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家园

    “我散布十么了？”吴铭这样反问，但口气已经不再那么理直气壮。

    当初，他纠结于那句梦话不能自拔，被不敢核实的猜疑伤得生无可恋，本已隐居终南山，却在东方句芒的指引下，不远千里到闽南与众神汇合。得知众神来意，吴铭精力转移，才从感情的困顿中走出来。

    作为众神在这个世界上的带路者，吴铭一做就是六年。“光光大其道，深深溯终源。”从这几句就可以看出，吴铭素有宏愿，之前只是安于小夫妻的甜蜜，不肯施展。终于，有花有酒的小日子莫名其妙就被什么给毁了，只好“爱恨留一个”。

    他所谓的终源，代表了“源溯”的初衷，就是通过无限逼近的技术，印证他对目前这波人类文明的猜想；而“光大其道”，意思是在印证了这种猜测的基础上，通过“家园”这个项目，实现地源文明的突破性进展。

    猜测源自人类发现大地是个球体——原以为平面的、无限延展的生存环境，突然变成一个球体外的闭合曲面？这意味着，地球生命的活动空间和可支配资源极其有限！

    “资源有限论”使地球文明风格瞬间迥然，变得残缺而残忍、单向而激进，并带有明显的侵略性质。太空拓展活动，也都是更深更远地飞向宇宙深处，寻找现成的类地环境。

    这既是种潜意识里的侥幸，更是种明目张胆的侵略。

    ——越发展、越恐惧，地球文明遭遇了资源瓶颈？

    吴铭认为，飞往宇宙深处探寻现成的生存环境，概率太低；而动辄光年计算的距离，航程远超人的寿命，根本不可能得到落实。贪.婪的人类，为了自己的利益，连子孙多少代以后的物资都透支了。像这种隔代的利益，更不现实。

    几番论证之后，大家接受了他关于就近星体改造的设想。

    凭心而论，吴铭对家园的态度完全被感情左右着。流淌在血液里的认知告诉他，有蛮蛮才有家，没有蛮蛮，家园几都无所谓。

    “吴回刚才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们都不会允许你污蔑家园的！因为她是众神汇聚的核心，是地球人类破壳而出的伟大尝试，也是打破资源瓶颈的伟大创举！”

    不管针对谁，工于心计的雷泽总会站在公众的立场上说话。

    “我之前幼稚，以为只要技术允许，就能实现地外定居。”

    “你现在更幼稚！”

    “技术派的狂热和意淫而已，没人会让她落地。因为这是个悖论，话语权和资源掌握在同一qu人手里，既然已经掌握地球资源，何苦开发外星？原本已经高高在上，谁愿做回一个垦荒者呢？而真正渴望拓展资源的人，恰恰是无可控资源的人。——时空的跨度和人性的弱点，把资源瓶颈转化为意识瓶颈了！”

    雷泽说：“是，是个悖论。可在三年前，堂总建议启动ip时，我们不是明确了吗？坚持走自主自营路线，不上市、不融资。积累财富，就是在积累话语权！”

    “但现在不一样了。”吴铭看看毫无知觉的堂庭山，再看看咄咄逼人的雷泽，对东方句芒说：“你觉得呢？一旦沾染所谓的财富，你们神也要堕落了！”

    东方句芒不语。

    雷泽知道吴铭这话有所指，他说：“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现在谈堕不堕落为时尚早。一旦通过‘家园’打破了资源有限论，谁还会因为资源而堕落吗？而且，今后的航天方向，也会由恶意掠夺开发，更正为就近改造，人类的太空活动也会变得更加高尚。”

    “这是舍本逐末，应该先做到高尚，然后再回来谈这些。”

    “先做到高尚？仓廪实而知礼仪！如果资源枯竭之前没能成功开发太空，战争还将是解决资源问题的主要手段。毁灭、漫长的修复、人口和科技积累，然后再枯竭、再战争。永远重复这样的轮回，你无法凭空就高尚起来！”

    吴铭几乎要被说服了，他有意用讥笑道：“人类最大的弱点不是贪.婪和恐惧，而是自作聪明，他们宁愿自生自灭，也不会接受神的启示，除非你有充分的数据支撑。”

    “亲历了无数次文明兴衰，我和东方当时也都说，无需印证的事实，要什么证据？纯粹就是劳民伤财！是你说、这里的人类只信科学，而科学讲究的是证据，于是大家才迁就了你，迁就了你们的科学，‘家园’，也只好以一个更低的qi点、从寻找证据开始。”

    吴铭根本就是意乱情迷，才授人以柄，雷泽随便就让他无言以对了。

    雷泽继续说：“‘源溯’是你的提议，现在又突然唱起反调，你这叫不负责任！”

    “不负责任？我这正是在修正之前所做的错误判断！”吴铭以为压低声音就是控制住了情绪，他说：“我们根本过不了人性这关。你也不想想，谁愿意把钱和精力投放在生命之外？就像那些身故险，受益人都是至亲妻儿，有几个人是毫不犹豫就买了呢？”

    “人类是这样，不管善恶，渴望的都是现世报。可你说过，随便哪个星球都可以改造宜居，甚至月亮都可以。你还说，以他们目前的技术水平，几十年、甚至十几年，就可以就近改造一个星体。可以活着看到地外定居，为什么不争取一下呢？”雷泽缓了一下说：“不过，退出也是你的自由。但你总不能、因为自己退出就反过来拆台吧？你走出来了，就过河拆桥？总该给我们留条后路、给些希望吧！？”

    “那你想让我怎么配合？”

    “你把家园的数据拿回来。”

    吴铭转身，瞬间回来，已经拍照发给他们了。

    “哧？”雷泽看都没看，嗤之以鼻：“无声的影像资料，能说明什么？”

    “难道建造金字塔的图片和视频不是证据？”

    “这么简单的一个建筑，怎么建造，猜都能猜出来，还用你拍照证明？！没有说明用途的语言文字，不是直接的证据。所以，要跟他们有面对面的直接沟通。”雷泽停顿了一下，然后狞笑着说：“拿到证据，‘源溯’就可以提前结束。兰州中心转型，直接进入‘家园’阶段。你吴铭芝宇，一样功不可没！”

    “知道你的目的，你在逼我。”

    “就是逼你，明确告诉你，只要给我机会，我还会铤而走险，彻底致你于死地。”

    这就是我们常说的，真小人比伪君子可爱。

    听雷泽这么说，吴铭反倒平静了，他问：“为什么？”

    “你不死，死的可能就是我们，神祇人尸、鸟兽虫鱼，等，各级生命的各级文明。”

    “怎么可能？”

    雷泽并不理会吴铭，祂转身对东方句芒说：“作为地球上最古老的神之一，大家都敬重你。你的初衷，是让一部分人先走出来，然后传帮带，实现整个人类的集体进步进化，对吧？但这个人，不管是被你唤醒的，还是被你点化，也不能纵容他这样驱使我们、把我们踩在脚下吧？”

    “我没有！”

    “还说没有？”雷泽扫了一眼吴回和堂庭山，眼光停留在吴铭的脸上，“我也是多少万年的神，这种事见多了，就你？我告诉你吴铭芝宇，邪不压正，你那些邪恶的念头，都给我收起来吧！”

    这一通义正言辞，竟把吴铭弄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人神共愤的坏人！

    此刻，吴铭所有的精力，都在如何控制自己情绪和能力，根本无暇组织语言反击。在这种凌厉的攻势之下，他的眼前，清晰地浮现出吴依人惊慌失措的样子。

    吴铭急切而幼稚地说：“我不是坏人、我不是坏人！”

    说这话时，吴铭心里跟本没有雷泽，完全是在回应吴依人那句“你看起来不像个好人。”

    东方知道，这种心理上的逆生长，是吴铭芝宇的又一个质变。有所恃，所以天真，所有生灵都是如此。比如吕布，比如高衙内，比如吴依人，比如自己。只有堂庭山、雷泽这样失去自我或恃赖的人或神，才会越来越老成持重。

    吴铭目前的境界还没完全超出东方句芒的理解，所以，祂任由雷泽铤而走险，其实也是在赌。看来是赌赢了，这让东方心里宽慰许多，悬着的心也终于放松下来。

    虽然修为低了许多，但吴铭心智变化明显，雷泽又何尝不知？祂故意不怀好意地笑着说：“不是坏人？那就不要辱没了自己的使命。真想把你弄死，还能明说？放心去吧，我向佛祖起誓，保证你和吴依人性命无忧。”

    吴铭的变化，也消除了吴回对他的戒心。

    “盟约”瞬间瓦解，吴回嘲弄说：“脑不脑残啊？为老不尊。释迦牟尼离现在不过两千多年，你一个不知道多少万年的神，别忘了自家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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