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 57 章

    张姨娘急匆匆地从自己的院子赶往会客厅, 今天她穿着一件松涛竹纹的绿色裙衫, 头上的钗环也偏浅色调。虽然以她四十多岁的高龄，穿这种相对素雅的颜色有些不合时宜。但因为多年精心保养，再加上眉目清秀，下巴尖尖的, 像盛开的莲花花瓣。因此与浅色搭配着相得益彰，并不难看。

    张姨娘这一路走来，心情那个舒畅啊。她也知道自己都当祖母的年纪了, 还穿这样，不仅显得小家子气, 还会惹人笑话。但谁让家主喜欢呢。张姨娘心里很清楚, 家主只把自己当作闲时逗趣的乐子，根本不会让自己跟着夫人一起出门会客。甚至有客上门, 自己只能乖乖地呆在院子里, 做一个不知名的女人。甚至家主和别人讨论儿孙的时候, 压根就不会提起自己, 只说夫人治家有方。

    关上门来，虽然威风。但出了门, 自己就什么都不是。家里的下人面上恭维, 其实心还是偏向正房那一头。

    这些年来，她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天下，哪个女人不爱姝色, 不喜艳丽的衣裙, 亮晶晶的首饰。当初自己生下第一个孩儿的时候, 为了显得喜庆，便选了一件正红、鲜艳的衣服穿在身上。那时的自己才二八年华，肌肤嫩得要出水。穿红色衬得肤如凝脂，唇红齿白，连夫人身边送贺的嬷嬷都看呆了。可家主看到自己的样子，发了好大的火。因为大红是正妻大妇专用的色彩，自己只是个妾，穿成这样就是逾制了。如果让外人看见，会说家主宠妾灭妻。

    家主的话便如冬天的一盆冷水，兜头而来，浇得自己透心凉，也浇灭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心。从此以后便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虽然家主挥袖而去后，又命人送来一尺扬州出产的粉色软烟罗，奖励自己为徐家诞下子嗣。如此珍贵的布料，连夫人都没有，独独送到自己房中。所有人都说自己受宠，连夫人都恨得牙痒痒，自己也感激涕零地收下。

    但谁又知道自己心中的苦楚，赐自己粉色并不是因为宠爱，而是在敲打自己。告诉自己这些讨好男人的东西才是自己该得的，其余的东西自己不能奢求。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拿着剪刀，将整块布剪成一条一条。从此不着红，不穿艳。就算不能像夫人一样被家主平等对待，也要成为他心中特殊的存在。所有，这衣服一穿就穿了二三十年。

    之后，不管自己在外人面前再受宠爱，赐予再多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自己都保持谦逊。府里那些得意忘了形的侍妾，全无了踪影。果然，家主对自己越来越喜爱了，那些珍贵稀罕的物件流水一样送到院中。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和夫人可以抗衡了，丫鬟小厮不断向自己投诚。其实，家主赐下的都是无关紧要的玩意儿。细细算起来，能抓在手中的寥寥无几。

    多年下来，自己也认命了。

    其实做妾也好，有些事妻不能做，妾便无所谓了。在床上花样百出，伺候得家主如痴如醉。在床下乖巧听话，像一只没了爪子的家猫。家主是一个心性坚定的人，因此徐家在他手上发展态势良好。所以床上再柔情蜜意，提起裤子，自己依旧只是个玩物。

    正因为看得清楚明白，所以面上无怨无悔地为徐家生儿育女，教养子孙。家主面前伏小做低，半点不敢逾越。再通过身边的丫鬟，将夫人的所作所为一一告知。在夫人面前表现得异常尊重，却不动声色地炫耀自己的宠爱。

    这些年也有些成果。至少自己生下的儿女平安长大，孙儿出息。看在多年的情分和子孙的面子上，家主对自己也多了一份尊重。

    张姨娘以为自己这一生的福气也到头了，只能指望儿孙有出息一点，再有出息一点，才能入家主的眼，得更多的资源。没想到突然爆出夫人如此大的错处。买卖妾室倒没什么，但残害子嗣便是大错。甚至犯了七出之罪，严重的话甚至可以休妻。

    这样的话，自己是不是可以指望穿一回正红的裙衫。

    行到会客厅门口时，张姨娘收敛住脸上得意的表情，眼中露出丝丝焦灼。印在小小的脸盘上，像花上纯洁的露水。

    张姨娘行了几步，便跪下行礼。长长地脖颈像水中的天鹅，一折就断，无处不散发着女人的美感。抬头，看向家主。眼中的情绪便全展露了出来：“老爷，外面的传闻是不是真的？我不相信，姐姐不会做这种事的。老爷一定要明察秋毫，不要让外面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有机可乘。”

    徐夫人扭头，凶狠地瞪着张姨娘：“猫捉耗子假慈悲。我的事，还不用你在这里惺惺作态。恐怕你巴不得我倒下去，你好接替我的位置。”

    张姨娘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一脸的受伤：“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都是老爷的人，为徐家生儿育女，自然要为这个家着想。就算平时姐姐不喜欢我，但也要为整个徐氏想一想吧。现在最要紧的是将外面的流言摆平，而不是在这里争论是非对错。”

    张姨娘知道家主心里最在乎什么，一句句都踩到家主的逆鳞。提醒他，夫人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徐家主本来还想在外人面前给徐夫人留点颜面，一听这话，立马忍不住了。抬脚就向徐夫人踹过去：“张氏为你求情，你不知感激也就罢了，还在这里污蔑人家。我以前还以为你只是有点大家小姐的脾气，心肠还是好的，没想到是真的恶毒。”

    张氏连忙扑到徐夫人身上，替她挡住了家主这一脚。徐家主被吓了一跳，连忙缩脚。他刚刚在气头上，脚下没个轻重，要是误伤了张氏就不好了。

    “老爷，夫人毕竟是你的结发夫妻。有什么事好好说，可不要动粗啊。而且这件事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那丫头毕竟是穆公子的师妹，一定要好好处理，不然两家人的脸色都不好看。等处理好了外面的事情，再管家里的事也不迟啊。”这话明着是为这个家主夫人着想，实际上暗戳戳地提醒徐家主，徐晓不是那些随随便便就能打发的人，她身后站着穆家。此事不能随便放过。

    徐家家主揉了揉额头：“你说的对。我都被这个毒妇气糊涂了。来人，备轿，我亲自去一趟散布谣言的那间茶馆。”

    说着走过去，将张氏扶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还是你懂事，知道为这个家着想。比这个蠢妇不知强上多少倍。”拍张氏的手时，正好看见自己刚刚踢出来的大块青紫，眼中露出丝丝心疼：“库房里有舒痕膏，等一下我让下人拿到你的房里去。”

    徐夫人低着头，她知道此刻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只有等事情平息下来，才能慢慢地疏解家主的怒气。

    家主经过徐夫人时，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就在这里跪着，好好地反省。等我处理好外面的事，再来教训你。至于家里——”徐家主停顿了一下。

    张姨娘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她受着那一脚可不是为了夫人避灾的。

    “便暂时交给张氏管理。”随着徐家主的话语，张氏的心渐渐地落下了。努力压下弯起的嘴角，这到嘴的肥肉可轻易吐不出来。

    虽然心里乐开了花，但面上依旧十分犹豫：“这是夫人的事，我管着恐怕不太好吧。”

    张氏越推辞，徐家主便越想把家交到她的手里：“有什么不好的，你为徐家诞下三个子女，还将他们教育得很好。是府里的老人，对这儿最了解不过，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你看看夫人，都一大把年纪了，做的事却还如此不让人敬服。慢慢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府里的管家。”

    张氏缓慢地点了点头：“家主，我知道了。我一定给家主一个平定的后方，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徐家主眼中满是赞许：“还是你懂事。”

    外面小厮已经备好了马车，徐家主也没用心情多说什么，交代了管家一声，便大跨步往府外走去。

    等徐家主离开后，徐夫人看向张姨娘的眼睛发红：“张氏，你这个贱人。”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张氏脸上笑得得意，嘴里吐出的话依旧很伤心：“夫人，我们是姐妹。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夫人，你不知还要跪多久，我让丫鬟给你拿个蒲团。要是膝盖跪伤，就不好了。”报仇不在一时，她可不能因为一时得意，前功尽弃。

    等张氏走后，外面的丫鬟偷偷议论。张姨娘真是太宽容大度了，平时夫人这样为难她，她心里还为夫人着想。接下里，这些话，不用张氏交代，就有人传到徐家主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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