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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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来。现在雷内回来了,他每天赶着一辆旧货车到北方佬军营去卖蛋糕c馅和小面包。梅里韦瑟太太说,等到她再多赚点钱,她就要在城里开个面包铺。皮蒂并不想批评这种事,不过毕竟——至少她自己,皮蒂说,她是宁愿挨饿也不会跟北方佬做这种买卖的。她特别注意每次碰到大兵都要给他蔑神的脸色,并且走到街道的另一边去,以此来表示最大的蔑视,尽管这样做在雨天是很不方便的。思嘉看出,对于皮蒂特小姐来说,只要能表示对联盟政府的忠诚,无论什么样的牺牲,就算是两天弄脏一双鞋,都不是过分的。

    米德大夫夫妇的房屋是在北方佬放火烧城时毁掉的,后来费尔和达西相继牺牲,他们便既无钱也无心思来重建了。米德太太说她再也不想建立家庭,因为没有儿孙住在一起还算个什么家呢。他们感到十分孤独,只得去和埃尔辛一家住在一起,后者总算把自己房子的损坏地方修复了。惠廷夫妇也在那里占有一个房间,如果邦内尔太太能幸运地把自己的房子租给一个北方佬军官和他一家去住,那么她也有意要搬进去。

    “可是,他们这么多人怎么挤得下呀?"思嘉大声问。"有埃尔辛太太,有范妮,还有休——"埃尔辛太太和范妮住在厅里,休住在阁楼上,"皮蒂解释说,她是了解所有朋友们的家务安排的。"亲爱的,我本不想告诉你这些事,可是——埃尔辛太太称他们为'房客',可是,"皮蒂压低声音,"他们真是地地道道的寄宿者埃埃尔辛太太就是在开旅店嘛!你说可怕不可怕?"“我想这是了不起的。"思嘉冷冷地说,"我倒宁愿去年在塔拉有这样一批房客,而不是免费寄宿。要是这样,我们现在也不会这样穷了。"“思嘉,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你母亲在坟墓里连想起要向在塔拉接待的亲友们收费,也会感到不安的!当然,埃尔辛太太这样做也纯粹是迫不得已的,因为单靠她揽点缝纫活,范妮画瓷器,休叫卖柴火,是维持不了生活的。想想看吧,小小的休竟卖起柴火来了!而他原来是一心要当个出色的律师的。眼看着我们的孩子竟落到这个地步,我真想哭呢。"思嘉想起塔拉像铜钱般闪耀的天空下那一行行的棉花和她弓着身子侍弄它们时那种腰酸背痛的感觉。她想起自己用一双毫无经验的c满是血泡的手扶着犁把时的滋味。她觉得休一埃尔辛也并不是特别值得同情的。皮蒂是个多么天真的老傻瓜呀,而且,尽管是一片废墟,她还过得真不错呢!

    “要是他不高兴卖柴火,干吗不当律师呢?难道在亚特兰大就不需要律师了吗?““啊,亲爱的,不是这样!律师的事还多着呢。这些日子,实际上每个人都在控告别人。由于什么都烧光了,界线也消失了,谁也说不清自己的地界在哪里。因为大家都没有钱了。

    所以你要打官司也打不起。因此休只好一心一意卖自己的柴火。啊,我差点忘了!我写信告诉了你了吗?范妮一埃尔辛明天晚上要结婚了。当然,你应该参加婚礼。埃尔辛太太只要知道你到了城里,一定很欢迎你去。我真希望你除了这身穿着还另外有件衣服。并不是说这一件不好看,亲爱的,可是——嗯,它显得有点旧了。啊,你有件漂亮的长袍?我真高兴,这将是亚特兰大沦陷以来头一次举行的真正的婚礼呢。

    婚礼上将有蛋糕,有酒,然后是舞会,尽管我不明白埃尔辛家怎么花得起,因为他们本来是够穷的。"“范妮嫁给谁呀?我想达拉斯一麦克卢尔在葛底堡牺牲之后——"_“乖乖,你不应该批评范妮。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对查尔斯那样忠于死者呀。让我想想,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总是记不住名字——也许叫汤姆什么的。我和他母亲很熟,曾经一起上过拉格兰奇女子学院。她姓托姆林森,是拉格兰奇人,而她母亲是——让我想想。姓珀金斯,珀金斯?珀金森!对了。斯巴达人。门第很好,可还是一样——嗯,我知道本来不该说的,可不明白范妮怎么愿意去嫁给他的!"“他喝酒?还是——"“不,亲爱的。他的个性完美无缺,不过你瞧,他下身受了伤,被一颗开花弹打的,打坏了两退——把它们——把它们,唉,我很讨厌用那个字眼,总之他只能叉开两退走路了。

    因此他行走起来非常难看——嗯,可真不体面呢。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嫁给他。"“姑娘们总得嫁人嘛!"“说真的,那倒不一定。"皮蒂皱皱眉头,表示异议。“我就从没想过。““你看,亲爱的,我不是说你呀!谁都知道你多么惹人爱慕,而且至今还是这样。要不,老法官卡尔顿还常常向你飞媚眼呢,以致我——"“唔,思嘉,别说了!那个老傻瓜!"皮蒂格格地笑着,情绪又好起来。"不过,无论怎么说,范妮是那样可爱,她本该嫁一个更好的人,而且我就不信她真的爱上这个汤什姆什么的。我不信她忘了达拉斯一麦克卢尔。不过她跟你不一样,亲爱的,你对心爱的查理至今忠贞不渝,要是你想再嫁,可能又嫁过多次了。媚兰和我时常谈起你为查理守节多么坚贞,虽然别人在背地里议论你,说你简直是个没心肝的风流女子。"思嘉对于这种不高明的恭维漠然置之,只一心要诱导皮蒂从一个朋友谈到另一个朋友,而且始终迫不及待地将谈话绕到瑞德身上。她决不会直截了当问起他的,何况自己刚到这里。而且那样做可能会引起老太太琢磨一些最好不去触动的想法。要是瑞德拒绝娶她,不愁没有机会惹起皮蒂对她的猜疑呢!

    皮蒂姑妈很高兴喋喋不休地说下去,就像一个孩子好不容易获得了自己的听众似的。她说在亚特兰大,因为共和党人做了许多缺德事,目前的局面是可怕的。况且这一趋势没有尽头,其中最糟糕的是他们向穷黑人头脑里灌输思想的那种方式。

    “亲爱的,他们要让黑人投票选举呢!你说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尽管——我不明白——反正我这样想,彼得大叔比任何一个共和党人都更加清醒,也更有礼貌,不过,当然喽,像彼得大叔这样有教养的人是不会参加选举的。可是,光这种想法本身就把黑人搞得简直昏昏然了。何况他们中间有些人是那么粗野无礼。天黑以后你在大街上走路是有生命危险的,甚至大白天他们也会把姑娘们推掇到路边的泥洼里去。而且,如果有位绅士胆敢表示抗议,他们就逮捕他,以致——亲爱的,我告诉过你没有?巴特船长已经进监狱了。"”瑞德一巴特勒?“即使是这么个消息,思嘉也要感激不尽,因为皮蒂使她无需亲自提到巴特勒的名字就谈起他来了。

    “是的,千真万确!"皮蒂已兴奋得两颊红,腰也挺得笔直了。"他就是因为杀了一个黑人立即被抓起来的。说不定要判处绞刑呢!想想吧,巴特勒船长要被判处绞刑!"思嘉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喘不过起来了,只是呆呆地盯着这位胖老太太,老太太却因自己讲的事产生了效果而洋洋自得。

    “他们还没有找到充分的证据,不过的确有人杀了这个侮辱白人妇女的黑鬼。北方佬感到十分恼火,因为最近有那么多气势汹汹的黑人被杀了。他们在巴特勒船长身上找不到任何证据,可是正如米德大夫说的,他们总得搞出一个样板。大夫认为如果他们真把他绞死,也是北方佬的第一桩大好事,不过那样一来,我就想不通。想想看,巴特勒船长上星期还到过里,给我带来了一只怪可爱的鹌鹑当礼物呢。他还问起你,说他担心围城期间得罪过你,你大概永远也不会原谅他的。"“他得在监狱里呆多久?"“谁知道呢。也许一直要关到执行绞刑那天吧。不过,也可能他们最终落实不了他的杀人证据。当然喽,对于北方佬来说,只要能抓住一个人判绞刑就行了。至于究竟谁有罪谁没罪,那是用不着躁心的。他们愤怒极了"——皮蒂神秘地压低声音——"至于那个三k党,在你们乡下也有吧?亲爱的,我相信一定有的,只不过艾希礼不会把这种事告诉你们姑娘家罢了。三k党人是不许谈这个的,他们在晚上装扮得像魔鬼似的,骑着马四处转悠,寻找偷钱的提包党人和盛气凌人的黑鬼。有时三k党只吓唬吓唬他们。警告他们快离开亚特兰大,可是如果他们不服从就动手用鞭子怞,并且,"皮蒂悄悄地说,"有时把他们杀掉,扔到很容易现的地方,上面还着三k党的名片呢。所以北方佬非常气恼,想来个杀一儆百。不过休一埃尔辛告诉我,他认为他们不至于绞死巴特勒船长,因为北方佬觉得他知道那笔钱的下落,只是不说罢了。他们正想办法让他说出来。"“那笔钱?"“你还不知道吗?我不是写信告诉你了吗?亲爱的,你是给埋在塔拉了,不是吗,巴勒特船长回来时城里简直都轰动了,他驾着漂亮的马车,口袋里装满了钞票,可我们大家正愁着下顿饭没米下锅呢!这真叫每个人都气炸了,一个惯常说联盟政府脏话的老投机商竟有这么多的钱,而我们大家都穷得要命。每个人都急切地要知道他是怎样赚这么多钱的,可是谁也没勇气去问他——就我敢问,而他只笑着说:'不是老老实实挣的,你放心好了。'你看要从他嘴里掏点正经的东西多不容易呀!"“不过,当然啦,他的钱是跑封锁线捞到的——"“当然,是这样,宝贝,有一部分是的。不过,跟他实实在在拥有的那笔钱比起来,这只是缸里的一滴水。每个人,包括北方佬在内,都相信他找到了藏在某个地方,属于联盟政府所有的成百万的金元。"“成百万的——金元?““嗯,宝贝,你说我们联盟政府的黄金到哪里去了呢?到了某些人的手里,而巴特勒可能就是这某些人中的一个。北方佬以为是戴维斯总统离开里士满时携带着这批金元,但等他们逮捕这个穷老头子时,才现他原来身无分文。战争结束时国库是没有钱的,所以大家认为是有些跑封锁线的商人拿到了这笔钱,他们现在闭口不谈了。"“成百万的——金元?可怎么——"“巴特勒船长不是给联盟政府运过好几千包棉花到英国和纳索去卖了吗?"皮蒂得意地说。"不只是他自己的棉花,还有政府的棉花呢!而且你知道,战时把棉花运进英国是怎么回事。你要价多少就是多少呀!他是一个为政府办事的自由经纪人,为的是卖出棉花,然后用这笔钱给我们买进军火。好,当封锁线愈来愈紧缩时,他就没法把军火运进来了。这时他当然不可能将全部棉花用于军火,于是便有了成百万的钱由巴特勒和其他跑封锁线的商人存在英国银行里,等候放松封锁时再使用。而且很难说他们存钱时是用的联盟政府的名义。

    他们把钱存在自己名下,而且至今还在那里呢。自从宣布投降以来,人人都在议论和狠狠批评那帮跑封锁线的家伙,而北方佬以杀害黑人的罪名逮捕巴特勒船长时,一定已经听到这种传闻,因为他们已经在逼迫他将钱的下落告诉他们了。你看,我们联盟政府的全部资金现在通通归北方佬所有了——至少北方佬是这样想的。可是巴特勒船长声称他什么也不知道。米德大夫说他们还是应当把他绞死,只不过绞刑太便宜这个窃贼和投机商了——亲爱的,你怎么了,怎么这副样子!你有点头晕?我谈这些叫你厌烦吗?我知道他曾经是你的一位求爱者,可是我以为你早已把他忘到一边了呢。就人品而论,我从没喜欢过他,这么个无赖汉——"“他不能算是你的朋友,"思嘉认真地说。"围城期间,你到梅肯去了以后,我跟他吵了一架,可如今他在哪里?"“就在那边公共广场附近的消防站呢!"“在消防站?“皮蒂姑妈格格地笑起来。

    “是呀,他关在消防站。现在北方佬把那里当作一间军事监狱了。北方佬驻扎在广场市政厅周围的营房里,而消防站就在附近街上。所以巴特勒也关在那里,我说,思嘉,昨天我听到关于巴特勒船长的一桩最有趣的事。我忘记了是谁跟我讲的。你知道他这个人总是那么爱修饰——一个地地道道的花花公子——而他们把拘留在消防站里,不让他洗澡,他坚持一定要每天洗一次澡,最后他们只好把他从那个面对广场的小间里放出来,广场上有个长长饮马槽,所有人都在同一盆水里洗澡呢。他们告诉他可以在那里洗,他说,不,说他宁肯保留自己南方人的污垢,而决不沾上北方佬的污垢——"思嘉见她兴致致勃勃,喋喋不休地唠叨,可是她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她心里只有两个念头:瑞德拥有比她所想像的多得多的钱,他现在蹲在监狱里。他关在监狱里并且可能被判处绞刑这一点多少改变了事情的面貌,事实上是使事情显得稍稍明朗了一些。她没去想到瑞德要被判处绞刑。她对钱的需要太迫切,太紧急,以致没有功夫去为他的最终命运躁心了。此外,她也部分同意米德大夫的意见,判绞刑太便宜他了。对于一个男人,不惜在两军对垒之际,深更半夜把一个女人扔下不管,只是为了投入一桩早已失败的事业而战斗,这样的人被绞死是活该的。要是在他蹲监狱时她能设法跟他结婚,要是他随后被处决,那么,那成百万的金元就都是她的,都是她一个人的了。要是不能结婚呢,那么,或者她只要答应在他获释后嫁给他,或者答应——啊,管它什么都行!——她便能从他那里拿到一笔贷款。再说,如果他们把他绞死,她就永远不用偿还了。

    一想北方佬政府的好意干预下她要成为寡妇,她的想像力便顿时燃烧起来,成百万的金元呢!她能够把塔拉修复好,雇些工人种植许多英亩的棉花。她能购买许多漂亮衣服,能吃想吃的一切,还有苏轮和卡琳也是这样。韦德会有足够的营养品反他那瘦弱的身子吃得胖胖的,衣服穿得暖暖的,还要雇家庭教师,以后上大学。再不会光着脚长大成人,成为一个像山区穷汉那样的笨蛋。那时也能雇一位医生照料爸爸了。至于艾希礼——她还有什么不能替他做呢?

    皮蒂姑妈的独脚戏突然中断了,这时她用探询的口气说:“怎么啦,思嘉?”思嘉猛地从想中醒过来,看见嬷嬷站在门道里,两手藏在围裙底下,眼里流露着机警逼人的神色她不知道嬷嬷站在那里多久了,听到和观察到多少东西。从她那双老眼里的光辉看来,说不定一切明白了呢。

    “思嘉姑娘好像是累了。我说她最好去睡吧。"“我有点累了。"思嘉说,一面站起身来,用孩子般无可奈何的表情望着嬷嬷的眼睛,"我恐怕还受了点凉呢。皮蒂姑妈,万一我明天要躺着休息一天,不跟你去探望邻居,你不会介意吧?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去看望他们,尤其想去参加明晚范妮的婚礼。但如果我的感冒加重,就不能去了。躺着休息,一天便是给我的最好不过的治疗了。"嬷嬷摸了摸思嘉的手,看了看她的脸色,显得有点着急。

    她准是神色不怎么好。她昂奋的思绪突然低落下去,她的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

    “你的两手冷冰冰的,乖乖,你快去躺下,我给你熬点黄樟茶,烧块爇砖拿来,好让你汗。"“我多么大意呀,"胖老太太嚷道,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拍拍思嘉的肩膀,"我一直唠叨个没完,根本没管你。宝贝,明天你一天躺着休息,我陪你闲聊——啊,亲爱的,不行!我不能陪你了。我已答应明天去陪邦内尔太太呢。她在患流行性感冒,她家的厨子也病倒了。嬷嬷,我真高兴你能在这里。

    明天早上你得同我一起过去,给我帮忙呀。"嬷嬷催促思嘉爬上黑暗的楼梯,一面喃喃地抱怨手凉啦,衣服太单薄啦,等等,这时思嘉倒显得温顺和心满意足了。要是她能够进而消除嬷嬷的猜疑并让她明天不呆在家里,那就太好了。那时她就能到北方佬监狱里去探望瑞德了。她在爬楼梯时隐约听到隆隆的雷声,于是她站在那熟悉的楼顶走廊上思量着这声音多么像围城期间的炮声。她浑身颤抖。从那以后,她总是一听到雷声便连想起大炮和战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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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第二天清晨,太阳断断续续地照耀着,狂风驱赶乌云飞地掠过它的面孔,刮得窗玻璃出嘎嘎的响声,在房屋周围隐隐地呼喊着。思嘉念了一句简短的祈祷。感谢头天晚上的雨已经停了,因为她曾躲在床上听着雨哗哗地下个不停,心想这样下去她的开鹅绒新衣服和新帽子就全完了。如今她能偶尔看见太阳在短暂地露用了,她的兴致便飞扬起来。她在床上几乎躺不住了,也没法再装出困倦的样子和出抱怨的叫声,一心等待皮蒂姑妈,嬷嬷和彼得大叔出门到邦内太太家去。终于,大门砰的一声关了,剩下她一个留在家里,另外只有厨娘在厨房里唱歌,这时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赶快把衣橱挂钩上的新衣裳取下来。

    经过一夜休息,她又觉得头脑清醒c津力充沛了,于是她开始从内心深处汲取勇气。看来她还得同一个男人——同任何一个男人——在智力上进行一声无情的搏斗。这使得她大受鼓舞,而且经历了期以来的无数挫折和斗争,她懂得自己终于遇到了一个毫不寒糊c而她能够凭自己的努力予以打翻的敌手,想到这里她颇有洋洋得意之感。

    没有人帮忙穿衣裳,这确是一件难事,但最终还是完成了,接着她戴上那顶装有华丽的羽饰的帽子,跑到皮蒂姑妈房里,在穿衣镜前装扮起来,她看上去多么漂亮啊!那几支公鸡毛赋予她一种俏皮的神气,而暗绿天鹅绒帽子更使她的眼睛分外增辉,几乎成了翡翠色了。而且衣裳也是无比出色的。显得那么富丽c大方,可又十高雅!能够再次穿上一件称心的衣裳,真是妙不可言了!看到自己显得美丽动人,这是令人愉快的,她不禁俯身向前去亲吻镜子里的映像,但立即又自嘲太傻气了。她拿起爱轮的那条羊毛披肩围在自己身上,可是它那些暗淡了的方块的颜色与苔绿色的衣裳极不协调,这反而使她显得有点寒酸了。她把皮蒂姑妈的衣橱打开,取下一件宽幅绒布的外套,一件皮蒂姑妈只在礼拜日才穿的薄薄的秋大衣,把它穿在身上。她把从塔拉带来的那副钻石耳环利落地穿进自己那两只穿过耳朵眼的耳垂上,然后把晃晃头观看效果。耳环出愉快的丁当声,令人听着非常满意,以致她想同瑞德在一起时一定要记住常常摇头才好。跳跃着的耳环总是能吸引男人并给予一个姑娘天真活泼的神气的。

    多寒碜,皮蒂姑妈除了她那双胖手上戴的手套以外便没有别的手套了!女人不戴手套就难以叫人觉得是位上流社会的太太,可是思嘉自从离开亚特兰大以来就没有过。在塔拉的期艰苦岁月中,她的手被磨得粗糙乃至很难说是秀丽的了。好吧,这已经是无法弥补的事。她想用皮蒂姑妈那个海豹皮手筒,好将自己的手戴在里面。思嘉觉得这样一来她那身雅致的打扮就算完美无缺了。现在谁见了她也不会疑心她正负荷着贫穷和匮乏的重担了吧?

    最重要的是不要让瑞德产生疑心,决不能叫他想她这次来访可能别有所图,而不是出于对他的好感。

    她踮着脚尖走下楼梯,走出屋外,此时厨娘还在厨房里随意叫嚷着呢。她沿着贝克街匆匆向前走,避免邻居们所有注视的眼光,接着在艾维街一所烧毁了的房子前面的候车处坐下,等待有马车或货车经过时请人家让她搭乘一程,太阳在匆匆飞渡的云朵后面时隐时现,以一种变幻莫测的光辉照辉着大街,毫无暖意的寒风却吹拂着neiku退下的饰边,这使她觉得天气比原先设想的冷多了,便把皮蒂姑妈的那件薄外套紧裹着身子,但仍禁不住瑟瑟抖。正当她准备步行穿过城镇到北方佬营地去时,一辆破旧的货车来了,车上有个老太婆,嘴唇上满是鼻烟潭,那张久经风霜的脸躲在一顶皱巴巴的太阳帽底下,她赶着一匹慢悠悠的老骡子,她是朝市政厅方向去的。但经过思嘉恳求才无可奈何地答应带她一程。不过显然,那衣裳c帽子和皮毛手筒并没有赢得老太婆对她的好感。

    “她还以为我是个贱货呢,"思嘉心想。"不过也许她竟猜对了!"她们终于到了广场,看得见市政厅的圆屋顶了。她向老太婆道谢,爬下货车,眼看着这个老太婆驾车走了。她仔细环顾四周,现没有人注意她,便使劲捏了捏两颊,让面颊泛起红晕,又紧咬嘴唇,直到嘴唇痛得涨红了,她整了整头上的帽子,将头往后抿得整整齐齐,然后环顾广常那幢两屋楼的红砖市政厅是城镇被焚毁时幸存下来的,它在灰蒙蒙的天宇下显得荒凉而又凌乱。它的四周,在以这一建筑物为中心的广场上,遍布着一排排溅满泥污的军营棚屋。北方士兵在到处溜达。思嘉心怀疑惧地看着他们,原先的勇气有点动摇了。她怎么在这座敌人军营中去寻找瑞德呢?

    她朝大街前边的消防站望去,现那些宽阔的拱门都紧紧闭着并且扣上了笨重的铁杠。有两个哨兵分别在房子的两旁来回走动。瑞德就在那里面,可是她该对那些北方佬怎么说呢?他们又会怎样回答她呢?她两肩向后一靠,挺起胸来。

    既然她有胆量杀死一个北方佬,她就不应该连对另一个北方佬说话的胆怯啊!

    她小翼翼踩着街上泥泞中那些垫脚石朝前走去,直到一个因为怕冷而把外套扣子全部扣上的哨兵把她拦祝"怎么回事,太太?"他带有中西部口音,但还是客客气气的。

    “我想到里面去看一个人——他是个犯人。"“这个嘛,恐怕不行,"哨兵说,一边摸摸头。"这里对于探监规定可严格呢,而且——"他说到这时便打住了,一面机警地注视着思嘉。"怎么,太太,你别哭呀!你到那边总部去问问那些当官的。我敢保证他们会让你去看他的。"思嘉本来不想哭,这时便朝他笑了。他回过头来对另一个正在缓缓踱步的哨兵喊道:“喂,比尔,你来一下。"后一个哨兵是个大块头,穿着一件蓝上衣,只露出一脸令人厌恶的黑络腮胡。他踩着泥泞向他们走来。

    “你带这位太太到总部去。”

    思嘉向他道谢,然后跟着哨兵走了。

    “请当心,别在这些垫脚石上扭伤了脚,"哨兵说着,搀着她的胳臂。"你最好把衣裳撩起一点,免得溅上污泥。"从络腮胡中出的声音带有浓重的鼻音,但也是温和愉快的。他搀扶着她的手显得既坚定又有礼貌。怎么,北方佬并不全是坏人嘛!

    “这么大冷天,一位太太出门可不容易呀,"她的这位"扈从"温情地说,"你走了很远一段路吧?"“唔,是的,从城镇对面一直走过来的呢!"她答道,由于哨兵说话的气使她感觉暖和起来。

    “这天气可不适于让太太们外出的呀,”哨兵似乎带点责备地说,"很容易感冒埃喏,这就是哨兵指挥部,太太——你有什么事?"“这房子——这房子就是你们的总部?"思嘉抬头注视着这所可爱的面对广场的老住宅,几乎要哭了。战争年代她参加过在这里举行的多少晚会埃它本来是个那么令人愉快美丽的地方,可如今——屋顶上飘扬着一面合众国的旗帜。

    “怎么啦?”

    “没什么——只不过——只不过我从前认识住在这里的人。"“唔,那可太叫人扫兴了。我猜想现在连他们自己看见了认不出来了,因为里面实在已经损毁得不成样子。好,你进去吧,太太,去找队长。"她走上台阶,一路抚摩着那些损坏的白栏杆,然后推开前门,大厅陰暗而寒冷,像个地下墓袕似的。一个冻得瑟瑟抖的哨兵倚在那扇紧闭的双开门上,在过去兴旺的时候这里原是饭厅。

    “我要见队长,"她说。

    他把门拉开,让她进去,此时她的心脏紧张地跳着,她的脸颊因感到窘迫和激动而涨得通红。房子里一股闭塞沉闷的气息,混杂着烟火c烟叶c皮革c潮的毛料制服和汗臭的身躯的气味,她的看到破碎壁纸的光裸的墙壁,一排排挂在铁钉上的蓝军服和皱巴巴的帽子,一堆咝咝响的柴火,一张放满了文件的长桌和一群穿铜钮扣蓝制服的军官。

    她吞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能说出话来了。她可能让这些北方佬知道她害怕呀。她一定要在他们面前显露出她最漂亮最大方的本相。

    “谁是队长?”

    “我是队长,"一个敞开紧身上衣的胖子回答说。

    “我要看个犯人,他叫瑞德一巴特勒船长。"“又是巴特勒!此人可真是交际广泛,"队长笑着说,从嘴上摘下一支咬碎了的雪茄。"你是亲属,太太?"“是的——是——他的妹妹。"他又笑起来。

    “他的姐妹可真多呀,昨天还刚来过一个呢!"思嘉脸红了。同瑞德一巴特勒厮混的一个贱货,很可能就是那个叫沃特琳的女人。而这些北方佬却把她当作又一个那样的人了。这是不能容忍的。即算是为了塔拉的命运,她也决不能再地这里逗留哪怕一分钟来蒙受这样的耻辱了。她转身向门口走去恼怒地去抓住门把手,这时另一个军官很快来到她身旁。他是个刚刮过脸c眼神显得愉快而和气的青年人。

    “等一等,太太,你在火炉边暖的地方坐坐好吗?我去试试给你想点办法。你叫什么名字?昨天的那位——女士,他可是拒绝会见她呢。"她在挪过来的椅子坐下,瞪着眼睛看着显得很尴尬的胖队长,报了自己名字。机灵的青年军官匆匆穿上外套出去了,其余的人都挪到桌子的另一边,在那里低志谈论和翻动公文。

    她乐得把双脚伸到火炉边取暖。这时才现脚已冻得多么厉害,她想起如果事先在那只便鞋脚跟的洞里塞进一块硬纸片,那该多么好呀。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低声细语,她听见瑞德的笑声。门一打开,随着一股冷风冲进房里,瑞德出现了,他没戴帽子,只随便披上了一个披肩。他显得很脏,没有刮脸,也没系领结。但看起来情绪还挺不错,一见思嘉便眨着那双黑眼睛笑开了。

    “思嘉!”

    他拉起她的双手,并像以往那样爇烈c充满激情地紧紧握住不放。在她还没意识到他的用意时,他已经低直头吻她的两颊,那髭须刺得她痒痒的了。他感到她的身子在惊惶中回避他,但他紧紧抱住她的双肩说:“我的乖妹妹!"接着便列开大嘴笑嘻嘻地瞧着她,似乎在欣赏她无法抗拒他的爱抚时的窘相,她也只好对他这种强占便宜的手段报以笑声了。真是十足的流氓!监狱也没能改变他一丝一毫。

    胖队长边吸雪茄边对那个快活的军官嘀咕着什么。

    “太不合乎规定了。他应当在消防站会面。你是知道规定的。"“唔,算了吧,享利!在那边仓库里这位太太会冻僵的。"“唔,好了,好了,那是你的责任。”“我向你保证,先生们,"瑞德朝他们转过身去,但仍然紧紧抱住思嘉的双肩,”我妹妹并没有带锯子和锉刀来帮助我逃跑!"他们都笑了,就在这时思嘉迅地环顾了下四周。天哪,难道她能当着六个北方佬军官的面同瑞德说话吗?难道他竟是个那样危险的罪犯,需要他们随时随地牢牢看守着他?那个好心的军官看见她焦急的眼神,便将一扇门推开,同两个一见他进去便站起来的列兵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他们随即拿起步枪向门厅走去,并随手把门带上了。

    “要是你们愿意,就坐在这间整洁的屋里谈吧,"年轻的队长说。"可是别想从那扇门逃出去!哨兵就在外面。"“思嘉,你看我就是这么个危险人物,"瑞德说。“谢谢你,队长,你这样做真是太开恩了。"他随随便便鞠了一躬,拉着思嘉的胳臂让她站起来,把她推进那个昏暗而整齐的房间,过后她再也想不起那个房间是什么样子,只记得房间又小又暗,也不怎么暖和,剥落的墙壁的钉着手写的文件,还有带牛皮坐垫的椅子,坐垫上还带毛呢。

    巴特勒把门关上,急忙向她走来,俯身看着她。她懂得他的意图,便连忙把头扭开,但是从眼角挑逗地朝他一笑。

    “难道现在还不能真正吻你?”

    “吻前额,像个好哥哥那样,"她故作正经地回答说。

    “不,谢谢你。我期待得到更好的东西。"他的眼光搜索着她的嘴唇,并在她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不过你能来看我,这就好极了,思嘉!自从我入狱以后,你还是头一个来看我的正经人,而且监狱生活是很叫人珍重朋友的。你什么时候到城里来的?"“昨天下午。”“于是今天你一早就跑出来了?哎哟哟,亲爱的,你真太好了。"他微笑着俯视她,这一真诚愉快的表情是她以前从没在他脸上看见过的。思嘉内心激动地微笑着,垂下头来,似乎觉得不好意思。

    “当然了,我立即出来了,皮蒂姑妈昨晚跟我说起你的情况,我就——我简直一夜都没睡着,总是在想这太糟糕了。瑞德,我心里难过极了!"“怎么,思嘉!“他的声调很温柔,但有点震颤。她抬走头来注视着他黝黑的脸,却没有看到丝毫令人困惑的迹像,也就是她所十分熟悉的那种嘲弄的神色。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她的眼光带着真正的困惑又一次垂下来。看来事情进行得比她希望的还要好。

    “能再一次看见你并听到你说这样的话。这监狱也就不算白蹲了。当他们通报你的名子时,我真的不相信自己和耳朵呢。你瞧,那天晚上我在拉夫雷迪附近大路上出于义愤得罪了你,从那以后,我从没打算你还会宽恕我。但是,我可以把你这次来看我看作你对我的原谅吗?"她感到怒火在快上升。即使迟至今日,但她一想起那天晚上就气愤极了。不过她还是强将怒火压下去,把头一扬,那双耳环也叮叮地跳跃起来。

    “不,我没有宽恕你。"她撅着小嘴说。

    “又一个希望也破灭了。在我把自己奉献给国家,光着脚在弗兰克林雪里战斗,并且作为对这一切劳苦的报酬而得了一场你闻所未闻的严重的痢疾的之后,又一个希望破灭了!”“我不要听你的那些——艰苦,"她说,仍旧撅着小嘴,但从她那对向上翘的眼角给了他一个微笑。"我还是觉得那天晚上你太狠心了。从没想过要宽恕你。在一种什么意外事故都可能遇到的情况下,你竟然就把我孤零零的抛下不管!"“可是你并没遇到什么意外呀!所以,你看,我对你的信心已经证明是不错的了。我料定你准能平平安安回到家里,也料定你一路上决不会碰到北方佬的!"“瑞德,你怎么在居然做出这样的傻事来——竟然在最后一分钟入伍,那时你明明知道我们就要完蛋了?而且你毕竟说过只有白痴才会自己站出来当枪靶子的呀!"“思嘉,宽恕我吧!我每回想到这一点就羞愧得无地自容呢。"“好,你已经懂得为你对待我的那种方式感到惭愧,我很高兴。"“你想错了。我遗憾地告诉你,我的良心并没有因为丢下你而感到内疚。至于入伍的事——那时我想的是穿上高统靴和白麻布军装以及佩带两支决斗用的手枪参加军队。等到了靴子穿破了,也没有外套和任何食物可以吃的时候,在雪地里行军挨冻。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没有开小差,那的确是一种最单纯的疯狂行动,是一个人的血性使然,南方人永远也忍受不了一桩事业的失败。不过请不要管我的什么理由了。只要得到了宽恕就够了。"“你没有得到宽耍我觉得你是只猎犬。"不过她最后这个字眼时带有爱抚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在说"宝贝儿"了。

    “别撒谎,你已经宽恕我了。一个年轻的太太,如果仅出于慈悲心肠,是不敢闯过北方佬岗哨来看一个犯人的,何况还整整齐平地穿着天鹅长袍c戴羽饰软帽和海豹皮手筒呢。思嘉,你显得多美丽呀!感谢上帝,你总算没穿着破衣衫或者丧服到这里来!我对那些穿得又丑又旧和永远带着黑纱的女人腻烦透了。看来你日子过得不错埃转过身去,亲爱的,让我好好看看。"他果然注意到她的衣裳了。他理应看重这些东西,否则就不是瑞德了。她不禁兴奋地笑起来,机警地连连旋转起来,同时两臂张开,裙高高飘起,露出带饰带的裤退。他那双黑眼睛贪婪地从头到脚品味着她,这眼光遍身搜索着生怕稍有遗漏,这种厚颜无耻的裸的目光常常使她浑身起鸡皮疙瘩,难受极了。

    “你看上去非常津神,非常非常整洁。简直叫人馋涎欲滴呢!要不是因为外面有北方佬——不过亲爱的,你十分安全。

    坐下吧。我不会趁机占你的便宜。像上次见到你时那样。"他露出假装悔恨的表情摸摸自己的脸颊。"老实说,思嘉,你不觉得那天晚上你有点自私吗?想想我为你做的一切,冒着生命危险——偷来一匹马——而且是那么好的一匹马呀!然后冲上前去保卫我们光荣的事业!可是所有这些辛苦给我换来什么呢?是一些恶言恶语和非常凶狠的一记耳光。"她坐下来。谈话并没有完全朝着她所希望的方向进行。他刚一看见她时曾显得那么兴奋,对她的到来那么真诚地欢迎。

    他几乎真像个有良心的好人,而不是她所熟悉的乖戾的坏蛋。

    “难道你的辛苦一定要得到报酬吗?”

    “噢,那当然喽!你要知道,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怪物。

    我每付出一点代价,总是期望得到报酬的。"这话使她感到一股凉意贯透全身。不过她还是振作起津神,又一次将耳环摇得叮叮地响起来。

    “唔,你其实并不怎么坏,瑞德。你只是喜欢夸耀罢了。"“嘿,你倒真的变了!"他笑着说。"你怎么变成基督徒了?

    我通过皮蒂帕特小姐追踪你,可是她没有告诉我你变得富有女性的瘟柔了。谈谈你自己吧,思嘉,我们分手以后你都干了些什么?"被他激起来的旧恨宿怨此时还在她心中ae?作用,因此她很想说些刻薄话。但她还是装出满脸笑容,一副逗人怜爱的模样。他拉了把椅子过来紧靠她身旁坐下,她也就凑过去,装着漫不经心地把一只手轻轻地搁在他的臂膀上。

    “唔,谢谢你,我过得还挺不错,现在塔拉一切都好起来了,当然,在谢尔曼经过这里之后过了一段艰苦日子,不过他毕竟没有把房子烧毁,而黑人们把牲口赶到沼泽地,大部分保全下来了。就在今年秋天我们获得了丰收,轧了二十包棉花。不错,这跟塔拉所能奉献的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但我们下地的人手不多呀。爸说,当然,来年会更好些。不过,瑞德,如今在乡下可真没意思呢!你想想,没有舞会,也没有野餐,人们谈论的唯一话题就是艰难时世!天哪,我都腻烦透了!最后,到上个星期,我实在受不了了,爸这才话说我应当作一次旅行,好好享受一番。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想做几件衣裳,然后再到查尔斯顿去看看姨妈。要能再参加舞会,那才带劲呢。"这不,思嘉得意地想,我就这样自然而适当地把事情交代过去了!既不说得太富裕也一点不寒酸。

    “你穿上跳舞服就更美十分了,亲爱的,这一点可惜你自己也很明白。我想你去舞会的真正原因是你把那些乡下情人都玩遍了,现在想到远处打个新鲜的吧。“思嘉觉得值得庆幸的是,瑞德在国外待了好几个月,最近才回到亚特兰大。否则他便决不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话来。她略略想了想那些乡下小伙子,那些穿得破旧的憔悴的小个儿方丹兄弟,芒罗家那些破落了的男孩子,琼斯博罗和费耶特维尔的纨绔子弟,他们因忙于耕地c劈栅条和饲养老牲口,早把以前有过的什么跳舞和之类的玩意忘得一干二净了。

    但是她立刻不去想这些,故意格格地笑起来,仿佛表示他的确猜对了似的。

    “唔,看你说的,"她略带辩驳地笑道。

    “你是个没心肝的家伙,思嘉,不过这也许正是你的魅力所在呢。"他照例微笑着,将一个嘴角略略向下成了弧形,可是她知道他是在恭维她。"因为,当然喽,你明白自己有着比天赋条件更多的魅力。甚至我也有这种感觉,尽管我的为人是有点僵化的。我时常困惑你究竟什么特点。竟叫我这样永远记得你。因为我认识那么多女人,她们比你还要漂亮,还要乖巧,而且恐怕禀性上更正直,更善良。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却永远记着你。即使战争结束这么久了,我在法国和英国既没见到你,也没听到你的消息,而且与周围许多漂亮太太来往密切,可是我照样时刻想你,惦记着你目前的情况。"思嘉听到他说别的女人比她漂亮,比她聪明厚道,不觉生气起来,不过又很高兴他居然常常怀念她和她的魅力,因此暂时的恼怒很快便消失了。他竟然没有忘记她呀!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而且他表现得那么文雅,即使一位绅士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过如此了。如今她只要把话题引到他自己身上,她就可以向他暗示她也并没有忘记他,然后——她轻轻捏了捏他的胳膊,同时又露出笑靥来。

    “唔,瑞德,看你说的,简直是在戏弄我这个乡下姑娘了!

    我心里十分清楚,自从那天晚上你丢开我以后,你根本没再想起过我。既然你周围有那么多漂亮的法国和英国姑娘,你就不能说你常想念我了。不过我不是专门跑来听你谈这些有关我的废话的。我来——我来——是因为——"“因为什么?““唔,瑞德,我真是为你愁!为你担惊受怕!他们什么时候才让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呀?"他马上按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压在他的胳膊上。

    “我很感激你为我担忧。至于我什么时候出去,这就很难说了。大概他们要把绳索放得更长一点吧。"“绳索?"“对,我想我会在绳索放到末了的时候离开这里的。"“他们不会真的绞死你吧?"“他们会的,如果能再得一点不利于我的证据。"“啊,瑞德!"她把手放在胸口喊了一声。

    “你会难过吗?如果你难过极了,我就要在遗嘱里提到你。"他那双黑眼睛在无情地嘲弄她,同时他捏紧了她的手。

    他的遗嘱啊!她生怕泄漏了自己的心事,连忙将眼睛垂下去,可是来不及了,他的眼神已经突然闪出了好奇的光芒。

    按照北方佬的意上思,我应该好好地立个遗嘱。现在人们对我的经济况议论纷纷。我每天要被叫到一个个不同的问讯台前去回答一些愚蠢的问题。似乎外间已在流传这样的谣言,说我携带联盟政府那批神秘的黄金出逃了。"“那么——是这样的吗?"“这简直是在诱供嘛!你跟我一样很清楚,联盟政府只有一台印刷机而没有制造货币的工厂。"“那么你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呢?做投机生意吗?皮蒂姑妈说——"“你倒真会盘问啊!"该死的家伙!他当然是有那笔钱的。她非常激动,要想把话说得温和些已经很难了。

    “瑞德,我对你目前的处境感到十分担心。难道你认为没有什么获释的机会吗?““我的箴言是'绝望也没有用'。"“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也许有',我的迷人的小傻瓜。”她扬起浓密的眼睫毛向他看了一眼,随即又垂下来。

    “啊,像你这么个聪明人是不会被他们绞死的!我相信你会想出个聪明的办法来击败他们,获得释放的!等到那时候——""到那时怎么样?"他亲切地问,向她靠得更近些。

    “那么,我——"她装出一副害羞的神态,似乎说不下去了。她脸上的红晕是不难做到的,因为她已经喘不过起来,心也似敲鼓般的怦怦直跳。"瑞德,我很抱歉,我对你——我那天晚上对你说的——你知道——在拉无雷迪。那时我——啊,我多么害怕和着急,而你又是那么——那么——"她眼睛朝下,看见他那只褐色的手把她的手腕抓得更紧了。"所以——那时我想我永远永远也不饶恕你!可是昨天皮蒂姑妈突然告诉我说,你——说他们可能会绞死你——这真把我吓倒了,所以我——我——"她抬起头来,用急切祈求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眼睛,她的目光中还寒着揪心的痛苦。"啊,瑞德,要是他们把你绞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受不了!你瞧,我——"这时,由于她再也经受不住他眼中那炽爇的光辉,她的眼睑才又霎动着落下来。

    再过一会我就要哭了,她怀着又惊愕又激动的忐忑不安的心情暗自思忖。我能哭出来吗?那会不会显得更加自然些?

    他急忙说:“哎哟,思嘉,你可不能有那种念头——"说着便狠狠地将她的手捏了一把,她痛得仿佛骨头都要碎了。

    她闭紧双眼,想挤出几滴眼泪来,但又记得把脸微微仰起来好叫他便于亲吻。此时,他的嘴唇眼看就要贴到她的嘴唇上来了,那两片结实而执著的使她过后感到疲乏的嘴唇埃她如今还记忆犹新!可是他并没吻她。失望之情在她心头油然而生,于是她把眼睛微微睁开,偷偷觑了他一眼,他那黑茸茸的头正向她的双手凑过来。只见他拿起一只手,轻轻吻了一下,然后举起另一只手,放到他的脸颊上贴了一会,她本来准备承受一番狂暴劲儿的,此刻这一温柔亲昵的举动反而使她大吃一惊。她很想知道他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可是因为他还低着头,便没法弄清楚了。

    她赶忙垂下眼睛,免得他忽然抬起头来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她明白地浑身洋溢的那股胜利之情必然明显地表现在她的眼睛里。他马上就要向她求婚了——或者至少会说他爱她。

    然后。正当她透过眼睑注视他时,他把她的手翻过来,手心朝上,准备也要吻它,可是他突然紧张地吸了一口气。她也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心,仿佛一年中真的第一次看见它似的,这时她吓得浑峰都凉了。这是一个陌生人的手心,而决不是思嘉一奥哈拉那柔软c白皙c带有小涡的纤纤玉手。这只手由于劳动和日晒已变得粗糙黑了,并且布满了斑点,指甲已经损坏和变形,手心结了厚厚的茧子,拇指上的血泡还没有完全好呢。上个月因溅上滚油而留下的那个红的伤疤是多么丑陋刺眼啊!她怀着恐怖的心情看着它,随即不加思索地急忙握紧了手。

    这时他们仍然没有抬起头来,她仍然看不见他的脸。他毫不容情地把她的拳头掰开,凝神着它,接着把她的另一只手也拿起来,把双手合在一起,默默地捧着,俯视着。

    “看着我,"他终于抬起头来说,但声音显得十分冷峻。

    “放下那副假装正经的样子吧。”

    她极不情愿地看着他的眼睛,满脸反抗和烦乱的神色。他的黑眉毛扬起来,双目闪着奕奕的光辉。

    “你就这样在塔拉一直过得很好,是吗?种棉花赚了那么多钱,能够出外旅行来了。你用自己的双手在干什么——耕地?"她企图把手挣脱出来,可是他拉住不放,一面用拇指抚摩着那些茧子。

    “这哪是一位太太的手呀!"他说罢就把她的双手放到她的膝上。

    “啊,住嘴!"她大声喊道,顿时觉得得到了解脱,可以泄自己的情感了。“我用自己的双手在干什么,谁管得着!"“瞧我多么傻呀,"她懊恼地想。"我应该把皮蒂姑妈的手套借来或者偷到的手呀!可是我没现自己的手那么难看。当然,他是会注意的,此刻我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看来一切都完了。啊,怎么恰好在他马上就要表白的时刻突然生这种事呀!"“你的手我当然管不着,”瑞德冷冷地说,一面将身子挪回来,懒懒地靠到椅背上,他的脸上似乎毫无表情。

    看来他要变得难以对付了。那么,如果还想从这一挫折中夺回来胜利,即使她很不乐意,也得乖乖地忍受。也许,只要她甜言蜜语地说说他——“我看你也太粗鲁了,把我这双手肆意说成那样。只不过上星期我没戴手套骑马,把手弄——"“骑马,见鬼去吧!"他用平静的语调说。"你明明是用这双手在劳动,像个黑鬼一样在劳动,难道不是这样吗?为什么要骗我说在塔拉一切都好呢?"“现在,瑞德——"“我看还是说实话吧。你这次来到底要干什么?我差点被你虚情假意的媚态迷住了,还以为你真的关心我,替我着急呢。"“啊,我就是为你着急呀!真的!"“不,你不会。哪怕他们把我吊得比海曼还高,你也不会在乎的。这明明写在你的脸上,就像艰苦的劳动写在你手上一样。你是对我有所求,而且这需求非常急迫,才不得不装出这副样子。你干吗不开门见山把你的要求告诉我呢?那样你会有更多的机会得到满足,因为,如果说女人有什么品性让我赞赏的话,那就是坦率了。可你不是那样,你到这里来,像个妓女似地晃荡着叮叮响的耳坠子,撅着嘴,媚笑着讨好一位嫖客似的。“他讲最后几句话时并没有提高嗓门或用别的方式加重他的语气。但这些话对于思嘉仍然像鞭子一样噼啪作响,这使失望地看到她引诱他向她求婚的愿望破灭了。要是他大ae\parae?,伤害她的虚荣心,或者斥责她,像别的男人那样,她还能够应付。然而他可怕的平静声调把她吓懵了,使她根本无从考虑下下步该怎么办,尽管他是个罪犯,北方佬就在隔壁,可她突然现巴特勒是个危险人物,谁也休想去冲撞他。

    “我看我的记忆力出问题了。我本来应当记得你这个人跟我一样,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没有一个隐秘的动机。现在让我猜猜,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汉密尔顿太太?你不会糊涂到认为我会向你求婚吧?"她顿时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我想你不该忘记我经常讲的那句话,就是说,我是不会结婚的。"她仍然一言不。这时他忽然粗暴地问:“你没有忘记吧?回答我。"“没忘,"她无可奈何地答道。

    “思嘉,你可真是个赌徒!"他嘲讽地说。"你想碰碰运气,以为我蹲在监狱里,不能同女人亲近了,便会像鳟鱼咬饵似的把你一手抓过来啦。"“可你正是这样做的呀,"思嘉忿忿地想道,"要不是因为我的这两只手——"“好,现在我们已经基本谈清楚了,除了你的理由以外一切都明白了。现在看你敢不敢老实对我说究竟为什么要引诱我结婚。"他转成用一种温和的c甚至是挑逗人的语调,这使她又有了勇气。也许还没有全完蛋呢?当然,她已经把结婚的希望给毁了,不过,即使在绝望中她也不无高兴之处。这个木然不动的男人身上有些叫她恐惧的地方,因此她现在觉得那种同他做夫妻的念头是可怕的。是是,如果她能聪明些利用他的同情心和记忆,她也许还能得到一笔借款。于是她装出一副稚气的想要和解的样子来。

    “唔,瑞德,你能给我很大的帮助——只是你为人温和一点就好了。"“为人温和——这是我最乐意不过的了。"“瑞德,讲点老交情,我要你帮个忙。"“看来这位磨硬了手心的太太终于在谈谈自己的使命了。

    我担心你扮演的真正角色并不是'探监'。你究竟要什么呢,钱吗?"他问得这么直截了当,把她原先设想用委婉动情的迂回手法来诱导的计划一笔勾销了。

    “大方一点吧,瑞德。"她娇声娇气说,"我的确需要一笔钱。我要你借给我三百美元。““到底说真话了,谈的是爱情,要的是金钱,多么地地道道的女性呀!这钱要得很急吗?”“唔,是——嗯,也不那么急,不过我要用。"“三百美元。这是一大笔钱呢。你用它干什么?"“交塔拉的税金。"“你原来是要借钱。好吧,既然你跟我讲生意经。我也就跟你讲生意经了。你给我什么作抵押呢?"“什么——什么?"“抵押。作为我的投资担保。我当然不能把这笔钱白白丢掉。"他的口气很圆滑,甚至有讨好的意思,可是她不在意。

    也许到头来一切都满不错呢。

    “拿我的耳环。”

    “我可不喜欢耳环。”

    “我愿意用塔拉作抵押。”

    “这时候我要个农场有什么用?”

    “喏,你可以——你可以——那是个上好的种植园呢。你决不会吃亏的。我一定用明年的棉花来偿还你。"“我倒觉得不怎么可靠,"他往椅背上一靠,把两只手插进衣袋里。"棉花价格正在一天天下跌呢。时世那么艰难,钱又那么紧。”“啊,瑞德,你这不是逗我玩吗!你明明有几百万的家当嘛。"他瞧着她,眼里流露出一丝温暖而捉摸不定的恶意。

    “看来一切都满顺利,你并不十分需要那笔钱喽。那好,我知道了心里也挺高兴。我总是盼望老朋友们万事如意。"“啊,瑞德,看在上帝的面上。"她开始着急起来,勇气和自制都消失了。

    “请你把声音放小些。我想你不至于要让北方佬听到你的话吧,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像只猫——黑暗中的猫——,眼睛尖得很呢!"“瑞德,别这么说!我情愿把一切都告诉你。这笔钱我的确要得很急。我——我说一切顺利,那是在撒谎。一切都糟得不能再糟了。我爸已经——已经——津神恍惚了。从我妈死后,他就变得古怪起来,对我没有任何帮助。他完全像个孩子了。而且我们没有一个会干田间活的人去种棉花,可需要养活的人却很多,一共十三个,而且税金——高得很呢。瑞德,我把一切都告诉你。过去一年多,我们差点儿饿死呢。啊,你不知道!你也不可能知道呀!我们一直吃不饱,白天黑夜的挨饿,那滋味真可怕啊!而且我们没有什么御寒的衣裳,孩子们经常挨冻,生病,还有——"“那你这身漂亮又是从哪里弄到的?"“这是母亲的窗帘改做的,"她答道,由于心里着急,编不出谎话来掩盖这桩有失体面的事了。"挨饿受冻我能忍受得住,可如今——如今那些提包党人把我们的税金提高了,而且必须马上交钱,但是除了一个五美元的金币,我什么钱也没有。我非得有钱来交那些税款不行了。难道你还不明白?要是我交不出,我就会——我们就会失掉塔拉,而我们是无论如何不能失掉它的!我决不放走它!"“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些情况,却来折磨我这颗敏感的心——常常一碰到美丽女人就要变软的心呢?不,思嘉,不要哭。你除了这一着外什么手段都采用过了。可这一着我恐怕是经受不住的。当我现原来你所需要的是我的钱而不是我这个有魅力的人时,失望和痛苦便把我的感情撕碎了。"她想起,每当他嘲讽别人时,总是说一些有关自己的大实话,于是她急忙反过头来看着他。难道他的感情真正被伤害了?他真的有意于她吗?当他看她的手时,他是预备求婚了吗?或者他那时仅仅准备像以前两次一样提出那种可恶的要求来呢?要是他真正有意于她,或许她还能使他温驯下来,可是他的黑眼睛紧盯她时不是用一种怜爱神态,而是在轻轻地嘻笑呢。

    “我不希罕你的抵押品。我不是什么种植园主。你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拿得出来吗?"好,他终于谈到正题上来了。该摊牌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她既然敢于冲出去抓那件她最害怕的东西。一切的风情媚态便都不复存在了。

    “我——我还有我自己。”

    “是吗?”

    她的下颚紧得成了方形,她的眼睛变成翡翠的颜色。

    “你还记得围城期间在皮蒂姑妈家走廊上的那个夜晚,你说过——那时你说过你是要我的。”

    他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向后一靠,瞧着她那紧张的脸,同时他自己的棕色脸宠上显出一种莫测高深的表情。似乎有什么在他眼睛后面亲烁,可是他一声不吭。

    “你说过——你说你从来没有像现在想要我这样想要过任何一个女人。如果你还想要我,你就能得到我了。瑞德,怎样我都愿意,你说好了。不过看在上帝面上,你得给我开张支票!我说话算数,我誓决不食言。如果你同意,我可以立个字据。"他表情古怪,令人难以捉摸,因此当她迫不及待地接着说下去时也搞不清他究竟是高兴还是在无可奈何地听着。她希望他能说点什么,无论说什么都好啊!她觉得自己脸上烧了。

    “我得立即要这笔钱呢,瑞德。他们会把我们赶出家门,然后我爸的那个天杀的监工就会来占领,并且——"“别着急嘛。你怎么会以为我还要你呢?你怎么会以为你值三百美元呢?大部分女人都不会要价那么高呀。"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心里感到莫大的侮辱。

    “你为什么要这样干?这什么不放弃那个农场,住到皮蒂帕特小姐家去呢?那幢房子你有一半嘛。"“天哪!"她大声叫道。"难道你是傻瓜?我不能放弃塔拉,它是我们的家嘛。我决不放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决不!"“爱尔兰人真是最不好对付的民族,"他边说,边向后靠在椅子上躺起,把两只手从衣袋里怞出来。”他们对许多没意义的东西,比如,土地,看得那么重。其实这块地和那块地完全一样嘛。现在,思嘉,让我把这件事说个明白吧。你是到这里来做交易的了。我给你三百美元,你呢,就做我的情妇。"“对。"这个讨厌的字眼一经说出,她便顿觉轻松多了,同时希望也在她心中重新升起。他说了"我给你"呢。那时他眼里闪耀着一丝残忍的光辉,仿佛有什么叫他大为高兴似的。

    “不过,我记得以前厚着脸皮向你提出样一个要求时,你却把我拒之于门外。而且还用许多非常恶毒的话骂我,并捎带声明你不愿意养'一窝小崽子'。不,亲爱的,我不是在揭疮疤。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古怪心理。你不愿意为自己享乐做这种事,但为了不失掉塔拉却愿意做了。这就证明了我的观点,即一切所谓的品德都只不过是个代价问题罢了。"“唔,瑞德,瞧你说的!要是你想侮辱我,你就继续说下去吧,不过得把钱给我。"现在她平静了一些。出于本性,瑞德自然要尽可能折磨她,侮辱她,对她以往的蔑视和最近蓄意耍的手腕进行报复。

    好吧,她需要忍受,什么都能忍受。为了塔拉,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有一阵儿,她想像着在仲夏天气,午后的天空蓝湛湛的,她昏昏欲睡地躺在塔拉草地上浓密的苜蓿里,仰望飘浮的朵朵白云,吸着白色花丛中的缕缕清香,静听着蜜蜂愉快而忙碌地在耳旁嗡嗡不已。午后的寂静和远处那些从红土地里归来的大车的声音,更使人悠然神往。这一切完全值得付出代价,还不止值得呢!

    她抬起头来。

    “你能把钱给我了吗?”

    他那模样仿佛正自得其乐似的,但他说起话来语气中却带着残忍的意味。

    “不,我不准备给。”

    这句话出人意外,一时间她的心绪又被搅乱了。

    “我不能把钱给你,即使我想给也不行。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在亚特兰大一个美元也没有。是的,我有些钱,但不在这里。我也不打算告诉你钱有多少,在什么地方。可是如果我想开张支票,北方佬就会盯住我,像只鸭子盯住一只无花果虫那样,那时我们谁也休想拿到它了。你明白吗?"她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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