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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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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是华灯初上c万家灯火的时辰,酆都内却是一片悄寂。

    帷幔中舀水倾水的声音清晰可辨,暖烛轻灯,映在朦胧的雾气中,四壁缀着的铜镜镶了银珠,隐隐约约地照出几个模糊的人影来。嗯,阎王爷家的浴室十分有品味。一间浴室都捯饬得这般高调奢华处处脂粉香,阎王爷家里一定储了不少宠妾。

    我把自己在温热的水里埋了一埋,身边替我揉肩的婢女动作轻柔,捏得人浑身发软。做神仙嘛,该享受时就应当享受。

    虽则这享受的来源,是在半个时辰前,有一个讨人厌的混蛋嫌鄙地将我打量了一圈,忍无可忍地命令道:“把自己洗干净了再来跟我说话。”

    阎王爷好歹也是个地府头子,府里的下人却是任白慕差遣。果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自然之理也。

    我龇牙咧嘴了一会儿,在心里把白慕胖揍了一顿。一旁舀水的婢女怯怯问道:“姑娘,可是水凉了?”我并未表明身份,她们便一律称一句“姑娘”,听起来颇有江湖侠情。

    “唔?”我回过神,笑吟吟地安抚道,“没有没有,你好得很。”又抬手止住在撒花瓣的另一个如花似玉的侍婢,“不用撒了。欸,你叫什么名字?”

    她收起花篮,恭敬地垂下头:“回姑娘的话,奴婢名唤仪清。”

    离家多年,许久没被人如此恭敬地服侍过,忽然有些不习惯。我挥了挥手,道:“不用待我这般客气。我看你周身瑞气祥和,不该是酆都人氏罢?”

    仪清总算略抬了抬头:“仪清出身太微垣。”

    连侍奉起居的仙婢都带来了酆都,阎王府里太微垣的人怕是不少。白慕此行,架子摆得可足,莫不是要在此地久留?

    我皱了皱眉:“你们宫主有没有说过,要在这里待多久?”

    “仪清不知。”她微伏了头,眼眸低垂,极是有礼。

    “那他是怎么受的伤,你总该有所耳闻罢?”我改口问道。

    仪清迟疑片刻,道:“尊上的伤,乃是中了妖人奸计。”

    “奸计?”那妖人,想必即是指银翘了。

    “听掌殿仙子道,尊上本是只身前往酆都,未打草惊蛇,那妖人却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尊上的行踪,来信相邀,回来后便已中毒。扶柳师爷一次喝醉了和我们下人扯闲话,说尊上是自愿被下的蛊毒。”仪清声音如小溪潺潺,将一则八卦改头换面,说得有理有据。都说八卦是女人的天性,仪清出身素以寡淡著称的太微垣,看来也不能幸免么。

    她能把这些闲言碎语全都倒给我听,该是想要获悉这其中曲折。只可惜我如今也一头雾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银翘她跟白慕说了什么,居然让他心甘情愿被下这么危险的蛊毒?此毒攸关性命,白慕他,该不是贪好玩罢?

    言语前,屏风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三个仙婢模样的妙龄女子自屏风后转出来,领头的那个年纪稍大,眉心一点桃红,面容端正威仪。

    仪清见了她,便福了身子,恭顺地行了礼:“掌殿仙子。”替我揉肩和舀水的婢女也停了手中动作,约是因为她们并不是太微垣的人,只是恭从地后退几步,让出一条道来,并未行礼。

    那掌殿仙子寒着一张脸,问道:“都打点好了没有?”

    仪清伏着身子,道:“好了。”

    “那还磨蹭什么?尊上把人交到我们手里来,万一出了什么茬子,是你们领罚,还是我领罚?”太微垣不愧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连个掌殿仙子都如此威风,教人看着胆寒。作为外人,被她们服侍着,压力着实非一般地大。

    不过是个沐浴更衣的活儿,前前后后五个婢女忙得不可开交,后头掌殿仙子还挑着眼仔细监督着,仿佛我是一件正在上釉的瓷器,半分马虎不得。

    当然,我穿完衣裳后,十分理解她们为何忙得不可开交。如此通透清凉,宛若一件薄纱的衣裳,被裁得服帖合身,以上好的雪缎缀着,从前往后勾出两朵栀子,栩栩如生。乍一看被两朵洁白可爱的栀子吸引,满室皆是清净怡人的栀子香。要细看,才发现这衣裳四处勾连蔽体,其实却轻薄若无物,且一碰丫就掉。

    通俗来讲,这群姑娘们居然能把一件胜似青楼歌伎的纱衣穿得如此不逾礼数,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自欺欺人的“不管你瞧着逾不逾礼,反正我觉着不逾”的气场,其巧夺天工之处简直令人发指。

    我泪流满面道:“诸位姐姐,能换一件否?”

    掌殿仙子冲仪清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还不赶紧梳妆?”

    啊喂,难道你们太微垣民风如此之彪悍扭曲,一件睡衣如此精巧又奔放也就罢了,入睡前还要把自个儿梳洗妆点一番?

    听闻阳间女子迟暮时自觉大限将至,便会自己穿上早备好的寿衣,戴上首饰珠钗,涂脂抹粉,将自己妆点体面,再行入睡。为的是后事精简,黑白无常来勾魂时也走得也体面。

    我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不轻,尤其想起自己如今就身在阴曹地府占着阎王爷家的地盘,黑白无常就住在隔壁,更加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回神时,后头两位仙婢正在我的发上巧手翻飞。铜镜中的女子螓首蛾眉,眸眼盈盈,脑后长发轻绾,簪了个银青的步摇,红妆初成,稍加装点便透一股端庄气质,轻纱罗裙,又显妩媚。但我浑身一个哆嗦,感到一阵深深的恶寒。

    镜中这人这这这人居然是姑娘我?!

    我琢磨着得给自己算上一卦,今日莫非真是撞鬼了?我边掐算着,嘴里念念叨叨地沉浸于卦数之中,任身边的仪清摆布。一列人在前头开道,她扶着我往前走,我便行尸走肉般随她扶着。手头的卦数算岔了,又重算一卦。待我总算算出今日除了不宜杀鸡宰羊以外万事皆宜后,才满意地清醒过来。

    此时已行至中庭,满庭院的曼珠沙华妖异胜血,天边冰轮的清辉洒下来,本该是通明无色的清淡,落到庭中却也显出隐约的嫣红。民间传闻曼珠沙华开在黄泉路上奈何桥边,都是胡扯。人家阎王爷随随便便挖一挖,就能挖回来一院子逗小妾开心。

    托了阎王爷家妻妾们的福,我这个路过的才有这一番景致看。有花有月总是风流,能让人忘怀心事,把酒花丛。而我泪汪汪地看着月辉,看着一地殷红如血的曼陀罗花,只觉得这真特么是个撞鬼的好天气啊好天气。

    仪清扶着我,道:“姑娘小心。”

    低下头,一块怪石卧在小道间,正挡了我的去路。我点头感谢她好心提醒,便回过神来细心走路。因这院子哪里看上去都差不多,三绕五绕地便再也不识得方向,任由她们将我扶着往前走。

    不知为何,今夜从沐浴更衣开始,周身就透着一股奇怪,心头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呢?

    我揣着疑虑,步子也迈得极碎,好容易才走进了一间屋子。掌殿仙子领着仪清等一干婢女退出了屋子,顺带关上了房门。

    我愣了一愣,总觉得这里似曾相识。唔,莫非阎王爷的品味如此不堪,不仅外头房子的建制一片黑乎乎,里头的陈设也每间都一样?我挪开步子仔细打量着这间屋子,无论是这宏大的制式,还是这些素色的摆设,都透着一股熟悉之感。

    视线忽然碰到一只硕大得异乎常理的花瓶。瓶中还插着一朵在夜里泛着荧光的怪花,似乎少了一片花瓣

    额头顿时冒起冷汗,心头的疑虑终于解开了。这明明就是白慕的寖居!什么阴曹地府什么黑白无常,什么民风彪悍行为怪异,都不过是那群娇俏可人的仙婢们脑回路被雷劈了,把白慕一句“带她下去沐浴”的吩咐进行了一波令人叹为观止的发散性思维

    意识到这一点后,心间顿时一片清明。得赶紧逃出这间屋子!被白慕看到我如今这幅模样,这丢脸就丢大发了!

    我匆匆忙忙直往门口奔去,地下却突然出现熟悉的破风声——我了个去,我叶绾一世英名,居然会在这银柳阵里栽第二回!此回的藤蔓飞叶都愈发迅疾,仿佛知晓我的下一步动作般,我每移动一步,便先我一步移到彼处,缠上我的手腕。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它仿佛已然褪去了哗众取宠的外形,愈显攻击力的上乘,三下五除二便把我缠在了原地。

    这阵法在此处,想必是扶柳为了提防银翘所设,果真厉害无比。但是这个滥伤无辜的概率,也忒大了些了罢?我欲哭无泪地定住身子,全力凝聚仙力,想破开手腕上的银色藤蔓,却发现越是使力,那力道仿佛会被抽走,藤蔓上的银光便愈是璀璨,周身便愈是无力。

    可怜身上这衣裳显然不适合打斗,不仅依旧没能破开这变态阵法,反倒有些轻损。本来便是小心翼翼才能穿着正常,这一番折腾下来,整个肩头都暴露在空中,顿感一阵凉意。

    我万念俱灰地撕扯着手上坚韧无比的藤蔓,对“天无绝人之路”这六个字产生了从生理到心理全方位的怀疑。总会有办法的罢?还有办法的罢?

    “吱呀——”外间的门忽然被推开。我停下挣扎抬起头,心脏跳得仿若立马会停止。

    古人云山穷水尽之处自会柳暗花明,没人告诉我山穷水尽时,还会被补上最后一击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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