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道试开始

    陆钧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 只觉得就算是没了命，也不能伤到自己的手，他把右边身体紧紧靠在船舷上，一动不动的等着那人落刀, 谁知,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头顶上却是一阵短兵相接的铿锵之声。

    陆钧抬头一瞧, 李尚源一把拉起他，前面是常晓成, 三人一起往岸上退去, 官兵不知为何只是围着其中几人，根本不来搭救他们, 不断有黑衣人冲过来攻击他们三个，陆钧背部受伤，腿也挨了一刀，但情况危急，他也只能在李尚源的搀扶下, 逃往岸边，就在踏上河岸的那一刹那, 耳边一阵风声响起，有人厉声道“混小子，你们以为自己很聪明吗这就让你们吃点苦头”那声音刚落, 李尚源拉着他的手忽然一松, 两人同时跌进了河里。

    一路上的空气都是温暖而湿润的, 陆钧从来没有想到河水是如此寒冷，他想尽力去寻找李尚源的身影，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河水灌进了他的嘴里，他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奋力游向岸边，他的意识已经有点不太清楚了，只是凭着一股本能在苦苦支持，不知道哪里响起了常晓成着急的喊声，他一边叫着陆钧的名字，一边又喊着李尚源，陆钧隐约听见他的怒吼“我们是去滋阳赶考的举子，若是耽误了道试，你们如何向提学道交代”

    陆钧伸出手去，似乎触摸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但是他的力气已经耗尽，连抓数次，都没有抓住，最后，几双手拉着他的胳膊，把已经半死的他从水里拖了上来。

    肺部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霎那，陆钧眼前晃动的火光忽然消失了，他耳边哄乱的哭喊抽泣叫嚷声也都归于寂静他彻底晕过去了。

    “道试”两个字不断在陆钧脑海之中重复着，他尽管沉入了一片黑暗，却觉得整个身体暖洋洋的，舒服得很。方才的冰冷和剧痛都已经消失，他在一条小路上往前走着，前方出现了星星点点的昏黄色光晕，好像在引导着他去什么地方。

    陆钧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幻境，但令他惊异的是，他的思维却很清楚，他在想，自己两次回忆起从前记不清楚的事情，第一次是县试之后，第二次竟然是在刚考完府试的考场上，现在又到了道试的时候，是不是他又要想起些什么了呢

    他思考过这个问题，得到的结论是或许这两次都是自己特别疲惫，精神很脆弱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状态触发了记忆的开关，好像打开了一个隐秘的闸门，让原身深深藏起来的那些事情，如水流般从某个角落里流淌了出来。

    可是，眼前这个地方是陌生的，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只有他自己一个，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要到哪儿去，他甚至清晰的记着自己上次晕过去的时候见到的事情，那些没读完、没烧掉的信那里面一定记载着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些信都到哪儿去了陆钧快步走着，终于离黄色的光晕越来越近，待他到了近前，那光晕忽然扩大，一下子把他吸了进去。

    暖融融的黄色光晕包裹着他，在往不知何处移动着，陆钧浑身上下仍然感觉不到疼痛，却听见耳边一字一句，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这声音之所以熟悉，是因为，那好像是他自己的声音只不过，似乎是年幼时的自己，应该说，是原身那还没有变声的，孩子的童音，有些嘶哑，有些颤抖，但是却听得及其清楚，好像是从他心里发出来的一样。

    陆钧赶紧闭上眼，认真聆听，大概他现在的情况和前两次有些区别，画面是看不到了，却还能感受到残留的记忆。他意识到，这孩子正在读的，就是他父亲留下来的，还没有看过的信。

    陆钧听着听着，背后忽然一痛，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紧接着，他的腿也疼了起来。他好像被谁晃了一晃，整个身体都跟着抖动，他明白，自己就要醒过来了

    可是，他还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眼前这些信件都是家常琐事，没有一封和那什么忠襄公有关就在他身体越来越痛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耳边的声音变了。而就在这时，他竟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陆钧集中所有的精力，认真听着“去的时候心有不安，是因为面对的是凶狠的漠北蛮族；而这一趟归途，却更加危险这些年所挂念的，所亏欠的，没有别人，只有你和文茵”

    “我远赴边疆，本想竭尽心力，为国效命，却得罪了权贵，失去了皇上的信任，然而只怕我身死之后，有人还会借此来大做文章，因此，我什么也不敢给你们留下这一封信若有机会转交到你们手上，已是万幸”

    “我离开西北的时候，早料到我们或许不能相见，不得已将衣冠遗物埋于荒漠之中，你们也不必前去找寻。年轻的时候，我一心想立功异域，已取封侯，光耀杨家的门楣，然而如今两鬓生霜，只愿百姓人人安居故土，圣上得举万年之觞，荐勋祖庙，天下太平”

    耳边那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弱，另一个声音却响了起来“阿钧”

    陆钧身体的疼痛一点点的加剧，常晓成的呼喊声也越发清晰，陆钧用尽最后一丝意识，听到了这样几句

    “弃笔从戎死寇埸，

    茕魂莫返添离伤。

    青山几度埋忠骨，

    明月何曾是两乡

    多多珍重”

    这天晚上，平口县的百姓们都吓坏了，听说，水匪在运河边上砍人，竟然伤了两个去滋阳赶考的举子。官府没捉拿到匪徒，第二日，便挨家挨户严加盘查，连老人和孩子都叫出来询问了一番。

    常晓成端着一碗水从当地一户村民的院中走进里屋，走到陆钧床前的时候，已经洒了一半，他把水往桌上一放，愤然道“这帮贼兵河里的水匪，到岸上查什么查昨天竟然一个人都没逮着，连咱们绑在后舱的那两个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陆钧背后挨了一刀，腿上还挨了一刀，虽然伤口不深，但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稍微一点细菌感染都会要了他的命，他小心的很，忍着痛让大夫把伤口用烈酒冲洗干净，敷了药，斜躺在简陋的床上休息。他感觉自己这两处伤口疼虽然疼，但没有伤到筋骨，应该不会影响到考试。

    然而，李尚源就没这么幸运了，这让陆钧心里一直很不好受，他开口问常晓成道“阿源怎么样了”

    常晓成坐下来叹了口气，道“这里的大夫说，他胳膊断了，虽然已经接好，但是这次的道试，恐怕就”

    陆钧隐约记得李尚源右臂受了伤，但是他没想到，竟然会这么严重，不能道试，这对于李尚源一定是很大的打击，他很想去瞧瞧李尚源怎么样了，但是常晓成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摇头道“你别下床，大夫说你的腿暂时不能走动，阿源让我转告你，他没事，让你别瞎操心。”

    陆钧想了想，道“咱们还是别呆在这儿了，还是上船，尽快赶到滋阳去到了那儿，会有更好的大夫，更好的条件，不管怎么样，先把伤调理好再说”

    常晓成也很赞同，道“咱们船上的人都没事了，昨天是那几个匪徒把他们迷晕了，看来你说的对，他们的目标就只是你和阿源而已。”

    常晓成其实也受了伤，不过伤口很小，他昨天折腾了一夜，又生了一肚子气，看起来精神状态也不太好，陆钧对他说道“你快去休息一会儿吧，休息好了，咱们就上船。”

    常晓成道“不用，我上船休息去。”说罢，他把仆从们叫来，吩咐了几句，做了个简易的担架，小心翼翼的把陆钧和李尚源都抬到了船上。

    这里离滋阳已经很近了，他们急匆匆赶路，很快就到了岸边。滋阳和陆家合作的布商早已派了马车在岸边接着，陆兴玹和陆锦也跟着来了。因为陆钧他们比计划中的晚到了许多，陆兴玹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疑惑，待看到陆钧和李尚源被从船舱里抬出来的时候，大吃一惊，连忙派人去找滋阳最好的大夫，请到庄子里，为他们两人医治。

    即便如此，李尚源的手还是没有办法在道试之前恢复。但是出乎陆钧意料的是，一向心气颇高的李尚源，对这样飞来横祸竟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面对着陆钧和常晓成忧虑的目光，他笑了笑，道“少爷、陆少爷，你们不必为我担心，这或许是上天的意思。我从前太急功近利了，因此才会招来这样的祸端。这次不能考道试，正好可以让我好好反省反省，再读几年书，说不定学问上还能有所精进呢。”

    陆钧仔细看着李尚源，见李尚源目光澄澈，没有丝毫的懊恼焦躁，他心里才好受了一点，劝道“阿源，你能这么想，再好也不过了，正如周易中的卦象，否极泰来，小人去而君子至，这是吉兆。”

    安材也忙道“没错没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李大哥，你千万别多想，就在这里好好休养，你才十七，再过几年再考也不迟，要是你们三个少爷一起考，只有一个状元，到底该给谁，会不会难倒当今圣上啊”

    众人听了安材的话，都笑了起来，李尚源也笑着道“安材啊，你以为中状元是这么容易吗”

    不过，也正是因为安材这一番话，屋里的气氛更轻松了。就在他这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吉言激励下，陆钧又拿起了书，开始做着临考前最后的“冲刺”。

    就这样，四月初六这天刚到四更，陆钧、常晓成和陆锦三人早早起了床，准备去参加童生试的最后一次考试道试。这一次考试过后，他们很有可能就不再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而将会成为秀才，这是童试的重点，也是读书人所追求的功名真正的。

    虽然之前经历了一场虚惊，陆钧身上带着伤，走路还不方便，但他们仍然按时出了门，往熟悉的考场走去，一路上，熟悉的高脚灯笼从四面八方高高漂浮着，往同一个地方靠拢，让陆钧恍然感到自己又回到了一年之前，他们考府试的那个时候。

    不过陆钧知道，虽然只有短短一年的时间，他的水平，已经有了质的飞跃四书、本经、文章义理、语气，陆钧无一不是已经揣摩到了极致。他的文章虽然算不上多么才华横溢，但贵在言之有物，条理清楚，对付一个道试，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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