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李三

    冬日里天色总是暗的格外快。

    天黑不好赶路，行至偏僻处又没有什么人家，于是军队沿路寻了宽阔地带安营停留一晚。

    士兵们在马车四周扎下帐篷生了篝火，夜里总算是亮堂温暖不少了。虽按道理说总不至于有人胆敢打军队的主意，卫永宁仍差参将齐申安排下去，派士兵分拨在夜间值守。

    天虽黑了，时辰却还早，此时篝火旁围坐着不少士兵，谈天说地一片热闹。不时有士兵拿出酒袋灌几口酒，卫永宁见了不由皱眉。

    云昭国土地贫瘠，粮食自给尚不足，酿酒是明令禁止的。此时士兵们喝的自然是大宁的酒了，军队在大宁停留了这么久，这些个士兵却是个个存粮不少。

    此时战事结束，又不在云昭，卫永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苛责下去。

    车内，九瑜正靠着车壁闭目休憩。许嬷嬷上了马车，端来了晚饭唤醒她：“小姐，先吃些东西再睡，不然身子受不住。”

    “咳咳！”九瑜动了动身子，醒过来便是捂着胸口低低咳嗽两声。这马车虽宽敞舒适，但摇摇晃晃一整日下来，身子疲惫得很，总有些不舒服。

    许嬷嬷听到这咳嗽声，又看九瑜脸色差的很，忙将饭菜放到马车内的小塌上，空出手来探了探她额头。片刻后她收回手有些担忧地说道：“有些烫。定是今日赶路颠簸小姐受了累，只是这路上偏僻，怕是不好找大夫。”

    “我去禀报将军。”说着，许嬷嬷就要下车。

    “不用了。”九瑜嗓子有些哑，摇了摇头，“夜深了，明日再说吧。”

    她实在是不想看见那人。

    许嬷嬷闻言，犹豫了一下，见她脸色疲累，想着现在找将军也无济于事，总得找个有人烟的地方才有大夫，便点了点头。

    从一旁端过饭菜来，许嬷嬷说道：“在外只能将就些了，不比之前吃的精致，小姐先忍忍。”

    九瑜没说什么，吃了起来。她觉得这饭菜简单却也算可口，说不上什么忍不忍的。许嬷嬷总把她想的娇贵，好像她真是那打小深宫里长大的公主一般。

    她曾祖父入伍前也不过只是寻常农夫，后来立了战功才成了赫赫威名的卫国公。真要论起来，她又算哪门子高贵呢？

    等九瑜吃完，许嬷嬷收了碗筷：“小姐，早些安寝。”

    九瑜点了点头，许嬷嬷收拾完后也坐到了马车角落，靠着车壁休息了。

    马车外士兵们的交谈声阵阵，九瑜闭上眼靠在车上，饶是脑海里思绪万分，还是很快就陷入了浅梦中。

    夜半，九瑜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轻唤着。

    “小姐——”

    “小姐——”

    不能躺下休息，如此半坐半卧着半宿，她身上酸痛的厉害，头脑也是晕晕乎乎的。此时听到声音，本就睡的不安稳的她身子一颤，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便见一个二十左右，面目俊朗的黑衣男子半蹲在她身边。马车宽敞，可是车内本就有两个女人，此时又进来这么个大男人，便显得有些挤了。

    九瑜心提了提，看着这陌生男人，不知该喊人还是怎么着。但见他目光清明并无恶意，她还是压住了泛上来的惊慌。瞥了瞥马车角落睡下的许嬷嬷，这一番动静后许嬷嬷仍睡的沉沉，怕是眼前这男子使了什么手段让她昏睡过去。

    此时已是深夜，但外头还时不时传来士兵们的交谈声，这人怎么就敢在这些士兵们眼皮子底下闯进来？

    “小姐，你受苦了。”男子见她醒来，轻声道，“我这便带你走。”

    “你是谁？”九瑜听他这么说，眼睫颤了颤，低声问道。他话里无丝毫恶意，九瑜不自觉就信任几分。

    “李三。是大人派我送小姐出城的，李三无能，不能护小姐周全。”他口中的大人，除了九文乐还能有谁。

    李三从岷州一战结束后就跟着九瑜了，他早便想带九瑜离开，只是九瑜先前在军营牢狱中，后又被带到院子中安置。两处皆是守卫重重，难找到机会。李三更怕一次不成打草惊蛇，便按捺住直到寻了现在的时机。

    九瑜从他口中听闻爹爹，干涩的眼眶里就有热意上涌：“爹爹”

    她坐直了身子，想站起身可起的太急身子晃了晃。李三忙扶住她，待她站稳松开手。九瑜勉力撑着眼睛，越发有些昏沉了。

    李三已暗中观察她许久，知道她身上有伤，又不好好养伤，此时身子虚弱的很。

    “站得稳吗？”他问道。

    “我”九瑜迟疑了下，咬着唇摇了摇头。

    李三低声说道：“小姐，这里不宜久待，我们这就走，得罪了。”

    说罢，李三一把将九瑜抱起，脚步无声，钻出马车。九瑜被他揽在怀里，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忙屏住气息，向外看去。

    李三抱着九瑜从马车翻下，动静极小几乎没有声音传出。九瑜在他怀中不敢出声，一直注意着四周值守的士兵。

    他跳下的地方刚好有马车遮挡，一旁树木也多。士兵们喝了酒多少有些晕沉，并没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云昭军只是暂时驻扎在此，并未设层层关卡，四周都是营帐。如今战事结束，他们警戒心降低，要出去的阻碍大大减小。

    李三观察着那些士兵，绕着他们视线死角处往外去。这些营帐虽围绕着九瑜的马车，但并不紧凑，只要小心些出了那值守士兵们附近，再离远些就算安全了，

    谁曾想，就在李三转过几棵树又绕过几个营帐的时候，前面转弯处突然出现个人往这边走来，三人就这么碰上，九瑜呼吸不由一滞。

    那人似乎也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借着月色他们看清了彼此，九瑜发现这人竟然是阿哲。

    他也是这时值守的士兵，去小解才在回来的时候撞上了两人。

    阿哲也看到了李三怀中的九瑜，有些发愣，似乎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脸色微变，显然是意识到了眼前的情况。

    她想走？阿哲脑海里忽然想起她刚领了和亲圣旨，想要逃出院子的场景。那日她被拦下，捂着脸哭着喊死去的爹爹。

    九瑜盯着阿哲，她知道，只要此时阿哲喊一声，整个军队都会被惊动。九瑜在李三怀中，感受他手腕收紧，已是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阿哲看了看李三，又将视线移到了他怀中的九瑜身上，面上显出挣扎之色。

    他动了动脚步，李三手腕微动，下一刻就要攻击。

    只是没有想到，阿哲却没有出声，而是往旁边挪了一步，让出了道路。

    李三看着他，皱眉不解，手里仍藏着招式。

    “走吧。”阿哲低声说道。

    九瑜看他，神色有些复杂，道：“谢谢。”

    李三见两人似乎认识，看他一眼，不再多说什么，抱着九瑜往远处去。

    阿哲看着两人背影，露出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

    姑娘，走吧，我不想看着你就这样凋谢。走的越远越好，不去云昭，也别回大宁了。

    ——————————

    深夜，卫永宁还未睡，赶了一天路他却没有多少疲累困乏之感。他躺在营帐里，摆弄着一支断簪若有所思。

    手上这支簪子，正是九瑜掉落的那支，他当日一时兴起，才从地上捡起。

    卫永宁想到云昭老家，有一老人格外擅长修复首饰，也不知这断簪能否修复得了？

    手摸到一处凸起，他翻转簪子看过去，只见上头刻着两个小字——闻佩。

    倒是个好名字。

    他收回目光，将簪子收入袖中，仍没有睡意，便钻出了营帐。

    出了营帐，他下意识朝九瑜所在的马车看去，也就是这一瞥，让他瞳孔一缩。马车后方远处人影闪动，他直觉和九瑜有关。

    正当李三掠过阿哲，往外奔去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震怒：“抓住他们！”

    夜里的寂静一下子被打破了，卫永宁的声音惊醒了士兵们。

    值守的士兵们立刻朝这边赶来，营帐内呼呼大睡的士兵们也被动静惊醒，连忙起身纷纷拿起武器跑出。

    李三暗道不好，被发现了。心知不能再耽搁，他脚下发力，几个纵身便是拉远了距离。

    九瑜在他怀中，紧紧咬唇，不敢发声，担心扰了他心思。

    “捉住他！”

    士兵们蜂拥向前，却没有一个能赶得上李三速度。

    卫永宁见状眸中一沉，夺过一士兵手中的弓箭，弯弓搭箭，眯起一只眼对准李三。

    夜半时分，视野极受影响，想要在晚上射箭几乎难有准头。但卫永宁毕竟是云昭最杰出的将军，他手一松，一支箭便“咻”一声离弦。

    正好在李三运力，身子纵起时，那支箭到了——

    噗——极低微的一声，是箭头没入肉体的声音。

    李三从半空跌落，那支箭射中他右肩，力道又足，箭头深深没入。

    “你受伤了！”九瑜听到动静不由惊呼。

    “无碍，别怕。”李三低声安慰。

    好在没伤了心肺，李三咬咬牙，在身后士兵追上之前，强自运气，几个纵身逃远了。

    终于来到了营帐外事先备好的拴马处，他一掀长袍下摆，一手抱起九瑜，一手牵着缰绳，纵身上马。

    “小姐莫怕，李三定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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