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一、泥脸

    迷雾林外，姜子鱼一步一步地从迷雾障中走出，却不见桂嫂的身影。因为，她已做出了选择，她根本就没打算走出迷雾障。而姜子鱼之所以显得有些失魂落魄，是因为他的脑中正回想着刚才和桂嫂的对话。

    “子鱼，我心愿已了，要去陪桂哥了。小风已经长大，如果他想修仙的话，你就带他入迷雾障，方法就在玉令之中。”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反对他修仙的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无论他人如何干涉，最终做出选择和承受后果的永远都是自己。你也一样，在做出选择之前最好想清楚，这条路，究竟是不是你坚定不移的选择。”

    “桂姐，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后悔过吗？”

    桂嫂看着他一笑，说：“重要吗？”而后，凭着最后一口气飞奔向了她的桂哥，也许是他的坟，也许是藏着他们最深刻的记忆的地方。

    “咚！”的一声，由于想得太入神，姜子鱼的鼻尖跟的树干来了个亲密接触。他吃痛地捂着鼻子，眼中泛着泪花，要不是他走得不快，估计鼻子都会被眼前这颗该死的树给撞塌去。但他现在没功夫跟树撒气，而是跑向了风灵村。

    远远的，姜子鱼便看见村中的几个大人半包围着小风，而这些大人的身后还猫着几个孩子。

    “难道是小风又一不小心碰伤了哪家孩子了？”带着疑惑，他大步向前，但走近时他才听到小风固执而又无力地叫喊着：“我娘不是妖怪，你们才是妖怪，你们才是妖怪！——”

    姜子鱼只觉一股怒火从胸中猛然窜起。要不是桂嫂，这些人虽然能保住性命，怕也已被玉老大那群禽兽蹂躏得半死不活了，现在他们竟然如此对待她的孩子。但转念一想，他们只是无知，无知得让人愤怒而已。他又能做些什么？痛扁他们一顿？

    冷着脸，姜子鱼喊了声：“小风。”

    “大哥哥！”小风转身，一下抱住了姜子鱼的大腿，把脑袋贴在他的肚子上，轻轻地抽泣着。

    见到姜子鱼到来，大人们讪笑了下，拉着自家的孩子转身离开，嘴里还不停地告诫着他们今后绝对不许跟小风玩。

    摸着小风的脑袋，姜子鱼说道：“小风别哭，他们只是害怕而已。”

    “他们，他们说娘是妖怪。大哥哥，娘不是妖怪，对不对？”

    姜子鱼蹲下身子，看着小风说道：“当然不是，他们哪里见过妖怪？大哥哥见过。你娘可不是妖怪，她是仙子，整个雾林山脉最漂亮的仙子。”

    “真的？”

    “当然是真的。小风，现在大哥哥要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想好了之后再回答我，知道吗？”

    小风擦了擦眼泪，重重地“嗯”了一声。

    姜子鱼：“你是想在风灵村娶五彩仙子当你的媳妇，还是想在进入雾林后的仙界娶她？”

    小风：“不能一边娶一次吗？”

    “”姜子鱼：“当然不行，只能选一边，而且一旦选定了一边就再也不能去另外一边了，知道吗？”

    小风：“那我就到仙界中去娶她。”

    姜子鱼：“如果你去了仙界，却找不到五彩仙子呢？”

    小风：“怎么会找不到呢，有大哥哥帮我找，一定会找到的。大哥哥，你不会不帮我找媳妇吧？”

    姜子鱼勉强一笑，道：“当然不会。不过小风舍得离开桂姐吗？”

    “娘”小风有些失落的低下了脑袋。此时的他只是在担心桂嫂的态度，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娘亲了。

    姜子鱼深吸了口气，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缓，说：“小风，天晚了，先睡一觉，明天再告诉大哥哥答案好不好？”

    小风欣然答应，牵着姜子鱼的手走回了屋子。

    姜子鱼之所以这么说不仅仅是因为小风需要时间想一想，他更需要时间来做出选择——是在这凡界平淡却又宁静地度过余生，还是再次踏上那妖娆却又嗜血的追仙之旅？

    夜半星稀，姜子鱼依在窗边，借着淡薄的星光看着远处飘荡的淡薄迷烟。想着在那山后的迷雾障的后面究竟藏着什么，是能上天入地的神仙，还是相戮相杀的妖魔，亦或是时常在梦中出现的温暖？他知道，这些都藏在那里，只等着他去追寻。但又是什么，令他踟蹰不前？

    此间，夜空下突然响起了一阵埙声，低沉而悠远。他平静地闭上了双目，呼吸着夜空下的气息，似乎想记住这份宁静。

    “娘，你在哪里？娘，小风好怕”突然，耳中传入了小风的呼喊声。他猛地睁开了眼睛，跑向了桂姐的屋子。

    一冲进屋子，他便看见自己好不容易哄着睡着了的小风坐在床上，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大哥哥，你会帮我找媳妇的，对不对？”说着，他的小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而他的心口却慢慢绽出了一朵血花，在淡薄的星光下将那薄薄的衣衫染得鲜红。

    “不！”姜子鱼猛然惊醒，长舒了口气，“原来只是个梦。”而迷雾中的埙声依旧，低沉而悠长。

    于是，他起身，如梦中一样，推开了小风的屋门。当他看见小风安静地躺在床上时，又长长的松了口气。这时，那低沉而悠长的埙声戛然而止，随之而至的竟是一阵得意的鬼笑。

    “小风！”姜子鱼大喊了一声，小风却似睡得香甜，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摒着呼吸，一只略微颤抖的手摸向了小风的颈部，“不！——”

    姜子鱼抱着小风破屋而出，追向了那迷雾中消失的笑声。可是，他又如何能追上已经消失的声音？最终，他追到了迷雾障外，停在了小风经常张望五彩仙子的地方。

    小风的心口并没有如他梦中一般绽放出一朵血花，而是在他的手腕处，有着两道漆黑的细细的口子。那只小手正抓着那个泥娃娃，而他再也无法看见，在星空下，在迷雾里，泥娃娃的脸上那道笑得无比灿烂的嘴巴。

    姜子鱼就静静地立在原地，任乌啼虫鸣，任月落日升。当朝阳的晨辉打在他湿润的脸颊上，他举起手，擦拭了下脸颊上的水，低语着：“为什么，我会流泪？”的确，他已经很久没有流过泪了，也已经忘记了泪水或是软弱的滋味。但桂嫂和小风带给了他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也正是这种温暖让他踟蹰不前。此时懵懂的他还并不清楚那就是他渴望已久，叫做亲情的力量，一种极易触动人心，让人脆弱不堪却又让人坚强无比的力量。

    无声中，他开始挖坟，将小风埋在了他常驻足的地方，而坟头没有墓碑，只有那个笑得依旧灿烂的泥娃娃。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离开，而是坐在坟旁，如小风一般，看着雾林，兀自跟身边的泥娃娃说着话。

    “桂姐，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小风。你说得没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既然做出了选择，后不后悔都已不再重要。”

    看着眼前这似真似幻的迷雾障，他又想起了青羽，“原来这才是你所说的选择。第一次跟桂姐说话的时候她就想让我明白，你并不只是看上我了而已。我说我知道。但其实，我并不知道你想利用我达到什么目的？但我知道的是，只要继续走下去我就会知道答案。”说着，他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

    夕阳下，迷雾障中泛起了几许五色彩虹，姜子鱼轻笑着转头，对着泥娃娃说道：“小风，你看见了吗？五彩仙子来看你来了。”

    此时，那泥娃娃只是灿烂的笑着，而待它空洞的双眼一送走姜子鱼，迷雾障外又出现了一个青衣女子，脸上带着一丝轻描淡写的笑意。

    青羽站在泥娃娃身边，立在这座新坟旁，目光闪动地看着刚才姜子鱼离开的方向，喃喃道：“小子鱼，为什么你总是那么清醒，清醒得让人为难。”说着，她转过身，慢慢地蹲下身子，轻轻地在小风坟前埋下了一颗种子，看着泥娃娃空洞的双眼道：“小风，等这颗种子发芽的时候你大哥哥一定会回来看你的。你说等到那一天，你大哥哥会恨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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