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大观园

    堪堪又是一日，香菱的伤已痊愈。二人梳洗一番，收拾起行囊，香菱拿出二十两银票，并几件衣物和钗环留给榛儿，“不要嫌弃，就是留个念想儿”。榛儿稍做推脱也就收了，并也把自己的一块翡翠玉佩换给了香菱。二人相拥而涕，依依惜别，又约好来年相见之期，随即一起去到太太小姐那里辞行。

    宝钗却没有让香菱磕下头去，只是说“稍安勿躁，此事我自有安排，你既然已经大好了，就先帮我做件事吧？铺子上的伙计从南方带了几筐番薯，番薯这东西也叫朱薯。南人辗转从吕宋国获得藤种并试种，现南方多有种植。蒸煮之后香甜可口，本草纲目有云“补虚乏，益气力，健脾胃，强肾阴”。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儿，不过吃个新奇，换换口味。别人我也怕说不明白，宁国府和荣国府我已经让喜妈妈和贵妈妈送去了。大观园中住的都娇客，不好让下人冲撞了，你平常和她们玩得也都熟悉，你就帮我跑一趟可好？我这里还有拜帖一副你一并交给宝二爷。”

    香菱心中疑惑，却也满口答应，“正要去拜谢一下院中姐妹们的关心。”接了拜帖，着几个小厮抬了番薯，准备前往大观园，问题是不认得路啊？

    既是出门做客，少不得又回屋收拾整理一番。按说平常这事宝钗应该吩咐莺儿去做的，怎么派到自己？听前日的口风应该是同意自己出府了，难道变卦了？还是要自己跟着宝钗？还立刻就派上活了？让自己去院子中露个脸儿当然是要破除自己被打成重伤了的流言，这才五天就活蹦乱跳的了，当然没有被打坏了！谁知道是咱药好啊，咱身体好啊。先不管这些，去大观园看看也是相当兴奋的，红楼世界最主要的事件发生地，自己这双脚可以真真正正地走一遍，可比前世那些个3d，4d真实多了。送红薯，可真有意思，前世那是给猪吃的吧？院子里现还住着有宝玉，黛玉，探春，惜春，李纨，湘云，妙玉共七人。为避免送宫花周瑞家的的尴尬，虽然现在的黛玉早已不是七八岁的稚童，心智也都成熟了，不会在意这些个虚妄的位次，即便在意也不会当面讽刺的。但是心底里还是把黛玉排第一，马上就要见到第一女主了，想想都兴奋！考虑到这帮公子小姐们在大观园中的住所，本次大观园游览路线将是：潇湘馆—秋爽斋—稻香村—暖香坞—栊翠庵—怡红院！香菱吩咐小厮们将筐中的红薯全部轻轻拿出来，不要碰破了皮就不好看了。见都是精选的，洗的干干净净的，个大，形长，光洁无斑无楞皮红肉白，倒也水嫩新鲜。便让婆子们寻来柔软的薛涛纸一个个包好，用红绳仔细捆了，另寻精致的竹筐将红薯均分成七份分别装了。这是从前世水果的包装上学来的法子了，礼物实在寒碜，只好在包装上下文章了。

    堪堪已到近午时，左右也不急在一时，大家一起吃了午饭在去不迟。饭毕遂由几个健壮婆子分别抬了，叫榛儿前面带路，出东南角门，竟有一路直通大观园里来了，原来自己就住在大观园隔壁啊。偌大个院子，只见山石孤立，万木凋零，低垂的铅云下，一行人缓缓前行，压抑的氛围让人心生悲凉，宛如天地都已不在，埂古蛮荒中只有这一行人就这么寂然走着，想来那陈子昂也是同辈中人从而“沧然涕下”！

    猛见数杆青竹摇曳生姿，在四周灰蒙蒙的衰草枯树中尤见青翠挺拔，更有红墙黛瓦几间精舍掩映其中，这便是潇湘馆了。有一人早早打起来了棉帘，只见她身穿淡紫色衣裙，眉清目秀，眼神清澈明亮，想来就是紫鹃了 “凌姑娘这就大安了？听闻你突然就病倒了，我和小姐说道要去探望呢，你怎么就活蹦乱跳地上门了？”紫鹃远远地迎了出来，轻声招呼着。

    “怎么你要咒我在床上躺着啊？我师父呢？身体好点了吧？”看这情形黛玉应该在午睡，香菱也低声调笑道。

    “小姐是病何时能好过？不过一时好，一时歹的，只求好的时候多些少受些罪罢了。现刚歇午觉呢。”

    “那我暂且不进去了，昨儿我们家伙计从南方带了些番薯来，我们小姐想着给院子里的姐妹们尝个新鲜，本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给姐妹们换换口味，吃着玩吧。我先把这些番薯往各处都送到了再回来看师父。其实师父还是要多活动活动，院子里走动走动，和姐妹们说说好，心情也就舒畅些，身体也就好了。还有这吃食上也不要太精细了，粗茶淡饭最养人。”看着婆子们轻手轻脚抬了一筐番薯进到院子轻轻放下，紫鹃又封了一吊钱亲自送出来，两下里各自道谢不已。

    香菱一行人穿过蜂腰桥，转过晓翠堂，迎面就是两株高大的梧桐，不蔓不节，青翠挺拔，顶端光突突的小枝稍显纤细，在灰蒙蒙的天底下兀自挺立，似是倔强又似不屈。早有丫鬟迎出来接应，时值探春小憩刚起，几个小丫鬟服侍至净房梳洗，装扮完毕，香菱才上前万福行礼。

    “凌姐姐别学她们那样虚礼，我最喜欢你爽直利落。前个听说你遭了无妄之灾，现在大好了吗？不要逞强硬挺，身体是自个儿的还是要自己爱惜。”

    “已经大好了，多谢三小姐惦记，家里的伙计带了些南方的番薯，小姐想着匀几个让院子里的主子们换换口味，也担心院子里主子以及姐妹们挂念，让我来院子里露个面。”抬头打量探春，只见身材高挑，行动娉婷婀娜，浓眉大眼，雍容华贵，英姿飒爽。同样是女强人，如果宝钗是含蓄内敛，外圆内方，绵里藏针，探春就是锋芒毕露，精明犀利，磊落大方。许是长期当家主事，自有一番风度气派。探春以庶出的身份而能得王夫人信任，其胸中丘壑不可等闲视之。当下又把宝钗的话交代一番，探春致谢收下，又打赏些铜钱给婆子们打酒吃。

    出得秋爽斋，途径芦雪庵，又过一段曲折竹桥，便至藕香榭，穿桥登岸，就在临水的山坳之中，突见一座城门，青砖高墙甚是威武，门洞上镌着度月两个篆字，已是到了暖香坞了。进了垂花门，掀开猩红的毡帘，只觉温香拂面，室内炉火正炙，四小姐惜春站在画架前执笔蘸墨正在画那“携蝗大嚼图”，不过豆蔻年华，本应玲珑可爱，偏却是冷淡漠然。香菱忙上前拜见，又奉上番薯，说明原委。惜春回身道谢，命丫鬟收了。香菱等忙告辞出来。

    行出垂花门，度过穿堂，自穿云门出去，见半山出依山临水建有一处亭阁想是廖凤轩，倏有山石旁出，挡住去路，绕过山怀，只见竹篱茅舍，轱辘土井，新翻的田地只觉空荡，中间阡陌小径引入一围黄泥土墙院落，路边竖一石碣上书“稻香村”，院内又斜斜着伸出一挂幡旗“杏林在望”。推开柴门，李纨，湘云已迎出来：

    “凌丫头，听说你被打的不得动弹，把我唬的什么似的，我待要去看你，大嫂子又拦着说怕是姨妈脸上不好看”

    “快进屋里，看把凌姑娘冷着了，咋咋呼呼成什么样子。”

    李纨说着直把香菱，榛儿领进屋里，自有丫鬟婆子们接应收拾那些番薯。

    “打了哪儿了，快给我看看？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已经大好了，我身体棒着呢。”

    “瞧你那癫狂样，害我白替你担心了。怎么巴巴的又跑进来？”

    “想你了呗，也是怕院子里的姐妹们担心我啊，小姐让我来给你们送番薯吃”

    “你们小姐也是，吃个番薯还引经据典的卖弄什么本草纲目，依我不过是吃着玩儿，好吃就吃，不好吃就倒了，管他什么健脾胃强肾阴。”

    “你这孩子，难得宝姑娘想着，凌丫头巴巴地送来，不知道感谢，还在这说嘴。”

    “时候也是不早了，似乎要下雪了，还有栊翠庵和怡红院没送到呢。我先办事去，得有空闲你在教我作诗啊。”作诗就算了吧，自己这是白话文教育出来的，什么平仄韵脚完全不通啊，赶紧溜了，免得露马脚。

    香菱等人告辞出来，北风渐起，灰蒙蒙的天空愈加迷离了。一行人急急通过大观楼，沁芳闸，直奔栊翠庵而来。扣开山门，香菱知道凭自己的身份也当不起妙玉的接见，遂把宝钗的话又向应门的女尼交代一番，留下一筐番薯，继续下一站。

    穿过一扇月洞门，白石板桥，沿着石子路去往怡红院。偏又一排竹篱挡住去路。绕篱前行，及至一排花架搭就的甬道，寒冬里当然没有什么红花绿叶了，唯见老藤缠绕纠结，于疏落中仍孕育着活力。花架直联着门厅，香菱见有房门忙上前轻扣，未有人应，说不得只好用力哐！哐！哐！拍起门来。“谁在门外？”悉悉索索的裙琚声，稀里哗啦的钥匙声，然后吱呀的，有人打开门来，身穿白底紫色碎花衣裙，头上松松挽了个雍妆髻，低眉顺目，竟不认识。“这是香菱妹子？快快进屋里来，袭人姐姐刚刚还念叨你呢？身体已经大好了？”

    “好了好了，谢谢姐姐挂念。”香菱含糊答应着，一行人都进了屋，重又把门关了锁上。原来这里是怡红院后房门，冬日里大都关着没人走动，右侧放有一些脚凳，想是歇脚之用，左侧整面墙自下至顶迎面竟是一张西洋油画，辜妄称之为美人行乐图吧，但见此画好似现代的美女写真，完全真人大小，背景全用的写实，难怪刘姥姥要当作真人来与之对话了。香菱打量着，但见仙袂乍飘，荷衣欲动，纤腰楚楚，云鬓翠髻，峨眉颦笑，盼顾生辉。其体态行止宛如宝钗，神情气质又似黛玉，说句不是太自恋的话，眼神儿和自己竟有几分相似！对门迎面又全是玻璃落地窗，一层纱一层布窗帘又是从上至下的满副，刚才开门的女子在油画旁打起帘子原来底下又藏一小门，自小门而入，自此方才算是进入室内。这里便是著名的怡红院了。只见四面全是雕空的置物架，不厌其烦地雕刻着花团锦簇的图案，架上各种古董珍玩不计其数，地上甚至铺了绿色的防滑瓷砖，整间屋子繁繁复复，看的人眼花缭乱，密集强迫症估计立马就晕倒了，就是贾政到这也晕啊。又看到有书桌，圈椅，文房四宝，他奶奶的，自己这是跑到宝玉的书房来了。

    “麝月，谁这时候从后门来啊？不知道后门入了冬就锁了吗？”

    “袭人姐姐，快过来，是香菱姐姐来了！”

    “香菱？”一人婷婷袅袅走了进来，一身粉花色衣裙，面貌和善，眉目柔顺。拉起香菱的手就上下打量“伤了哪里？还疼不疼？不好好在炕上养着，怎么这时候还跑到院子里来？我不是说你不该来啊，看我这嘴！”

    “你是太关切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没事香菱姐知道你的心意的。你们先聊着，我先带婆子们到前面厢房暖和暖和，这还带了东西来了。”

    “也没怎么着，也不怎么疼，就是趴着难受，这不能起身我就跑你这来啦！看，都挺好的，一点疤也没留。”

    “凌姐姐来了？这些日子姐姐受了委屈，且别伤心了，我这里先陪个不是。”

    “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这女儿冰清玉洁，兰心蕙质，天生的就比男人高贵，好比那娇艳的花儿，肯在尘世间让人欣赏，给人敬佩就已经是迁尊降贵了。原本就是要呵护珍惜的，而我身为男人却让姐姐受了委屈，岂不是天大的不是？还有一层，薛家哥哥与我是表兄弟，薛哥哥得罪了姐姐，我替他赔不是也是一定要的。”一定口音，香菱便知来人定是宝玉，见他身穿大红长袍，束着一根五彩腰带，右侧打了结闲闲地垂着，肥嘟嘟，粉嫩嫩的四方脸带着婴儿肥，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虽说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男主角，看上去不过是个不喑世事的高中生而已。易遥看着他竟感觉有些齐铭的眉眼儿，不过本篇已经不是易遥和齐铭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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