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颐阵

    “家主，姜大公子，现在已经12月中了，再过不了半月，整个卧雪岭就会因大雪封山。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填补漏洞，封死北域内外任何有可能被魔族利用的裂缝，不然等来年春去雪融，域内河山必将生灵涂炭”一个白须长老痛心疾首的叹道。修者不露五衰，这位长老却是老了，想来是修为到顶大限在前了。

    元长虹听了这位长老的话，原本就皱着的眉头更能夹死苍蝇。不同于好山好水养出来的姜家人那种明媚的长相。元长虹虽然看起来还是二十出头年轻人的模样，五官却是深刻如凿，他眉骨高眼窝深陷在里头，不过眼尾有些下垂所以不会显得凶狠，下颌骨的转折也很明显，属于骨相突出的那种长相。看起来比著名冰山姜相成粗犷得多。不过身为家主的他在姜相成面前还是不自觉地把自己放在晚辈位置上。

    元长虹“长虹无能，前两年都是我带着弟子们修这一带的符咒线，结果”

    姜相成算是听明白了，这几天遇到的那些最棘手的裂缝毫无疑问是这位家主前几年修复过的。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北域元氏也算真没落了。符咒修者太过依靠血脉，元长虹绝对不是族里修为最高天赋最好的，但毫无疑问是血脉最纯的。只可惜就是这最纯的血脉也比不上两百年前元氏巫女的万分之一。

    没有最纯的血就意味着画不出最强力的符咒。

    “贤弟不用太过自责，元氏数千年来力守北域从不懈怠才能有域内太平。我等前来辅助也是分内之事，当下也必当尽力御外。”姜相倾回道。

    “小心”喻清运气接入姜相成的阵法，同他一起支持。

    一个黑紫的影子穿出茫茫雪暴袭来，像要撕裂这场暴风雪。

    那道黑影是冲着元长虹来的，他当即衔破食指，运息逼出一缕鲜血，再祭出事先准备好的符咒。

    那血瞬间化成了赤色的丝线，串联起裹挟着他的灵力而发出金光的符咒，在姜相成布下的阵外划出一圈强力的杀招，魔修者一触即被反噬。

    一道黑紫气冲到符咒上，金纸上的朱砂纹绽出火光，两张符咒就同那黑气一道燃成灰烬消逝在大雪之中。

    “阿清，你撑着这阵。长虹贤弟还有两位长老，劳烦套住这群宵小。”姜相成老早就对这帮猴子似的魔修没有耐性了，这几日趁着修补裂缝的空余在卧雪岭各处布下了十余处阵眼，只待这帮猴子自个儿进洞就催动阵法一网打尽。

    他双手合十，以佩剑为引，裹挟天地间灵气冲破风雪，霎时间方圆十里之内四散的阵眼连成一气。

    此处本就有上古灵脉，于阵于符都有大助力。阵法一成阵内的修者可以凭肉眼看见阵外风雪渐退，那些藏匿在风雪里的魔修也踪迹难藏全暴露了出来。

    喻清撤去了护在周身的阵法，元长虹和元氏的两位长老三人齐声一喝符咒祭出，原本就被阵法困住的魔修立马丧失了反击的余地，都被直挺挺地定在了原地。

    略一看有七人，每个人周身都萦绕这一股紫气，紫得发黑。其中有一个人最是明显，而且元氏的符咒似乎并没能定死他，还能挣扎。

    这伙魔修也没想到自己受了一波反击就被打得全无还手之力，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纠缠着这伙所谓正道的，也看得出来这北域元氏小儿找了外援。可还不是和他元家一个德行，软和得和兔子似的，怎么逗都蹦不起三尺高。

    远在长陵的姜元要是知道他大哥被人当兔子估计能笑掉舍舎迦那一身肥油。

    姜相成在别人的地盘本来就不想惹事儿，一开始就想着赶紧完事儿赶回长陵。本来因为元家人太弱就延长了工作周期，又被这群不知所谓的跳蚤魔修三天两头地骚扰，本来脾气就冷的他熬了一肚子火，终于把这伙跳蚤炖了。

    姜相成“长虹贤弟，这些魔修该如何处置，还是你来做主吧。”

    不用想象就能猜到这么多年来卧雪岭的元氏一组被这群魔修骚扰的有多烦躁。元长虹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一声令下，就让这几个魔修随着符咒一起化成一道灰烟消弭了。

    姜相成默默在心里想到这还真是积怨已久。

    现下方圆十里一片安泰无风无雪，正是抓紧布阵的好时机。元长虹一边跟着姜相成后头帮忙，一边深刻地体会到了实力的差距。一阵清十里太平，不见得有多厉害，可他自己却是绝对做不到的。

    不过那几道成灰的黑影子不过是马前卒罢了，这事儿还没完。

    越往卧雪岭的深处走，寒意越盛，不过大家都是入道辟谷的，这点寒意倒不算什么。只不过他们一行人接下来就要最关键的地方了。就像阵需要阵眼，诀需要捏印一样，符咒也需要有支持其根本的东西。

    而最厉害的符咒，以山龙水脉为符，日月清气为咒，符咒即成可保一方。北域卧雪岭这一带的符咒线就是这么成的，卧雪岭本就有地下灵脉涌动，稍加引导就足够强力。只不过驱使这天地的媒介还是元家人的血，天火大劫以来两百年没有过巫女祭祀，符咒线最外围的地方逐渐松动。一开始这种影响是非常缓慢的，这也是为什么这两百年元氏依旧能够自行维护的原因。但是它逐渐脆弱的速度却不是一成不变的，外围的崩溃累积到一个点就会瞬间一溃千里。

    这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卧雪岭最深的地方了，就是所谓的龙头。姜相成和元长虹一行人虽然是一起行动的，不过真当动手布置的时候还是得各干各的。

    喻清带着两个弟子先在此处观察山脉的走势，元长虹三人已经率先一步没入山林深处。喻清站的这个位置正好看清那三人去的方向，她看着那三人无意识的皱了下眉。这个微表情被姜相成看见了，他顺口问道“清清，怎么了”

    她回过神，摇摇头“阿名，你不觉元家的另一位长老也露了衰色吗”姜大公子，名唤名，字相成。放眼全长陵只有喻清会叫他的名，连姜夫人都不叫，可见此人也算是爹不疼娘不爱的。

    元长虹身边的两位长老，那位老一些的被称为五长老，看着年轻的那位被称为七长老，都是元氏嫡系。

    姜相成想到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元家人时，那位五长老也没现在这么显老相，七长老就更不用说了，看着也就而立之年。经喻清一提醒，确实觉得那两位长老自进山以来确实老的快了点儿。略一思衬，心下便有了计较。

    他操着一贯冷硬的声线道“元家人心里也不是没有分寸的，我们也只能做好分内之事。”

    喻清也清楚，别家人要以死殉道，他们这些外人也没有资格拦着。

    “布颐阵。”姜相成御剑而上环顾四周后做出了决定。

    两个小弟子对视一眼，麻利地从自己的袖里乾坤中拿出了法器，各占艮震位开始沟通天地灵气。

    这阵就以卧雪岭的主峰，他们脚下这连鼓峰为阵眼，可谓占尽了地利。

    姜家的白袍子料子很纤薄，看着本就飘然欲仙。而喻清身量纤细，四肢修长，当她站在颐阵的中心和着姜相成的埙声开始舞动时，就如同这连鼓峰千万年的积雪有了灵气而化成的妖精。埙声本来就幽然，浊而绵长，加上姜大公子冷然的性格，吹出来的曲子更像是风雪缥缈时自然发出的声音。

    喻清踏着姜相成的曲子，裙袂当风地在巨大的圆阵中以舞步画出更加复杂的图腾。渐渐地阵法中的灵气随着两人的音与舞开始流转起来，曲愈急，舞步愈发灵动，到后来整个连鼓峰的灵气都以此处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骤然间曲风急转，聚集在阵法之内的灵气像是裹在了喻清的掌心足尖，随着她的舞步渐渐没入阵法之中，那图腾隐隐泛起粼光。

    曲终，舞毕，阵成。

    说到底只是布阵罢了。

    本来就是借天地灵气的事情，何况卧雪岭本就是宝地，算不上难事。

    不过元长虹那边的情况却不想姜相成这边这样太平了。三人立在天堑之前，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五长老席地盘腿而坐，面色更是灰败，原本花白的头发已然纯白如同枯槁。他双目紧闭，脊背弯曲，元家的蓝色袍服在他身上也像是蒙了厚尘，失了颜色。

    另一位长老，此时已经不见踪影。

    元长虹的面色不好看，他骨相深，面无表情的时候会有种隐隐的戾气。

    姜相成一行四人走到这里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位五长老连身带魂化为了齑粉，随雪域寒风消散。

    他们算到了元家人会以身为祭，却没料到会如此惨烈，居然拼的是飞灰湮灭。两个小弟子都吓到了，脸色有些惨白的站在喻清身后。

    一时间天地中唯有风声。

    过了一会儿，或许不止一会儿。元长虹转过身来冲姜家一行人抱拳深行一礼，姜相成同回一礼。

    近于半年的修葺工作到此结束，也不知这浸透了灵魂的符咒线能撑上多久。

    与此同时，长陵境内一场恶战正在长川河水上展开。

    姜相倾领着门内最优秀的弟子御剑于河水之上，弧矢法阵将成未成，护不到这一方土地，他们只能硬扛。

    魔气铺天盖地朝他们袭来，风云为之变色。那群魔修声势浩大，居然是乘着飞天的魔兽而来。也不知这样大的巨兽是怎么瞒天过海穿过中原来到长陵的。

    魔兽背上有一方亭台，亭子里晦暗一片，但是毫无疑问，这帮首领的老大正坐在里头。亭台外边立着两个从头到尾一身黑的侍者，连脸都看不见。

    姜相倾暗道了一声晦气，明日弧矢阵便可成型，这帮人绝对是算着这分时机，给姜家人下马威来的。他用着传音入耳指挥一众弟子，此地无依无凭，唯水势可借。

    然后他自己以萧声为序，引得湖面下暗流涌动，随着门下弟子站至方位，阵法中，千束水莽化为利剑，一往无前地冲向黑雾之中。却在接触那片黑暗的瞬间蒸腾成了云雾炸裂开来。在姜相倾首当其冲地被波及到之前，一条水龙像是有意识一般随着萧声腾飞到他身前挡住余波。

    然后这青蓝色的透明水龙绕过黑雾从巨兽后方袭了上去，爆炸声一瞬间震得长川水波四起。那黑雾也随之向外荡了一圈又一圈逐渐转淡，却在消弭之前转眼又收了回去。受到惊吓的巨兽长嘶一声，往后一仰头露出尖利的牙齿，震耳欲聋的嘶吼声还没有完蓦地戛然而止，它半仰着前肢的动作像是冻在了那里不上不下，下一刻就发出了似乎有些瑟缩的呜咽声，像只家犬似的乖顺地伏下身拉平了脊背，还讨好似的轻摆尾巴，黑雾被它搅得左右晃着。

    这没节操的畜生之所以一瞬间从老虎变家猫，是因为坐在它背上的主人散发出了不悦的气息，不得不说在察言观色方面，畜生还是很有灵性的。

    姜相倾知道那里头的魔修必定深不可测，可是为了守住身后长陵，他除了攻击毫无选择。对方生受了他一击，也没打算善了了。黑雾像是有灵魂一般，一团团化作了模糊的人形，在压抑的长川上空简直如同从无间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它们层层排开，形如鬼魅，动如疾矢，直冲向姜相倾。

    几位白袍肃穆的姜门弟子迅速挡到他面前，训练有素的催动护身阵法。黑影同阵法形成的盾气相撞，化成地狱业火一般的黑色火焰，同阵法里的灵气相抵相消，挡在他们身前的盾气瞬间薄了一大层，那些鬼魅依旧前仆后继不知疲惫。

    三十余名弟子七人一队轮番上阵，前方力竭的退下，后方的师兄弟立马就补上，护持着护身阵法，光是这些鬼魅就让他们疲于应对。姜相倾立于剑上，萧声不断，长川之水如有灵般被这萧声穿针引线，四方巨龙腾空而起，升腾如旋将江水裹挟而上，它们也不管那些鬼魅，直冲向那巨兽坐骑，疾驰中身形暴涨，龙头张开的嘴足以吞没整个黑雾，四条巨龙接二连三，当一条吞没黑雾爆炸飞溅之后，下一条便补上。剧烈的爆炸声响彻长陵，被飞弹砸中的水中鱼直接化为了碎末，腥气弥漫。

    几番炸裂后，那黑雾终于消散了些，鬼魅们也开始后继无人。黑雾中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亭台也终于现了原形。然后鬼魅们终于都死绝了，几个气力不继的弟子也有了些喘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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