她也没怎么休息好,这一下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她心里一时放松,睡意就袭了上来,不等珍珠上来伺侯,她自己就洗漱上了床,一挨枕头,便沉沉睡去。
她素来睡觉警觉,这一晚,她睡的从来没有过的沉,沉到她到底睡了有多久她竟完全不知晓。
醒来时,不仅没减半分疲累,头反而更加昏沉沉的,像是还没有睡够一样,整个人依旧困乏,眼皮厚重的抬不起,手触及处是温暖丝滑的锦被,这好像与她所住的客栈的粗布棉被不一样。
直觉告诉她很不对劲,她努力的睁开双眼,视线触及处是漫漫浅青色床幔,床幔柔若流水,窗外有光射了进来,照在床幔上一层彩色光晕。
这是哪里?她轻轻从喉咙里溢出一丝呻吟:“凤祈”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她想强撑着起床,身体却绵软的根本爬不起来,甚至连掀开床幔的力气都没有,忽然,她听到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虽有些急促,却特别的沉稳有力,应该是个男人。
转过头,透过床幔,她看到朦朦胧胧的一个黑影。
“画儿”那人唤了她一声,“你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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