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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瓦格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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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格纳又恢复了聒噪的作风,这天下山时他们途径一户人家的玉米田,入夜的时候瓦格纳居然来喊阿彻,说是要去掰玉米。

    “人家的玉米是用来卖钱的,偷东西不好。”阿彻断然拒绝,从包袱里叼出一只红薯递到瓦格纳身前,摇着尾巴说,“咱们吃红薯好了!”

    瓦格纳一见这狗崽子那亮晶晶二兮兮的眼神就无语,一点追求都没有。

    因为瓦格纳执意要去,阿彻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只好舍命陪君子。

    哪晓得这一去却出了大事——瓦格纳的脚被陷阱夹住了。

    铁制老鼠钳咔哒合拢来时阿彻只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瓦格纳的脚上本来就有伤,这一下夹得不轻,再加上他又因为本能使劲挣扎了几下,越挣扎锯齿就扎得越深,阿彻赶过去的时候那腿上已经血肉模糊露出了骨头,他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掰开锯齿,自己的狗掌上也都是血淋淋的了。

    妞妞见他们回来也吓到了,阿彻把包袱里带来的衣服用牙齿撕了,狗掌和猪蹄七手八脚地帮瓦格纳包缠伤口。肿瘤带来的疼痛和脚上的伤痛叠加在一起,黑色雪纳瑞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痛苦地呻|吟,阿彻和妞妞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

    那一晚无比漫长,阿彻只盼望早点天亮,那种强烈的期盼仅次于和小修分别的那个周末。原以为天亮了一切就好了,即便暂时瘸了条腿,瓦格纳一定还能和以前一样重新活蹦乱跳起来,毕竟还有三条腿呢不是。

    可是到第二天早上,瓦格纳依旧躺在地上,呼吸又沉又长。阿彻用受伤地狗爪子轻轻碰他,瓦格纳浑身烫得要命。妞妞也走过来,难过地用猪蹄子推了推地上一动不动的瓦格纳。

    黑色雪纳瑞费力地张开眼,他的眼睛被一团团东西糊住,很浑浊,他垂下眼皮看了眼身边的小狗和小猪:

    “我可能走不了了,你们自己走吧”

    妞妞难过得要死,阿彻忽然掉头跑开了。

    瓦格纳只是发烧了,发烧多喝水就好了!以前他发烧时贺兰老师也是喂他喝一大碗一大碗的水。

    阿彻一路向山上跑,跑回那个猪圈。几只家猪正挤在水槽喝水,才喝了一半就听见噗通一声,好大一只矿泉水瓶掉到水槽里,大猪们一抬头,那天来偷水的金毛狗崽又爬上水槽了,正用爪子把矿泉水瓶泡在水槽里接水呢。

    领头的家猪用鼻子把小狗崽从水槽边狠狠顶了下去,阿彻噼啪摔下来,那只矿泉水瓶也劈头掉下来,里面的水洒了一地。

    家猪们在水槽上方大笑:“哈哈,这就叫摔了个狗啃屎吧!”

    小狗崽爬起来,又叼起那只瓶子爬上去,汪汪!汪汪汪!

    我朋友生病了啊!给我点水吧!

    大猪们并不同情他,齐心合力又把狗崽子顶了下去:“这是我们的水!”

    阿彻又翻身起来,汪汪汪又气又急地叫着:“不喝水他会病得很重的!”

    “关我们什么事?”家猪们哼哼着。

    “要怎么样才肯给我水!”

    家猪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领头的猪老大道:“要水也可以,过来把我们的猪圈清理干净。要是活干得好,水就给你。”

    阿彻看了看猪圈,猪圈很大,干草堆上又是屎又是尿:“好!说话算数!”

    “干活动作快点啊!磨蹭什么呢!”

    “擦地就擦地你扭屁股干嘛,卖萌啊?”

    “再扭个来看看啊哈哈!”

    “你还敢冲我们放屁不?!”

    阿彻忙着擦地板,布置好干草,大猪们跟在后面一路群嘲他,还恶劣地拱他的屁股,他好几次被拱翻在地,还是咬咬牙忍住了冲过去咬的冲动。

    来到大城市的第一课,他学会了忍耐,懂得了城里没有免费得来的东西,玉米棒也好,水也好,不付出代价是无法得到的。

    瓦格纳陷入了昏睡,醒一会儿说一会儿胡话又睡过去,妞妞急得团团转,等到中午的时候才看到一身臭烘烘脏兮兮的阿彻带着满满一瓶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瓦格纳在半睡半醒间喝了半瓶水,又睡了过去,阿彻趴在他旁边,一直看着他,话也不说。

    妞妞嘿哟嘿哟拽了包袱过来,红薯从包袱里滚出来:“小哥,你也吃点东西吧。”

    卷毛狗扭头看妞妞:“瓦格纳会好起来吗?”

    妞妞看着那双湿乎乎又忐忑又期待的眼睛,说不出话来,如果只是腿上的伤还好,可是瓦格纳本来就是病入膏肓的狗了。她觉得,腿上的伤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可能真的撑不过去了。

    瓦格纳一直昏睡了两天,终于在第二天晚上醒了过来。

    “瓦格纳!你醒了!”阿彻激动地站起来,直摇尾巴。

    瓦格纳虚弱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狗崽子和茶杯猪,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还没走啊,真是让人操心的家伙”

    妞妞难过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阿彻凑过去:“我们要等你一起走!”金毛狗崽埋头用鼻子嗅着瓦格纳的脖子,声音嗡嗡的,柔柔的,“快点好起来瓦格纳,我们一起走。”

    瓦格纳眯了眯眼:“你们陪我说会儿话吧”

    一狗一猪就这么安静地陪在黑色雪纳瑞身边。说是陪说话,其实几乎都是瓦格纳一个人在说。他说起了他的主人,这是阿彻和妞妞第一次听瓦格纳谈到自己的主人。

    阿彻原以为瓦格纳和妞妞一样是被主人抛弃了的,但是瓦格纳在说起主人时,眼睛里一直散发出幸福得颤抖的光。

    “我第一次见到老头子的时候才两个月大,老头子一个人住,他的儿女就把我送给他,说是平时好有个伴。”瓦格纳半眯着眼轻声说着,像是陷入了回忆,“我对老头子的第一印象差极了,儿女们问他这样问他那样,他坐在藤椅上闷不吭声,一看就是个老顽固看得出来他儿子女儿都不太喜欢他,把我送来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老头子更绝,把我一个人丢在纸箱子里,自己就进屋了

    “大爷我爬不出纸箱子,在箱子里拉屎拉尿,他也不管我,三天了就扔了两块饼子进来,老子牙都没长齐,哪里啃得动我就可劲拉,臭死他,老头子有洁癖,果然受不住了,这才给我换了褥子。我听见他边给我换褥子边吐槽我,‘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给我找个奶崽子来折腾我’,我就知道我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说到这里身体打了个哆嗦,“哎呀我好冷啊,你们靠我近一点啊”

    阿彻和妞妞对看一眼,他们已经靠得很近了,使劲贴着瓦格纳的身子帮他取暖,包袱里的衣服也全盖在瓦格纳身上。

    阿彻对着瓦格纳瑟瑟发抖的身子大口哈热气:“这样好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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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好了一米米,今天怎么这么冷啊”瓦格纳倒吸了口凉气。

    妞妞忙说:“你继续说啊,然后呢?”

    “老头子简直冷血到令人发指啊”瓦格纳继续回忆起来。

    老头子对瓦格纳很冷漠,完全就当他是客厅里一个摆设,最开始那段时间,瓦格纳经常都吃不饱,但是也饿不死就是了,老头子自己吃饭时会随便剩点汤汤水水的喂它。

    一人一狗彼此看不顺眼,但是也相安无事地相处了很久,老头子爱听古典音乐,那时还没有名字的瓦格纳还在纸箱子里时就经常被音炮的轰鸣折磨。

    有一天晚上老头子正听伯恩斯坦的柴可夫斯基《悲怆》起劲,突然一下停电了,屋子里一片漆黑,老头打电话去问了物管,要第二天早上才能来电,瓦格纳知道老头不听音乐睡不着觉,心里幸灾乐祸得要命,特别舒坦地蜷着身子睡起觉来,还故意打起鼾。

    老头果然就不高兴了,走过来用拐杖敲他的箱子:“喂,喂!”

    瓦格纳懒得理他,自个儿睡大觉。

    老头儿打着电筒弯下腰来看他是不是真睡着了:“你装的吧,平时这个点儿你不是活蹦乱跳的吗?”见他不理睬,又说,“你不喜欢我吧,其实我也不喜欢你。说什么给我找个伴,那些家伙不来看我也就算了,我照顾自己都照顾不过来,还要我来照顾你,你跟我说说这是凭什么啊?”

    瓦格纳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其实也有道理。

    老头子搬个根凳子坐到他面前,用手电筒照着他开始念叨:“其实你也挺可怜的,但是我也没有义务要照顾你啊,我拉扯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都累了半辈子了,现在老了还要拉扯一条狗。”然后安静了很久,“不过你这狗犊子倒也好养。”

    瓦格纳心说废话,你想起来才给我换一次水,每天给我喂一顿残羹冷炙,大爷我不也长得挺好。

    那天晚上老头子坐在那儿跟他唠嗑了很久,每说一段见他没反应,就用拐杖敲纸箱子,他就抬头瞪他一眼,然后老头子就又继续说。

    后来有一次老头子在厕所里摔倒了,砸晕了头,瓦格纳听见动静,把箱子蹭翻了跑去厕所,一看吓坏了,心说虽然这人对自己不咋地,但是好歹也喂他吃喂他喝啊,可他只是一条半岁大的狗,那时能做的就是在寒风瑟瑟的阳台上呼天喊地地叫了一晚上,终于楼上要早起的上班族被吵得不耐烦了,打电话给了物管。

    老头子捡回一条命,住院期间瓦格纳一个人关在家里,连续五天没吃东西,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老头回来了。

    瓦格纳见老头才住了五天医院就回来,虽然有点惊奇,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不是为老头蟑螂般的生命力喝彩,而是这样自己好歹也有点汤汤水水可吃了。

    老头提着一大包东西回来,进门时看他一眼,也没啥表示,然后就在餐桌上乒乒乓乓整了半天,瓦格纳叫了两声,心说你快去厨房给大爷我弄点吃的啊,我快饿成照片了好吗!

    然后老头子才转过身来,瓦格纳一见都傻眼了,老头子手里拿着一盒牛奶倒进他喝水的盘子里,又倒了一些狗粮到他吃饭的盘子里。

    狗粮瓦格纳是第一次见到,不是特别感兴趣,但是牛奶啊!那真是香到了极点!

    那之后瓦格纳的伙食彻底得到了改善,虽然老头还是经常忘记给他换水,但是待遇比起之前那简直是量变都没有直接就质变啊!

    一人一狗就这么搭伙过起日子。老头子有时听古典音乐,瓦格纳也会插个嘴,表示“汪!这个好听!”“汪汪汪!这个太吵!”

    老头子就喜欢听吵闹的,一点都不像个规矩的老头子,尤其喜欢听瓦格纳和马勒。那时还没名字的瓦格纳则比较喜欢听勃拉姆斯。

    “好啦好啦别吵了,给你放勃拉姆斯!”

    老头子听着勃拉姆斯的第二钢琴协奏曲睡着了,瓦格纳抬头打量着老头子打瞌睡的侧脸,心想,不管好与坏,这个人从此就是我的主人了。

    有一次业主委员会来发调查单,委员会大妈一进门看见纸箱子里汪汪直叫的他很是神奇:“哎呀老屈,你还养狗啊,怎么从来没见你下去遛狗呢?”

    说的是,瓦格纳没叫了,对业主委员大妈好感倍增,他已经半年没下过地了。

    业主委员会大妈问屈老头狗叫什么名字,老头不耐烦地随口说:“叫吃货。”

    瓦格纳都快吐血,你还挺时髦的啊!吃货你都懂?

    后来老头子下楼遛弯时也会带着他,不过似乎不太情愿,但是瓦格纳很开心,看着那敞开的牢笼和久违的辽阔天地,简直都要热泪盈眶。

    他在草地上尽情撒欢,听见别人跟老头子聊天,人家问,老屈你什么时候养的狗啊,不过你这狗也太没个形状了,这是雪纳瑞,收拾收拾还是挺好看的,bbb

    瓦格纳倒是没觉得自己这么野生的状态有啥不好,不过老头的话成功又让他要吐血三升。

    “喂他吃饱就不错了,还搞造型”过了一会儿又说,“雪纳瑞是好狗吗?”

    别人说是啊,外面要卖一两千,算名贵犬吧。

    瓦格纳昂首挺胸,知道大爷我血统高贵了吧。老头子一脸稀罕地打量他。

    他长到一岁的时候,别家的狗都是英俊潇洒高富帅,就他一身乱毛疯长,看上去像个糙大汉,小区里的白富美们见他就躲老远。然后有一天,老头居然带他出了小区,一路过了天桥上了街。

    瓦格纳快乐地奔腾了一会儿,听见老头在背后喊他:“喂!喂!”

    你给我起过名,叫吃货,你忘记啦?瓦格纳有气无力地倒回去,见老头一脸尴尬的神色停在一家店面口。他抬头一看,我勒个去,那居然是一家宠物店!

    老头抱着他很拘谨地推门进了宠物店,店员迎上来问大爷有什么需要啊。

    “给这狗剪剪毛吧。”老头说,那语气特别特别怂,怂得他都好笑。

    店员们就给他来了一套洗剪吹,剪的时候店员小妹想招呼他配合别乱动,就回头问:“大爷,这狗叫什么名字啊?”

    老头愣了半晌,看着他,在噼噼啪啪的剪刀声中说:“他叫瓦格纳。”

    不是吃货,是瓦格纳,老头最喜欢的作曲家。瓦格纳自己都吓一跳。

    “来,瓦格纳,别动哦。”店员小妹扶着他的下巴开始剪胡须。他一动没动。虽然比起瓦格纳他更喜欢勃拉姆斯,但他还是一动没动。

    老头子就是随口取的吧,就跟吃货一样,过段时间再带他来剪毛时指不定又叫马勒了。洗剪吹完毕跟着老头走出店门的瓦格纳悻悻地想。

    老头带他回了住处,进电梯时正好楼上读小学的姑娘也放学了,小姑娘弯腰摸着他的头,小声道:“好可爱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然后他就听见老头子在电梯里头特别欲盖弥

    彰地喊了一声:“瓦格纳,走了。”

    阿彻和妞妞不做声地听瓦格纳讲起这些往事。虚弱的雪纳瑞又好几次抱怨冷,阿彻和妞妞干脆整个身子都趴在了他身上。

    瓦格纳哼了一声,继续说:“我和老头子一起生活了九年,大半年前我得了肿瘤,老头子带我跑遍了全城的宠物医院,但是都没得治。”

    妞妞掉着眼泪哼哼唧唧地吸鼻子。

    “后来老头也一天不如一天,他得了肺心病,进医院抢救好几次,最后一次再也没有回来他的儿女来搬家里的东西,房子要租出去,搬家公司来的那天,我就自己走了”瓦格纳淡淡地说,“那是我的主人,这辈子唯一一个主人。”

    “你跟我说你被抛弃过,但其实没有”阿彻紧贴着瓦格纳的背,又难过又庆幸。

    “他的儿女是打算找个地方把我扔了,但其实我是自己走的。”黑色雪纳瑞说着,气息越来越弱,“卡拉扬,你的小修也许不会抛弃你,也许会,也许现在不会,也许以后会,也许他自己不想抛弃你,但他身边的人会我希望他是爱你的,我希望你和阿格里奇都能幸福。”

    茶杯猪哼唧哼唧地嚎起来:“不要说了”

    瓦格纳软绵绵地躺在地上,抬头望着月亮:“今天的月亮怎么这么亮啊,像太阳一样”

    黑色雪纳瑞直视着越来越亮的月亮,忽然看见银色的月光像太阳一样迸射开来,四周一片光明,刚开始还能听见阿彻和妞妞的声音,渐渐的这些悲伤的声音就像云朵一样飘远了。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像光线一样照进来:

    “瓦格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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