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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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玥被裴衡的这般态度给搞懵了。
从来都是她躲着他，这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连自己的正面都不愿见了？
她加快步子往前走, 而裴衡也没停下来。
“裴衡！”萧瑾玥气的在原地跺脚, 她是哪里招他惹他了？他上回那么对她她还没在后续给他继续找茬，这会儿竟和她闹上脾气了！
裴衡听到身后萧瑾玥的声音, 步子顿了顿，接着又迈步往前走。只是走着走着, 他突然就听不到她的脚步声了。他步子不自觉地放慢, 紧接着，就听到有什么划过空气朝他掷来。回过头, 一颗小石子在空中划了道曲线朝自己飞来, 却很没能够飞得太远, 很不幸地，最终落在了萧瑾玥与自己中间的空地上。
萧瑾玥见自己那一扔还没扔到人, 又气又窘。当下也不想再理会裴衡半眼, 直接转身愤愤然离开。
裴衡看着萧瑾玥离去的背影，又在原地站了会儿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最后闭上眼长吁了口气, 向前走了几步，把那颗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萧瑾玥扔给他的石子捡起。他用手指抹掉那粒石子上的土灰，本想要把它塞进腰带上挂着的荷包里，而打开荷包的那一瞬他瞥见大荷包里还套着个做工精致绣着芍药花纹的小荷包, 最终改变了还是改变了主意, 将那石子放进袖口的口袋之中。
萧瑾玥没有再留在这里, 直接回了宫。而只在开场凭借一首诗惊艳了全场的南山洞人也就只停留了那么一点的时间，勾走了姑娘们的芳心后便一走了之。这让不少贵女都觉得之后的部分都有些索然无味了。也不知下一次能遇到这样写得一首惊才绝艳的诗的人物会是什么时候。
一年一度的海棠诗社就这样落下了帷幕，然而长安城永远不缺新闻与谈资。
四月底，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皇帝决议立储，将唯一的嫡长子萧正则立为皇太子。
如今皇帝膝下只有萧正则一子，且还是出自皇后的正统。立萧正则为太子，名正言顺，除了一些贼心不死还想给后宫塞人的蠢货提了两句嫡长子年纪太小看不出好坏以外，没有什么太大争议。太子已立，随后的配套就要跟上，而皇帝都要选那些人辅佐太子？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萧正则过了今年的五月初三后就满五岁了，前两年虽已经找了老师给他开蒙，但是太子教育与寻常皇子的教育不同，需得找一个有才学且有威望的人来担任他的老师。
太师、太保这两位找了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而太傅一职却落在了裴衡的身上。
裴衡已经是同平章事，是大燕的丞相。前朝也不是没有丞相兼任太傅的情况，但是前朝的太傅只是虚职，是头衔。除了叫得好听没什么用处。而本朝的太傅却是实打实的要教授太子的，手上有着实权。如今他在朝中的权势可谓是如日中天，再给他身上加一个太傅之职，是否就把他的势力养得过于大了？
因为此事，朝堂内外议论纷纷。与此同时，裴衡在朝中的声望也越发地大了起来。
萧瑾玥对她皇兄的这个决定说不上抵触却也说不上欢迎，在得知裴衡成了太子太傅后，心中更多的是一种宿命感。
上一世萧正则没有被立太子，而是作为萧文彦唯一的孩子直接登基为帝，但也不是没有人教他。
时隔多年，萧瑾玥却记得当年她带着萧正则去了裴衡的府上，她亲自下拜，求裴衡能教萧正则。这并非只是因为她认为他的才学能够胜任帝师这一职责，更是因为那时候裴衡所掌握的权柄。姑侄俩靠不上宗亲，那个时候她手中的势力太少，必须得找一个合适的靠山。
没想到兜兜转转，她重活了一世，还能看到裴衡给萧正则当老师。
五月初三是萧正则的生辰。不过大燕有传统，未成年的皇子皇女，无论是普通皇子还是备受宠爱的，即便是太子，生辰也都不怎么办。不过就是小厨房给多家几道菜罢了。
立太子的旨意宣了后，萧正则就收拾东西往东宫搬了。萧瑾玥看他那么小一点的小人儿，从此以后就要离开母亲身边，再加上上一世的相依为命，心中也是怜惜得不行。她平日是绝不会碰针线的，然而为了她这位小侄儿还是破了例。
过几日就是端午。萧瑾玥带着自己给萧正则准备的生辰贺礼，还有她亲自作的五色线去了东宫找她这个上辈子一直被她护在身后的侄儿。
却没想到她到了东宫之后，竟然遇上了新上任的太子太傅，裴衡。
帝后二人还未来东宫，裴衡今天小朝会后也没在政事堂多待，便直接来了东宫督促太子念书。
萧瑾玥进了东宫的书房，就看到这一师一徒分坐在桌案的两边，一个低头批阅着公文奏章，另一个则一脸严肃地完成太傅给他刚布置下的作业。宫人正要通报公主驾到，却被萧瑾玥抬手制止。
她站在门边，看着里面正在认真看书的太子。他还太小，很多书上的内容还看不懂，这会儿一张婴儿肥未退的小脸严肃又凝重，看在实在无法理解的地方时又不由自主地皱眉，偷偷抬头去看坐在他对面低头批折子的太傅，想要直接开口问他，却又担心打扰到太傅处理国家大事。这让萧瑾玥瞧着，心中又是一阵心疼。
太子立了还没几日，册封礼也还在准备，为太子挑选伴读的事情更才被写上日程。但是太傅已经走马上任地给太子教习功课了。偌大的东宫除了伺候的宫人，就只有太子一个孩子在此居住。萧瑾玥看在眼中，不免觉得太过冷清寂寞。
约莫是她的存在感太强，萧正则没多久久发现了萧瑾玥。到底是小孩子，他立即扔下了手中的书，直接从桌案后起身，跑向萧瑾玥，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萧正则过了今日就是一个五岁的男孩了，他被养得很好，小身子很是结实。他一头扑向萧瑾玥，让她差点没站稳仰头摔倒。
“姑姑！”萧正则惊喜地抱着她的腰，“您怎么过来了！”
萧瑾玥蹲下身，疼爱地扶着萧正则的肩膀，亲了亲他的额头。
“则儿的生辰，姑姑怎么可能不过来。”
这时候，裴衡放下手中的笔，也从桌案后站起了身，对着萧瑾玥揖了一礼。他站着她蹲着，高度的差距让萧瑾玥倍感压迫。
“臣见过公主殿下。”裴衡那克制又清冽的嗓音在前方响起。
萧瑾玥不愿理他，前两天这人扔下自己就走的事情在她这里还没过去，她的气还没有消。她没抬头看他，还蹲在地上，一手护在萧正则的背后，一手拉着他的小手。
裴衡见状轻轻咳嗽了一声。萧正则听到这声音，缩了缩脖子，然后主动从萧瑾玥的怀中退开。
萧正则拉着萧瑾玥的手，脸上是骄傲自豪又有些羞涩地对她介绍起裴衡。
“姑姑，这是则儿的太傅裴大人！”小脸上对裴衡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萧瑾玥不愿扫萧正则的兴，便尽力不敷衍的对裴衡点了点头，但依旧没给他一个正眼。裴衡看着面前对上他依旧很不爽的萧瑾玥，心中苦笑。
这两天，朝中发生的第二件大事就是关于她的。
就在昨日，镇远侯府的长房次子宋修远与长宁长公主正式解除了婚约。
不同于别家解除婚约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长宁长公主和宋修远的这桩婚事解除得异常和谐。镇远侯府感念于萧瑾玥的坦诚，对萧瑾玥的愧疚溢于言表，而作为这桩婚事的另一个当事人，萧瑾玥虽然外在还装着一副遗憾的模样，可内里却着实散发着欢快的气息。
萧文彦知道这事是妹妹一手促成的，也是她期盼多时的，这件事在他这也就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唯独对镇远侯府那种“终于甩掉了个大包袱”喜悦感感到不爽，宋家人大概也发现自己的情绪不对，之后朝廷内外一直夹着尾巴做人，萧文彦也就没再多说些什么。
这样想来，那天在诗社看到萧瑾玥和宋修远在一起谈事情，他们所谈的内容也就值得推敲了。
想到这，裴衡一方面是心疼那日被自己扔下的萧瑾玥，另一方面则是因她的婚事解除而欣喜若狂。只是还没开心多久，她又主动请旨，要出宫去香积寺修佛，为大燕祈佑国运。
香积寺距离长极宫不算远，却也不进。裴衡本就公务繁忙，近来又成了太子太傅，往后怕只会更加忙碌。而萧瑾玥这一走，他也不知在何日才能又见到她。故在此时，在东宫遇到他后，他几乎不愿将目光移开她半分。
有了萧瑾玥过来，师徒俩的学习和工作就暂时告一段落。
萧瑾玥将自己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摆了出来。
“这是则儿去年最喜欢的那道桃花酥，内馅里的桃花是姑姑亲手摘的。你尝尝看？”说着，萧瑾玥捻起一块，递到了萧正则的嘴边。
萧正则正要和以往一样，张嘴将那块桃花酥直接吞下，就听到旁边太傅的声音。
“虽然是在东宫，但太子也要注意您的举止。”言下之意，这种被喂食的举措还是不要有的好。即便是别人给他喂，他也要有一个身为一国太子的觉悟，怎能就这样安心接受被喂食？
萧正则一直就很崇拜裴衡，一听到太傅这样说后，立即坐正了身子，有些愧疚地看着干干举着一块桃花酥的萧瑾玥。
“姑姑对不住”
萧瑾玥心中告诫自己，今天是则儿生辰，她不能就这么把脸色沉下去。然而即便她这样想，可看到一旁坐着的裴衡后，还是破了功，一个失手，将手中的桃花酥直接捏碎。
萧正则看了看自己的姑姑，又看了眼太傅，以小孩子特有的灵敏，察觉到这两个大人之间暗涌的气场。
“今日是则儿的生辰，太傅未免也太过不近人情。”萧瑾玥冷哼了一声，拍了拍手，接过旁边冬月给递来的帕子擦手。
“太子殿下是大燕储君，无论何时都不能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公主对太子那般溺爱，着实有些不太合适。”裴衡道貌岸然地道。
萧瑾玥听到他这样说，直接没掩饰地翻了个白眼。那你还是大燕储君的老师呢，偷偷在家写那些不入流的话本子就合适了？
说来着话本子，自从那日在海棠诗社不欢而散后，她就再都没接到过任何纸条。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是一团火。
裴衡仿佛从萧瑾玥的白眼里接收到了她的所想，他对着她低了低头，微微勾起嘴角，看她的眼神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戏谑。
管那些话本子入不入流，公主您不是喜欢得紧吗？
萧瑾玥闭了闭眼，平复心情。她今天是来给萧正则庆生的，绝不能在孩子面前动怒。再睁开眼后，她又拿出自己亲手做好的五色线，拿过萧正则的手腕，低下头专心给他系上。
“再过几日就是端午了，这是姑姑给则儿专门做的五色线，可以为则儿挡住邪恶与不干净的东西，保佑我的则儿长寿安康。”
大燕在过端午有给手上系五色线辟邪避五毒的传统，不论小孩大人都会在端午前后带上五色线，然后在端午后第一个雨天将起剪开扔到水里，据说可以带来好运。
萧正则看了看手上的五色线，突然感觉到了有两道炽烈的目光射在了他的手腕上。扭头一看，他的太傅此时正死死盯着他手上的五色线。
是说觉得他身为太子，身上带着这些东西不太好吗？
刚满五岁的萧正则被封太子也不过两三天，对一国太子究竟要做些什么还不是很清楚。可是姑姑和他一直都很亲，他很想带姑姑送他的五色线。
萧正则想了想，把手腕往袖口缩了缩，接着又转头看向萧瑾玥。
“姑姑，能给太傅一根吗？”他拉着萧瑾玥的袖口，小心翼翼地问。“太傅辛劳，这几日一直陪着则儿，还教则儿读书则儿想送太傅一根，给他辟邪护他健康。”
虽然萧正则才五岁，但是他常年和萧瑾玥混在一起玩，萧瑾玥的那些小聪明机灵他也学了个十成十。若是想要一个人不要因为自己做了坏事而苛责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变成自己的同谋。
如果太傅不喜他带着这五色线，那给他也带上一根，他就不会再说自己了吧？
不得不说，不管萧正则这个想法的最初出发点是什么，裴衡听得极舒服。他的目光从萧正则手腕上的五色线转移到了萧瑾玥的脸上，那炙烈的目光让萧瑾玥想忽略都没辙。
今天是则儿的生辰。
萧瑾玥又一次在心中对自己劝道。
在萧正则那期待的眼神下，她从自己的荷包中又拿出了一根，摔给裴衡。而因为这线软绵绵的，即便被萧瑾玥用力摔了过去，却依旧柔软无力。反倒像是一根勾魂锁，将他的心神魂儿全数勾了过去。
裴衡心中喜极，面上却丝毫不显。他将那五色线收进自己的荷包，又极恭敬地对萧瑾玥行了个谢礼。
道貌岸然！
姑侄俩又说了些话后，萧瑾玥就准备离开。萧正则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姑姑，不舍地捉着她的披帛。他是知道的，等到端午一过，这位最疼爱他的姑姑就要暂离长极宫，去往香积寺待上很久。他将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能和她见面。
萧瑾玥俯身摸了摸萧正则的头，又嘱咐了几句他的功课。萧正则一一答应，可依旧是不愿放开萧瑾玥的披帛。
“陛下和皇后娘娘不还在立政殿等着太子殿下？”站在一旁的裴衡非常煞风景地道。
“我送太子去立政殿不行吗？”萧瑾玥直起身，在今日第一次给裴衡了一个直视。
“不行。”裴衡干脆地道，这样的直接干脆直接让萧瑾玥傻了眼，他以为自己是谁？！她正要发作时裴衡又道：“太子还有功课没有做完，得把功课做完后才能去立政殿。”
“今天是他的生辰！”萧瑾玥把萧正则护在身后，像是一个护着小鸡的母鸡。
“可他是太子。”裴衡淡淡地道。
萧正则眼瞅着他喜爱的姑姑和敬重的太傅就要吵起来，连忙从中拉架缓解气氛。
“没事的姑姑。”他拉住萧瑾玥的手晃了晃。“太傅对则儿严格，也是为了则儿好。”
萧瑾玥看着这个同上一世一样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心中不住地发软。“姑姑会在佛祖面前为则儿祈福的。”
裴衡站在一边，像个空气人一样被萧瑾玥忽视，心里不禁又一次开始后悔那日气上头，没能停下来等她。也不知她那天要同自己说的话是什么。
又嘱咐了一番后，萧瑾玥才姗姗离开东宫。萧正则不舍地看着萧瑾玥离开的背影，坐在他一旁的裴衡又轻轻咳嗽了一声。
“太子若是不舍，臣去帮您送送公主殿下。”裴衡道。萧正则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
“不过等臣去送了，太子要好好做功课。”裴衡又道，萧正则连连点头。
裴衡追出去的时候，萧瑾玥还没有走远。她坐在轿辇上，歪着头在想出宫之后的安排。实际上她完全不用去香积寺祈佛，之所以给自己安排了这一遭，完全是为了出宫。在宫中住着，着实有太多的不方便，而出宫后便是天大地大任她飞。想到这个，她心中又是一阵雀跃。
“殿下在想些什么？”而就在她思索着在她出宫后的诸多安排时，突然耳边传来了声低沉温柔的问。
萧瑾玥被吓得差点从轿辇上跌下去，扭头一看，方才还在东宫对着她一脸正色的裴衡这会儿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本宫在想些什么，又与先生何干？”萧瑾玥刺了他一句。而裴衡也没生气，只是对着她勾唇笑了笑。
春日的阳光像是一层慵懒的纱，虚虚地给人罩了一层。裴衡他那长久停留在萧瑾玥印象中那或严肃或戏谑或阴鸷的气质，在此时也因浸透了阳光而柔软了许多。先前林芫和萧瑾玥描述的，那位南山洞人在海棠诗社里轻松夺走诗魁的风流，她仿佛也能够想象得出来了。
“臣是来替太子送送公主的。”裴衡温声道。
“那送完了，你可以走了。”萧瑾玥出声赶人。
“却也是为臣自己来的。”裴衡仿佛没听到萧瑾玥的逐客令，继续跟着走在轿辇旁，微微抬头，对此时稍稍比他高一点的萧瑾玥道。
萧瑾玥看了裴衡一眼，没说话。这时候，轿辇走到了御花园前。今天天气晴朗春光大好，倒是挺适合出门散步，而这也是萧瑾玥先前的打算。刚上轿辇时就已经同宫人说了，到御花园的时候停下她要去转转。
“公主可愿让臣陪着在御花园里转转？”裴衡问。
萧瑾玥没说话，而轿辇已经停了下来。裴衡绕到下轿辇的出口，抬起一只手做扶档，就准备扶着萧瑾玥下轿。萧瑾玥却没理会他，直接提着自己的裙角，连脚踏都没管，直接就自己跳了下来。而在察觉到裴衡的手在她身后虚扶后，又是向他横了一眼刀。裴衡也不恼，就这么跟着萧瑾玥进了御花园。
春光明媚，花园里的花朵也如数绽放。裴衡看着一袭宫装走在自己身边的萧瑾玥，满眼都是人比花娇的她，纵是有千万种芳菲也再难入他的眼。
“大人有话快讲，来找本宫所为何事？太子还在东宫等着太傅回去指导功课呢。”走到了一株樱树下，萧瑾玥抬手折了一枝绽满了花朵的小枝，捻在手指间转动品赏，依旧是不给裴衡半点正眼。
“臣今日是来道歉的。”裴衡声音越发的低柔，语气也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诚恳了许多。萧瑾玥转着花枝的手一顿，终于又正眼瞧了下裴衡。她倒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还能来给自己道歉。
裴衡知道“道歉”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一时间，萧瑾玥只觉得心中又是一热。
“那日在诗社”裴衡继续说下去，此时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些局促。“臣并非是有意不理公主，扔下公主而去。”
“哦，那大人那天其实是无意间把本宫晾那不管喽？在您明明就听到本宫三番两次喊你之后。”萧瑾玥语带嘲讽地道。
“臣那天只是远远看到了殿下和宋修远站在一起相谈甚欢。”裴衡轻声道。
“哦。”
“臣不过是吃味了。”
萧瑾玥止住步子，捏紧了手中的花枝。是她大意了，竟然给了裴衡机会让他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她又如何能够料到，裴衡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裴衡原先觉得，在萧瑾玥面前承认错误，或者承认他吃醋是一件于他而言很难启齿的事情。毕竟，吃醋这件事得有来有往，他吃了醋得有合适的人哄着，才算是圆满。而现在，萧瑾玥不躲着他对他来说都算是过年了。哄他？估计在梦里会比较容易实现。
却没想到，在她面前承认吃醋后，看着她那害羞的不自在的表情，也能让他由内而外地身心愉悦起来。
“那，那与我有关系！”萧瑾玥垂下眼睛看着地面，嘴硬道。“若，若是觉得咸了淡了，就去找厨子！”
裴衡扯了扯嘴角。“臣对公主的心，公主难道还不知道吗？”
“不知道！”萧瑾玥脱口而出。而后她便后悔地想要咬掉舌头。果然，裴衡这个从来不知道适可而止的打蛇随棍上，樱花树下，他向着萧瑾玥走进一步。陡然拉近的距离让萧瑾玥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接过只有一步她的脚后跟就撞到了背后的樱花树，而裴衡却还在步步紧逼。
“真不知道？”他低下头，盯着萧瑾玥的发顶，嗓子有些发紧地道。
萧瑾玥背靠着树干，曾经在承庆殿御书房外的回廊里，被这人堵住不得动弹的回忆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我我警告你你若是再敢！”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只有力却修长的的手，手在空中停了停，却没像上次那样捏住她的下巴，而是抽走那枝被她捏着的花枝。
裴衡没说话，只是抽走那花枝，又将旁的小枝小刺还有叶子什么的全数摘掉，只留了枝头紧簇的花团，然后又向萧瑾玥压了过来。
“你，你干什么”萧瑾玥低喊了半声，突然就感到头上的发髻被插|进去一支什么。
是她刚刚随手折下把玩，又被裴衡仔细修剪过的那根花枝。
裴衡这才向后退了一步，轻轻歪着头，仔细端详着她的发髻又或者是她。
萧瑾玥觉得自己有些受不住裴衡这样的目光，忍不住偏头看向一旁，不愿与他对视。他，他怎么会想起，想到给自己簪一支花枝！萧瑾玥垂在广袖中的手不由地捏紧，仿佛这样就可以控制得住脸上不断上升的温度。
他怎么就这么自然的把这花枝给自己簪到发髻上呢？这人是不知道不知道为女子簪发的意思吗？
不，他就是知道，才这样做的！
“殿下缺了一支发簪。”他柔声道。
萧瑾玥不由地抬手想要去摸一摸头顶的那根花枝，却被裴衡拉住了手。“小心上头的花瓣碰掉了。”他温热的皮肤触到她微凉的手，让萧瑾玥心中又是一紧，就要把手抽出来。然而裴衡在这边使了个巧劲，手指划过她的掌心，最后又一次停到了她手腕的脉搏处。
萧瑾玥看着他像是在给自己把脉，突然想起来，似乎每一次见到他，他都要来把一把自己的脉象？
“最近又不乖，不好好喝药了是不是？”裴衡轻皱着眉，有些不满意地看着萧瑾玥。萧瑾玥不明白这现在是怎么了，怎么她一个眨眼的时间还没过，这人倒是开始批评上自己了？
“是那药太苦了。”萧瑾玥低头小声嘀咕道。
裴衡听到她这么说，直接愣了一愣。她这是在同自己撒娇？看着她那受了大委屈似的小表情，她怕也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惹他的怜爱。一颗心突然像是被风干了许久后又被放进了甜水罐里，每一道褶皱都吸饱了糖水。
“等今天回去了，我给你换个方子，没有那么苦，所以一定要乖乖的都喝完。”
萧瑾玥猛地睁大眼睛，还可以这样子来吗？
裴衡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睁着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心中不由地好笑。他绝对不会说，她那些越来越苦的药就是出自他手。她总是躲他，视他为蛇蝎猛兽，气得他给她下了狠手，让她也体会一下他的相思之苦。况且，良药苦口，左右他不会害了她，开的方子都是最适合她的。除了味道难喝了点，也再没别的缺点了。就让她去恨那些太医院的太医好了。
“殿下肩膀上的箭伤就是我治好的，还记得吗？”
想到那个伤口的部位，萧瑾玥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个彻底。
时候不早了，萧瑾玥着急回凤阳阁，裴衡也还要重返东宫辅导太子。临别前，裴衡又叫住萧瑾玥。
“臣接了殿下的五色线，也需要给殿下送一个回礼。”
“不用了。”说到这个，萧瑾玥又有点生气。他那根五色线是怎么来的他还不清楚吗？若不是太子求她，他当她愿意给他。
“用的。”裴衡笑道。“端午那日下午，臣在乐游原上等殿下。”
端午当天，宫中热闹非凡，事情也多得数不过来。萧瑾玥纠结到了端午前夜，还没想好到时候要不要去乐游原赴约。因为心中揣着这件事，第二天宫中的诸多活动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林蔚当她是身子乏了受不住这些热闹，便很心疼地放她回宫休息。而等回到凤阳阁后，她越发的百无聊赖，无论是看书还是打棋谱，她都沉不下心去做。
尤其是在她的书案旁，还放着一个做工精致的纸鸢。纸鸢由丝绢和竹篾制成，丝绢上画着蝴蝶，翅膀是她从未见过的花纹，格外别致好看。这样的画法与长安城常见的有很大区别，这是昨日裴衡遣人送来的。
听闻在南方，过端午时还有放纸鸢的习俗。她想起裴衡正式江南人士，也明白了他约自己去乐游原到底想要做什么。
“殿下若想去便去吧。”冬月见她手上的书卷都拿倒着，眼神却一直往一旁的纸鸢身上瞅，不由地开口劝道。
“谁想去了！本宫还有很多书要看！”说着便要低头把手中的书翻一页，结果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书一直拿倒着，这才明白了冬月看自己时那有些奇怪的眼神究竟是为了什么。
气愤地把手中的书往桌上一摔，萧瑾玥从桌案后站起身，又在书房里绕着空地走圈。又是纠结了快半个多时辰，这才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把手一挥，叫宫女们过来给自己换衣梳头。
乐游原距离长极宫不远，乘坐马车的话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而萧瑾玥出宫的时间有些晚，距离裴衡说的时间越来越近，而她却还在路上。心中打了好几版腹稿，来解释她为何晚到。可每一版她都不满意，到了最后几乎是有些生气地踢了踢空气。
她是公主，他是朝臣。且裴衡说了要等她的，她即便是晚到，又如何？
结果她带着那蝴蝶纸鸢心急火燎地赶到乐游原上后，却并未发现那位约她的人。再问问此刻的时辰，已经过了约定时间约莫半个多时辰。
所以，他这是等久了，先走了？
可他不是说了，要来等她的吗
萧瑾玥拿着那只蝴蝶风筝，站在原上的风口，怔愣地看着脚下的草地。
她真傻，真是太傻！他说什么她就全都信，这会儿跑来了，才发现人家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比起气愤，此刻她的心中更多的却是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也不知是为什么，尽管心中已经把裴衡骂了几千几万遍，可手好像不听使唤一样，还是抻起胳膊想要把那个画工与做工都很别致的蝴蝶纸鸢放起来。
只是，海棠诗社一结束，立夏就过了。如今已然是夏季。即便是乐游原，还哪里像春季那般多风。尤其是今天，天气晴朗，哪里能见到一丝风。
她以前也不怎么擅长放纸鸢，今天没有东风让她借，更是屡屡失败。
那飞到一半就一头往下栽的蝴蝶纸鸢，就如同她此刻的心。
可她却犟，就像是一定要完成一个心愿似的，就这么执拗地将纸鸢一次次放上天，又一次次看它栽下来。
又一次，蝴蝶终于上了天。而她还没放两下，突然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她一路走来。先前被她一直压在心中的火在看到裴衡后，瞬间爆发了出来。
她低头抿了抿唇，看着自己手中的纸鸢线轱辘，又一次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本以为是自己来得太迟让他等不住了，却没想到这个约明明是他先起的头，可到头来竟然比她来得还要晚！
当即摔了手中的线轱辘，转身就走，而那只好不容易又上了天的蝴蝶又一次因为没了牵引，再一次无力地往地下栽。
裴衡没想到今日也能有那么多的事情来耽误他赴约。他匆匆处理了些最为紧急的，连马车也不坐了，直接策马狂奔，往乐游原冲。一路上，他都在想等萧瑾玥到了地方却看到他人不在，之后会不会再斗不理他。甚至，他几乎要断定她等不到自己已经走了，心中已经开始在想要怎么给她赔罪哄她这次。
却没想到，当自己迟到了那么久，竟还能看到她。
那一瞬，在他看到她放着自己亲手做给她的纸鸢等着他时，裴衡一瞬间便眼热了起来。眼眶不受控制地就溢满了眼泪。
她在等他。
仅仅是这一个事实就已经让他心潮澎湃。这一刻，他更是将她彻底认定。
他不会再放开她的手，绝不会。
裴衡三步并两步，几乎是朝着萧瑾玥跑了过去。他捡起她扔到地上的线轱辘和又一次栽到草地里的蝴蝶纸鸢。恰好此时来了一阵风，他三两下将那只蝴蝶重新放到上了天空，而且越放越高。满意地看了眼正在天上飞的纸鸢，裴衡抬步，带着线轱辘去追萧瑾玥。
先前自己怎么都放不好的纸鸢一到了裴衡手里就听话，连一直都不怎么来的风在此时也像是要气死她一样出现。萧瑾玥看了两眼后，只觉得自己更是呆不下去，更是头都不回地往自己的马车那边走。
正走着，突然一只手被捉住，紧接着一阵热烫的温度裹杂着她如今已很是熟悉的中药味道，将她从头到脚笼罩住。
裴衡站在她的身后，将她的右手放在他扯着纸鸢线的手的手背上，接着又将线轱辘塞进她的左手，他的左手则将她的完完整整地包裹了起来。
如此一来，着实像他将她完全收入了自己的怀抱。
“线割手，我来给你拉着。你拿着线轱辘就好。”裴衡微微低头，凑在她耳边对她道。方才他才骑马疾驰，现在浑身的热气未散去。也不知是因为热气还是因为他，仅仅几句话，就将萧瑾玥的耳廓彻底染红。
他带着萧瑾玥的手，又扯了扯纸鸢的线。那只斑斓的彩蝶在天空中飞得更高了。
“瞧，这样不就放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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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都是她躲着他，这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连自己的正面都不愿见了？
她加快步子往前走, 而裴衡也没停下来。
“裴衡！”萧瑾玥气的在原地跺脚, 她是哪里招他惹他了？他上回那么对她她还没在后续给他继续找茬，这会儿竟和她闹上脾气了！
裴衡听到身后萧瑾玥的声音, 步子顿了顿，接着又迈步往前走。只是走着走着, 他突然就听不到她的脚步声了。他步子不自觉地放慢, 紧接着，就听到有什么划过空气朝他掷来。回过头, 一颗小石子在空中划了道曲线朝自己飞来, 却很没能够飞得太远, 很不幸地，最终落在了萧瑾玥与自己中间的空地上。
萧瑾玥见自己那一扔还没扔到人, 又气又窘。当下也不想再理会裴衡半眼, 直接转身愤愤然离开。
裴衡看着萧瑾玥离去的背影，又在原地站了会儿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最后闭上眼长吁了口气, 向前走了几步，把那颗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萧瑾玥扔给他的石子捡起。他用手指抹掉那粒石子上的土灰，本想要把它塞进腰带上挂着的荷包里，而打开荷包的那一瞬他瞥见大荷包里还套着个做工精致绣着芍药花纹的小荷包, 最终改变了还是改变了主意, 将那石子放进袖口的口袋之中。
萧瑾玥没有再留在这里, 直接回了宫。而只在开场凭借一首诗惊艳了全场的南山洞人也就只停留了那么一点的时间，勾走了姑娘们的芳心后便一走了之。这让不少贵女都觉得之后的部分都有些索然无味了。也不知下一次能遇到这样写得一首惊才绝艳的诗的人物会是什么时候。
一年一度的海棠诗社就这样落下了帷幕，然而长安城永远不缺新闻与谈资。
四月底，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皇帝决议立储，将唯一的嫡长子萧正则立为皇太子。
如今皇帝膝下只有萧正则一子，且还是出自皇后的正统。立萧正则为太子，名正言顺，除了一些贼心不死还想给后宫塞人的蠢货提了两句嫡长子年纪太小看不出好坏以外，没有什么太大争议。太子已立，随后的配套就要跟上，而皇帝都要选那些人辅佐太子？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萧正则过了今年的五月初三后就满五岁了，前两年虽已经找了老师给他开蒙，但是太子教育与寻常皇子的教育不同，需得找一个有才学且有威望的人来担任他的老师。
太师、太保这两位找了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而太傅一职却落在了裴衡的身上。
裴衡已经是同平章事，是大燕的丞相。前朝也不是没有丞相兼任太傅的情况，但是前朝的太傅只是虚职，是头衔。除了叫得好听没什么用处。而本朝的太傅却是实打实的要教授太子的，手上有着实权。如今他在朝中的权势可谓是如日中天，再给他身上加一个太傅之职，是否就把他的势力养得过于大了？
因为此事，朝堂内外议论纷纷。与此同时，裴衡在朝中的声望也越发地大了起来。
萧瑾玥对她皇兄的这个决定说不上抵触却也说不上欢迎，在得知裴衡成了太子太傅后，心中更多的是一种宿命感。
上一世萧正则没有被立太子，而是作为萧文彦唯一的孩子直接登基为帝，但也不是没有人教他。
时隔多年，萧瑾玥却记得当年她带着萧正则去了裴衡的府上，她亲自下拜，求裴衡能教萧正则。这并非只是因为她认为他的才学能够胜任帝师这一职责，更是因为那时候裴衡所掌握的权柄。姑侄俩靠不上宗亲，那个时候她手中的势力太少，必须得找一个合适的靠山。
没想到兜兜转转，她重活了一世，还能看到裴衡给萧正则当老师。
五月初三是萧正则的生辰。不过大燕有传统，未成年的皇子皇女，无论是普通皇子还是备受宠爱的，即便是太子，生辰也都不怎么办。不过就是小厨房给多家几道菜罢了。
立太子的旨意宣了后，萧正则就收拾东西往东宫搬了。萧瑾玥看他那么小一点的小人儿，从此以后就要离开母亲身边，再加上上一世的相依为命，心中也是怜惜得不行。她平日是绝不会碰针线的，然而为了她这位小侄儿还是破了例。
过几日就是端午。萧瑾玥带着自己给萧正则准备的生辰贺礼，还有她亲自作的五色线去了东宫找她这个上辈子一直被她护在身后的侄儿。
却没想到她到了东宫之后，竟然遇上了新上任的太子太傅，裴衡。
帝后二人还未来东宫，裴衡今天小朝会后也没在政事堂多待，便直接来了东宫督促太子念书。
萧瑾玥进了东宫的书房，就看到这一师一徒分坐在桌案的两边，一个低头批阅着公文奏章，另一个则一脸严肃地完成太傅给他刚布置下的作业。宫人正要通报公主驾到，却被萧瑾玥抬手制止。
她站在门边，看着里面正在认真看书的太子。他还太小，很多书上的内容还看不懂，这会儿一张婴儿肥未退的小脸严肃又凝重，看在实在无法理解的地方时又不由自主地皱眉，偷偷抬头去看坐在他对面低头批折子的太傅，想要直接开口问他，却又担心打扰到太傅处理国家大事。这让萧瑾玥瞧着，心中又是一阵心疼。
太子立了还没几日，册封礼也还在准备，为太子挑选伴读的事情更才被写上日程。但是太傅已经走马上任地给太子教习功课了。偌大的东宫除了伺候的宫人，就只有太子一个孩子在此居住。萧瑾玥看在眼中，不免觉得太过冷清寂寞。
约莫是她的存在感太强，萧正则没多久久发现了萧瑾玥。到底是小孩子，他立即扔下了手中的书，直接从桌案后起身，跑向萧瑾玥，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萧正则过了今日就是一个五岁的男孩了，他被养得很好，小身子很是结实。他一头扑向萧瑾玥，让她差点没站稳仰头摔倒。
“姑姑！”萧正则惊喜地抱着她的腰，“您怎么过来了！”
萧瑾玥蹲下身，疼爱地扶着萧正则的肩膀，亲了亲他的额头。
“则儿的生辰，姑姑怎么可能不过来。”
这时候，裴衡放下手中的笔，也从桌案后站起了身，对着萧瑾玥揖了一礼。他站着她蹲着，高度的差距让萧瑾玥倍感压迫。
“臣见过公主殿下。”裴衡那克制又清冽的嗓音在前方响起。
萧瑾玥不愿理他，前两天这人扔下自己就走的事情在她这里还没过去，她的气还没有消。她没抬头看他，还蹲在地上，一手护在萧正则的背后，一手拉着他的小手。
裴衡见状轻轻咳嗽了一声。萧正则听到这声音，缩了缩脖子，然后主动从萧瑾玥的怀中退开。
萧正则拉着萧瑾玥的手，脸上是骄傲自豪又有些羞涩地对她介绍起裴衡。
“姑姑，这是则儿的太傅裴大人！”小脸上对裴衡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萧瑾玥不愿扫萧正则的兴，便尽力不敷衍的对裴衡点了点头，但依旧没给他一个正眼。裴衡看着面前对上他依旧很不爽的萧瑾玥，心中苦笑。
这两天，朝中发生的第二件大事就是关于她的。
就在昨日，镇远侯府的长房次子宋修远与长宁长公主正式解除了婚约。
不同于别家解除婚约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长宁长公主和宋修远的这桩婚事解除得异常和谐。镇远侯府感念于萧瑾玥的坦诚，对萧瑾玥的愧疚溢于言表，而作为这桩婚事的另一个当事人，萧瑾玥虽然外在还装着一副遗憾的模样，可内里却着实散发着欢快的气息。
萧文彦知道这事是妹妹一手促成的，也是她期盼多时的，这件事在他这也就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唯独对镇远侯府那种“终于甩掉了个大包袱”喜悦感感到不爽，宋家人大概也发现自己的情绪不对，之后朝廷内外一直夹着尾巴做人，萧文彦也就没再多说些什么。
这样想来，那天在诗社看到萧瑾玥和宋修远在一起谈事情，他们所谈的内容也就值得推敲了。
想到这，裴衡一方面是心疼那日被自己扔下的萧瑾玥，另一方面则是因她的婚事解除而欣喜若狂。只是还没开心多久，她又主动请旨，要出宫去香积寺修佛，为大燕祈佑国运。
香积寺距离长极宫不算远，却也不进。裴衡本就公务繁忙，近来又成了太子太傅，往后怕只会更加忙碌。而萧瑾玥这一走，他也不知在何日才能又见到她。故在此时，在东宫遇到他后，他几乎不愿将目光移开她半分。
有了萧瑾玥过来，师徒俩的学习和工作就暂时告一段落。
萧瑾玥将自己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摆了出来。
“这是则儿去年最喜欢的那道桃花酥，内馅里的桃花是姑姑亲手摘的。你尝尝看？”说着，萧瑾玥捻起一块，递到了萧正则的嘴边。
萧正则正要和以往一样，张嘴将那块桃花酥直接吞下，就听到旁边太傅的声音。
“虽然是在东宫，但太子也要注意您的举止。”言下之意，这种被喂食的举措还是不要有的好。即便是别人给他喂，他也要有一个身为一国太子的觉悟，怎能就这样安心接受被喂食？
萧正则一直就很崇拜裴衡，一听到太傅这样说后，立即坐正了身子，有些愧疚地看着干干举着一块桃花酥的萧瑾玥。
“姑姑对不住”
萧瑾玥心中告诫自己，今天是则儿生辰，她不能就这么把脸色沉下去。然而即便她这样想，可看到一旁坐着的裴衡后，还是破了功，一个失手，将手中的桃花酥直接捏碎。
萧正则看了看自己的姑姑，又看了眼太傅，以小孩子特有的灵敏，察觉到这两个大人之间暗涌的气场。
“今日是则儿的生辰，太傅未免也太过不近人情。”萧瑾玥冷哼了一声，拍了拍手，接过旁边冬月给递来的帕子擦手。
“太子殿下是大燕储君，无论何时都不能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公主对太子那般溺爱，着实有些不太合适。”裴衡道貌岸然地道。
萧瑾玥听到他这样说，直接没掩饰地翻了个白眼。那你还是大燕储君的老师呢，偷偷在家写那些不入流的话本子就合适了？
说来着话本子，自从那日在海棠诗社不欢而散后，她就再都没接到过任何纸条。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是一团火。
裴衡仿佛从萧瑾玥的白眼里接收到了她的所想，他对着她低了低头，微微勾起嘴角，看她的眼神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戏谑。
管那些话本子入不入流，公主您不是喜欢得紧吗？
萧瑾玥闭了闭眼，平复心情。她今天是来给萧正则庆生的，绝不能在孩子面前动怒。再睁开眼后，她又拿出自己亲手做好的五色线，拿过萧正则的手腕，低下头专心给他系上。
“再过几日就是端午了，这是姑姑给则儿专门做的五色线，可以为则儿挡住邪恶与不干净的东西，保佑我的则儿长寿安康。”
大燕在过端午有给手上系五色线辟邪避五毒的传统，不论小孩大人都会在端午前后带上五色线，然后在端午后第一个雨天将起剪开扔到水里，据说可以带来好运。
萧正则看了看手上的五色线，突然感觉到了有两道炽烈的目光射在了他的手腕上。扭头一看，他的太傅此时正死死盯着他手上的五色线。
是说觉得他身为太子，身上带着这些东西不太好吗？
刚满五岁的萧正则被封太子也不过两三天，对一国太子究竟要做些什么还不是很清楚。可是姑姑和他一直都很亲，他很想带姑姑送他的五色线。
萧正则想了想，把手腕往袖口缩了缩，接着又转头看向萧瑾玥。
“姑姑，能给太傅一根吗？”他拉着萧瑾玥的袖口，小心翼翼地问。“太傅辛劳，这几日一直陪着则儿，还教则儿读书则儿想送太傅一根，给他辟邪护他健康。”
虽然萧正则才五岁，但是他常年和萧瑾玥混在一起玩，萧瑾玥的那些小聪明机灵他也学了个十成十。若是想要一个人不要因为自己做了坏事而苛责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变成自己的同谋。
如果太傅不喜他带着这五色线，那给他也带上一根，他就不会再说自己了吧？
不得不说，不管萧正则这个想法的最初出发点是什么，裴衡听得极舒服。他的目光从萧正则手腕上的五色线转移到了萧瑾玥的脸上，那炙烈的目光让萧瑾玥想忽略都没辙。
今天是则儿的生辰。
萧瑾玥又一次在心中对自己劝道。
在萧正则那期待的眼神下，她从自己的荷包中又拿出了一根，摔给裴衡。而因为这线软绵绵的，即便被萧瑾玥用力摔了过去，却依旧柔软无力。反倒像是一根勾魂锁，将他的心神魂儿全数勾了过去。
裴衡心中喜极，面上却丝毫不显。他将那五色线收进自己的荷包，又极恭敬地对萧瑾玥行了个谢礼。
道貌岸然！
姑侄俩又说了些话后，萧瑾玥就准备离开。萧正则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姑姑，不舍地捉着她的披帛。他是知道的，等到端午一过，这位最疼爱他的姑姑就要暂离长极宫，去往香积寺待上很久。他将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能和她见面。
萧瑾玥俯身摸了摸萧正则的头，又嘱咐了几句他的功课。萧正则一一答应，可依旧是不愿放开萧瑾玥的披帛。
“陛下和皇后娘娘不还在立政殿等着太子殿下？”站在一旁的裴衡非常煞风景地道。
“我送太子去立政殿不行吗？”萧瑾玥直起身，在今日第一次给裴衡了一个直视。
“不行。”裴衡干脆地道，这样的直接干脆直接让萧瑾玥傻了眼，他以为自己是谁？！她正要发作时裴衡又道：“太子还有功课没有做完，得把功课做完后才能去立政殿。”
“今天是他的生辰！”萧瑾玥把萧正则护在身后，像是一个护着小鸡的母鸡。
“可他是太子。”裴衡淡淡地道。
萧正则眼瞅着他喜爱的姑姑和敬重的太傅就要吵起来，连忙从中拉架缓解气氛。
“没事的姑姑。”他拉住萧瑾玥的手晃了晃。“太傅对则儿严格，也是为了则儿好。”
萧瑾玥看着这个同上一世一样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心中不住地发软。“姑姑会在佛祖面前为则儿祈福的。”
裴衡站在一边，像个空气人一样被萧瑾玥忽视，心里不禁又一次开始后悔那日气上头，没能停下来等她。也不知她那天要同自己说的话是什么。
又嘱咐了一番后，萧瑾玥才姗姗离开东宫。萧正则不舍地看着萧瑾玥离开的背影，坐在他一旁的裴衡又轻轻咳嗽了一声。
“太子若是不舍，臣去帮您送送公主殿下。”裴衡道。萧正则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
“不过等臣去送了，太子要好好做功课。”裴衡又道，萧正则连连点头。
裴衡追出去的时候，萧瑾玥还没有走远。她坐在轿辇上，歪着头在想出宫之后的安排。实际上她完全不用去香积寺祈佛，之所以给自己安排了这一遭，完全是为了出宫。在宫中住着，着实有太多的不方便，而出宫后便是天大地大任她飞。想到这个，她心中又是一阵雀跃。
“殿下在想些什么？”而就在她思索着在她出宫后的诸多安排时，突然耳边传来了声低沉温柔的问。
萧瑾玥被吓得差点从轿辇上跌下去，扭头一看，方才还在东宫对着她一脸正色的裴衡这会儿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本宫在想些什么，又与先生何干？”萧瑾玥刺了他一句。而裴衡也没生气，只是对着她勾唇笑了笑。
春日的阳光像是一层慵懒的纱，虚虚地给人罩了一层。裴衡他那长久停留在萧瑾玥印象中那或严肃或戏谑或阴鸷的气质，在此时也因浸透了阳光而柔软了许多。先前林芫和萧瑾玥描述的，那位南山洞人在海棠诗社里轻松夺走诗魁的风流，她仿佛也能够想象得出来了。
“臣是来替太子送送公主的。”裴衡温声道。
“那送完了，你可以走了。”萧瑾玥出声赶人。
“却也是为臣自己来的。”裴衡仿佛没听到萧瑾玥的逐客令，继续跟着走在轿辇旁，微微抬头，对此时稍稍比他高一点的萧瑾玥道。
萧瑾玥看了裴衡一眼，没说话。这时候，轿辇走到了御花园前。今天天气晴朗春光大好，倒是挺适合出门散步，而这也是萧瑾玥先前的打算。刚上轿辇时就已经同宫人说了，到御花园的时候停下她要去转转。
“公主可愿让臣陪着在御花园里转转？”裴衡问。
萧瑾玥没说话，而轿辇已经停了下来。裴衡绕到下轿辇的出口，抬起一只手做扶档，就准备扶着萧瑾玥下轿。萧瑾玥却没理会他，直接提着自己的裙角，连脚踏都没管，直接就自己跳了下来。而在察觉到裴衡的手在她身后虚扶后，又是向他横了一眼刀。裴衡也不恼，就这么跟着萧瑾玥进了御花园。
春光明媚，花园里的花朵也如数绽放。裴衡看着一袭宫装走在自己身边的萧瑾玥，满眼都是人比花娇的她，纵是有千万种芳菲也再难入他的眼。
“大人有话快讲，来找本宫所为何事？太子还在东宫等着太傅回去指导功课呢。”走到了一株樱树下，萧瑾玥抬手折了一枝绽满了花朵的小枝，捻在手指间转动品赏，依旧是不给裴衡半点正眼。
“臣今日是来道歉的。”裴衡声音越发的低柔，语气也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诚恳了许多。萧瑾玥转着花枝的手一顿，终于又正眼瞧了下裴衡。她倒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还能来给自己道歉。
裴衡知道“道歉”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一时间，萧瑾玥只觉得心中又是一热。
“那日在诗社”裴衡继续说下去，此时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些局促。“臣并非是有意不理公主，扔下公主而去。”
“哦，那大人那天其实是无意间把本宫晾那不管喽？在您明明就听到本宫三番两次喊你之后。”萧瑾玥语带嘲讽地道。
“臣那天只是远远看到了殿下和宋修远站在一起相谈甚欢。”裴衡轻声道。
“哦。”
“臣不过是吃味了。”
萧瑾玥止住步子，捏紧了手中的花枝。是她大意了，竟然给了裴衡机会让他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她又如何能够料到，裴衡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裴衡原先觉得，在萧瑾玥面前承认错误，或者承认他吃醋是一件于他而言很难启齿的事情。毕竟，吃醋这件事得有来有往，他吃了醋得有合适的人哄着，才算是圆满。而现在，萧瑾玥不躲着他对他来说都算是过年了。哄他？估计在梦里会比较容易实现。
却没想到，在她面前承认吃醋后，看着她那害羞的不自在的表情，也能让他由内而外地身心愉悦起来。
“那，那与我有关系！”萧瑾玥垂下眼睛看着地面，嘴硬道。“若，若是觉得咸了淡了，就去找厨子！”
裴衡扯了扯嘴角。“臣对公主的心，公主难道还不知道吗？”
“不知道！”萧瑾玥脱口而出。而后她便后悔地想要咬掉舌头。果然，裴衡这个从来不知道适可而止的打蛇随棍上，樱花树下，他向着萧瑾玥走进一步。陡然拉近的距离让萧瑾玥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接过只有一步她的脚后跟就撞到了背后的樱花树，而裴衡却还在步步紧逼。
“真不知道？”他低下头，盯着萧瑾玥的发顶，嗓子有些发紧地道。
萧瑾玥背靠着树干，曾经在承庆殿御书房外的回廊里，被这人堵住不得动弹的回忆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我我警告你你若是再敢！”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只有力却修长的的手，手在空中停了停，却没像上次那样捏住她的下巴，而是抽走那枝被她捏着的花枝。
裴衡没说话，只是抽走那花枝，又将旁的小枝小刺还有叶子什么的全数摘掉，只留了枝头紧簇的花团，然后又向萧瑾玥压了过来。
“你，你干什么”萧瑾玥低喊了半声，突然就感到头上的发髻被插|进去一支什么。
是她刚刚随手折下把玩，又被裴衡仔细修剪过的那根花枝。
裴衡这才向后退了一步，轻轻歪着头，仔细端详着她的发髻又或者是她。
萧瑾玥觉得自己有些受不住裴衡这样的目光，忍不住偏头看向一旁，不愿与他对视。他，他怎么会想起，想到给自己簪一支花枝！萧瑾玥垂在广袖中的手不由地捏紧，仿佛这样就可以控制得住脸上不断上升的温度。
他怎么就这么自然的把这花枝给自己簪到发髻上呢？这人是不知道不知道为女子簪发的意思吗？
不，他就是知道，才这样做的！
“殿下缺了一支发簪。”他柔声道。
萧瑾玥不由地抬手想要去摸一摸头顶的那根花枝，却被裴衡拉住了手。“小心上头的花瓣碰掉了。”他温热的皮肤触到她微凉的手，让萧瑾玥心中又是一紧，就要把手抽出来。然而裴衡在这边使了个巧劲，手指划过她的掌心，最后又一次停到了她手腕的脉搏处。
萧瑾玥看着他像是在给自己把脉，突然想起来，似乎每一次见到他，他都要来把一把自己的脉象？
“最近又不乖，不好好喝药了是不是？”裴衡轻皱着眉，有些不满意地看着萧瑾玥。萧瑾玥不明白这现在是怎么了，怎么她一个眨眼的时间还没过，这人倒是开始批评上自己了？
“是那药太苦了。”萧瑾玥低头小声嘀咕道。
裴衡听到她这么说，直接愣了一愣。她这是在同自己撒娇？看着她那受了大委屈似的小表情，她怕也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惹他的怜爱。一颗心突然像是被风干了许久后又被放进了甜水罐里，每一道褶皱都吸饱了糖水。
“等今天回去了，我给你换个方子，没有那么苦，所以一定要乖乖的都喝完。”
萧瑾玥猛地睁大眼睛，还可以这样子来吗？
裴衡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睁着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心中不由地好笑。他绝对不会说，她那些越来越苦的药就是出自他手。她总是躲他，视他为蛇蝎猛兽，气得他给她下了狠手，让她也体会一下他的相思之苦。况且，良药苦口，左右他不会害了她，开的方子都是最适合她的。除了味道难喝了点，也再没别的缺点了。就让她去恨那些太医院的太医好了。
“殿下肩膀上的箭伤就是我治好的，还记得吗？”
想到那个伤口的部位，萧瑾玥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个彻底。
时候不早了，萧瑾玥着急回凤阳阁，裴衡也还要重返东宫辅导太子。临别前，裴衡又叫住萧瑾玥。
“臣接了殿下的五色线，也需要给殿下送一个回礼。”
“不用了。”说到这个，萧瑾玥又有点生气。他那根五色线是怎么来的他还不清楚吗？若不是太子求她，他当她愿意给他。
“用的。”裴衡笑道。“端午那日下午，臣在乐游原上等殿下。”
端午当天，宫中热闹非凡，事情也多得数不过来。萧瑾玥纠结到了端午前夜，还没想好到时候要不要去乐游原赴约。因为心中揣着这件事，第二天宫中的诸多活动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林蔚当她是身子乏了受不住这些热闹，便很心疼地放她回宫休息。而等回到凤阳阁后，她越发的百无聊赖，无论是看书还是打棋谱，她都沉不下心去做。
尤其是在她的书案旁，还放着一个做工精致的纸鸢。纸鸢由丝绢和竹篾制成，丝绢上画着蝴蝶，翅膀是她从未见过的花纹，格外别致好看。这样的画法与长安城常见的有很大区别，这是昨日裴衡遣人送来的。
听闻在南方，过端午时还有放纸鸢的习俗。她想起裴衡正式江南人士，也明白了他约自己去乐游原到底想要做什么。
“殿下若想去便去吧。”冬月见她手上的书卷都拿倒着，眼神却一直往一旁的纸鸢身上瞅，不由地开口劝道。
“谁想去了！本宫还有很多书要看！”说着便要低头把手中的书翻一页，结果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书一直拿倒着，这才明白了冬月看自己时那有些奇怪的眼神究竟是为了什么。
气愤地把手中的书往桌上一摔，萧瑾玥从桌案后站起身，又在书房里绕着空地走圈。又是纠结了快半个多时辰，这才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把手一挥，叫宫女们过来给自己换衣梳头。
乐游原距离长极宫不远，乘坐马车的话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而萧瑾玥出宫的时间有些晚，距离裴衡说的时间越来越近，而她却还在路上。心中打了好几版腹稿，来解释她为何晚到。可每一版她都不满意，到了最后几乎是有些生气地踢了踢空气。
她是公主，他是朝臣。且裴衡说了要等她的，她即便是晚到，又如何？
结果她带着那蝴蝶纸鸢心急火燎地赶到乐游原上后，却并未发现那位约她的人。再问问此刻的时辰，已经过了约定时间约莫半个多时辰。
所以，他这是等久了，先走了？
可他不是说了，要来等她的吗
萧瑾玥拿着那只蝴蝶风筝，站在原上的风口，怔愣地看着脚下的草地。
她真傻，真是太傻！他说什么她就全都信，这会儿跑来了，才发现人家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比起气愤，此刻她的心中更多的却是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也不知是为什么，尽管心中已经把裴衡骂了几千几万遍，可手好像不听使唤一样，还是抻起胳膊想要把那个画工与做工都很别致的蝴蝶纸鸢放起来。
只是，海棠诗社一结束，立夏就过了。如今已然是夏季。即便是乐游原，还哪里像春季那般多风。尤其是今天，天气晴朗，哪里能见到一丝风。
她以前也不怎么擅长放纸鸢，今天没有东风让她借，更是屡屡失败。
那飞到一半就一头往下栽的蝴蝶纸鸢，就如同她此刻的心。
可她却犟，就像是一定要完成一个心愿似的，就这么执拗地将纸鸢一次次放上天，又一次次看它栽下来。
又一次，蝴蝶终于上了天。而她还没放两下，突然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她一路走来。先前被她一直压在心中的火在看到裴衡后，瞬间爆发了出来。
她低头抿了抿唇，看着自己手中的纸鸢线轱辘，又一次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本以为是自己来得太迟让他等不住了，却没想到这个约明明是他先起的头，可到头来竟然比她来得还要晚！
当即摔了手中的线轱辘，转身就走，而那只好不容易又上了天的蝴蝶又一次因为没了牵引，再一次无力地往地下栽。
裴衡没想到今日也能有那么多的事情来耽误他赴约。他匆匆处理了些最为紧急的，连马车也不坐了，直接策马狂奔，往乐游原冲。一路上，他都在想等萧瑾玥到了地方却看到他人不在，之后会不会再斗不理他。甚至，他几乎要断定她等不到自己已经走了，心中已经开始在想要怎么给她赔罪哄她这次。
却没想到，当自己迟到了那么久，竟还能看到她。
那一瞬，在他看到她放着自己亲手做给她的纸鸢等着他时，裴衡一瞬间便眼热了起来。眼眶不受控制地就溢满了眼泪。
她在等他。
仅仅是这一个事实就已经让他心潮澎湃。这一刻，他更是将她彻底认定。
他不会再放开她的手，绝不会。
裴衡三步并两步，几乎是朝着萧瑾玥跑了过去。他捡起她扔到地上的线轱辘和又一次栽到草地里的蝴蝶纸鸢。恰好此时来了一阵风，他三两下将那只蝴蝶重新放到上了天空，而且越放越高。满意地看了眼正在天上飞的纸鸢，裴衡抬步，带着线轱辘去追萧瑾玥。
先前自己怎么都放不好的纸鸢一到了裴衡手里就听话，连一直都不怎么来的风在此时也像是要气死她一样出现。萧瑾玥看了两眼后，只觉得自己更是呆不下去，更是头都不回地往自己的马车那边走。
正走着，突然一只手被捉住，紧接着一阵热烫的温度裹杂着她如今已很是熟悉的中药味道，将她从头到脚笼罩住。
裴衡站在她的身后，将她的右手放在他扯着纸鸢线的手的手背上，接着又将线轱辘塞进她的左手，他的左手则将她的完完整整地包裹了起来。
如此一来，着实像他将她完全收入了自己的怀抱。
“线割手，我来给你拉着。你拿着线轱辘就好。”裴衡微微低头，凑在她耳边对她道。方才他才骑马疾驰，现在浑身的热气未散去。也不知是因为热气还是因为他，仅仅几句话，就将萧瑾玥的耳廓彻底染红。
他带着萧瑾玥的手，又扯了扯纸鸢的线。那只斑斓的彩蝶在天空中飞得更高了。
“瞧，这样不就放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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