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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一, 黄道吉日, 诸事皆宜。

    天方蒙蒙亮, 段缱就起了身, 在采蘩采薇的伺候下洗漱净身,待得沐浴完毕, 赵静也带着一众侍女来了兰渠阁,吩咐寄琴与顾妈妈上前,给端坐在镜前的她净面盘发。

    两人都是府里的老人, 从赵静出嫁时就一路跟着的,对于新娘子的梳妆打扮手到擒来。先由顾妈妈将段缱尚有几分湿润的长发梳起, 挑三分绾一个倾城髻, 再将剩余的长发夹着红线织成六条麻花辫, 以篦子固定, 间隔着盘在发髻周围,如同蝶翅一般, 一个吉祥仙花髻就完成了, 端的是得心应手, 驾轻就熟。

    寄琴沾了些许涂抹在段缱脸上,仔细抹匀了, 又在两腮涂上一层胭脂,描眉点唇, 勾画花钿, 采蘩采薇云英未嫁, 不可给新嫁娘梳妆, 便立在一边打下手,采蘩机灵,见顾妈妈把段缱的最后一条辫子盘好固定,便举着放置凤冠的木案上前,采薇也跟着奉上钗环妆盒。

    两人才往前走一步,就听顾妈妈道“发盘好了,郡主该戴凤冠了。”

    下一刻,段缱眼前就垂下数条珠链,紧接着就觉头上一重,那顶沉甸甸的赤金凤冠已是戴在了自己头上。

    珠链摇晃不停,寄琴一根根细心把它们捋顺抚平,顾妈妈也固定好了凤冠,各自往边上退开一步,对着赵静福身行礼。

    “好,很好。”赵静一直在边上看着,见段缱梳妆完毕,就起身向前,从镜子里望向女儿,见她凤目朱唇,桃脸杏腮,少了几分清纯秀雅,多了几分雍容华贵,婉约中透着一股风流,心中就是一阵欢喜。“娘的缱儿真是长大了来人,呈喜服。”

    大魏遵循前朝礼制,女子出嫁着纯衣纁袡,华贵端庄,却也繁复不已,好在段缱先时试过两回,熟悉了穿戴的顺序,今日这回便没费多少时间,从容地穿好了整套喜服。

    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些琐碎的首饰了,朱红色的璎珞项圈挂上脖颈,耳垂也夹了两串累金玛瑙珠坠,等在手腕上套金丝连环镯时,却出了桩不大不小的笑事。

    段缱的手腕上戴着霍景安送的錾花银镯,顾妈妈以为是寻常手镯,道了一声“今日是郡主的大喜之日,都要穿金戴红,可不能戴这银镯”就想摘下,让她下意识往回一缩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低声道“这是世子送的,我想戴着它。妈妈就破一次例吧。”

    她本以为顾妈妈会说一两句,没想到顾妈妈听了,却是眉开眼笑道“原来是世子送的手镯,那就必须要戴着了。郡主应该一早就和老婆子说清楚,要不然也不会闹这个笑话。”一边说,一边把金丝连环镯往她腕上套去,“瞧,金银相合,多么般配,就像郡主和世子一样,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说得她面生羞红,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等侍女奉上绣屐,段缱在寄琴的搀扶下换上后,整套新娘子的梳妆穿戴才算大功告成,赵静笑吟吟上下打量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古人说的姿容万千,出众风流,就是缱儿这个模样了吧。”

    顾妈妈不失时机地夸赞奉承“可不是么,老奴看着郡主从小长到大,就没有哪一日不花容月貌的,今日再这么一打扮,真是如天仙下凡、不,就是天上的仙女,也比不得郡主啦。”

    段缱被她说得脸上发热,小声道“我面前有珠帘遮挡,哪里就看得清容貌了,顾妈妈可别跟着娘瞎夸”

    寄琴笑道“统共就几根珠链,如何能遮掩郡主天仙容貌素来都只说长安贵女不及郡主半分,依奴婢看,就是全天下的女子,也是比不上咱们郡主的。”

    采蘩采薇等人也跟着笑起来,众人说笑半晌,才在赵静的示意下收敛了,由寄琴和顾妈妈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段缱出阁,来到了前院正堂。

    段泽明和段逸父子两人早就在堂里候着了,见段缱穿着喜服缓步走来,段泽明就想起身迎接,被顾妈妈的一声“新娘子拜别高堂”给喊回了椅子上,段逸则是在快要近身时被赵静一个瞥眼给看回了原位,父子两人都端端正正地坐着,静候段缱上前。

    行至堂中央,段缱就开始跪下叩首,行拜别礼。

    看着女儿这般模样,段泽明又是欣慰又是不舍,思及前些日子的变故,终是慰怀多些,开口道“此嫁晋南,天高路远,不知何日再有相见之时。望我儿上孝公婆,下育子女”和成亲有规定的流程仪式一样,新娘叩别时的叮嘱也有标准,无外乎侍奉夫家、谨遵妇礼之类的话,段泽明本想顺着说下去,但见女儿如花容颜,想起自她出生以来的种种事情,那些样子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最终道,“愿我缱儿,一生康泰,平安无忧。”

    段缱一下就红了眼圈,短短八个字,却道尽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最好期愿,拳拳之情,让她瞬间就泪意上涌,心情激荡,差点落下泪来。

    顾妈妈眼尖,见状立刻道“新娘子行叩别之礼,谢父养恩。”等段缱郑重地对段泽明又磕了一个头,又道,“新娘子再行叩礼,谢母生恩。”

    彼时赵静已在上首左边坐下,段缱起身,微微调整了一下方向,就再度跪下,朝她叩头行了一礼,赵静受了,叮咛几声“好生侍奉夫君,早日开枝散叶”便过了,语气不似段泽明那般不舍,倒是感慨之意要多些,段缱睫翼轻颤,柔声应是。

    接下来就是坐在下首的段逸,由于两人是同辈,段缱不用下跪叩首,只需福身互相见礼,说些道别之话就成。

    比起端坐在上首的段泽明赵静两人,段逸的情绪要激动得多,满心满眼都透着不舍,在段缱向他道“阿兄珍重”时,更是说出“你若在王府受什么委屈,只管使人报信,阿兄一定替你讨回公道”的话来。

    段缱眼里本含着泪,被他这话一逗,就破涕为笑,离别的伤感之意减了大半。

    不多时就到了正午,外头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等鞭炮声歇了,又接了六声响亮的炮仗,第二轮鞭炮开始响起,在一阵由远及近的锣鼓声中,管事奉着一张迎亲喜贴入了正堂,恭敬地递给了段泽明,道是迎亲四礼已入府门,只等新娘子出门,坐上花轿。

    段泽明接过,微一点头,寄琴和顾妈妈就左右搀扶着段缱往外走去,却不出正堂,而是立在门口,等段逸走到前头蹲下,才帮着段缱负上他的背,由他背着往外走去。

    正堂离大门不远,很快就到了前院,锣鼓声越发明显起来,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段逸的脚步却开始放慢,周围簇拥着的丫鬟只笑“大公子舍不得郡主”,另有好事的给段逸出主意,让他“绕着院中的迎亲四礼转一圈,也不算违了礼数”,或是叫嚷“新娘子快催催,当心新郎官在外头等不及”,莺声燕语笑个不停。

    段缱低着头,只作不知,今日之后,她就要嫁给霍景安了,不久更要离开长安,去往晋南,兄妹二人相聚的时分过一刻少一刻,阿兄既然不舍自己,让他慢些走也好。

    终于,在慢腾腾地走过院子后,段逸重重吐出口气,脚步重新恢复稳健,背着段缱往大门处走去。

    外头热闹非凡,段逸才背着段缱拐出隔墙,就有眼尖的人瞧见了他们的身影,高喊着“新娘子出来了”,惹得众人都哄笑起来。

    鞭炮阵阵,锣鼓声声,段缱双手环着段逸的脖子,透过不停晃动的珠帘悄然抬眼,见一片乌泱泱的人群中列着两队披红带彩的迎亲郎,中间空出的一片地方放着一顶金红花轿,边上立有一匹白马,马腹两边夹着双乌履,一颗心就砰砰跳起来。

    待要再往上看,喜娘却从花轿处上了前来,穿过簇拥在兄妹两人身旁的丫鬟,高声笑着说起吉祥话来,吓得段缱忙忙垂眼,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不端庄。

    时下风俗,新娘子由兄长背着来到门口后,还不能立即上花轿,要新郎官吟出上轿诗才可,至于要吟几首,就看大舅子肯不肯放人了。

    喧天的锣鼓声在段逸走到门槛前时就停下了,周围一阵安静,段缱环抱着段逸的脖子,提着一颗心竖起双耳聆听。

    片刻的沉默过后,霍景安吟了一首诗,段逸没动。忽有一人道“新娘子这般美貌,想一首诗就娶回去可不行,新郎官再来一首”

    话音刚落,就有另一人道,“新郎官这么俊,新娘子也不吃亏啊”

    众人哄堂大笑,都跟着几个起头的人喊着让新郎官再吟一首。

    霍景安果然又吟了一首,这一回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压过了众人的起哄,朗朗之声在段缱心中泛起一阵涟漪,也让周围人都拍手叫好起来,段逸的抬脚一跨更是让热烈的气氛达到了高潮,锣鼓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迎亲队伍里的花童开始大撒喜钱,攒动的人群在漫天铜钱中朝两边分开。公主府的丫鬟在门口止步,只有陪嫁的采蘩采薇等八个丫鬟跟随上前,喜娘一边高声喊着“上花轿喽”,一边指点段逸在花轿前的红毯上立住,伸手搀扶着段缱,让她从段逸背上下来,坐进了花轿。

    段缱从段逸背上下来时,面前的珠帘晃动得厉害,虽然她一直都低着头,进花轿后喜娘也飞快地放下了轿帘,依旧有不少人高声叫喊,许多“长乐郡主”“貌比天仙”“新娘子好漂亮”之类的话钻入她的耳朵,不过很快就被唢呐声盖住了。

    等段缱在轿子里坐定了,外头的喜娘就像是看得见一般高声喊起来“新娘子坐稳喽,抬花轿喽”

    轿身微微一颤,开始转向前行,段缱坐在轿中,侧耳仔细听了片刻,也没从嘈杂的喜乐声中分辨出霍景安的马蹄声,无奈作罢。

    她离府时伤感不舍,等上了花轿,心却开始安定下来,也没有昨日的紧张不安,或许是知道霍景安就在旁边打马随行的缘故吧。

    花轿平稳地往前行去,段缱端坐正中,微微垂首,心中升起阵阵期待与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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