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符笙躺在洁白的床单上看向窗外，一片泛黄的叶子从树上掉了下来，它在空中左右摇摆，被风吹得飘来飘去，很快就飘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今年秋天来得真快啊，她想。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瞬间走廊传来强烈的消毒水味和药味，医院里的味道总是奇怪而独特，在这里呆久了，既能淡然直面死亡的恐惧，也能让人重燃对生命的热情。

    李明坤看着床上女子美丽却苍白的侧脸，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说符大小姐，你也行行好，给我留条生路行吗，你威胁我帮你隐瞒行踪就算了，现在接连几天不吃东西，你这是想直接自杀吧。”

    符笙缓缓转过了头，她从出生身体就不大好，膝盖上有一道消不掉的疤痕，是她小学时候因为体育课晕倒留下的。现下她躺在病床上，原本就浅淡的唇一丝血色都没有，苍白消瘦的脸上更是只余一双眼睛还有些生气，让人看着格外可怜。

    看着李明坤手中提着的大包小包，符笙有些无奈“你最近不是忙着在你爸公司实习吗，怎么这么有时间天天往我这里跑。”

    “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明坤收起他的小酒窝和虎牙，愁眉苦脸地道，“我不是之前和你说，我爸让我负责城郊那块地嘛，结果有几家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我过不去，开价80万都不同意搬，现在董事会那帮老家伙一个个都等着最后看我笑话呢。”

    符笙看他皱作一团的脸有些好笑，靠着身后的枕头半倚在床边说道“那几家人的底细你去查过了吗”

    符笙住院这些日子，因为种种原因李明坤没少往这跑，此时不用符笙招呼，他自己搬了个椅子坐在符笙床边，一边扒着橘子皮一边说，“查是查了，可奇怪就奇怪在这几家并没有问题，也没人接触过他们难道他们真的是不想搬”

    “不用担心，你现在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有你爸在，其他人也不敢多说什么。而且我有预感，你这个案子会成功的，你知道我的预感向来很准，只是你自己小心注意些。”

    符笙最后一句话说的意味深长，可惜李明坤并没领会到她的意思。

    “希望如此，算了，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这事，”他把半瓣橘子递给了符笙，“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之后的事哪说得准，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李明坤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你和秦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天他恨不得掘地三尺找你，搞得整个南城都知道他的爱人失踪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昭告天下，他爸妈怎么想，其他家又怎么看他，我看他简直是疯了。你赶紧趁现在多看我两眼吧，我很怕等他知道真相的时候直接把我大卸八块。”

    说完，李明坤害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看来你今天是来作说客的”，符笙眼里的笑意淡了下去，“该说的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我们之间不只是感情出了问题，你还是别插手的好。这次我确实欠了你一个人情，我以后尽量还你。”

    符笙顿了顿，突然又轻声自嘲道，“如果以后我还在的话。”

    李明坤不再多说，感慨地摇了摇头，就拿着袋子去洗水果了。

    说实话，他知道自己的话没什么用，符笙虽然外表纤细，但她对认准的事情十分坚持甚至固执，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只是作为朋友，这些话他到底不吐不快。

    看着镜子里自己头上翘起的那根呆毛，李明坤双手按着自己的脑袋下决心，作为一只单身狗，以后他绝对再也不管情侣吵架的事了

    等他出来的时候，符笙已经又恢复到了那副安静的模样。事实上在医院的这段时间，除了李明坤，符笙是很少和其他人讲话的。多数时候，她只是沉默地躺在那里看着窗外，看着天空发呆。

    见符笙只吃了一瓣橘子就把水果放下了，李明坤不由开口，“你和秦政的事我不管，你的身体我总能管管了吧，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可你呢，你这几天一共才吃了一顿饭，你有照过镜子吗你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

    “你看过我的体检报告，”符笙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我现在身体状态没什么不对的，没心情吃东西也算不得什么大病，更何况”，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我也不过是提前感受一下将来的生活罢了。”

    李明坤还想继续劝她，却被手机传来的来电铃声打断了。他看了眼继续看向窗外的符笙，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这里是贵宾区，一整层楼只有两间病房，现在这整层楼都被李明坤包下了。

    他走到离病房最远的楼梯间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喂，政哥，阿姨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她这两天病情稳定，胃口也好了一些，医生说现在情况还控制得住，不过手术还是越快越好，现在提前到了下周二。”秦政看着越来越短的烟头，走到洗手池旁用水熄灭了手中剩余的火星。

    “噢”李明坤下意识看了眼手机的日期，今天正是星期一。

    秦政沉默了半响继续开口道，“你现在在哪”

    “我我已经到医院楼下了，正准备上楼。”

    “不用上来了，”秦政打开洗手间的窗户散掉刚才的烟味，“你在楼下等我，我马上下去。”

    李明坤心情复杂地回到了病房，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符笙关于手术的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刚来就要走的原因，一时间坐立难安。

    符笙看他在凳子上扭来扭去，脸上明晃晃一副我有事瞒着你但我不能说的表情，本想开口逗他几句，可想到他可能隐瞒的事情又没了心情，最后只说“接完电话回来就看到你在这心神不宁的，是不是公司那边出了什么事，你有事去忙就是了，你又不是医生，在我这耗着也没什么用。”

    李明坤胡乱点了点头，他一直觉得符笙简直像会读心术一样。此时做贼心虚，他不敢直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不愿深想她到底知不知道真相，自欺欺人说了句我明天再来就急匆匆往外走。

    此时是查房的时间，护士小姐尽职尽责，虽然符笙不算病人，但她长得好看，又有领导特殊关照，护士小姐也每天都会来这里走几次。

    符笙看李明坤侧身让护士小姐进房，忍不住轻声问了句“为什么你最后也会放弃我呢”

    “什么”李明坤心不在焉没有听清，转过头疑惑地看着符笙。

    符笙朝他淡淡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李明坤刚走进车库，就看到秦政在倚着车身抽烟，他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秦政的肩膀，“哥们儿，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不好过，但烟这东西呢还是少抽点好，伤身伤心的，何必呢。”

    秦政把烟熄了，转头直盯着李明坤也不说话。

    李明坤被看得发毛，他现在是理不直气也不壮，人家一个眼神他气势就弱了七分。他勉强挤出个笑问道“怎么了”

    “你刚去哪儿了”

    “我”，李明坤感觉自己有些腿软，“我刚才尿急，就去医院上了个厕所。”

    秦政拿出车钥匙一伸长腿迈进了车里，“走吧。”

    一路“冰封”，对着秦政那张能把十米外的小姑娘冻僵的脸，李明坤在心里握紧了小拳头，以后绝对不要管情侣吵架的事，绝对

    十分钟后，秦政终于开车进了一个有些老旧的小区，这是秦政的住所。他自18岁从老宅里搬出来，就用自己的积蓄在学校附近买了所房子，当时只当是临时过渡的居所，没想到却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两人沉默着上了楼，趁秦政拿拖鞋的功夫，李明坤眼尖的看到刚才打开的鞋柜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女鞋，有几双他很眼熟，正是符笙常穿的。

    “这么多天，你那边还是没有符笙的消息吗”秦政半躺在沙发上，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问他。

    “嗯，是是呀。”

    想到这段时间符笙在医院的表现，李明坤又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开口，“虽然我不太清楚你们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既然她这么果断离开，又不留一点踪迹，你你要不要再慎重考虑一下”

    看到秦政猛然锐利的双眼，李明坤赶紧解释，“我不是说让你们分手，只是说或许你可以给她留点私人空间什么的”

    在秦政的注视下他越来越没底气，索性直接躺平在沙发上，“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符笙我们几个算是一起长大的，我自认了解她，她不是那种无缘无故耍脾气的人，你们两个最后在一起大家当然都满意，可是现在符笙选择分手，也一定有她的理由，你又何必紧追不舍”

    最后赌气道，“我要说的就这些，要杀要剐随你便吧”

    秦政面色冷漠听他说完，良久，嘴角才扯出一丝苦笑。

    “其实你说的没错，她从来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我知道她也一直都活的小心翼翼。我以为我足够了解她，可直到上个月我们吵架，我才发现，这么多年我竟从来没懂过她，我甚至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她到底对我有没有过一点感情。”

    秦政眼里的血丝清晰可见，这半个月来他一边要忙公司的事情，一边要去医院看母亲、和医生沟通病情，还要分出大半精力去找符笙，早就疲惫不堪。身体的劳累他自觉尚能忍受，可更难熬的却是精神上的折磨。那些看似甜蜜的过往，那些各执己见的争吵，在这些日子里就像一把钝刀子，反复挫割着他的心。

    可他别无选择，他不能停下来，更不能放手让符笙离开

    他了解自己，他知道失去符笙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公司继承人，一个孝顺的好儿子，一个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一具完美的行尸走肉。

    秦政揉了揉发红的眼角，绝不能失去符笙，他对自己说。

    一个星期后，符笙病房。

    一位圆圆脸圆圆眼睛的小护士看着符笙喝粥的样子心里再一次感慨，妈妈呀，这位小姐姐长得也实在太好看了吧，没化妆的皮肤白到透明，五官精致到根本不需要美图秀秀，眼角微微上挑，半仰着头看你的时候简直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

    发了一会儿花痴，小护士才想起来今天来的目的，她的圆眼睛里写满了真诚的劝告，“符小姐，明天就要进行换肾手术了，您您确定不再考虑一下吗”

    “不必了，这些天我躺在这儿已经考虑的够多了，我少一个肾并不会死，反而还可以救助其他人，这样不是很好吗。”

    “可是您的身体之后就会面临巨大的风险，手术后还有可能引起各种并发症，其中”小护士皱起了眉头，声音急切。

    “不用说了”，符笙咬了咬自己毫无血色的下唇，“她是我的养母，生恩尚且没有养恩大，就算是为了报恩我也得这么做。”

    “更何况”,她的声音微不可闻，“这也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小护士无奈地收拾了东西要往外走，刚按上门把手，就听见那位小姐姐叫她。

    符笙背对窗户，她的脸被太阳镀上了一层暖光，整个人显得格外温柔，“忘了说，许护士，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第二天一大早李明坤就到了医院，紧张地在病房里转来转去，最后还是符笙看的眼晕才让他安静坐在了椅子上。

    在进手术室前，李明坤板着脸严肃和她保证，“你放心，这次我们找的全都是国际上顶尖的专家，仪器设备也都换成了最先进的，医生们已经把可能面临的风险全部检测了一遍，你这次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符笙呼噜了一把他的卷毛，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会成功了，她讽刺的想，毕竟我的死期还没到嘛。

    手术室中

    看着周围穿白大褂的医生走来走去，符笙忽然意识到十年前也是在医院里，她第一次见到秦母。

    那是一切的开端，而现在她躺在这里，却是希望能结束一切。在麻药的作用下，符笙的意识越来越混沌，她朦朦胧胧感觉有人在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脸颊，想睁开眼最后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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