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埋儿奉母

    大雪如柳絮般飘扬，寒风刺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天色微明，雪渐渐停下，郭世通裹上灰色厚袍推开门跑出去。

    正在厨房烧水的余婶瞥见院中奔走的身影，忙喊道：“大少爷，你去哪儿啊？喝碗茶热乎热乎身子再出去？”

    “不了。放锅里温着等我回来再喝。”吱呀一声，大门推开又关上，余婶连个模糊的身影也瞧不见了。

    寒凉的早晨，深冬的田野间，身量初长成的少年郎踏雪而行。四周多山，一片洁白，冬鸟飞过，辽阔而又安宁。

    地方足有百十亩，郭世通绕着外围慢慢走一圈，好一会儿才走完，雪浸入鞋中，不禁让他感到双脚发麻，心中微涩。

    在荒年镇定自若教导他们兄弟三人，还趁机低价买下这一大片地，母亲为他们着实思虑良多。

    不过是个不常出门的妇人，如今却要为他们兄弟担起一片天。

    南边有条小河，北面不远处有座大山，郭世通思索这片地方单凭他自己一个人是扛不起来的，担扁担的兄弟既是熟人又是租田种的庄稼汉，倒不如请他们帮忙还能多些头绪。

    直到中午回到家中，郭世通喝完热水与奚桐提起此事。奚桐摆手道：“老大想做什么放心做就是了，我这快要老糊涂的脑袋已经不好给你出主意了。”

    郭世通听到这话有些伤感，母亲对他实在无话可说，他还一而再再而三向母亲讨主意，惹母亲为难，实是不孝。

    正待离去，奚桐又道：“罢了，罢了。既然老大有难处，那我再多说几句。”

    郭世通：“”

    翌日上午，棚子里的人聚在一堆，既没有人喧叫玩闹，也没有人向外伸头看看有没有生意。

    几人的脸上都有些呆愣，王大壮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他不敢置信道：“世通，你的愿意请我们去种那块地？”

    “还给我们一人一成利。”李春问道。他们这一群人基本上家中代代种田，年年不管收成好坏都要先被地主刮一遍，再把朝廷的赋税一交，家里的人只有过年过节才敢让孩子敞开了肚皮吃一顿。

    “是。这片地就是我们大家的，我四你们六，文书我都带过来了。”郭世通打开手里的一堆纸契，道：“这块地是大家的，不管是亏还是赚都一块扛着，种什么东西种子我出，大家一起种。”

    黄立有些犹豫，转头问他堂哥道：“家昌哥，咱今年地里的租金都交了，这”

    黄家昌转头怒道：“那几亩地转租出去就是了，你还能亏多少不成？”

    “城东的地”徐有福一咬牙，道：“大不了在那边搭几间茅草屋把老婆孩子接过去，咱们这群挑扁担的还能怕抗自己的行李？！”

    一阵哄堂大笑。

    “娘，此事不急。明日儿子便出去看能不能找些法子。”王大壮几人看过那片地都说是种桃树的好地方，但是树苗可不是一笔小花费。

    奚桐无奈摇摇头，“正月里上门去借钱，哪儿还能不被甩脸子。”

    “那，儿子再想想有什么法子？”郭世通犹疑道。

    奚桐摇头，拿出一个木头匣子递给郭世通，道：“这是为娘的嫁妆，先拿出来凑活着用吧。”

    郭世通接过匣子，手和嗓音都在颤抖，“娘，这不行，这不行啊！”

    “有什么不行的!”奚桐佯作怒道：“为娘又不是将它们卖了。只要你争气，过不了几年再将它们赎回来就是了。就家里现在这般景象，哪里还能再禁得起拖累消磨？”

    郭世通跪到膝盖酸麻，才带着泣音搂住匣子道：“娘放心，儿子知道了。”

    于郭家而言，今年的年过得比去年热闹多了。

    余叔过年前两天将整个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带着家伙事儿去城外将郭父的墓重新修整一遍，带着郭家三兄弟祭拜完才回来。

    阿余从酒楼回来打包几道特色菜，还顺带买了郭世达最喜欢玩的爆竹，陪着他在院子外头胡闹了半天。

    每年过年，都是余婶大显神通的时候，从老早以前就开始准备腌鱼腊肉，荤的素的，干的鲜的，满满一桌子都是手艺。

    奚桐坚持让余叔一家上桌吃饭，道：“我都不跟你摆主人的谱，你怎么这么多讲究，还不坐下什么时候才能开饭？”

    余叔一家好说歹说坐下了，只是坚持坐下下座。

    开了春，郭世达郭世邂两兄弟一去书院一去武馆，奚桐本来以为日子能安生些。不料每当书院和武馆下学，奚桐左边是郭世达呼呼的打拳声，右边是郭世邂琅琅的读书声，苦不堪言。

    春去夏来，树苗全部种下，郭世通每日都要去看看，待上半天。

    王大壮几人真的在那搭了几个窝棚，轮流看着。

    一日，郭世通给桃树挑完水打算回去，今日两个弟弟回去，他打算从街上带些吃食。

    “世通，你等等。”王大壮从后面喊住他。

    郭世通不解，问道：“王大哥有何事？”

    “家里人来给我送绿豆汤，你也过来喝一碗再走吧。”王大壮劝道。他家娘子有孕显了怀，小妹这才坚持替嫂嫂送汤来。

    郭世通看了眼天色，擦擦额头上的汗道：“也好。”

    来到窝棚，郭世通见摆碗的是一个年轻姑娘，有些受惊，问道：“王大哥，这位姑娘是？”

    “哦，这是我家小妹，你嫂子怀上了，有一段时间不方便出来呢。”王大壮笑道。

    这姑娘长相很讨喜，脸上的轮廓并不深邃，稍显棱角，清秀可爱，略微带点婴儿，挺拔的鼻子，略薄的唇，大大的眼睛闭起来时弯成两道弧。时不时刮来微风，前面垂下来不少碎发。郭世通不敢一直盯着人家看，却不知为何一眼就将这幅样貌记了下来，难得出现一回的好记性。

    “这就是郭家小哥呀？!大哥在家里三天两头提起你。”姑娘也不怕生，声音脆生生的。

    “在下名唤郭世通，姑娘既是王大哥的妹妹，喊我一声郭小哥便好。”郭世通回道。虽然他已强作淡然，一句话细细听还是能听出磕绊来。

    郭世通长着一双浓眉，眼睛不小，脸颊有些削瘦，给人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不知是外貌还是气度的原因，若说半年前看起来还是少年，如今已经像个能挑起担子的大人了。

    “我都叫你郭大哥了，你还喊我姑娘？原来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叫人是这么论的。”那姑娘貌似喜欢作弄人，调侃起郭世通眉眼生动。

    “王，王家妹子。”郭世通道。

    王大壮拦住欲开口的妹妹，对郭世通道：“莫跟她瞎胡闹，随着我们喊小梅就成。”

    王梅对王大壮吐吐舌头，道：“那我走了，回头锅碗别忘了带回去。”

    临走之际，王梅冲着郭世通道：“我叫小梅，下回见面莫要忘了!”

    言罢，身影急匆匆消失在路边。

    郭世通长这么大也没有单独和年轻的女孩子说过话，有些害羞紧张，只端起碗慢慢喝绿豆汤，也不说话。

    回到家中，看见两个弟弟一个读书一个习武，郭世通便仿佛浑身都疲劳不翼而飞，满心只剩下欣慰和欢喜。

    正在长成的小小少年看起来几乎是一天一幅模样，明明几个月前还是个小胖墩，郭世达身量瘦长了不少，或许是因着练武，显得颇为健壮。郭世邂没长多少，眉眼倒是开始长开，褪去了不少青涩。

    郭世达一溜烟跑过去接过纸包，得意得对小弟扬扬眉毛，他就知道里头有好吃的。

    郭世邂看着大哥脸上不自觉露出的傻笑，摸摸下巴点点头，嗯，貌似有情况。

    看见奚桐向他招手，郭世通忙跑过去，奚桐道：“儿啊，你也十六了，该定亲了。这么久了，有没有心仪哪家姑娘？”

    郭世通低下头去，脑海中不知怎的蹦出下午那个一心盛汤的身影，心下一愣，只口中支支吾吾道：“没，没有。”

    奚桐见多识广，一眼看出不一样来，道：“十六再不定亲该迟了，那为娘找人帮你张罗张罗吧。”

    郭世通心中一慌，忙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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