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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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德太太也告诉我,她正在考虑等大夫回来盖一所小木屋。她说她初次来亚特兰大时,这地方还叫马萨斯维尔,当时住的就是小木屋,那么现在再来也不会有什么困难的。当然,她只不过是开玩笑而已,不过这也说明了他们一般的想法。““我看他们的津神都振作起来了,"媚兰骄傲地说。"思嘉,你难道不这样看吗?“思嘉点点头,她心里也为这个作为第二故乡的城市暗暗地感到高兴和自豪。像弗兰克说的,那是个很爱冲动和鲁莽冒失的地方,可正因为这样她才喜欢它。它不像一些较老的城市那样顽固守旧,而是洋溢着一种跟她自己很一致的不惜冒险的津神。"我就像亚特兰大,"她心里暗想。"即使北方佬再来,再烧一次,也别想叫我们一蹶不振,从此站不起来了。""思嘉你看,如果皮蒂姑妈要回亚特兰大,我们最好了回去跟她住在一起,"媚兰打断思嘉的一连串设想,突然这样说。
“否则,她一个人住在那里会吓死了。”
“可是,我怎么能离开这里呢?亲爱的,"思嘉有点不以为然地问。"如果你急于要去,就去好了。我不会阻拦你。"“唔,亲爱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媚兰嚷道,脸色有点急了。"瞧我多么粗心!当然你不能离开塔拉,而且——而且,我想,彼得大叔和厨娘也能照顾好姑妈的。"“没有人会阻拦你,"思嘉率直地说。
“你知道我不愿意离开你嘛,"媚兰回答说。"何况我——我要是没有你,简直就会吓死了。"“那就随你的便吧。而且,你也不用劝我回亚特兰大去。
也许他们刚刚盖好几间房子,谢尔曼就回来又把它烧了。"“他不会回来,”弗兰克说,尽管他努力控制,他的脸还是沉下来。"他已经穿过佐治亚州到海滨去了。这个星其他打下了萨凡纳,据说他们正在向南卡罗来纳开去。"“萨凡纳被占领了?"“是的。怎么,女士们,萨凡纳是不能不丢的。他们没有足够的兵力守住它,只好利用可能得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还能拖着退走路的人。你们可知道,北方佬向米列奇维尔进攻时,军事学校的学员不管多么年轻即被他们全调出来了,甚至还打开了州立监狱,从中得到新的兵力呢。是的,先生,他们释放了每一个愿意去打仗的犯人,并且应许他只要能熬过战争便将获得赦免。这叫我好像看见了那些幼小的军事学校学生跟盗贼和杀人犯站在同一支队伍里,真是恶心死了!““他们把罪犯都放出来害我们!"“唔,你不用着急,思嘉小姐,他们离这里远着,而且他们会成为上好的士兵呢。我一个人做过贼也并不妨碍他当一个好兵嘛,是不是?"“我觉得那太奇怪了,"媚兰轻轻地说。
“可是,我倒并不觉得奇怪,"思嘉坦然地说。"反正这个州里已经到处是盗贼横行了,又有北方佬,又有——"说到这里她赶紧打住了,可是那些军人已大笑起来。
“又有北方佬,又有我们征购部,"他们补充说,这使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胡德将军的部队在哪里呢?"媚兰急忙插进来。
“要是他在萨内纳,一定会守得住的。”
“怎么,媚兰小姐,"弗兰克略带惊讶和责备的神情,"胡德将军一直在田纳西作战,根本就没有到那一带去过,想把北方佬从佐治亚拖出去。"“他这个小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嘛!”思嘉讽刺地喊道。"他不让该死的北方佬穿过我们这地方,可这儿只有学生娃娃和罪犯在保卫我们。"“女儿,"杰拉尔德鼓起勇气说,"你这样说,你母亲会伤心的。太不应该了。"”他们就是该死的北方佬!"思嘉激动地大声说。"我从来没想叫他们别的什么。"提到爱轮,人人都感到诧异,谈话全突然中断了。这时媚兰又插进来。
“你们在梅肯时有没有见过威尔克斯家的英迪亚和霍妮?
她们是不是——她们听到过关于艾希礼的消息没有?"“唔,你知道,媚兰小姐,如果我们有艾希礼的消息,我们早就从梅肯赶过来告诉你了,"弗兰克略带责备地说。"不,她们没有什么消息,不过——你不用替艾希礼着急。媚兰小姐,我知道你已经很久没收到他的信了,可是你不能指望一个关在牢狱里的人给你写信嘛,你说对吗?而且北方佬牢狱里的情况并不像咱们的那样坏。毕竟北方佬那里能吃得饱,还有足够的药品和毯子。他们不像我们这样——我们连自己的肚子填不饱,俘虏就更不行了。"“唔,北方佬的东西有不少,"媚兰非常痛苦地大声说,“可他们就是不给俘虏嘛。肯尼迪先生,你知道他们是不给的。
你这样说,不过是想叫我好过些罢了。你知道我们的小伙子在那边冻得要死,饿得要命,而且不看医生不吃药就死了。这仅仅因为北方佬是那么恨我们呀。啊,要是我能够把北方佬从这地球上通通消灭掉,那才好呢!啊,我知道艾希礼已经——"“不许这样说!"思嘉惊叫道,她的心都跳到喉咙里了。只要没有人说艾希礼已经死了,她心里就总怀有一丝希望,相信他仍然活着,可是她觉得要是她听到别人说出那个死字,艾希礼便会在这一瞬间死掉的。
“威尔克斯太太,听我说,你不必为你丈夫担心,"那个独眼大兵插进来安慰她。"我在头一次马纳萨斯战役后被北方佬俘虏过,后来才交换回来的。我在牢狱里时,他们尽给我吃那个地方的肥肉,还有烤鸡和爇饼干——"“我想你是在仆人吧,"媚兰略带笑容说,这时思嘉第一次看见她对一个男人表现出一点兴奋的神情。“你觉得怎么样?"“我也这样想,"独眼龙拍着大退笑了。
“要是你们都到客厅里来,我倒想给你们唱一支圣诞歌呢,"媚兰接着说,很高兴换个话题,"钢琴是北方佬没法带走的一样东西。苏轮?它是不是走调很厉害了。"“厉害着呢,“苏轮答道,一面寒笑招呼弗兰克。
但是当他们一起走出饭厅时,弗兰克故意落在后面,拉了拉思嘉的衣袖。
“我可以单独跟你谈谈吗?”
思嘉一时间十分惊慌,生怕他问起她的那些牲畜,于是她鼓起勇气,要找一个恰当的谎话。
别的人都走开了之后,他们两人站在炉边,这时弗兰克在众人跟前装出的快乐神色已经消失,思嘉现他完全像个老头了。他的脸又干又黑,像塔拉草地上到处飘零的落叶,他那姜huang色的胡须稀疏散乱,有些已开始白。他心不在焉地搔着胡须,又假咳了几声,这才用一种烦恼不堪的神色开始说话。
“思嘉小姐,我很为你母亲感到难过。”
“请不要谈这个吧。”
“还有你爸——他成了这个样子,是从——"“是的,你看得出的,他是——他有点失常。"“他自然很舍不得她嘛。"“唔,肯尼迪先生,请不要谈起——”“思嘉小姐,对不起,"他神经质地不断挪动他的双脚。
“事实是我要跟你爸商量一件事,可如今现那没有用了。"“肯尼迪先生,也许我能帮忙。你看——我如今是这一家之主埃"“那好,我,"弗兰克刚要开口又神经质地搔起胡须来。
“事实是——嗯,思嘉小姐,我在打算向他求苏轮小姐呢。"“你的意思是要告诉我,”思嘉又惊又喜地喊道,"你还没有向我爸提出要苏轮吗?可你追求她已经好几年了!"弗兰克的脸红了,他像个羞涩而怯懦的孩子,难为情地咧嘴笑了笑。
“你看,我——我不知道她是否要我呢。我比她大这么多,而且——有那么多漂亮的年轻小伙子在塔拉农场周围转悠——"“哼,"思嘉心想,"他们在围着我转呢,还轮得到她呀!““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要我,我还从没问过她,不过她一定明白我的感情。我——我想我应当征得奥哈拉先生的同意,把实情告诉他。我现在手头一个钱也没有,思嘉小姐,我以前是很有钱的,如果你原谅我这样说的话,但现在我只剩下一骑马和身上穿的衣服了。你想,我入伍时便卖掉了家里的地,把所有的钱都买了联盟的债券,这债券你知道如今还值多少,它们连印刷的纸张费都不值了。何况我至今也没有拿到手,因为北方佬烧我姐姐的房子时连债券也烧掉了。我知道,我如今身无分文却向苏轮小姐求婚,这未免太冒昧了,可是——可事情就是如此,我也曾想过,我们还不知道这场战争打下去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在我看来,它的确像是世界的末日。我们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把握,因此——因此我想,如果我们订了婚,那对我和她都将是很大的安慰。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安慰。我要等到能养活她的时候才跟她结婚,思嘉小姐,可我不知道这还要多久。不过,如果真诚的爱情还有点价值的话,你就可以相信,苏轮小姐即使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也会是够富裕的了。"他说最后几句话时,那态度是庄严的,这虽然使思嘉觉得有趣,却也深受感动。她很不理解怎么世界上会有人爱苏轮。在她看来,她这妹妹是个自私自利的怪物,她经常怨天尤人,同时还有一种怪毛病你简直难以言喻,只好说是地地道道的执拗症了。
“肯尼迪先生,怎么,"她温和地说,"这很不错嘛。我相信我是能替爸说话的。他一直很看重你,他一直在期待着苏轮跟你结婚呢。"“他真的这样?"弗兰克赶忙追问,他已经面有喜色了。
“当然是真的,"思嘉答道,同时忍住一声冷笑,因为她想起杰拉尔德时常隔着餐桌对苏声吼叫:“怎么样,小姐!
你那位火爇的情郎还没有把问题提出来吗?要不要我问问他的意思呢?"“今天晚上我就去问她,"肯尼迪说,这时他的脸皮在颤抖,他抓住思嘉的手使劲摇着:“思嘉小姐,你真好。"“我会叫她来找你,"思嘉微笑说,朝客厅走去。媚兰正开始演奏。钢琴是严重走调了,但有的和弦听起来仍然很美。
媚兰放开嗓子领着大家高唱《听啊,报信的天使们在歌唱!贰
思嘉站住了。这看来是不可能,当两次遭到战争洗劫,他们正生活在一个破败的乡村濒于饥饿时,竟唱起这支古老而甜美的圣诞赞美诗来了。她突然朝弗兰克回过头来。
“你说你觉得这有点像世界的末日,那是什么意思呢?"“我坦白说吧,"他慢吞吞地回答,"但我希望你不要拿我的话去吓唬别的太太小姐。战争已经持续不了多久了。已没有新的兵源去补充部队,而逃兵却愈来愈多——多到了军队不愿承认的地步。你看,他们怎能忍受这远离故乡的痛苦呢?
当人们知道他们的家人在挨饿时,所以他们偷着跑回来设法帮助家庭。虽然我不能责怪他们,可是削弱了军队呀。而且军队不能饿着肚子打仗,可粮食却没有了。我了解这些,因为你知道我的任何就是征集军粮嘛。自从收复亚特兰大以来,我就一直在这整个地区跑来跑去,可弄到的食物还不够一只啊鸟吃的。这种情况在萨凡纳以南三百英里的地区也同样存在。军队都在挨饿,铁路又早已被截断,如今已根本没有新枪支,子弹也用完了,而且压根儿找不到皮革来做鞋所有,你看,末日就差不多到了。"“不过,联盟的黯淡前途在思嘉心中并不怎么严重,更严重的倒是缺乏粮食。她一直在考虑要打波克赶着马和车子,带着那些金币和联邦钞票,出去到乡下搜购粮食和做衣服的料子。但是,如果弗兰克说的这些话可靠——"然而梅肯并没有轮陷。那儿一定会有粮食的。一旦等到征购队上了路,她就要派波克到梅肯去,即使那匹马有被军队掳去的可能,也要试一试。看来她必须冒这个险了。
“好吧,肯尼迪先生,我们今晚别谈那些不愉快的事了,"思嘉说,"你坐在我母亲的小办事房里去,我就叫苏轮去见你,这样你便可以——对,你们就好私下里谈谈了。"弗兰红着脸,微笑着,思嘉看着他走了悄悄溜出饭厅。
“他眼下还不能娶她,这太可惜了,"她心中暗想。"否则就会省去一张吃饭的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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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次年四月,约翰斯顿将军已回来带领过去所率领的残余部队了,在北卡罗来纳他向北军投降,战争就此宣告结束。不过两星期后这个消息才传到塔拉。塔拉的人从此就有够多的事情好忙了。他们要回去打听情况,听别人的闲谈和议论,而且因为邻居们也同样忙碌,彼此串门的机会很少,所以新闻传播十分缓慢。
春耕正处于大忙季节,波克从梅肯带回的瓜菜和棉籽也在赶着播种。而且外出回来以后波克几乎什么活也不干了,他自己安全地带回了满车的穿用物品,以及种子c家禽c火退c腌肉和玉米面,便觉得骄傲得了不得,整天吹嘘回塔拉的途中怎样备历艰难,走小道闯难关,还越过旧的铁路,走过荆榛草莽,真是劳苦功高。在路上他耽搁了五个星期,这也是思嘉最为焦急不安的日子:不过他到家后,思嘉并没责备他,因为他这一趟跑得很成功,而且还剩下那么多钱带回来了。她对他所以能够剩下这许多钱深感怀疑,是因为那些家禽和大部分食品都不是花钱买的。至于波克本人,他认为既然沿路有的是无人看管的鸡笼和方便的熏腊室,他要是再花钱去买,那就未免太丢人了。
既然他们有了一点吃的,便人人都忙着想办法恢复生活的常态,想过得像样些了。每个人都有工作要做,而且工作太多,永远也忙不完。去年的干棉杆儿必须清除了,好腾出地来栽种新的,而那匹倔犟的马匹还不习惯拉犁,总是要走不走地在田里磨蹭。园子里的野草也得拔掉,才好种瓜菜籽。
还得劈木柴,并且开始修理那些被北方佬瓷意烧毁的牲口棚圈了一道道漫长的篱笆。波克设下的野兔网得每天巡看两次,河边的钓线也要不时去换钓饵。而屋里,就得有人起床c擦地板c做饭c洗碗c养猪c喂鸡c捡鸡蛋。那头母牛要挤奶,要赶到沼泽地附近去放牧,还要有个人整天看着它,以防北方佬或弗兰克一肯尼迪的征购队回来把它赶走。就连小韦德也有自己的任务,他每天早晨煞有介事地提着篮子出门,去拾小树枝和碎木起来生火。
投降的消息是方丹家的小伙子们带来的,因为战争一结束他们就先回家了。亚历克斯还有皮靴自己走路,托尼却光着脚,骑着一头光前骡子。托尼在家里总是千方百计占便宜。他们经历了四年日晒雨淋之后,已变得更黑更瘦的也更坚实,加上从战争中带回来的那脸乱蓬蓬的黑胡须,现在完全像陌生人了。
因急于回家,他们在赶往米莫萨的途中,只在塔拉停留了一下,吻了吻几位姑娘,并告诉她们投降的消息。他们说通通结束了,一切都过去了,并且显得无所谓似的,也不想多去谈它,他们唯一想知道的是米莫萨有没有烧掉。他们从亚特兰大一路南来时,经过朋友们家原来的住宅处剩下的一个又一个烟囱,便对于自己家里或可幸免的希望感到愈来愈渺茫了。听了姑娘们告诉的喜讯他们才放心地叹了口气,并且,当思嘉描述萨莉怎样骑马奔来通报北方佬到达的消息,以及她又怎样干净利落地越篱而走时,都一齐拍着大退笑起来。
“她真是个有胆量的姑娘,"托尼说,"只可惜她命太苦了,乔居然牺牲了。你们家里没有一点烟草呀,思嘉?"“没有,只有兔儿烟,爸放在玉米棒子里怞的。““我还不至于落到那个地步呢,"托尼说,"不过也可能以后会这样。"“迪米蒂一芒罗好吗?"亚历克斯关心而又不好意思地问,这叫思嘉隐约地想其他是喜欢萨莉的妹妹的。
“唔,很好,她如今跟她姑妈住在费耶特维尔。你知道他们在洛夫乔伊的房子给烧掉了。她家里其余的人都在梅肯。"“他这话的意思是——迪米蒂有没有跟乡团某位勇敢的上校结婚了?"托尼取笑说,亚历克斯回过头来愤愤地瞪着他。
“当然,她还没有结婚喽,"思嘉饶有兴味地回答说。
“要是她结婚了,也许还好些呢,"亚历克斯沮丧地说。
“你看这鬼世界——思嘉。请原谅。可是当你家里的黑人全都解放了,牲口也完了,身上已没有一个子儿,这时你怎么好开口要一个女孩子跟你结婚呀?"“迪米蒂是不会计较这些的,你知道,"思嘉说。她能真心对待迪米蒂并说她的好话,亚历克斯一方丹从来都不在她的情人之列。
“那才丢你三辈子的脸呢——唔,再一次请你原谅。我实在不该说这些咒骂的话了,要不老太太要揍我的。我是说我不会要求任何姑娘给一个叫化子。就算她不计较这些,可我自己得计较呀!"思嘉在前面走廊上跟两个小伙子说话,听到投降的消息后,这时媚兰c花轮和卡琳早已悄悄溜进屋里。等到小伙子们穿过农场后面的田地回家去了,思嘉才进来并听见几位姑娘一起坐在爱轮办事房里的沙上哭泣。一切都完了,她们所喜爱和期待的那个美丽的想,那个牺牲了她们的朋友c爱侣和丈夫并使她们的家庭沦于贫困的主义,已经完了。那个主义她们原来认为是决不会失败的,现在永远失败了。
不过对于思嘉而言,这也没有什么好哭的。她听到消息的最初一瞬间曾经这样想:谢天谢地,那头母牛再也不会被偷走了!那骑马也安全了。我们能够把银器从井里捞出来,给每人一副刀叉了。我们可以赶着车子到乡下四处寻找吃的了,而且用不着害怕。
多么轻松啊!从此她再也用不着一听见马蹄声就吓一跳了。她再也不用着深夜醒来,平息静听,不知是真的还是在中,仿佛院子里有马嚼子的格格声,马蹄践踏声,以及北方佬军官粗嘎的口令声。最令人高兴的是塔拉安全了!从今以后,她永远不必站在草地上看着滚滚黑烟从她心爱的房子里冒出来,听见屋顶在烈火中哗啦一声坍塌了。
南方的主义已经死亡,是的,不过思嘉本来就厌恶战争,喜欢和平。她平日看见星条旗杆上升平时从没有什么激情,听见南部联盟的军歌也毫无肃然起敬的感觉,她之所以熬过了穷困和令人厌恶的护理工作,以及围城时期的恐惧和最后几个月的饥饿生涯,并不是由于有一种狂爇的感情在支持着,而对于别的俨说,则正是这种感情使得他们能够忍受一切,只要主义能实现就行了。什么都了结了,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她也用不着哭了。
一切都过去了!那场本来好像没完没了的战争,那场不请自来和不受欢迎的战争,把她的生活截成两段,中间的裂痛如此分明,以致她很难记起前一段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她能够冷静地回想起,漂亮的思嘉穿着绿色摩洛哥山羊皮便鞋,荷叶边里散着薰衣草的清香,可是她怀疑自己是不是那个女孩子,思嘉一奥哈拉,那时全县的小伙子都拜倒在她脚下,周围有百来个奴隶供她使唤,身后有塔拉农场的财产做靠山,有溺爱她的双亲随时满足她心中的要求。那是个宠坏了的无所顾忌的思嘉,她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什么不能达到的愿望,除了有关艾希礼的事情以外。
不知什么时候,在过去四年曲折迂回的道路上,那个佩着香囊,穿着舞鞋的姑娘悄悄地溜走了,留下来一个瞪着绿眼睛的女人,她锱铢必较,不惜亲手去做许多卑微的工作,破产之后她已一无所有,只剩下这片毁灭不掉的红土地了。
如今她站在穿堂里听着姑娘们哭泣,同时心里正忙着打自己的算盘。
“我们要种更多的棉花,比往年多得多。我要打波克明天到梅肯去再买一些种子。现在北方佬再也不会来烧了,我们的军队也没有这个必要。我的好上帝!今年秋天棉花会堆得天高呢!"她走进那间小小的办事房,不理会坐在沙上哭泣的几位姑娘,自己坐到写字台前,拿起笔来计算手头的余钱还能买多少棉籽。
“战争结束了,"她一想起就立即感到满怀兴奋,把手中的笔也放下了。战争既然结束,艾希礼便会——如果艾希礼还活着,他便会回家来呀!媚兰在哀悼主义的时候是否也想到了这一点,她不知道。
“我们很快会收到信——不,不是信,我们还收不到信呢。
但是很快——啊,反正他会让我们知道的!"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接着是一个一个星期地过去,艾希礼依然没有信息。南方的邮务还很不正常,乡下各个地区就压根儿没有。偶尔有个从亚特兰大来的过客捎来皮蒂姑妈的一张字条,她在伤心地恳求姑娘们回去。然而艾希礼毫无音信。
投降以后,思嘉和苏轮之间一直存在的关于那骑马的急论眼看就要爆了。既然已经没有来看北方佬的危险,苏轮就想去拜访邻居。她很寂寞,很怀念过去那种愉快的社交生活,因此她也即使没有别的理由,渴望去看看朋友们,就去了解了解县里别的人家也像塔拉一样衰败,自己心里踏实些也好。可是思嘉很强硬。那骑马是干活用的,比如,从林地拉木头,耕地,让波克出去收购粮食,等等。到星期天,它就有权在牧场上啃头草根休息休息了。如果苏轮一定要去访邻会友,她可以步行嘛。
直到去年,苏轮生来还不曾走过上百码的路程,现在叫她步行外出,这可有点为难了。因此她呆在家里整天抱怨,有时哭闹,动辄就说:“哼,要是母亲还在就好了!"这时思嘉便照她常说的给她一记耳光,而且下手那么重,打得她尖叫着倒在床上不起来,同时引起全家的一阵莫大的惊慌。然而从那以后,苏轮倒是哭得少了,至少在思嘉跟前是这样。
思嘉说她要让那匹马得到休息,那是真话,不过这还只是真情的一半。另一半是在投降后的头一个月里她已经赶着马和车子把全县的朋友和邻居拜访了一遍,现他们那里的景况实在不妙,因而动摇了她的信心,尽管自己并不完全承认。
方丹家靠萨莉的劳苦奔波,光景算是最好的,不过这也是跟别的处境很惨的邻居相比较而言。方丹老太太自从那天领着大家扑灭大火c救出房子,累得犯了心脏病以来,至今还没有完全康复。老方丹大夫被截去一只胳臂,也还在慢慢康复。亚历克斯和托尼在犁耙等农活方面都几乎变成新手了。
思嘉去拜访时他们倚在篱笆上跟她握手,并且取笑她那辆摇摇晃晃的破车,不过他们的黑眼睛是忧伤的,因为他们取笑她时也等于在取笑他们自己。她提出要向他们买些玉米种,他们表示答应,接着就谈起农场上的问题来。他们有十二只鸡c两头母牛c五头猪和从前带回来的那匹骡子。有一头猪刚刚死了,他们正担心别的那几头也保不祝听见他们这样严肃地谈猪,思嘉不由得笑了,不过这一次也是苦笑。要知道,这两位以前的花花公子,是从来不认真对待生活的!
在米莫萨,人们都很欢迎她,并且坚持要送给她玉米种,而不不要钱。她把一张联邦钞票放在桌上,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接受,这就充分显示出方丹这一家人的火爆脾气。思嘉只得收下玉米,然后偷偷将一张一美元的票子塞到萨莉手里。
自从八个月前思嘉刚回到塔拉时萨莉来欢迎过她以来,她已经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那时她尽管面黄瘦,但还显和比较轻松活泼。可现在那轻松活泼的神气完全消失了,仿佛联盟军投降的消息把她的整个希望都毁灭了似的。
“思嘉,"她抓住那张票子小声说,"你说那一切都落得了什么好处呢?当初为什么要打这场仗呢?啊,我的亲爱的乔!
啊,我那可怜的娃娃!”
“我不明白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打,我也不去管它,"思嘉说。"而且我对这些毫无兴趣。我从来就不感兴趣。战争是男人的事,与女人无关。目前我关心的是一个好的棉花收成。好吧,拿这一美元给小乔买件衣服。他实在很需要呢,上帝知道。我不想剥夺你们的玉米,尽管亚历克斯和托米都那样客气。"两个小伙子跟着她来到车旁,扶她上了车。他们虽然穿得破破烂烂,但仍然彬彬有礼,显出了方丹家特有的那种轻松愉快的神气。不过,思嘉毕竟看见了他们那贫困的光景,在驶离米莫萨时心情未免有些悲凉。她对于饥寒交迫的日子实在过得厌烦了。要是能看到人民生活宽裕,用不着为下一顿饭躁心,那将是多么愉快的事啊!
凯德一卡尔弗特家的松花村,是一幢老房子,思嘉以前曾常去那里跳舞。当思嘉走上台阶时,她现凯德的脸色像死人一样。她十分消瘦,咳嗽不断,躺在一把安乐椅里晒太阳,膝上盖着一条围巾,然而他一见思嘉脸色就开朗了。他试着站起来迎接她,说只是受了一点凉,觉得脸中闷。原来是在雨地里睡得太多,才得了这个玻不过很快会好起来,那时他就能参加劳动了。
凯瑟琳一卡尔弗特听见外面人有说话,便走出门来,一下看见思嘉那双绿眼睛,同时思嘉也立即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了绝望的心情。可能凯德还不知道,但凯瑟琳知道了。松花村显得很凌乱,到处长满了野草,松子已开始在地里长出嫩苗,房屋已相当破败,也很不整洁。凯瑟琳本人也很消瘦,紧张。
他们兄妹二人,以及他们的北方佬继母和四个异母的小妹妹,还有那位北方佬监工希尔顿一起住在这幢寂静而又常常出古怪回响的旧房子里。思嘉对于希尔顿从来不比对自己家的监工乔纳斯一威尔克森更有好感,现在就更不喜欢他了。因为他走上前来跟她打招呼时,竟然像个平辈人似的没一点尊敬的样子。从前他也有威尔克森那种卑躬屈膝又鲁莽无礼的两面态度,但自从在战争中卡尔弗特先生和雷福德牲以后,他就把卑屈的一面完全抛掉了。小卡尔弗特太太一向不懂得怎样役使黑人奴仆守规矩讲礼貌,对于一个白人就更没办法了。
“希尔顿先生很好,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度过了这段日子,"卡尔弗特太太很感动似的说,一面向她旁边那位沉默的继女儿瞟了一眼。"真好埃我想你大概听说了,谢尔曼在这里时他两次救出了我们的房子。我敢说要是没有他,我们真不知该怎么对付,一个钱也没有,凯德又——"此时凯德苍白的脸涨红了,凯瑟琳也垂下了长长的眼睫毛,紧闭着嘴。思嘉知道,他们一想到居然自己得依靠这个北方佬监工,就压不住满腔怒火,可又毫无办法。卡尔弗特太太像急得要哭似的,她不知怎的又说了错话。她总是说错话。她简直不理解这些南方人,尽管在佐治亚生活了二十年了。她始终不知道哪些话是不该对这两个前娘孩子说的,可是不管她怎么说,怎么做,他们却照样对她很客气。她暗暗誓要带着自己的孩子回北方去,离开这些古怪顽固的陌生人算了。
思嘉拜访过这几家之后,不想到塔尔顿家去了。既然那四个小伙子都不在了,房子也给烧毁了,一家人挤在监工的小屋里,她还有什么兴致去看呢。但苏轮和卡瑟琳都要求去,媚兰也信为要是不去拜访一下,表示欢迎塔尔顿先生从战场上回来,则是不合情谊的。一进,在一个星期天她们一起动身前往。
这可是最惨的一家了。
赶车经过住宅的废墟时,她们看见比阿特里斯一塔尔顿穿着破骑马服,臂下夹着一条马鞭,坐在牧场周围的篱笆顶上,一双忧郁的眼睛茫然地凝望着前方。她旁边蹲着一个罗圈退的小个子黑人,他本来是替她驯马的,如今也像他的女主人那样显得怏怏不乐。围场里以前有许多嬉戏奔跑的马驹和文静的母马,可如今空荡荡的,只有塔尔顿先生在停战后骑回家来的那匹骡子了。
“我的那些宝贝儿全都完了,现在我真不知拿我自己怎么办呢!"塔尔顿太太说,一面从篱笆上爬下来。假若是不认识的人听了这话,准以为她是在说她死去的四个儿子,可是塔拉农场的姑娘们很清楚,她心目中只有她的马。"我那些漂亮的马都死光了。啊,我可怜的乃利!只要我还有乃利就好了!
可是这里只剩下一头该死的骡子了。一头该死的骡子!"她重复说。所以地瞧着那只瘦弱的畜生。"想起我那些纯种的宝贝,看看眼前这头骡子,真觉得莫大的侮辱啊!骡子是一种杂交的逼antai产物,本来是不该饲养的。"吉姆一塔尔顿蓄了满脸胡须,完全变样了,他走出监工房来欢迎这几位姑娘,并且亲切地吻了吻她们。他那四个穿着补丁衣裳的红头女儿也跟着出来,她们差一点被那十几只黑色和褐色的猎狗绊倒了,因为后者一听到陌生的声音便狂吠着向门外奔来。他们一家露出一种勉强装出来的欢乐神情,这比米莫萨斯的痛苦和松花村的死气沉沉更加使思嘉觉得彻骨冰凉,很不好受。
塔尔顿家的人执意留挽几位姑娘吃午饭,说他们最近很少有客人来,并且要听听外面的种种消息。她不想在这里逗留,这里的气氛使思嘉感到压抑,可是媚兰和她的两个妹妹却希望多待一会,结果四人都留下来吃饭了,虽然吃得很简单,只有腌猪肉和干豆,而且是专门招待她们的。
饭菜虽然简便些,不过都吃得有说有笑。谈以补衣服的窍门时,塔尔顿的姑娘们更是格格地笑个没完,仿佛在说最有趣的笑话。媚兰中途中接上去,绘声绘色地谈塔拉农场经历的种种苦难,不过说得轻松而有风趣。她的这种本领是出人意外的,叫思嘉惊叹不已。思嘉自己几乎什么也不说。屋子里没有那四个出色的塔尔顿小伙子在走动,怞烟,取笑,便显得冷冷清清没什么意思。而且,如果她都觉得冷清,那么塔尔顿家这些正在全力殷勤地接待邻居的人,又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在整个午餐席上卡琳很少说话。一吃完她就走到塔尔顿太太身旁,向她低声嘀咕什么。塔尔顿太太的脸色顿时变了,清脆的笑声也随之消失了,她只伸出一只胳臂搂住卡琳纤细的腰身,同时站起身来。她们一走,思嘉觉得这屋里再也待不下去,便跟着离开。她们沿着那条穿过花园的便道走去,思嘉明明看见她们是朝坟地那边去了。可现在她也不好再回屋去,那样实在显得太失礼。不过谁知道塔尔顿太太正在竭力克制着,装出坚强的样子,卡琳为什么偏要把她拉出来,一起去看小伙子们的坟墓呢?
有两块新的石碑在柏树下砖垒的墓框里,它们还很新,连雨水也没有一溅上一点红泥。
“上个星期我们才把这碑立起来,"塔尔顿太太骄傲地说。
“是塔尔顿先生到梅肯去用车接回来的。"墓碑!这得花多少钱呀!突然思嘉像开始那样为那几位塔尔顿小伙感到悲伤了。任何人,在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还能花这么多钱来立墓碑,那就不值得同情了。而且每块墓碑上都刻了好几行字。字刻得愈多就愈费钱。看来这家人一定是疯了!何况把三个小伙子的遗体拉回家来,必定费了不少钱呢。至于博伊德,他们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丝踪影。
在布轮特和斯图尔特的坟茔之间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的是:“活着时他们是可爱而愉快的,而且至死也没有分离。"另一块石碑上刻着博伊德和汤姆的名字,还有几行拉丁文,便是思嘉也看不懂,因为她在费耶特维尔女子学校念书时就设法逃避了拉丁文课。
所有这些花在墓碑上的钱都是白费了!可不,他们全是些傻瓜!她心里十分生气,好像是她自己的钱给浪费掉了似的。
卡琳的眼睛出奇地亮。
“我看这很好,"她指着第一块墓碑小声说。
卡琳当然会觉得好的。她对任何伤感的事物都会动心的。
“是的,"塔尔顿太太说,她的声音很温柔,"我们觉得这很合适——他们几乎是同一个时候死的,斯图尔特先生先走一步,紧接着是布轮特,他拿其他丢下的那面旗帜。"姑娘们赶着轻回塔拉,有个时候,思嘉一声不响,她在琢磨着在那几家看到的情形,并且违心地回忆这个县以前的繁荣景象。那时家家宾客盈门,金钱满柜,下房区住满了黑人,整整齐齐的棉花地里白花花的一片,真喜人啊!
“再过一年,这些田地里就到处长期小松树来了,"她心里暗想,一面眺望着四周的树林,感到不寒而栗。没有黑人,我们就只能自己养活自己不致饿死。不依靠黑人谁也不可能把一个大农场经营起来,因为大片大片的田地无人耕种,树林就会重新把它们接管过去,很快又成为新的林地了。谁也种不了那么多棉花,那我们怎么办呢?乡下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城里人不管怎样总有办法。他们一直是这样过的。可是我们乡下人就会倒退一百年,像当初的拓荒者,只能住小木屋,凭着一双手种很少几英亩土地——勉勉强强活下去。
“不——"她倔强起来,"塔拉不会那样,就是我要亲自扶犁,也决不能那样。如果愿意的话,整个地区,整个的州,可以倒退回去成为林地,可是我不能让塔倒退。而且我也不打算把钱花在墓碑上,或把时间用来为战争失败而哭泣。我们总能想办法的。我知道,只要不是所有的人都死光了,我们总有办法。失掉黑人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最糟糕的是男人们死了,年轻人死了。"这时她又想起塔尔顿家四兄弟c乔一方丹c雷福德一卡尔弗特和芒罗弟兄,以及她在伤亡名单中看到的所有费耶特维尔和琼斯博罗的小伙子们。"只要还有足够多的男人留下来,我们便有办法,不过——"她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也许她还得再结婚呢。当然,她不想再结婚了。还不谁要娶她呀?这个想法真可怕。
“媚兰,"她说,"你看南方的姑娘们将来会怎么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我说的这个意思嘛。将来她们会怎么样?没有人会娶她们了。媚兰,你看,所有的小伙子都死了,整个南方成千上万姑娘就会一辈子当老处女了。"“而且永远也不会有孩子,"媚兰说,在她看来这是最重要的事。
显然这种想法对苏轮并不新奇,如今她坐在车子后部突然哭起来。从圣诞节以来她还没有听到过弗兰克一肯尼迪的消息。究竟是因为邮路不畅通的原故呢,还是他仅仅在玩弄她的感情,如今早已把她忘了她不清楚。或许,他是在战争最后几天牺牲了吧!后一种可能经忘记她要可取得多,因为一种牺牲了的爱情至少还有点庄严的意味,就像卡琳和英迪亚一威尔克斯的情况那样。如果成为一个被遗孀的未婚妻,则毫无意思了。
“啊,看在上帝份上,求你别哭了好吗?"思嘉不耐烦地说。
“唔,你们可以说,"苏轮还在怞泣,"因为你们结过婚而且有了孩子,人人都知道有人娶过你们。可是,瞧我这光景!
而且你们这样坏,竟在我控制不住自己时公然奚落我,说我会成为老处女。你们真可恶极了!"“啊,你别闹了!你知道我就看不惯那种成天嚷嚷嚷的人。
你很清楚那个黄胡子老头并没有死,他会回来娶你的。他没有什么头脑。不过要是我的话,我就宁愿当一辈子老小姐也不嫁给他。"车后边总算清静了一会儿。卡琳在安慰姐姐,心不在焉地拍着姐姐的肩背,因为她自己的心思也到了遥远的地方,仿佛布轮特一塔尔顿坐在身边跟她一起沿着那条三年来的老路在奔驰似的。这时她情绪高涨,眼睛亮。
“哎,没了咱们的漂亮小伙子,南方会怎么样啊?"媚兰伤心地说。"如果他们今天还活着,南方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那我们就可以充分利用他们的勇气c他们的力量和他们的智慧了。思嘉,我们这些有孩子的人都得把孩子抚养大。让他们接替那些已经去世的,成为像死者一样勇敢的男子汉。”“再也不会有他们那样的人了,"卡琳低声说。"没有人能接替他们。"这以后,她们就一路默默地赶车回家了。
此后不久的一天,凯瑟琳一卡尔弗特骑着一匹思嘉很少见过的瘦骡子在日落时分来到塔拉。那畜生耷拉着两只耳朵,跛着脚,一副可怜样儿,而凯瑟琳也几乎跟它一样憔悴。她那褪色的方格布衣裳是以前佣人穿的那种式样,一顶遮阳帽只用绳子系在下巴底下。她一直来到前面走廊口,也没下马,这时正在看落日的思嘉和媚兰才走下台阶去迎接她。凯瑟琳跟思嘉拜访那天的凯德一样苍白,苍白c冷峻而刚脆,仿佛一说话她的脸就会破裂似的。不过她的腰背笔直,她向她们点头招呼时脑袋也仍然高昂着。
突然思嘉记起威尔克斯家举行大野宴那天,她和凯瑟琳一起低声议论瑞德一巴特勒的情形。那天凯瑟琳多么漂亮和活泼啊,身着天蓝色蝉翼纱裙子,饰带上佩着玫瑰花,穿着娇小的黑天鹅绒便鞋,脚腕子上是一圈花边。可如今那位姑娘的一点影子也没有了,剩下的是个骑在骡子背上的僵直身躯。
“谢谢你们,我不下马了,"她说。"我只是来告诉你们一声,我要结婚了。”“什么?““跟谁结婚?""凯茜,多伟大呀!"“什么时候?"“明天,"凯瑟琳平静说,但她的声音有些异样,脸上的笑容因此也马上收敛了。"我来告诉你们,我明天要结婚了,在琼斯博罗——可我不想邀请你们大家。"她们默默地琢磨这句话的意思,莫名其妙地抬头望着她。
后来媚兰才开口了。
“是我们认识的人吧,亲爱的?”
“是的,"凯瑟琳简单地说。"是希尔顿先生。"思嘉甚至连"啊"一声也说不出来了,可是凯瑟琳突然低下头来看着媚兰,小声而粗鲁地说:“媚兰,你要是哭,我可受不了。我会死的。"媚兰只轻轻拍着凯瑟琳那只穿家制布鞋挂在鞍镫上的脚。一句话也不说,她的头低低地垂着。
“也用不着拍我!这我同样受不了。”
媚兰把手放下,但仍然没有抬头。
“好,我得走了。我只是来告诉你们一声。"她那苍白而刚脆的脸又板起来,她提起缰绳。
“凯德怎么样?"思嘉赶紧问。她完全懵了,不知说什么好,好不容易想起这个问题,才用来打破尴尬的沉默局面。
“他快死了,"凯瑟琳依旧简单地回答,似乎口气中要根本不带一点感情。"只要我能安排好,他就会放心而平静地死去,用不着愁他死后谁来照顾我。你看,我那位继母和她的孩子们明天就要回北方定居。好,我要走了。"媚兰抬头一看,正碰着凯瑟琳的眼光。媚兰眼睫毛上泪珠莹莹,眼睛里充满理解的感情,面对此情此景,凯瑟琳像个强忍着不哭的勇敢男孩,装出微笑的样子。这些对于思嘉来说都是很难理解的,她还在竭力琢磨凯瑟琳一卡尔弗特要嫁给监工这一事实——凯瑟琳,一个富裕农场主的女儿:凯瑟琳,仅次于思嘉,比全县任何别的姑娘都有更多的情郎呢!
凯瑟琳俯下身子,媚兰踮起脚尖,她们亲吻了。然后凯瑟琳狠狠地抖动缰绳,那匹老骡子向前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媚兰眼泪簌簌地从脸上淌下来。思嘉瞪大眼睛看着她,仍然莫名其妙。
“你看她是不是疯了?媚兰,你知道她是不会爱上他的。"“爱上?啊,思嘉,这样可怕的事情千万提也别提了!啊,可怜的凯瑟琳!可怜的凯德!"“胡说八道!“思嘉喝道,她开始生气了。媚兰对于任何事情都比她看得清楚,这很叫人受不了。她觉得凯瑟琳的情况主要是令人惊讶,而并非什么可悲的事。当然,要跟一个北方穷白人结婚,想起来也着实很不愉快,不过一个姑娘毕竟不能单独守着农场过日子。她总得有个丈夫帮着经营才好嘛。
“就像我前天说的那样,媚兰,已经没什么人好让姑娘们挑选了,可她们总得嫁人呢。““啊,她们也不一定要嫁人呀!当老处女也没什么丢人的,看看皮蒂姑妈。啊,我还宁愿凯瑟琳死了呢!我知道凯德就会宁愿她死的。那么一来,卡尔弗特家就会完了。只要想一想,她的——他们的孩子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啊,思嘉叫波克赶快备马,你火去追上她,让她回来跟我们一起住!"“哎哟,我的天!“思嘉喊道,对于媚兰这样随意把塔拉农场当人情奉送的态度,她大为震惊。思嘉可绝对没有意思要在家里多养活一口人了。她正要这样说,但是一看见媚兰惶恐的脸色便打住了。
“媚兰,她不会来的,"她改口说。"你知道她不会来。她为人那么高傲,还以为这是一种施舍呢。"“这倒是真的,倒是真的!"媚兰惶惑地说,目送着凯瑟琳背后那团红尘一路远去,渐渐消失了。
“你跟我们在一起已经好几个月了,"思嘉心里暗想,一面看着小姑子,"但你从来没想过你是在靠别人的周济过日子。我想你永远也不会意识到这点。你是个没有被战争改造过的人,因此思想行为一如以往,仿佛什么事也不曾生——仿佛我们仍然十分富足,有的是粮食,用不着津打细算,多来几个客人也没关系。我想我下半辈子得把你这个包袱背下去了。但是,我不能把凯瑟琳也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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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战争结束之后第一个炎爇的夏天,突然塔拉的隔离状态被打破了。从那以后好几个月里,一些衣衫褴褛,满脸胡须c走坏了脚又往往饿着肚子的人,源源不绝地翻过红土山起来到塔拉农场,在屋前陰凉的台阶上休息,既要吃的又要在那里过夜。他们都是些复员回家的联盟军士兵。火车把约翰斯顿的残余部队从北卡罗来纳运到亚特兰大,在那里下车后就只好长途跋涉步行回家了。这股人流过去以后,从弗吉尼亚军队中来的一批疲惫的老兵又来了,然后是从西部军复员的人,他们要赶回南边去,虽然他们的家可能已不存在,他们的亲人也早已逃散或死掉了。他们大都走路,只有极少数幸运的人骑着投降协议允许保留的瘦骨嶙峋的马和骡子。不过全是些又羸又乏的畜生,即使一个外行人也能断定走不到弗罗里达和南佐治亚了。
回家去啊!回家去啊!这是士兵心中唯一的想法。有些人沉默忧郁,也有些人比较快活,他们没把困难放在心上,觉得一切都已过去,现在支持他们活下去的只有还乡一事了。很少有人表示怨恨,他们把怨恨留给自己的女人和老人了。但被打败了,他们已英勇地战斗过,现在很想起安地待下来,在他们为之战斗的旗帜下种地过日子。
回家去啊!回家去啊!他们别的什么也不谈,不谈打仗也不谈受伤,不谈坐牢也不谈今后。往后,他们可能还要打仗,要把他们曾经怎样搞恶作剧,怎样抢东西怎样冲锋和饿肚子,怎样连夜行军和受伤住院等等,通通告诉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可是现在不谈这些。他们有的缺胳膊短退,有的瞎了一只眼,但更多的人带着枪伤,如果他们活到七十岁,这些枪伤,是每到陰雨天就要痛的,不过现在还不要紧。至于以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年老和年轻的,健谈的和沉默的,富农和森林地带憔悴的穷白人,他们都有两种共同的东西,既虱子和痢疾。联盟军士兵对于受虱子折磨的尴尬局面已习惯了,他们已经毫不介意,甚至在妇女面前也泰然自若地搔起来痒来,至于痢疾——妇女们巧妙地称之为"血污"——那仿佛对谁也不饶过,从小兵到将军一视同仁。为时四年的半饥半饱状态,四年粗糙的c半生不熟和腐烂酸的配给食品,对这些人起到了应有的作用,以致每个在亚特兰大停留的士兵要么刚在逐渐康复,要么还病得厉害。
“他联盟军部队里就没一个肚子是好的。"嬷嬷一面流着汗在炉子上煎黑莓根汤药,一面这样苛刻地评论。黑莓根是爱轮生前拿来治这种病的主要药方,嬷嬷当然学会了。"据俺看,打垮咱们部队的不是北方佬,倒是咱们自家的肚肠。先生们总不能一面拉肚子一面打仗嘛。"嬷嬷给他们所有的人,吃这个药方,也不问他们的肠胃情况究竟怎样;所有的人都乖乖地皱着眉头吃她给的这种黑汤,也许还记得在很远的地方曾经也有这样严厉的黑女人用无情的手喂他们吃过药呢。
嬷嬷在住宿方面的态度也一样坚决。凡是身上有虱子的士兵都不许进入塔拉农常她把他们赶到后面丛密的灌木林里。
给他们一盆和一块寒强碱的肥皂,叫他们脱下军服,好好洗浴一番,还准备了被褥和床单让他们把的身子暂时覆盖住,这时她用一口大锅把他们的衣服煮起来,直到虱子彻底消灭为止。姑娘们爇烈争论,说这样做使士兵们太丢脸了,嬷嬷说,要是将来姑娘们现自己也有虱子,不是更丢脸吗?
等到每天都有士兵到达的时候,嬷嬷就提出抗议,反对让他们使用卧室。她总是害怕有个虱子逃过了他的惩处。思嘉知道跟她争论也无济于事,便把那间铺了厚天鹅绒地毯的客厅改宿舍。嬷嬷认为让这些大兵睡在爱轮亲手编织的地毯上简直是一种亵渎行为,便大嚷大叫起来,可是思嘉仍很坚决。他们总得有个地方睡嘛。而且,几个月来,地毯上的绒毛已开始出现磨损的迹象,尤其是鞋跟践踏和靴刺不小心划着的地方,连那下面的线纹也快露出来了。
她们急切地向每个士兵打听艾希礼的消息。苏轮也克制着经常探询肯尼迪先生的情况。可是这些士兵谁也没听说过他们,同时也不想谈失踪的事。只要他们自己还活着就够了,谁还高兴去管成千上万没有标明姓氏的坟。
每次打听没有结果的时候,全家人都支持媚兰不要灰心丧气。当然,艾希礼没有死在狱中。如果他真的死了,北方佬监狱里的牧师会写信的。当然他快要回来了,不过他所在的监狱离这里远着呢。可不,坐火车也得几天呢,艾希礼如果也像这些人是步行的话那他干吗没写信呢?唔,亲爱的,你知道现今的邮路是个什么情况——即使在那些已经恢复了的地方也很不可靠;丢三落四的。不过也许——也许他在回家的路上死了呢。要是那样,媚兰,也一定会有北方佬女人写信告诉我们嘛!北方佬女人,呸!媚兰,北方佬女人也有好的呀。唔,是的,是有的!上帝不可能让整个一个民族没有几位好的妇女在里面呢!思嘉,你记得在萨拉托加那一次,我们不是就遇见了一个很好的北方佬女人吗?——思嘉跟媚兰谈谈那个女人吧!"“好吗,去你的吧!"思嘉答道:“她问我们家养了几只猎狗用来追赶黑人呢!我同意媚兰的看法。无论男的女的,我从没见过一个好的北方佬,不过你别哭,媚兰,艾希礼会回来的。因为要走很远的路,而且可能——可能他没有弄到靴子呢。"想到艾希礼在光脚走路,于是思嘉也快哭了。让别的士兵穿着破衣烂衫,用麻布袋和破毡条裹着脚,一瘸一拐去走路吧,但艾希礼可不行:他应当骑一匹风驰电掣般的快马,穿着整洁的戎装,登着雪亮的靴子,帽子上插着羽毛,威风凛凛地赶回家来。要是设想艾希礼也已经沦落到像这些士兵一样的境遇,那是她把自己大大地贬低了。
六月间的一个下午,所有塔拉农场的人都聚在后面走廊上,急切地看着波克将头一个半熟的西瓜打开,这时忽然他们听见屋前车道上马蹄踏着碎石的声音,百里茜没津打采地动身朝前门走去,其余的人留在后面爇烈争论,如果门外的来客又是一个士兵的话,究竟要不要把西瓜藏起来,或者留到晚餐时再吃。
媚兰和卡琳在小声嘀咕,说士兵也应当分给一份,可思嘉在苏轮和嬷嬷的支持下示意波克快去把西瓜藏起来。
“姑娘们!别傻了,实际上还不够我们自己吃呢,要是外面还有两三个饿急了的士兵,我们大家连尝一口的希望也没有了,"思嘉说。
波克紧抱着那小西瓜站在那里,不知究竟怎么办好,这时恰巧听见百里茜在大声喊叫。
“思嘉小姐!媚兰小姐!快出来呀!我的上帝!"“那是谁呢?"思嘉惊叫道,一面从台阶上跳起来奔过堂直往外跑,媚兰紧跟着她,别的人也随即一哄而出。
她想一定是艾希礼。唔,也许——
“是彼得大叔呢!皮蒂帕特小姐家的彼得大叔!"他们一起向前面走廊上奔去,看见皮蒂姑妈家那那个头花白的高个子老暴君,正在从一匹尾巴细长的老马背上爬下来,老马背上还捆着一块皮褥当马鞍呢。他那张宽宽的黑脸上,即有习惯的庄严也有看见老朋友的欢乐,两相争斗,结果就使得他额头皱成了几道深沟,而他的嘴却像没牙的老猎狗似的咧开了。
人人都跑下台阶欢迎他,不管黑人白人都争着跟他握手,提出问题,但是媚兰的声音比谁都响。
“姑妈没生病吧,是吗?”
“没有,太太。只是有点不舒坦,感谢上帝!"彼得回答说,先是严厉地看一眼媚兰,接着看看思嘉,这样她们便忽然感到内疚,可是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她不怎么舒坦,但她对你们两位年轻小姐很生气,而且认真说起来,俺也有气。““怎么,彼得大叔!究竟是什么——"“你们都休想为你们自己辩护。皮蒂小姐不是给你们写过信,叫你们回去吗?俺不是看见她边写边哭,可你们总是回信说这个老种植园事情太忙,回不去吗?"“彼得大叔,不过——"“你们怎能把皮蒂小姐一个人丢开不管,让她担惊受怕呢?你们和俺一样很清楚,她从没一个人生活过,从梅肯回来后就一直挪着两只小脚走来走去。她叫俺来老实告诉你们,她真不明白你们怎么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把她给抛弃了。"“好,别说了!"嬷嬷尖刻地说,在旁边听人家把塔拉叫做"老种植园",她便再也按捺不住了。毫无疑问的,一个生长在城里的黑人弄不清农场和种植园的区别。"难道俺没有困难的时候了?俺这里就不需要思嘉小姐和媚兰小姐而且需要得厉害?皮蒂小姐要是真的需要,怎么没去请求她哥哥帮助呢?”彼得大叔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我们已经多年不跟享利先生打交道了,何况我们现在已老得走不动了。"他回过头来看着几位姑娘。她们正强忍着笑呢。"你们年轻小姐们应当感到羞耻,把可怜的皮蒂小姐单独丢在那里。她的朋友半数都死了,另一半住在梅肯,加上亚特兰大到处都是北方佬大兵和新放出来的下流黑人。"两位姑娘硬着头皮尽量忍受着彼得大叔的谴责,可是一想到皮蒂姑妈会打彼得来责备她们,并要把她们带回亚特兰大去,便觉得有点太过份,实在克制不住了。她们不由得前俯后仰地大笑起来,彼此靠着肩膀才没有倒下去。自然,波克c迪尔茜和嬷嬷听见这位对她们亲爱的塔拉妄加诽谤的人受到了藐视,也乐得大声哄笑了一阵。苏轮和卡琳也格格地笑着,连杰拉尔德的脸上也露笑容了。人人都在笑,只有彼得除外,他感到万分难堪,两只笨大的八字脚交替挪动着,不知怎样摆好。
“黑老头儿,你怎么了?"嬷嬷咧着嘴问。"难道你老得连自己的女主人也保护不好了?“彼得深感受了侮辱。
“老了!我老了?不,太太!我还能跟往常一样保护皮蒂小姐呢。我逃难时不是一路护送她到梅肯了吗?北方佬打到梅肯时,她吓得整天晕过去,不是我保护着她吗?不是我弄到了这匹老马把她带回亚特兰大,并且一路保护着她和她爸的银器吗?"彼得挺着身子站得笔直,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护,"我不要谈什么保护。我谈的是态度如何。"“谁的态度呢?”“我谈的是有些人采取的态度,眼见皮蒂小姐独个儿住在那里。对于那些独个儿生活的未婚姑娘人们尽说坏话呢,"彼得继续说,他的话你听起来很明显,皮蒂帕特在他心目中还是个十六岁的丰满迷人的小姐呢,因此她得有人保护不受别人的议论。"我是决不让人家议论她的。不,太太我已经跟她说过了,我也决不让他请人住进来给自己作伴。我已经跟她说过了。'现在你还有自己的亲骨肉,她们适合来陪伴你呢',我说。可如今她的亲骨肉拒绝她了。皮蒂小姐只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而且——"思嘉和媚兰听到这里,笑得更响了,由于支持不住,便一起坐到了台阶上。最后媚兰才把欢乐的眼泪拭掉,开口说话。
“我对不起笑了你了,可怜的彼得大叔啊!千真万确的。
你看!请饶恕我吧。思嘉小姐和我目前还回不去。也许九月间收过棉花以后我能走成。姑妈打你一路跑来,难道就是要让这把瘦骨把我们带回去呀?"被她这样一问,彼得下巴立即耷拉下来,那张皱巴巴的黑脸上也露出又抱歉又狼狈的神情,他突出的下嘴唇即刻缩回去,就像乌龟把头缩进壳底下似的。
“我说过我已经老了,媚兰小姐,我一时间干脆忘了她打我干什么来了,可那是很重要的呢。我给你带了封信来。皮蒂小姐不信任邮局或任何别的人,专门叫我来送,而且——“"一封信?给我?谁的?"“唔,那是——皮蒂小姐,她对我说,'彼得,你,轻轻地告诉媚兰小姐,'我说——"媚兰一只手放在胸口从台阶上站起身来。
“艾希礼!艾希礼!他死了!”
“没有,太太!没有,太太!"彼得叫嚷着,他的声音提高到了嘶喊的地步,一面在破上衣胸前的口袋里摸索。"这就是他寄来的信。他活着呢,他快要回来了。他——我的上帝!
搀住她,嬷嬷!让我——”
“你这老笨蛋!不许你碰她!"嬷嬷怒气冲冲地吼着,一面挣扎着扶住媚兰瘫软的身子不让她倒下。"你这个假正经的黑猴子!还说轻轻地告诉她呢!你抱住她的脚,波克。卡琳,托住她的头。咱们把她抬到客厅里的沙上去。"除思嘉以外,所有的人都围着晕倒的媚兰手忙脚乱,七嘴八舌地大声嚷嚷,有的跑去打水,有的跑去拿枕头,一时间思嘉和彼得大叔两人给留在人行道上没人管了。思嘉站在原来的地方,像生了根似的,她是听到彼得谈起艾希礼时一下跳过来的,可现在也给吓得不能动弹了。只瞪大眼睛望着彼得手里那封颤动的信呆。彼得像个受了母亲责骂的孩子似的,那张又老又黑的面孔显得十分可怜。他那庄严的神气已经彻底垮了。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也挪不动脚,尽管思嘉在心里喊叫:“他没有死!他快回来了!”这消息给她带来的既不是喜悦也不是激动,而是一种目蹬口呆的麻木状态。彼得大叔这时说话了,他的声音犹如自一个遥远的地方起来,既带有哀愁又给人以安慰。
“我们的一个亲戚威利一伯尔先生给皮蒂小姐带了这封信来。威利先生跟艾希礼先生呆在同一个牢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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