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诚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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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那里诚挚无伪,清亮得闪着一丝光芒。她微笑着娓娓道来,仿佛在说着一件久远的开心事。

    清婉眼神逐渐安静,仿如看尽人世浮华:“从许多年前我就在想,如果我是你就好了,哪怕就一天我也高兴。”语气平静缓慢。

    我们一生中无非会被两种人吸引,一种和自己相似,另一种是自己如论如何都永远成为不了。想起当年帮我建造这一片稼轩,大哥几乎倾尽了东宫的财力,清婉始终全力支持,一切应用都吩咐工匠尽善尽美,没有露出一丝的不虞。连父皇都赞她孝悌友爱,大有母仪之风。

    原来,这是她的心事,我从来就是她想要却无法成为的那种人。她只是用不断厚待我的方式,好在这个深宫里给自己安慰。

    “我一直以为,你那样勇敢坚强的女孩子,一定会比我幸运得多,可是如今,连你也这般,叫我如何”

    说到这里,她突然噎住了,像是不忍心打碎一个曾经完美无暇的梦境。我的,也是她的。

    我便识趣地不再追问下去,换个话题,开口:“对了,皇帝哥哥这几天怎么样了?”

    “哎,还不是老样子,最近迷上了戏曲,宣了一些戏子进宫,成天在乾元殿依依呀呀,聊以度日。”清婉轻轻叹出一口气来,脸上浮起一层恍惚的苦笑:“他心里也是苦的。”

    这个话题显然并不比刚才的那个轻松多少,我笑了一下,起身从矮几上抓过茶壶,缓缓地帮她添加。

    斟满之后,返身落座,静静等她开口。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速地抬头看向我,惊恐开口:“筱柔,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听宫人说,淮南王殿下好像去了摄政王府。”

    “什么?”我连忙惊讶地站起身,一下子带倒了面前矮几上的茶盏。只听得“咣”一声脆响,瓷器撞击地面的声音,激得人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

    清婉后面又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听进去,惶急地抬起脚,向着门外冲了出去。

    “筱柔,你要去哪里?”

    走出没几步,就听到清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焦急担忧,无一不尽。只是,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路惊急地飞奔向上驷院,匆匆挑了匹马,甩起缰绳,径直往摄政王府疾驰过去。

    转过街角,冷不防从边上横穿出一人,邹然拉住我的马辔头。座下白马立时四蹄腾空,我一时身形不稳,眼看着就要掉下来,连忙惊恐地大叫。

    “喊什么,有我在,还怕伤了你不成?”一个熟悉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还没等我从惊恐中缓过神来,整个人已经被他一拉一扶,稳稳地落了地。

    “端砚”看清来人,我是又惊又喜:“怎么是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阿史那岚没有为难你么?”

    端砚神色复杂地看向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么多问题,连珠炮似的,到底让我先回答哪一个?”

    “哪一个都可以,只要知道你平安就好!”

    “好吧,我一一作答便是。我是今天刚回来,阿史那岚倒是想为难我,可惜没能如愿,所以我还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他渐渐收敛起一脸的笑意,嘴角掠过一丝玩味:“只是筱柔问得这样急切,我可以理解成是你在关心我么?”

    “你”好心问他话,倒是惹出他这样一大堆的调侃,我简直就是无语,虽然看不见,也可以想象自己的一张脸孔,此刻一定尴尬得绯红欲滴。

    “我什么?说清楚!”他嬉笑着抓过我的胳膊。

    “你没什么,可是,我还有事。”急急挣脱他的钳制,我转身欲走。

    “急什么,跟我来!”他却不依不饶,一把拽住了我的袖子,轻笑:“知道你是去找你的宝贝二哥,可惜,他不在你要去的那个地方。”

    “你知道?”

    “当然,这个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了!”他侧头看我一眼,低低地笑出声,边拽过马匹边开口:“你二哥已经被拦下了,你若是信我,就跟我来!”

    我看着他真诚的笑脸,微微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到他,几乎都是我最落魄无依的时候,见到他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常常激得自己气愤难当,可是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信任他,就像信任自己最亲近的人一样。

    而这个端砚公子,虽然行事乖张,迄今为止,却没有做过任何实质性伤害我的事。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紧紧跟了上去。

    “怎么,现在肯相信我了?”他侧过头来,慢悠悠地说,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浮。

    “当然!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想到刚刚自己的无礼,现在又不得不有求于人,我低低地嗫嚅。

    “朋友?”他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放肆地大笑起来,久久才停住,转成低低的嗤笑:“男人对女人很少会有纯粹的友谊。”

    “或许,我只是在打你的主意!”他又平静地说。

    我立即停下了脚步,恨恨拽出自己的一片衣袖,愤怒地瞪着他许久。又考虑到还指望他带我去见二哥,一时竟不知道该去该留。

    “好了,不逗你了,萧别,子放,还有那个不知所谓放你离开又后悔地要死的阿史那岚,你已经够烦了,我自是不会轻易涉入你们这个局。”他缓缓转过身来,重新拉过我的手臂,似是想要说什么:“只是,你要小心”

    “小心一定别让我爱上你!”他不自然地侧过身,低低自语,声音几不可闻。我却听到了,愣愣站在那里,甚至忘记了正常该有的羞愤反应。

    隔了好久,他扯了扯我的袖子,开口:“怎么,就不小心碰了一下,你还打算就此赖在这儿,逼着我负责吗?”

    这个人,真是!

    我刚刚忘掉的反应立即又回来了。不过只有愤,没有羞。逼急了!趁他嘴上痛快,没有注意,飞快地扫一眼地面,瞅准,抬脚狠狠跺他。

    “唉哟!”他果然吃痛,大叫出声,抱着脚神色痛苦的看着我,我也拼了。

    “我二哥在哪?你告诉我,我自己去!”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就是了,跟我来吧!”他放下脚,皱着眉说:“没见过女孩子这样泼辣的,真是服了你了!”

    我冷哼一声不理他,心想,要是不泼辣一些,只怕会被你活活气死。

    见我不搭理,端砚也不说话,拽着马走过最繁华的闹市区,慢慢停了下来:“现在可以上马了!”

    看看路上行人减少,我边翻身上马,边问:“我们这是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边说边走向路边,拽过那里停着的一匹枣红马,翻身而上,稳稳控好,跟我并排而行。

    眼前的路越走越熟悉,长长地走完一大段青石街道,看着远处的一座府邸,我不由得犹疑地低声惊呼:“右相府?”

    “我二哥怎么会在右相府呢?”我看他一眼,满腹疑问。

    “他本来是要去萧别那里的,陈太傅从书院回来,恰好碰上了,就给拽到了这里!”

    快到门边,我们一起停住马,远远就见到里面出来两个人,正是我二哥和陈太傅。

    “二哥”我把马缰扔给端砚,大声冲着来人招呼。

    “筱柔,你怎么来了?”二哥朝我这边走过来。陈太傅也紧走两步,紧紧跟随。

    “老夫见过上阳公主。”他竟然给我轻轻躬身作揖,我忘了闪开,呆呆站着看他,片刻之后,才想起施礼:“太傅多礼了,该是学生给您见礼才是!”

    他也不再客气,颔首微笑:“昨日,公主忍辱负重,避免了犬儿的一场纷争,老夫实在是感激之至!只是,公主,您”说到这里,蓦地打住,眼里瞬间闪过一丝不忍。

    顿了一会儿,他看一眼二哥,转向我微笑:“公主放心,淮南王殿下,适才老夫已经劝住了!”

    “多谢太傅!”我真诚含笑。

    “公主不必多礼!”陈太傅微笑着,声音缓缓的:“眼下,他人势力日盛,难以匹敌,如何避其锋芒,韬光养晦,公主您确实做得很好!”

    避其锋芒?韬光养晦?我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情势不由人,我有自己要坚持维护的人事。

    回到宫里不久,皇后清婉就病倒了。本来只是一场风寒,她却就此缠绵病榻,最险的一夜,几乎性命垂危。连太医都毫无对策。

    那夜,含章殿的所有宫人在她榻旁长跪祈求,以泪洗面。拉着我的手,希望我想想办法。

    清婉几次从昏迷中醒转,嘴里呼唤的,不是皇帝哥哥,就是我。

    “筱柔,难受啊,真难受啊!”她会突然紧紧拽住我的手臂,露出难得的任性神情,像个无助又无辜的孩子。

    我无言以对,心知这是她自己的心病,长叹一声,重重跌坐在榻旁。

    一直以来,她都希望,能始终看到我任性洒脱地快乐,没有烦恼地生活。我之于她,既是替身,也是梦想,代替她在这个深宫里自由自在,帮她实现自己无法实现的那个无忧愿望。所以,大婚前,她倾尽心力给我置办丰厚的嫁妆,惟愿我平安长乐。

    只是如今,我的婚事转眼成泡影,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看尽了笑话。那个梦想突然破灭了,最伤心和不能接受的,除了当事人,自然就是她。

    折腾了整整一夜,等到清婉终于病情稳定,我从东宫出来,已是快近正午时分。

    暮秋时节,仍是艳阳洒地。

    捂住面孔,日光刺得眼睛生疼,满是干涩的疼,没有眼泪,一滴也没有!

    一场虚无的婚礼之后,我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没有人敢明里讥讽我的这场婚礼,我平静如常,练字,抚琴,探病雍容平和,大方落落。

    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追逐在我身后,等着看我落魄狼狈,最终却渐渐讶异于我的镇定冷静。只是,心有不甘的人们,背地里或揣测,或私议他们怎么看,怎么想,我已经不想去理会了。

    尝试着把心掩藏到很深的地方,像是深海里的一尾鱼,连我自己都看不清楚,那一片平静的水域下面,是不是还会有暗流袭来,阵阵汹涌。

    进了十一月以后,天气渐冷,我们几个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窝在稼轩里。

    “公主,你看,是不是很漂亮?”纹箫一手拿了只彩绘的小泥人送到我面前。

    我笑着从她手里接过来细看。那是一只正红色的彩绘泥人,憨态可掬。头发,面孔,服饰,无不栩栩如生。画工不算精致,但足可以看出绘画人的用心。

    “很漂亮!”我递还给她,由衷赞叹,又问:“哪里来的?”

    纹箫脸上蓦地一红,半天没有回话,神情间竟是隐隐含着一丝羞意。

    “纹箫”我嘻嘻笑着看向她,声音故意拉得长长的:“说,是谁送的?”

    见我这样一问,小丫头的脸似乎更红了。

    “公主别问了,纹箫害羞了!”素弦在一旁配合地打趣。

    “净会打趣人家,不跟你们说了!”纹箫别扭地转过脸去,佯怒娇嗔。

    我也假装气恼的样子,撅了嘴叹息:“哎,看样子要不了多久,我们的纹箫就要离开这里了啊!”

    “放心,不管是谁,只要是你看上的,尽管告诉我,你家公主自会替你做主!”我大声地笑着说,豪气万千。

    转身看着这个丫头的侧影,想到不久她大概就会嫁为人妇,离我而去,心里竟有一丝黯然闪过,我收起笑意,认真地看向她:“不过,你得先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纹箫还是没有吱声。

    下了好大的决心,我又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不能耽误了你。若是那个人真正对你好,我决不强留。”

    纹箫一下子转到我面前,颤着声音说:“公主,我是决不走的。”

    我随手将头发拢了一下,说:“瞧瞧,这是说的什么傻话!你跟着我,整天照顾我,感情自然亲厚,知道你是舍不得我。可我以后会怎样还说不准,不想你跟着我一生耽误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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