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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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还记得什么,家住何地,知道你为什么现在身处于此吗”

    他只是摇头。

    半晌才开口“听公子方才问我姓名,想必你我也是萍水相逢”

    “额,是。”小孩子讲话还挺文绉绉的。

    两人一时无话。姜元纠结了一会儿决定把捡到他时的情况告诉他。末了,看他一动不动的样子有些担心,于是低声安慰道“你还好吧”

    谁知他却兀自叩拜在姜元面前“我,在下谢过姜公子救命之恩,今后当牛做马愿能报此恩。”

    小少年的身板都没长开,骨架还是纤细的孩子模样,说起话来却振地有声,但又带了几许深藏的疲乏感。

    姜元把他拉起来“你不必如此,你要是想跟着我也无妨,我正好缺个随侍。至于你的家人,我姜家定会助府衙官差给你找到凶手的,还请节哀顺变。”

    他抿了唇角,然后道“实不相瞒,我什么都不记得。你说我家人尽被流匪所杀,我也,没什么悲伤感觉。”

    真是个耿直的孩子。

    姜元默默吐槽,不过这样也好,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何必为这伤没用的心。

    “这样也好,前尘尽去,你就当是新生了。”姜元站起来,“你说你叫白七郎这个名字不怎么样啊。”

    “你能站起来吗”

    他尝试了一下,忍住双腿的无力颤抖站了起来。

    姜元不过问问看,没想到他能真站起来,身体素质还挺不错。

    “跟我来。”她带着他走到一旁的草丛里。

    长陵地界温暖湿热,这种地方有很多沼泽丛林。姜元把他带到了一片小沼泽边上,这地方荒草丛生,水汽氤氲。又値夏夜因而有许多小虫飞来飞去。

    姜元从指尖施了一个小诀到白七郎身上,防止蚊蚁叮咬他。

    然后拾起几块石头,砸入荒草丛中。

    “你可看好了。”她转头对他说。

    话音刚落,就有星星点点的光从地上丛中腾腾升起,环绕在他们身边,如同被天上星河包围一般。这时夏夜里的虫鸣声仿佛都静了许多,周遭的风吹草动像是都被这些小小的生物们隔开了,一时间沉静无比。

    如同天地之间除了这些散发着光芒的小生命,只有他们二人存在一般。

    这光景映在了玄七郎的眼里。就像他睁眼时看到的第一双眼眸。

    “白七郎既然你要报我救命之恩,那我给你改个名字也不是不可以吧”她声音清浅,一出口就像是要随着夏夜微风融化进空气里。

    玄七郎顶着他临时胡诌的名字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季夏之月,其数七,腐草为萤。”姜元不爱读圣人书,也背不了几句。只是在这小少年睁眼的一瞬间,她在他眼里仿佛看到了萤火,便想起了这句话“如今七月季夏,我觉得你和这萤火甚是相配。”

    “你是凡人,不能入姜门做弟子,也不必改姓了。好歹你也只记得自己的姓。今后你就叫白萤吧。”

    “如此可好,阿萤”

    “是,公子。”小少年努力挺直了脊背后,恭恭敬敬做了一揖回道。

    玄七郎从此真正抛弃了自己的原本名字。然后作为一个叫“白萤”的凡人少年,度过了他漫长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幸福年月。

    今夜得见的萤火漫天,在今后无数个冰冷的夜晚,成为了能够温暖他的唯一光芒。只是那光芒中没了给他名字的人,单单这些会飞的光点,又怎么可能像真正的火焰温暖人心呢

    他这一生大部分时光都过得冰冷无趣,却也是他自己选的道路。

    他们一行人所在的地方本来就已经是长陵地界了,离姜家没有多少路。即使拖了大队采买来的货物,也只用了两日便到姜家了。

    姜相成让手下弟子将货物一一入库,他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刚进了姜家大门就有忙地马不停蹄之势。

    不过他百忙之中还是抽空叮嘱了姜元一句“回你院里收拾整齐之后马上去给父亲母亲问安。”说着将视线扫了一眼一直站在姜元身后的白萤身上,“我之前已经传信告诉过父亲你带了一个人回来,你也将他带上。”

    “是,大哥。”

    姜相成想想应该没什么遗漏了,便忙自己的去了。

    姜家大宅依山而建,主要的建筑都在半山腰上,加之长陵地界温湿,自有一种烟雾缭绕的缥缈之感,倒是很有修真世家的气氛。

    姜元领着白萤到了她自己的院子。

    她的院子在南,占地不小,不过一路走来,白萤发现南边的建筑很少,和北边比起来简直就是小猫两三只。越往这儿走,人气都越少。院子里有很大一处空地种着白萤叫不出的绿色植物,叶长而略阔,不高,叶面上都带着雾气。

    角落里还有个小窝棚,木头钉起来的,乍一看十分扎眼,因为它和整个端正精致的主建筑太不相配了。

    院子分了内外两层,穿过一方天然竹林形成的院墙就到了内院,竹林边有一山石,上书“长川小筑”。

    他们一走到内院就有做活的侍女迎了上来,没等那人说话行礼,姜元先开了口。

    “黄栌,这是白萤,以后就是我的随侍,你先带他下去洗漱一番,给他找身合适的衣服。”

    “是。”黄栌应下,然后对白萤道“请跟我来。”

    白萤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劳烦姐姐了。”

    黄栌掩唇一笑“我家主子居然能带回来这么有礼貌的小郎君。”说着还揶揄的看了姜元一眼。

    姜元一时语滞,无法反驳。好吧,她确实不是什么讲究礼仪的人。

    不过这白萤既然到了她手下,要是以后还一直这么刻板无趣下去可不行。石头有她大哥一个就够了。孩子还小,应该还有调教的余地。她挑眉看着男孩子远去的背影,暗暗盘算一堆那孩子知道后一定会后悔跟到长川小筑的坏点子,不过他现在后悔也没用。

    白萤很快就修整好了,姜家以“白”为氏族之色,族中男子大多白袍。黄栌也给他找了一套白色的随侍衣服,样式简单,但是衣料十分舒服。衣领和袖口都有暗纹,绣着他没见过的花朵。

    然后黄栌给了他杯茶水,就让他自己在内院里候着,自己去忙其他事儿了。

    这里依山而建,院子的地并不平整,上下曲折,竹林之内除了两棵双生楠木,高大笔直郁郁葱葱之外,就没有高大的植物了,不过小的花花草草倒是不少,只是白萤大都叫不出名字。

    院子里是有供休憩的石桌石椅的,但他还是选择了站在内院门口,身形笔直,和旁边的老竹不相上下。

    “你怎么站在这儿,走吧,和我去见姜老爷子和姜夫人。”

    白萤听见姜元的声音便回过身准备答一句,是,公子。一回头看见的却是鹅黄色的襦裙和裙角若隐若现的绣花鞋。

    姜元看到他目瞪口呆忘记言语的样子实在可爱,心情甚好。

    白萤这时没说话,可皱紧的眉头分明再问,你是男是女

    总算打破这孩子波澜不惊的倒霉样子,姜元很开心,大发慈悲的没有进一步捉弄。

    “怎么,看到本人女装模样,是不是仿佛天仙下凡,都看呆了”厚颜无耻说的就是姜元这种人。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白萤前边,示意他跟上。

    良久之后,久到姜元都以为这茬已经过去了,却听到身后白萤开口问“为何一路女扮男装”

    这问的可够直白。虽然姜元一向喜欢女扮男装同她三哥出去鬼混,不过这次可是有正当理由的。

    “我这次可是第一次出长陵,路途艰险,若是遇到山贼流匪。穿着襦裙绣花鞋还怎么好好打架”她讲的一本正经,丝毫不觉得自己粗鲁。

    “那为何不曾告诉我”

    这不废话吗,当然是为了看你吃惊的表情啊

    “你也没问我啊”她很无耻的把自己的锅甩到了白萤头上。

    一般根本没有人会想到这种问题。

    白萤没有怪姜元故意惹他玩儿,只是想起这一路上姜元为他调息的时候从来不曾顾过男女之防,该摸哪儿不该摸哪儿都摸了。一回想,立马觉得不妥。眉头的川字更深的可以夹死路边飞蚊。

    少年十二岁的皮囊下藏着其实是二十七年还没身体发育成熟的老男人的心。

    只不过他没想到,姜元只是纯粹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儿而已。

    姜夫人看到大半个月没见的宝贝闺女,立马上来又搂又抱,嘘寒问暖,好一通黏糊。一旁姜老爷子都快咳出真病来了,她才肯松手,又恢复一派雍容的大族夫人模样。

    姜元虽然叫他姜老爷子,但实际上修真之人有几人会出老相姜老爷子看起来也不过是个过了而立之年的男子,只是唇上下巴都蓄了须,看起来很威严罢了。

    姜元心想幸好让白萤留在了门外,不然她爹还不得把肺咳出来,来警告她娘不要失了仪态。

    “爹,娘。元儿回来了,多日不见甚是想念。二位近日过得怎么样少了元儿是不是少了许多光彩,想必长陵最近放晴的时候都少吧”姜元一贯的嬉皮笑脸。

    看看姜相成就能知道姜老爷子是个注重教养礼仪的人,奈何姜夫人就是吃姜元这一套。她膝下四子,就姜元一个天赐的女儿。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有姜夫人撑腰,更是助长了姜元天不怕地不怕满嘴跑火车的气焰。

    姜老爷子也奈她不何,谁让他也是个宠妻到不行的。

    姜夫人笑得满面春风,连声说是“前几日都是阴沉阴沉的,天暗得我都提不起劲儿。今儿个元儿一回来,就放晴了。后山的鸟儿都叫得比平时欢快。”

    “那是自然的。”姜元毫不客气就将这天公的安排纳为了自己的功劳。

    带母女俩的私房话讲的差不多了,姜老爷才终于有缝隙插上了话。

    “听相成说,你们路上救了个凡人孩子你想留下当随侍”

    “是,爹。”

    “你那满院子的野兔,山鸡,还有狗啊鱼啊,就算了。”

    “居然捡一活人回来”

    “那是舍舍迦、锦雉”姜元小声反驳道。

    “至于我带回来那孩子”她英眉一挑,立马想到了对付她爹的办法,“您不是一直嫌弃我读书没长性,一本书读不了三个字吗”

    “你还知道”说到姜元的不学无术,姜老爷子就来气。

    “唉,那是因为女儿一个人读诗书礼义真的很无聊啊。哥哥弟弟们都是一块儿读书的,就我一个人住在南院,想温书也坚持不下去嘛。”

    “不过我带回来那孩子可不一样,他一本正经得很,陪我读书肯定在适合不过了。”

    姜老爷秉着一贯不信任她的狐疑眼神看着她,根本不相信她会转性。

    “以后,我每月都交功课给爹好吗五篇十篇”她眉眼英气,撒娇讨好起来却也一点儿不含糊,特别今日一身鹅黄,怎么也将她衬出了些小女儿家的娇俏。

    “你就答应元儿吧,女儿都这么保证了。”姜夫人最是心软,本来姜家就家大业大,多个随侍就是件小事罢了。

    姜老爷哼一声“十五篇”

    “十五篇就十五篇,”姜元小声叨叨了一句,然后说“成交啦,爹爹。”

    “什么成不成交,哪儿学来的词。把你捡来的小孩儿带进来我看看再说。”

    “爹,你别张口闭口就是捡来的。他又不是个物件。”

    姜夫人也瞪了姜老爷一眼,指责他用词不当。

    “哼,你带回来的总行了吧。”

    姜元笑笑,姜夫人看她面色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才没在继续瞪着姜老爷子。

    姜老爷子摸摸胡子,哀叹自己在家中女眷面前真的是越来越没威严了。万幸的姜家就这么两位女眷。

    “阿萤进来吧。”

    “是。”门外传来男孩介于孩子与少年之间稚嫩的声音。

    白萤走进来,身姿挺拔,步伐间不见一丝歪风,正的不得了。他恭敬的向高坐的姜老爷姜夫人行了礼,眉眼间却是不卑不亢的样子。

    姜家老爷夫人没想到姜元带回来的居然是这么一个长相齐整的孩子,还带着一眼就能看出的知情达理。之前先入为主的那些恶劣印象立马飞到了息邪谷底烟消云散。

    这导致姜元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调侃白萤,是靠着一身好皮相才打动了她老爹老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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