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

    穆潋站起身，突然感觉头脑一阵晕眩, 连忙用折扇尾部抵住太阳穴的部位。扶住桌子, 才站稳，不至于倒下。

    “你——”穆潋看向徐晓。

    徐晓眼神有些闪烁, 左右转动，就是不看穆潋的方向：“水里加了些鸢头的汁液，有些小毒，会短时间地麻痹中枢神经。不过，你放心。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说着殷勤地将他扶在凳子上坐下。

    鸢头实际上就是鸢尾花的根部。鸢尾花是乡村常见的一种野花, 每到时节，漫山遍野都开满了这种蓝紫蓝紫的小花。朵株不大, 和叶一起生长，花瓣像鸢的尾巴, 因此还有一个别名叫蝴蝶兰，看起来特别漂亮。但是它的根部有小毒, 大约是太过普通了, 很少有人注意。

    徐晓以前读本草纲目时，就觉得很是神奇。便和赵小花一起, 采了很多, 除去枝干，将根部保存了下来。穆潋那一碗水就是徐晓特地用鸢头煮出来的。因为怕穆潋只会意思意思小小地抿上一口，所以量给的很大。他还豪爽地喝了一大碗, 恐怕, 还要倒一段时间。

    果然, 穆潋摇了摇头：“你真是，”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倒在了桌子上。表情是无奈中带着欣慰，也不知道自己给他下毒，他欣慰个什么，大约是自己眼神不好看错了。

    本来徐晓是想用这个威胁穆潋，说给他下了一种剧毒，潜藏在身体里，要慢慢用药才能拔除，否则以后会影响岁数。这是一个武侠用烂了的梗，但不得不说很有效。没有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特别是对于未知的东西。

    在拔毒的这段时间，徐晓可以让他看到自己的价值。如果他不行的话，还可以换个人合作。只要对自己的看法有争议，那自己的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徐晓将他的睡姿摆端正了一点，又搭上一张毯子。恐怕一时半会，他是醒不来了。

    杏娘提着两只野鸡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来时，看到穆潋躺在桌上很是诧异。徐晓抬起脸，眨巴着眼睛，单纯又无辜地说道：“潋公子说，他昨晚看书看累了，就想趴在桌上歇息一下。”

    “哎呀，累了怎么不在床上休息呀。外面多凉啊，年轻人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说着挥了挥手，让身后跟着的青衣和赵大山一起把他搀扶到床上躺下。然后又风风火火地到后院杀鸡。

    穆潋是被一阵扑鼻的香味馋醒的。早晨没用早膳，便打马过来了。现在已经接近晌午，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大脑还残留着鸢头带来的刺疼感。

    如果徐晓只是单纯的五岁小姑娘，穆潋必定会为她的手段感到心惊，并对她深深地堤防。可她是少主，是注定要站在权力漩涡的人。她越是有手腕，穆潋就越是欣慰。因为这样，在以后的斗争中胜算会大一些，也能够服众。

    穆潋循着香味来到了厨房。杏娘十分大方，将抓到的两只野鸡全给杀了。一只剁碎，加上徐晓昨天带回来的香料，做成鸡杂，有满满一大锅。另一只，向村长家借来了简陋的烤架，，刷上厚厚一层蜂蜜，做成蜜汁烤鸡。

    “伯母的手艺真好！”穆潋在旁边感叹道，一边嗅着香风。

    杏娘也没有把这话当真。她虽然有个在酒楼做大厨的哥哥，做菜的手艺比一般人强上许多。但这小公子出自穆家，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吃过，还不至于被这点东西惊到。

    “潋公子醒啦？看看你，昨晚熬夜读了一整晚的书，今天都累趴下了。不是伯母说你，读书重要，但有个好身体更重要。可别因为读书熬跨了身子，否则就是因小失大了。”

    穆潋不用问就知道，这些话是是徐晓那个臭丫头说的。可惜自己不仅不能拆穿她，还得顺着她的话来：“谢谢伯母关心，都是因为伯父写的书太好了。不读完的话，就心里痒痒的，怎么也睡不好。伯母，你不要叫我潋公子啦。听起来，多生分啊。叫我潋儿就行了，我祖父就是这样叫我的。你是我的长辈，也可以这样叫我。”

    杏娘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多认识一个贵人，相当于以后多一条退路。以前是因为没有门路攀附那些贵家子。既然现在穆潋刻意拉近关系，杏娘哪有不应答的。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句：“潋儿。”

    穆潋拖长了语调“哎——”地答应了一声。不得不说，穆潋想要和一个人搞好关系时，会显得格外招人喜欢。

    站在门口的徐晓，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穆潋出门的时候，她就跟着过来了。穆潋好像知道很多事，徐晓怎么放心让他和杏娘独处呢。

    穆潋还没说话，杏娘就先训斥起徐晓来了，这在以往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可见穆潋的魅力之大。

    “晓晓，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怎么能站在门口偷听呢？像什么样子？我现在认了潋儿这个晚辈，以后你就要叫他潋哥哥了。可别叫差了。”

    徐晓有些不高兴，还不知道穆潋有什么目的，以后会干什么。这感觉，就像是生活在活火山脚下，还不能搬家。

    “他又不是我哥，干嘛要叫他潋哥哥。那要不要叫他花哥哥啊，莲花莲花正合适呢，多好听。而且，说不定他表面上叫得好听，心里却嫌弃地不要不要的。”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呢。是不是我平时没教好你。还不快向潋哥哥道歉。”转过头又向穆潋赔罪，“晓晓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平时她都是很乖巧的，你别和她一般计较。”

    徐晓也知道自己的火发地很没有道理，主要是从昨天到今天，大脑的弦绷得紧紧的。心里烦躁，又不能在家人面前露出端倪。积聚的火气碰到穆潋这半个‘知情人’，不自觉就爆发了。因此杏娘发话了后，徐晓就顺水推舟地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穆潋很有风度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是真的不介意。

    杏娘手中的烤鸡正好熟了，杏娘用荷叶撕开一大块鸡腿肉递给穆潋。穆潋双手接过，连连道谢。杏娘又将另一快鸡腿递给徐晓。

    徐晓摇了摇头，指着往下滴蜜的鸡翅膀，说道：“娘，我喜欢吃这儿，鸡腿你自己吃吧。”杏娘也没有强求，将翅膀撕给了徐晓，自己拿着鸡腿吃了起来。

    翅膀上的酱料多，还顺着边沿往下滴。徐晓为了不弄脏衣服，脖子往前倾，吃得满嘴流油。穆潋就有些看不下去了，一边帮徐晓收拾，一边絮叨着：“你这样吃多难看啊。作为一个贵族，要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保持完美的风度。来，你学学我。”

    穆潋吃东西的样子确实好看，细嚼慢咽地。只是嘴唇有一圈油光，哪里都没有弄脏。不过他手上的丝帕都被油浸染了，洗都洗不干净，只能作废。而穆潋的这只手帕恐怕比整只鸡还要贵，徐晓家哪有手帕让她这样浪费啊。还不如吃完后，洗个手搓把脸。

    徐晓被他说烦了：“我又不是贵族，要吃得那么好看干什么？再说，你是我什么人啊，连吃个饭都要管着我。”

    穆潋并没有被徐晓的坏脾气骂腿，反而气定神闲地说道：“你父亲是我的半个老师，我算是你的师兄，管着你也算是应该的。作为淑女，怎么能大吼大叫呢，要能收拾得住自己的情绪，泰山崩于前都要不动声色”穆潋又开始说教了。

    徐晓又狠狠地啃了一口肉，恶狠狠地说道：“我不是淑女，也不用学这个。”

    穆潋叹了口气，大约是觉得徐晓无可救药了吧。

    倒是杏娘坐在一旁若有所思：“潋儿，你说早就把晓晓的父亲当作老师，这句话当真么？”

    穆潋咽下嘴里的肉，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他不仅是我的老师，更是——”穆潋顿了一下，“更是我最敬佩的人。”穆潋没说出口的是，也是整个湖州，整个大殷最值得尊重的人。

    “那，你愿不愿意正式地拜他为师？徐郎虽然早已逝世了，但他留的文章还在。古来也不是没有拜已故先生的前例。拜徐郎为师后，你和晓晓就是师兄妹了，以后可以相互扶持。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今天这话就当我没说过。我也知道，这样说，让你有些为难”

    “师娘，我愿意拜晓晓的父亲为师。不过要和村长说一下，开宗祠，拜天师，这样显得郑重一些。”穆潋这样说道。

    杏娘一脸惊喜，她就没觉得会成功。不过是因为穆潋太好说话了，又一直称自己为师母。让他拜师的提议才脱口而出。也幸好自己不顾脸面地提出来了，有了穆潋这个师兄，晓晓以后的日子再也不用担心了。

    当天晚上，杏娘就请来村长，将这个想法说了出来。并表示开宗祠外院所需要的一切费用，都由她们自己承担。

    村长拿着烟杆子在桌上敲了两下，说道：“大山媳妇，我有一个想法，说出来想问问你的意见。晓晓眼看着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我们村的人都很喜欢她。徐家既然在晓晓她亲爹死后，都没有将她认回去，估计也不会再承认这个孩子了。”

    “我想不如让晓晓上赵家的族谱，位置与子字辈的族人等同。你放心外姓的族人在我们这里只要上了族谱便与本家人一样，都可以受后辈的香火。我也向你保证，族里有什么事务，等晓晓有能力的时候也拥有同等的决策权。”

    “如果晓晓想考秀才，我也愿意为她做担保，以后的花用族里可以承担一部分。只希望，晓晓有出息了，能记住，她不管姓什么都是赵家的人。”昨天赵叔回来就将路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那个时候村长就知道这个小女娃的前途不可限量。与其等她发达了再拉近关系，还不如现在就卖个好。

    说实话，杏娘有些心动了。在这个时代，不管是多么小的姓氏，要上本家的族谱都不容易。一般村里的赵姓男子都是在五岁的时候记录在族谱的旁册上了，女子无册可录，等嫁人之后写在夫君名下。而子字是村长的孙辈，就是赵家正册，这就把晓晓捧得很高了。以后晓晓在赵家村就是名正言顺。

    自己和徐郎都对徐家深恶痛绝，一家人早就被徐家赶出来了，与那里断绝关系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可是，徐家在湖州毕竟是贵族。有些看重血脉的人家宁愿娶豪门庶女，也不愿意娶普通的农家女，因为见识和眼界都不一样。如果晓晓上了赵家的族谱，那就真的与徐家斩断了联系。

    村长也没用逼杏娘当场做出选择，说了一句：“你和晓晓好好商量商量，明天再给我回复。我听赵叔说，晓晓好像对考秀才十分意动。乡下地方，每百户之村有一个推荐名额，我就可以担保让晓晓参加科举。虽然氏族也有名额，但你能确定徐家愿意为晓晓作保？”杏娘不用脑袋想都知道，徐家是不会愿意的。就算表面答应了，也会暗中作梗，让晓晓参加不成。就像当年拿捏徐郎一样。

    杏娘表示会好好考虑的，便送村长离开了。穆潋及两个小厮一同离去，住在了村长家。

    穆潋回家禀报了祖父后，便将祭祀用的鸡、鱼、猪三牲，以及瓜果香烛等一应用品送了过来。那带着血的猪头从麻袋里倒出来时，徐晓还被吓了一跳。蒲扇大的耳朵，眼睛还没闭上，颈下处淌着未干的血迹。

    穆潋和村长一起，依古礼，用六十四卦及卦爻辞推算出九月二十八，秋风气爽是个好日子。便将祭祀定在了这一天。这一天不仅是穆潋的拜师日，也是徐晓正式成为赵家徐晓的日子。

    这一天，村上赵姓的男女老少全都聚集在祠堂，换上了最干净整洁的衣服。像以往一样，男人站前面，女人站后面。平时在村子里有威望的人齐刷刷地聚在祖宗牌位面前。虽然站得不甚整齐，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肃穆。

    因为徐晓是今天的主角，也被分到了最前面的位置。穿着一件银红的裙衫，衬得像祈福的童子。杏娘也穿着徐晓为她买的袅娜衫，头发梳得光油油的，脸上还擦了一点粉，带着开怀的笑容。

    也是这一天，徐晓第一次见到了村上的两个秀才。大族长的儿子赵希聪很高很瘦，穿着学士的布衫，眉宇间有股不甘的郁气。身后是他的儿子，赵子瞻，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脸严肃，像个老学究。

    村长的儿子赵希颖据说是陪县令到别的地方视察去了，没有回来。不过他的两个儿子都到了，赵子高、赵子远两兄弟相差不到一岁，十一二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此刻凑到一处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眼神不时地往徐晓的方向飘。

    赵希达也就是留在村里的夫子，眼角有浅浅的笑纹，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三兄弟中，就他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但他心宽体胖，也没过多计较。站在那里，带着读书人儒雅的气质。因为他是三兄弟中最先决定留在村子里的，因此比两个哥哥先娶妻，大女儿已经嫁人了，二女儿跟在妻子身边。见徐晓往这边看过来，还笑了笑。

    这些人物关系，杏娘在头天晚上就向徐晓一一科普了，因此徐晓可以对照着大致地猜出来。

    村长对着祖宗的牌位念了一大段祷告词，大致是说保佑赵家蒸蒸日上，越过越兴旺。然后又将徐晓正式成为赵家人的消息告知了天地宗亲。拜了几拜后，将手中燃到一半的沉香插入大供桌的香炉里。

    然后正式将徐晓的大名写入族谱，刻在了木雕上。

    村长又将供桌前面的火盆点燃，大堆大堆用金纸折成的小动物、瓜果燃烧了起来，冒出刺人眼鼻的烟雾。不一会儿，纸张燃成的黑灰便扑菱着飞到了半空中，有的落到了人们的衣服上。

    在烟雾中，村长带着族人给祖先叩头行礼，一共叩了三个头。大家的动作并不整齐，有的快速，有的迟缓，但都带着对祖先深深的敬畏。

    之后就是徐晓这个‘新人’单独行礼了，也是叩三个头。礼毕，族人有序地离开祖宅的内室。

    行完礼后徐晓确实觉得村里人对自己少了一丝客套，热情了很多，大约是真正地开始接纳自己吧。

    穆潋这个外人是不能进徐家宗堂的，只能在外面等候。外院有几个木石雕刻的孔夫子、华天师等先贤的塑像。穆潋今天穿得格外骚包，轻裘宝带，美服华冠，衬得身姿更加挺拔。从院子里经过的媳妇姑娘都要向他看上一眼。

    他站在华天师的塑像前，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有些孤独。不过要徐晓说，这塑像雕得未免也太抽象了点吧。只有大致的轮廓，根本无法看出美丑。

    村长出来后，就要举办拜师礼了。这次与周思哲他们的小打小闹不同，非常正式。

    首先跪拜孔孟和华天师。穆潋在华天师面前跪拜的时间尤其的长，还朗声说道：“师尊在上，徒儿穆潋一定会认真读书，尊重师母，保护师妹。”说完还磕了三个响头。

    因为孔孟可以算是所有读书人的祖师，任何人都能称一声‘师尊’。虽然徐晓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不在孔孟面前说这段话，而是在华天师面前说。但因为穆潋对孔孟一样地磕头，一样地恭敬。徐晓便以为，他是刚才在孔孟面前忘记说了，现在才补过来，也就没放在心上。

    行拜师礼时，因为徐晓的爹爹已经过世了，便由杏娘这个师母代为受礼。穆潋奉上早已准备好的六礼，也就是芹菜、莲子、红枣、桂圆、瘦肉。杏娘将徐晓昨晚递给自己的几册书交到穆潋的手里。

    穆潋叩头谢道：“吾今日跪拜徐晓之父为师，从今往后对师母师妹必定恭谨恪守，望在场的所有人做个见证。”杏娘也没用觉得这话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徐晓之父不就是徐郎吗。

    村长点了点头，就算是礼毕了。杏娘赶紧将跪在地上的穆潋拉了起来，对他很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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