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重阳酒会

    “岁往月来, 忽复九月九日。九为阳数, 而日月并应，俗嘉其名，以为宜于长久，故以享宴高会。”

    蒙兴书院并非是在蒙山山顶，而是在蒙山的半山腰上，再往上，道路就变得陡峭，不好走了。重阳佳节，不少山下的村民和蒙兴城内的人家都喜欢登高望远, 赏菊饮酒, 以畅秋志，这一天，蒙兴书院对于这些山下的游客，是半开放的。

    此时山下的天色已经暗了, 而书院前后却是灯火通明, 士子们忙忙碌碌的打扫着讲经堂和仪门之间搭好的卷棚, 两边的树上是一簇簇闪亮的光, 树下则摆满了金黄色的菊花，整个书院笼罩在一片灿灿的秋日金光之中，加上山里的清爽的空气和带着清冽的泉水味道的微风，呼吸之间人人心头无比畅快, 这是在山下熙熙攘攘的集市中所不能感受到的清净安然。

    况且, 蒙兴书院在山下百姓们的心目中, 是比庙宇还要神秘、高雅的地方。尤其是对于那些家中有孩子在准备科考的人家，到书院里来看上一看，沾一沾这里的书香气，见一见这些士子们之中的佼佼者，无疑是督促自己孩子上进的一个大好机会。

    陆钧和常晓成正在刘迟的安排下，和其他人一起安置着待会儿酒会所用的案台，由于一切都按周礼举行，这场酒会也是对他们礼记中的礼节是否熟记的一次全面的考察，周朝的人们宴饮时都跪坐在案台前面，奏乐、赋诗、饮酒，在觥筹交错之间体会那个时代礼乐的意境。

    待会儿一百多名士子，会跪坐在十几条长案后面，等待酒会的开始。常晓成扛着案台，眼睛却在四处瞟着，陆钧知道，最近常晓成和李尚源之间仍然僵持着，他也在寻找着一个能促使两人和好的时机。

    见常晓成左看右看，陆钧开口道：“不知道阿源去哪儿了？”

    常晓成哼了一声，道：“人家现在是什么人，我听左玉安说，待会儿他还要上台颂经呢”

    说罢，他长长叹了口气，道：“阿钧，你说阿源真的要娶陆怡吗？他不像陈礼文，陈礼文是没有选择，可是阿源，阿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还是想不明白。”

    陆钧这几天也一直思考这些事情，听常晓成这么问，他开口道：“晓成，对你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

    常晓成皱起眉头，反问道：“最重要的？爹、娘，茗儿，你和阿源，都重要。”

    陆钧接着问他道：“你以前整天和阿源呆在一块，你有没有想过，对他来说，什么最重要呢？”

    常晓成闻言一愣，手里的沉重的案台差点掉下去，陆钧手慌脚乱的扛住了，常晓成连声道歉，两个人停下来歇了一会儿，常晓成方才回答道：“阿源的志向，确实比我高。他说过，我就算只考个秀才，一辈子也能平平安安的在洛陵生活下去，可是他，要是不能中举，以后的日子还是很难过，他还有两个弟弟，还有父母，一家人生活不容易唉！我要帮他，他又不肯！”

    陆钧道：“你帮得了他一时，却帮不了他一世，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不能一辈子接济他，他对我说，他所希望的是有朝一日 ，能和你我并肩而行，当你或我有需要的时候，他也能伸出援手，而不是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常晓成又是一愣，问陆钧道：“怎么，你赞成他娶那个不讲理的陆怡？！”

    这回轮到陆钧叹气了，他想了想，道：“这么说吧，即使我不完全赞同他的决定，我也愿意支持他做出自己的选择。晓成，你不要在这件事情上和阿源置气了，你相信我，阿源这么做是有他的道理的”

    常晓成没有接话，陆钧放低了声音，似乎是对他说，又似乎是喃喃自语道：“或许今天晚上，我们就知道了。”

    两个人把案台搬到卷棚下，将周遭清扫了一番，铺上席子，又回到屋内，将各类食器捧出来放好，方才回去向孙迟复命。这个时候，屋外一声钟响，酒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常晓成还想在和陆钧说上几句，却被孙迟领走了，他是书院里的“引赞”，待会儿开始奏乐之后，两名引赞还要在旁歌诗。孙迟不在，左玉安便将四十多名童生安排好座次，将他们到案旁，一一跪坐下来。

    陆钧一旁的空位是留给常晓成的，另一旁却迟迟不见有人出现。这时候，书院的大门已经关闭，当钟磬声响起的时候，整座山上都回荡着雅乐庄重而悠扬的声音。书院的山长，别号静山居士的方程和今日也回到了书院，在讲经堂前与诸位协讲先生一同端然而坐，而其余的书院诸生分成两列，按平日的座次一名挨一名的坐在案前。每个人都满面恭敬之色，心中带着十足的虔诚，认真的聆听和欣赏着。

    一曲奏毕，陆钧忽然感觉到自己身侧轻声一响，他小心的侧身一看，原来是李尚源到了。陆钧压低声音问道：“阿源，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李尚源似乎有点着急，问道：“少爷呢？”

    陆钧道：“他是引赞，一会儿要歌诗的，怎么，你找他有事？”

    这时烛光和月影交错，乐声又响起来了，只不过这会儿声音小了些，陆钧知道，按礼制，下一步他们就要挨个颂诗，也就是引用一段诗经里的句子，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在春秋时期的宴会和外交场合，这都是必不可少的一个部分。陆怀第一个站了起来，颂道：“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视四方，求民之莫”

    趁着众人都在听陆怀赋诗，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这边的角落里，陆钧和李尚源低声的交谈起来。很快，李尚源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讶之色，道：“陆少爷，怎么，你早料到了？”

    陆钧微微朝李尚源那边侧过头去，他的表情里没有惊讶，只有一丝释然，他说道：“我没料到，但是我相信你，你或许会娶陆怡，但是，你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

    李尚源的脸色马上镇定下来，只剩了几分感激。他坐正了身子，说了最后一句：“待会儿，就要看你和少爷的了”

    夜色越来越深，就会进行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众人颂诗完毕，来到后面的骑射场上，分成几组，挨个射箭。陆钧刚刚站好，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虽然有些陌生，却令他记忆犹新的声音，道：“让我来射一次如何？”

    陆钧惊讶的转过头去，只见他身旁的树影之中，立着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杨文茵穿着和书院里的学生们一模一样的青袍，笑意盈盈的站在那里。树上悬挂的是一串红油竹灯骨的灯笼，蒙着淡淡的红纱，里面散发出来的光朦朦胧胧的，罩在秋夜略显萧索的树木枝干上，投下的影子落了杨文茵一身，让她看上去有些不太真实。

    陆钧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仿佛要从胸膛中弹出来一样，他抬起手按在胸口，已经好久没有这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了。

    杨文茵见状，似乎有些不安，赶紧走了过来，问道：“你你没事吧？”

    陆钧想摇头，又想点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杨文茵认真的看着他，道：“你的脸红得很。”

    陆钧抬手擦了擦额前不存在的汗水，道：“我我方才喝了一点菊花酒”

    杨文茵一笑，从他手中把弓接了过来，随后，在陆钧身侧抽出一支箭，站定了，抬头往陆钧眼中看去，陆钧眼看她抬起手来，稳稳的将弓一拉，陆钧只见那弓满如秋月，箭发如流星，一箭射出去，正落在靶心旁边。

    杨文茵笑着将弓还给了目瞪口呆的陆钧，道：“许久不练，已经疏忽了。”

    陆钧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射箭，他轻轻一拉杨文茵的衣袖，两个人一起退到树下，陆钧问她道：“杨姑娘，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杨文茵这时候却好像有点害羞起来，低下头，半天没有说话。陆钧眼看射箭的士子们渐渐少了，很多人往环池那边走去，他把心一横，对杨文茵道：“文、文茵，你跟我来。”

    杨文茵抬头看了陆钧一眼，陆钧似乎又在她眼里看见了那天书阁中偶遇时闪过的喜悦。他心里忽然安稳多了，他的手轻轻抬起，把杨文茵冰凉如玉的手握住了。

    杨文茵的手在陆钧手掌里动了一动，让陆钧手心发痒，他耐心的等着，杨文茵却并没有把手抽出来。

    陆钧的心又是一阵狂跳，这时候，不远处响起了常晓成的声音，道：“阿钧、阿钧在哪儿！”

    陆钧心里的欢喜再次变成了对常晓成的诅咒，他连忙把手放开，往常晓成那边迎了过去，道：“别喊了，我就在这儿呢！”

    常晓成满脸是汗，刚从前面过来，扯开嗓子刚要在喊几声，忽然间看见了树下的杨文茵，他惊讶的张大了嘴，又看了看陆钧，把嘴一咧，哈哈的笑了起来，道：“哎呀阿钧啊，你终于开窍了，好好，我到那边去，你努力吧！”

    一到这种时候陆钧就有一种拍死常晓成的冲动，但是常晓成的出现提醒了他，今晚上除了谈情说爱之外，他们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陆钧正色对他道：“你赶紧去找阿源，他有事请要和你说。”

    常晓成的笑容僵在脸上，道：“他他有什么事？”

    陆钧往杨文茵那里看了一眼，见杨文茵仍在那儿站着，他回过头来，对常晓成小声说了两句。常晓成诧异道：“竟有此事？！”说罢，又道：“好！我这就去找阿源！”

    打发走了常晓成之后，陆钧转过身，又朝杨文茵走了过去。两个人随着人流，很快就走到了环池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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