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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章 出马仙(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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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四嫂身上五花大绑,想动动都费劲,现在有点尿急,憋了好久快憋不住了。她瞅瞅四周没人,试着双手从背后解裤子,那哪儿解得了。过去她以为女人最容易的事就是解裤带,现在知道完全就不是那么回事。

    她知道自己这趟出来算是完了,东西没偷着还把命搭上。女人进大狱就没见过活着出来的,武松杀潘金莲,那是救她,不想嫂子下了大狱还给他死去的哥哥丢人。

    也不知道冻死的儿子走了多远,自己还能不能撵上,那孩子太小,孤苦伶仃的没娘照顾,黄泉路上太可怜了。她低头看看胸前交叉勒出双乳的绳子,忽然笑了,记得小时候看处决人犯,身上就是这样绑,还觉得挺好看,回家练习了好久才学会。

    就为了这,不知挨了爹娘多少骂,现在想想恍如隔世。

    五花大绑分大绑和小绑,小绑不是她这样的,只是绑双手,身体其它地方不缠绳子。有种押解犯人的捆绑就不一样,叫穿小麻衫。犯人从脖子到肩膀到大臂都绑着,就是小臂和手不绑。大臂向后背过去绑紧,把脖子肩膀连带上身捆结实,想动动不了,只有小臂和双手能活动。这样犯人既不能充分活动,又能勉强自理生活,跟她这不一样。她这是大绑,不但捆绑手腕,还绑住双臂和身体c胸背c脖子。五花就是脖子上一个花,两个肩头两个花,两个胳膊肘两个花,只有犯了罪等死的人才这么绑。

    死就死吧,张四嫂也想开了。明天押解她回城里,路过她们村的时候再朝家的方向看一眼,就跳车寻死。

    张四嫂见过铁皮车押犯人,也见过犯人跳车逃跑,卷进车轱辘里轧得血肉模糊。都说临事方知一死难,张四嫂没觉得有什么放不下得,相反满身轻松,再也不用为活着发愁了。七个孩子死了仨,还剩四个,别急,很快就一家团聚了。

    到了那边,有爹有娘,孩子们喜笑颜开,米缸里装满米,面缸里盛满面,全家人再也不会分开。想着想着,张四嫂又笑了,她从来没这么开心得笑过,好像这一辈子就为了现在活着。

    吱吱吱,吱吱吱,有声音从柴草垛里发出,过了会儿,就窸窸窣窣地爬出几只大耗子。这几只大耗子毛色油光水滑,排着队整整齐齐的头尾相连,一个接着一个钻到张四嫂身后,毛绒绒地蹭过身子,吓得她尖声大叫。柴房外没人应声,想必看守她的人去睡了,这么冷的天,谁愿意在这陪她。张四嫂拼命喊,希望有人能过来救她,可喊破了嗓子也没人理。

    完了完了,这几只耗子就在背后不走了,窝在那蹭自己的棉袄。

    张四嫂现在又想不开了,没想到自己连死都不怕,竟然会怕这几只大耗子。不过这几只耗子也真够大的,扒了皮怕得有七八斤肉,够两个大老爷们儿好好喝一顿的。

    张四嫂喊累了,躺在地上瑟瑟发抖,感觉那几只耗子正咬自己,尖细的牙齿飞快地啃噬,声音听着让人毛骨悚然。她不想就这么死,让耗子一口一口吃自己的肉,啃自己的骨头,咬得人血肉模糊。她拼命挣扎,发出各种声音想吓走哪几只耗子,可这几只耗子不怕,还在那咬个不停。她动着动着,手上的绳子松了,接着全身得绳子都松了,全身淤积的血脉豁然畅通,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从地上一下子窜起来抖搂身子,连蹦带跳的上下打扑。那几只大耗子看张四嫂起来,在柴草堆里愣了会儿,又一个接一个地咬着尾巴,慢慢离开,就像有根绳子在暗中牵着它们走。

    她先看看自己的手和胳膊,再摸摸脖子,没发现被耗子咬伤的痕迹,慢慢地也就放下心。身上脱落的绳子像团死蛇萎靡地盘在那,她的胆子瞬间就大起来,天无绝人之路,现在不跑,真等着明天早晨送死啊。

    张四嫂把耳朵贴门缝上听外边动静,其实她这就是多余,刚才那么大声喊救命都没人理她,这会儿只要不喊着火了就没人来。从这里出去很容易,谁家柴房也不是铜墙铁壁。门虽然锁了,可那就是一道木栓,从底下硬挤出一条缝她就能钻出去。出了门她想往狗窝那走,从洞子里钻出高墙逃出去。可现在这点伙房里活没完呢,还亮着灯,张姐现在自己干活,在不定什么时候结束呢。不去狗窝她就不知道去哪了,别看来这里一个多月了,她就知道自己住的屋到伙房还有茅厕这三条路,其余的真就不知道。她四下望望,黑漆漆的,房间的窗户上还亮着灯,不时能听到人声。现在夜还不深,稍微有点动静就把人都招出来了,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哪儿有地方啊?

    张四嫂缩身在黑乎乎的墙角拼命想,这时有个灰扑扑的人影走到面前,像是个小老头,尖声尖气的说:”跟我来。“她吓得一激灵,坐到地上不敢动,这时候让人发现想跑到没地方跑。小老头回头朝她笑笑,说:”快跟我来,不走在这等死呐!“

    张四嫂舔舔嘴唇,站起来就跟着走,管他带自己去哪儿呢,总比在这等死好。

    小老头在前边走,张四嫂在后边跟着,两个人穿过几道庭院就来到一座祠堂前。祠堂里亮着长明灯,忽明忽暗,从门缝里隐隐射出来。小老头也不害怕,走过去推开门招呼张四嫂进去,张四嫂咬咬牙迈步往里走,心里琢磨这大宅院里啥时候多了这么个人,咋从来就没见过。

    祠堂里冷冷清清,两盏油灯在神台上摇曳不定,屋子里光线忽明忽暗。左右两边分开明黄色的神幔,朱红色祖宗牌位位列分明,看来这家死的人还不少。小老头走进祠堂一屁股就坐到棺材头上,这是东家给自己预备的棺材,从外地运过来,是上讲究的金丝楠木,比活人的房子还贵。小老头眯缝小眼坐棺材上看着张四嫂笑,笑得人心里发毛,张四嫂也不知道自己哪儿这么好笑,让这小老头笑起来就没完。

    ”我欠黑子兄弟一个人情,今天就算是还了。“小老头说。

    ”黑子是谁?“张四嫂问:”我不认识什么黑子!“

    ”那你回去吧,就当我认错了人。“小老头继续笑:”现在除了我没人能救你,再好好想想。“

    张四嫂真想不起来自己认识个叫黑子的人,村里倒是有几个,可跟这大宅门里都没关系,不可能是小老头说的人。只好强装笑脸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一个劲儿怪自己糊涂,怎么把黑子兄弟给忘了。小老头眨巴眨巴眼睛,问她真的想起黑子是谁了?张四嫂讪笑着点点头。小老头也不跟她计较,问她想死还是想活?当然是想活了,那还用问!张四嫂急不可耐地说。小老头一骗腿从棺材上跳下来,顺手把棺材盖推开,让张四嫂躺进去。张四嫂以为小老头岁数大了,耳朵背,大声说自己是想活,不是想死,小老头笑着说对啊,没错,想活就进棺材里去。

    张四嫂这个气啊,仔细端详着小老头,看他说得究竟是真是假,看了半天他还是那副眯缝眼,笑呵呵的样子,带着几分奸相。要不是现在走投无路,张四嫂真想啐这小老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拿她开玩笑。小老头笑嘻嘻地说真没逗她,想活就快点进棺材,想死就随她便,也不拦着。张四嫂是真没听明白,可她也是真没辙了,只好走过去往棺材里爬。她刚把一条腿搭上,撅起屁股想使劲,就感觉有只手摸到她的屁股,使劲向上托。她的身子随着力一骨碌,掉进棺材里,翻过身狠狠地瞪了小老头一眼。

    小老头也不理她,拿出纸灰包压到张四嫂胸口上,再用根小短棍串上几个面饼,一头系上一段麻绳,另一头放到张四嫂手里。张四嫂知道这棍子是打狗棍,是给死人在经过黄泉路上的恶狗村时,驱赶咬人的野狗用的。接下来就该盖上棺材盖子,停灵三天,然后就下葬。这是东北习俗,三天后起灵前,还要把棺材盖子打开,亲戚朋友最后再看眼死者遗容,然后由女儿,没有女儿的找侄女,没有侄女的找孙女,再没有就绝户了,也就不用费这事。反正找个女的就对了,拿根针,在死者身上比划着开光。嘴里还得念叨着,开嘴光吃四方,开手光抓钱粮,开足光走四方,最后开心光

    张四嫂只觉得眼皮发沉,知道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强努着让眼眶撑起来,可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她睡着睡着就觉得有人叫她,睁眼一看是她丈夫红光满面的站在身旁,说要带她走,不在这住了,换个地方去享福。

    享福好啊,张四嫂这辈子净受罪了,还没尝过享福是什么滋味,看丈夫这样子是在哪块发达了回来接自己。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乐得一下子抱住丈夫,让他像新婚时那样把自己从棺材里捧出来。这种被捧在手心里的感觉,是女人最向往的,只是有些女人从来也没拥有过。从丈夫怀里跳下来,张四嫂就仰着脸问去哪里?丈夫刮了下她的鼻子说别问了,他在前边走,让她在后边跟着,误时辰就不好了。张四嫂又问家里的孩子咋办?丈夫淡淡地说,以后会打发人接他们。不知为什么,张四嫂竟然一点不担心孩子,跟着丈夫出祠堂向外走。

    可怪啊,小老头不见了。不但小老头不见了,整个大宅院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就好像这里的人都凭空消失了,张四嫂开心的快要飞起来。只是这外边的天咋这个色儿?说黑不黑,说亮不亮,没有太阳,没有云彩,灰蒙蒙雾沉沉的,看着还不是要下雪。张四嫂心里合计,这天不错,孩子们在家冻不着,过两天把孩子接过来,就真的一家团聚了。

    张四嫂跟丈夫说,她没把孩子养好,七个孩子死了仨。现在生活好了,这三孩子可不能再出事了。要是嫌少,他们就再生几个,她还说自己年轻,肯定能和丈夫再生几个大胖小子。出了祠堂的门。丈夫就一言不发,看着好像心情不太好,只是唔唔地含糊答应,弄得张四嫂心里很不安。他这是咋了,咋说变就变,张四嫂心想,莫不是怪我没养好孩子生气了?

    丈夫加快了步伐,看着距离有些远,张四嫂忙跑几步追上,死死抱住胳膊,不让他甩下自己。她现在已身不由己,连重心都失去了,可这么走却让她很安心。悄悄回头望了望,张四嫂吓了一跳,身后的浓雾裹满尘土,正滚滚向他们涌来,赶紧回头把身子贴近丈夫继续向前走。

    出了宅院的大门,走了好长一段路,大致是回村的方向,只是这条路张四嫂从没走过,心里就有些奇怪。这些年她带着孩子四处讨饭,附近的路都走遍了,怎么从没来过这里。她暗暗怪自己,要是早知道有这么条路,应该那时候就走一趟,说不定就能多讨点东西。快到村子附近了,张四嫂觉得脚下这个地方,就是村子附近的山坡,可望过去却啥也看不到,到处都是那团讨人厌的浓雾。她忍不住放缓脚步,想跟丈夫说说,能不能回家看看。可转回头景象就变了,眼前出现了一处大宅院,张四嫂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看得出是大得不能再大的大户人家。只可惜有些落败了,两扇支离的大门合不拢,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倒了一座,四处的院墙也是破败不堪,几道裂缝深深的参差交互,看着就是堆在一起,随时会坍塌。走进大门,几排气派非常的主房沉了一半,像是突然下陷,房门窗户还在。丈夫低头就进屋,也不招呼张四嫂,弄得她心里怏怏不乐。院子里有好多人远远望着他们,都不靠前,看着不像是下人,也不是亲戚朋友,就像是在同个房子里住的陌生人,彼此都不熟悉,也互不关心。

    张四嫂在这里住了几天就后悔了,这是啥破地方啊!房子倒是挺大,冷冷清清的像个坟墓,家里偶尔来个人,也不多说话,坐坐就走。她问过丈夫几次,这些是什么人,丈夫都不说,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她。她在这里越住越纳闷,心里就开始憋屈,渐渐的就开始想家里的孩子,怎么这么多天了丈夫也不把他们接来。为了这事她跟丈夫吵过几次,丈夫都不理她这个茬,就好像这些孩子不是丈夫的,死活都不放在心上。最开始张四嫂怀疑丈夫有了别的女人,暗中仔细观察,来来往往的女人有不少,可没看到有和丈夫暧昧的。晚上睡觉也是和她在同一张床上,从来也不见出去,两个人就那么摩肩贴股地睡着,从来没有想碰她的意思。两个人岁数都不大,小别胜新婚,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丈夫真么冷淡,她真的太想不通了。她也想过勾引自己的丈夫,觉得是分开时间长了,丈夫有些害臊,可后来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丈夫根本就是有意回避她,这她就真想不通了。

    就这样过了些日子,张四嫂有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毕竟自家爷们儿在这,也算是完整的家。老话不是说嘛,就算不闹耗子也有养猫,丈夫再没用,居家过日子也不能没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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