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无法偿还的亏欠

    金秋十月，阳光还是暖的，没有了湿濡的细雨阻挡，烈烈的照在人身上。孔雀从比赛场地出来，细瘦的手腕遮挡住粼粼的日光，cg中国预选赛小组赛第一场终于结束，共十六支战队，十支来自于全国各大分赛区，六支来自于职业联赛。

    这届cg预选赛总共分为四个小组，主办方恰如其分的将四支种子队分散开来，d作为职业联赛冠军队的超级种子被分在了d组。

    不过现在，应该只剩下八支队伍了吧。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孔雀看见不远处牧夏向着他挥着莹白的皓腕，如雪的面庞被嫣然的笑容衬得容光四射。垂眸调整了一下情绪，再抬头孔雀脸上也带起了柔和的笑，任由被人群冲过来的牧夏亲昵的挽起他的胳膊，弯着眼睛用甜甜的声音讲方才他躲过对方机器人那个动作有多帅。

    秋日尚暖，浮生若梦。

    孔雀不自觉的回头，看见驻足在门边低声同苏墨说着话的伊泽瑞尔。仿佛是感觉到被注视，金发的少年抬头看过来，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这一切都是真的罢。孔雀目光转回，重新落在身畔女子身上，往日清澈见底的眼瞳深深的敛在了扇形的睫毛之下。

    即便总是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但至少牧夏醒过来了。那日莫离手忙脚乱的将他拉上了阁楼，纯白色的房间内，披散着长发的女孩子睁着还有些迷茫的眼睛，虽然虚弱，但确确实实整个人都因着那双秋水般的双眸而生动了起来。一直提着的一口气落到实处，重得孔雀几乎站不安稳，哪怕伊泽瑞尔大手始终扶在他的腰际，内心的酸涩还是让孔雀摇摇欲坠。

    他是有多怕，多怕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她弯着眼睛看他的样子，多怕从此以后午夜梦回，都是她推开他时候奋不顾身的表情。

    那么他欠她的，就真的再也还不清。

    或许是因为初初醒来，突然涌进来的人让牧夏微微受惊，王燚皱了下眉头阻止了想要靠过去的一群人，走到床边轻声的问：“牧夏，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牧夏有些困难的活动了下大概是因为躺了太久而僵硬的脖子，算是否认。

    “你先不要动好吗？我叫师兄来帮你做一个全面的检查。”低声哄着牧夏的王燚，在孔雀眼中突然插上了两只属于天使的翅膀。得到了牧夏肯定的回答，王燚转过身，碧色的瞳孔就又带上了平日里的不可一世，斜睨着门口的人群说：“你们别吵了人家，她还是病人。”

    孔雀心中刚刚建造完毕的圣母像轰然坍塌。不过大家也明白王燚说的是正确的，所以连进门的脚步都放轻了些。王燚的师兄来得很快，这位不知道澹台莫言用什么方式从美国胁迫归国的医学博士将闻人暖抬到阁楼的各种仪器都在牧夏身上试了一遍过后，又细细的询问了一下牧夏的感受，然后郑重的摇了摇头。

    一下一下的把孔雀的心戳成了沙漏。

    “她没事，就是要好好休息，适度运动。”动字还没落音，人就被王燚踹了出去。连日常救火队闻人暖也没有对这位国家级保护专家施以援手，所有人呼啦一下围到了牧夏的床边。

    牧夏苍白的面色上绽放出一个如诗如画的浅笑，像是在对为她担心的朋友说抱歉。碧波般的眸光从床边人面上一个一个转过，最后停顿在了孔雀的身上。

    孔雀的心突然就荡了一下，就像是血液突然供应不上，心脏跳漏一拍的感觉。

    那种眼神同牧夏从前看他的任何一种都不一样。

    陌生的不带任何情绪。

    他等了她那么多天，为之痛苦了那么多天，如今她终于醒来，看他的眼神却比看林晚秋还要冷淡。

    在场的无一不是七巧玲珑心的人物，看着牧夏的神情也感觉到不对。死里逃生的人在看见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种表情。

    作为医科生的直觉让王燚首先开口：“牧夏，你认得我吗？”

    牧夏面上的浅笑滞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点点头。

    “我呢？”闻人暖将窗帘拉开，让室内洒进一些午后残留的阳光。

    床上的女孩子似乎觉得这种问话有些无聊，却还是微微的颔首，然后上身轻轻的向上蹭了一下，孔雀连忙把床摇了上去，当初因为不好移动牧夏，闻人暖是直接把医院的病床搬了进来的，莫离拿过一个枕头放在了牧夏身后垫着，使得她的呼吸能够容易一些。

    坐起来的牧夏显然舒服了一些，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的说：“王燚，闻人暖，莫离，孔雀，伊泽，苏墨，林晚秋，哆哆。”

    王燚碧色的眸中却依旧带着点不安，“那你记得你为什么会受伤吗？”

    牧夏清浅的笑着，长时间未发声的缘故使得她的嗓音滞的厉害，“我陪莫离去买零食，突然冲过来一辆车，莫离被灯光晃了眼睛，我推开了她。”王燚和闻人暖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没说话，抓着床尾的孔雀指节瞬间泛白。牧夏的回答没有什么错误，只是在那个场景里，完完全全的把他剔了出去。

    站在床头替牧夏捏手臂促进血液循环的莫离抬起头指了指床尾的人，“你记得他吗？”

    “记得啊，孔雀。”牧夏似乎对莫离问她已经回答过的问题有些不满，似乎是为了证明些什么，继续说道：“孔雀嘛，伊泽的好朋友，电竞圈新贵，英雄联盟打的很厉害。”

    莫离不顾孔雀死灰般的面色，不死心的继续问：“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牧夏这样聪明的女孩子，在莫离这样的问话以及孔雀灰败的神色之中早就敏感的嗅出了一丝不对，沉吟了一会轻声的反问：“我们应该是什么关系？”

    没有人回答。孔雀的心绪乱的如同被猫咪挠过的线团一般繁复纠缠，从牧夏回答的第一句话，他就隐约听出了一个讯息。

    牧夏失忆了。

    可是她失去的，仅仅是同他有关的那一段。她甚至连他这个人都没有忘记，只是忘记了在她的情感中，与他有关的一部分。

    在孔雀不多的学习生涯中曾经听说过一种精神性的疾病，叫做选择性遗忘，是指人脑在遭受了外伤或器质性病变时，有可能会造成失忆。选择性遗忘，就是对心理诱因相关事件的记忆丧失。

    他不知道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到底给牧夏积累了什么样的伤害，使得她在生死之间，居然选择抛弃了对他的情感。

    他欠牧夏的，终究变成了无法弥补的遗憾。

    就算他用尽全力去偿还，她或许也不会知道了。

    漫长的沉默让牧夏有些局促，偏头看向她的室友，莫离似乎也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娇俏的面孔上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深沉，目光在牧夏与孔雀之间转了几旬，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沉声说：“他是你男朋友，你居然不记得了？你救的不是我，是他。他为了等你醒来，连职业联赛决赛都没有参加。你看”莫离将手中的手机递给牧夏，翻出了职业联赛时论坛里关于d四个替补上场的帖子，那帖子用了巨大的篇幅的颂扬牧夏对孔雀的舍命相救以及孔雀对牧夏的深情相守。

    满室寂静。

    除了低头翻帖子的牧夏。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如同被雷劈中一般呆立在床尾的孔雀身上。

    莫离的话让本就烦乱的孔雀脑子里嗡的响了一声，还未待理清楚思绪，他就听见自己的喉咙发出几不可闻的嗯。孔雀低着头，余光扫到始终站在门口的哆哆，惨白的面色几乎同墙壁融为一体。

    孔雀的应声让牧夏也将目光投在了他的身上，大大的瞳孔中盛着似乎应该叫做不可置信的神色，只是心神都定在了门口的孔雀并没有发觉。直到始终默不作声站在孔雀身后的伊泽瑞尔仿佛是漫不经心的抚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落手的时候自然的搭在了孔雀的肩膀上，突然的碰触将孔雀的神思唤回，澄澈的目光落在病床上的人儿身上，有些羞怯的提了提嘴角。

    牧夏神色复杂的抿了一下嘴，绽出同往日一样柔柔的笑，轻声的说：“对不起，我居然忘记了。”

    那语气带着深深的自责，如同千百根针将孔雀定在原地不能移动。那提着的嘴角终于漫溢成优雅的笑，孔雀听见他用连他自己都没听过的温柔语气轻声说着：“没关系，我会让你再记住一个我。”

    那一刻牧夏绽出的笑容，恐百花为之失色。

    “牧夏，你该好好休息，我们去给你准备点吃的，晚点再过来看你。”闻人暖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顺手将靠在门边的哆哆捞出门去。

    孔雀最后一个出来，带上了门，走到楼下，看到平素与他并不亲近的表妹，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根戒尺，怯怯的两手握着对着他举到头顶。

    孔雀愕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做的很好，你没有错。”

    莫离没有错，站在她的立场，孔雀能够理解她为自己朋友所做的一切。人心从来都是偏的，会不自觉的用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来度量生活。她必是也隐忍了许久，关于他对牧夏的不为所动。

    若换做伊泽瑞尔，他或许也会这么做。

    这样多好。

    就算牧夏永远都不知道，至少他还可以给她从此以后的幸福作为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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