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月上云霄，从傍晚开始瑞清就一直在数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才身手敏捷的跨上马背，就像凯旋的英雄朝天子所在大汉宫殿一步一步前行。

    月色下的皇宫仿佛披上了一层银光，那连绵起伏巍峨耸立的宫殿一直蔓延到天际，它们经历了一代又一代的帝王君臣，见证了每一段传奇的诞生与陨落，它们比谁都要有资格诉说历史的哀肠。

    只可惜它们不会说话，它们只会沉默的望着这里的一切，然后将所有的烦恼深深埋藏，等上几百年，几千年，当一切烟消云散。

    烛光下，嫣城静如止水的坐着，一如往常。

    “嫣城姑娘，皇上让奴才接你过去了。”

    她幽幽的抬起头，心无旁骛的点了一下头。

    其实走到刘禁的寝宫并不远，但是不知怎么，今天这条路似乎显得格外漫长。

    她努力压抑着呼之欲出的情绪，一步步朝坐在案前的刘禁走去，他低着头，凝视着她最爱的那把琴。

    “好几天没有练琴了，你可以过来，帮一下我吗？”他平静的说道，看似镇定自若。

    嫣城不紧不慢的走过去，裙翼勾勒出优柔的弧线，她在刘禁身侧坐下，像飞燕一样轻盈。

    她弹了一首很适合离别的曲调，只一遍就足以让人肝肠寸断，好像她天生就知道，刘禁还什么都没说，她就早已猜透。

    “你还想要什么”一曲终了，刘禁支撑着微微颤抖的身体问道，腹部的伤口正传来阵阵剧烈的痛，其实他已经痛了好几天了。

    谁知她若无其事的直视着他的双眼，平静的说：“奴婢要的皇上已经全都给了，奴婢现在无欲无求。”

    “那么你还恨我吗？”

    她既没肯定也没否定，只是带着一丝看穿红尘的冷静，回答：“恨与不恨已经不重要了，奴婢与皇上之间也已经毫无亏欠。”

    “毫无亏欠”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她怎么可以说的如此决绝？！他以为她至少可以表现的略带哀伤，就像刚才终了的那首曲子，然而她突然一反常态，仿佛他们之间，又隔着一道冰山。

    “皇上可还记得一个月的承诺？”不下片刻，她又在他的伤口上补了一刀，他只觉得仅剩的希望像泡沫般虚幻。

    “你想好了？还是坚持要走？”

    “我已经在你身上拿回了我要的东西，你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已经够了，我可以无怨无悔的离开这里，皇宫宝殿原本就不属于我，现在，我想回家”她望着他幽幽的说道，眼中有一股能够冻结一切的冷漠，刘禁心里那最后一颗泡沫，也在这瞬间消失殆尽。

    只是她不知道，他正承受着天崩地裂般的痛，那痛是她所赐，此刻就在他的身上愈演愈烈，每呼吸一次，都好像灵魂在抽离。

    “好”

    他尽量不要表现的太过难受，“这是我的亲笔御书，它会保你一路平安，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人可以阻拦你。你拿着，上官瑞清正在城门口等你。”

    嫣城伸手接过这片薄薄的竹简，静如止水的表情下掩饰着他所不知的万箭穿心的痛！

    她就快要投降了！天啊，该如何转身，该如何带着他给的平安符安安心心的走出皇宫！“要知道我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仇恨，伤痛，都已经在你不离不弃的爱护下全部化解，我已经感激不尽，离开，并不是我的本意，你知道的，你一直都可以猜透我的心，沧海桑田，海枯石烂，而我只求，今生能与你朝夕相伴！”可是她说并不出口！

    太后的话深深刺进她的心，不是责骂，不是指令，而是作为一个母亲语重心长的话语，来说服嫣城可以离开皇宫，不是她不好，而是她的存在会左右刘禁的情绪，而作为一国之君，拥有太多的感情绝非一件好事，只怕会毁了一座城！

    “从你义无返顾愿意给皇帝试针开始，哀家就知道你也是一个重情的姑娘，可是情归情，到头来你们还是两个世界的人，也许你爱他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地位，哪怕他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你也会无怨无悔的爱他，但是偏偏他就是大汉的天子，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可是你的一个表情就会让他失去理智，他会为了你背弃一切，哀家希望你明白，你的离开，其实是千万人的幸福。”

    可她又如何会预料到，她当时进宫的本意只是为了替父报仇，然而他竟可以将她心里的仇恨一一解开，用一如既往的温柔包容她，甚至让她无法自拔的爱上他！

    然而此时她什么都不能做，她只能故装镇定的望着刘禁那双充满哀伤的眼睛，心里面一遍遍的诉说：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就是身为帝王的你！

    “奴婢感谢皇上的成全”她忽然欲言又止，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而这绝对是不允许的，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一动摇，刘禁就会为她不顾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很快就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皇上还有没有想听的曲子，最后一曲，随便什么都行。”

    刘禁望着她不说话，任凭疼痛蔓延全身，带着一种毁灭性的自虐。

    “如果没有的话，那么奴婢就”她停下双唇，望了一眼四周，这里是刘禁从小生活的地方，她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将它全部记下。

    然后她转身，跪在刘禁面前，慢慢的叩首行礼，慢的几乎就要将时间停止，烛光映照着她美丽的侧脸，刘禁伸出手，将她冰凉的身体从地上扶起，她忍着切肤之痛咬紧牙关，用一种好似素未谋面的语气对他说，对这个可能是此生最爱她的男人说：

    “如果皇上真的爱我，那就连同我的份一起好好的爱护你的江山，我会在城门外，看着大汉在你的治理下风调雨顺日益昌盛，你一定可以做到，我会以你为荣。”

    说完她转过头，在眼泪滴下的前一刻背过身——明明不是这样，她要说的明明就是请不要让我离开，无论如何请你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即使是做一个低贱的下人，即使受尽凌辱，可只要看着你就任何委屈都可以忍受，我想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啊，生生世世，亘古不变。

    转眼现实，是她忍着不住颤抖的身子，用极慢的速度，正一步步走出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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