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主人不哭

    乐阳惊恐地看着阿奴嘴边淌下的鲜血, 颤声问道“你怎么了, 哪里受伤了”

    阿奴有些茫然地抹了抹自己的嘴角, 看着手背上的殷红，似乎才意识到什么, 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栽倒在乐阳怀里。

    乐阳抱着他, 竭力想撑住他的身子，却只是徒劳，任由她用尽全身的力气, 仍是无法阻止阿奴抱着她的双臂一点一点，慢慢滑落下去

    她这才看到那支箭, 那支插在阿奴脑后，银光闪闪的致命小箭。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眼中涌出，滴落到阿奴的脸上。他瞳仁中的光亮已开始消散，却仍然仰着脑袋, 竭力看向他的主人，目光中满是依恋和不舍。

    他的主人是这世上最最好看的人, 也是待他最最好的人。

    阿奴唇角动了动, 很想舔去主人脸上那亮晶晶的水滴, 很早以前, 看着主人眼中偶尔滑落的晶亮水滴，他就想这样做了。

    是主人喂给他的糖果, 让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甜甜的滋味, 可是跟在主人身边, 是比甜甜的糖果更让他感到香甜的感觉。

    主人的身上总是香香的，每次主人伸出小手温柔地揉他的脑袋时，那种感觉麻酥酥的，从头皮直窜到心尖子上，比糖果和肉骨头更让他上瘾。

    他越来越依恋他的主人，时常在夜晚她睡着了后，偷偷溜到她的床边目不转晴的看着她，睡梦中的主人还是那么美，有时唇角带笑，似是做了什么美梦，有时却皱着眉头，眼角还会流出一滴晶莹的水珠。

    天知道，他多想凑上前，去舔一舔那滴水珠，他想知道从主人那双清泉般的眼睛里流淌出来的水滴，是不是亦如清泉般甘美，甚至是带着蜜糖的香气可他怕会吵醒主人，从来只敢趴在边上，默默看着

    如果能尝到主人泪珠的味道，把它吃进肚子里，那么主人的一部分就永远属于他了，他是不是就会和主人融为一体，从此形影不离，再也不会分开

    可他全身的肌肉都已经不再听他使唤，他竭力蠕动着嘴唇，却只能发出短促而微弱的“啊、啊”声。

    乐阳跪倒在地，抱着他哭得肝肠寸断，在她心里，像只大狗一样忠诚又粘人的阿奴，早已不是什么她的侍卫，而是她的亲人，是她刚醒过来，不记得自己是谁时，会陪她一起躲在木箱子里，听她静静说话的人。

    无论她对他说什么，不管听懂听不懂，他都会蹲在她脚边，专心致志地听她说话，一旦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落，他就会蹭蹭她的手，笨拙而又用力的想要安慰她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比起她的公主娘来，阿奴对她的喜怒哀乐，每一分最细微的情绪都更加的敏感和在意，他是她身边待她最最好的那个人

    可是现在，她的阿奴，她的守护神，却要离开她了

    “阿奴，求求你，你不要死，你答应过我要做我的飞廉，做我的保护神的，你别别闭上眼睛”乐阳双手捧着他的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滴泪恰好落到阿奴微微张开的唇间，他探出舌尖，终于尝到了他渴盼已久的滋味。

    主人眼中淌出的泪珠，果然是甜的，比他想像中的还要甜，一直甜到他心里去，甜到有些发苦

    喉间的僵硬被那微苦的甜蜜所软化，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主人别哭”

    那是阿奴留给乐阳的最后一句话，“主人别哭”，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心里唯一挂念的也仍是他的主人，因为她就是他全部的世界。

    乐阳无助地看着阿奴的脑袋歪向一边，慢慢闭上眼睛，任她怎么哭喊，都再也不肯睁开

    她终于明白，阿奴已经走了，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像往常那样目不转睛地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再也不会要她喂糖吃，再也不会蹭她的手背跟她撒娇

    当时只道是寻常，可是这些寻常都再也不会有了

    乐阳再也承受不住心中的巨痛，嘶声尖叫起来。

    早在阿奴中箭的那一刻，郑充国心中便充满了悔恨之情，若不是他为着一己私心，想着凭他和阿奴两人之力，夜闯霍府救出乐阳，也不会累得阿奴没了性命。

    躲在暗处的卫询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也极不是滋味。

    他没想到霍广竟真做得出来，竟是对乐阳动了杀心，怕是想着只要杀了乐阳三人，再毁尸灭迹，到时候鄂邑大长公主闯进霍府却找不到女儿，不但不能拿他霍家怎样，反会被他拿住把柄。

    霍广不愧是只老狐狸，知道阿奴神力惊人难对付，便先将飞箭对准了乐阳，趁着阿奴回身救主的时候，再突发一箭射入他后脑，一击毙命，端得是稳、准、狠。

    更让他心神激荡的，是乐阳在失去阿奴之后的那份哀恸。初时他不信堂堂翁主会为一个侍卫伤心成那副样子。

    等到看出乐阳眼中的伤心不是作伪，而是真情流露，他惊诧之余，心中又有些不忿，觉得那阿奴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侍卫，如何能得乐阳如此另眼相待。

    等到乐阳伤心悲鸣，仰天哀嚎，卫询这才惊觉，那少女痛失忠仆的哀鸣竟在他心底激起声声尖利的回响。

    那哀嚎声里所饱含的痛苦，只有同样经历过失去至亲之痛的人方能感同深受。

    在他的发妻被人害死时，卫询也曾经历过这样巨大的创痛，因为乐央不仅是他此生唯一的挚爱，亦是他在这世上的至亲之人。

    他那时，亦曾在暗夜里，蒙着数床棉被，发出撕心裂肺，却无人听闻的声声哀鸣，就如现下的乐阳翁主一样。

    在这个瞬间，卫询忽然觉得他和乐阳之间，竟是有了那么点同是天涯丧亲人的同病相怜之感。

    可现实的冷酷和残忍就在于，它不仅要夺走你的至亲之人，更是会逼得你连为他们尽情哀悼伤心的时间都没有。

    乐央去世还不到一个有，霍广就强行将霍仪君送入了宫，在宫中布满了霍家人耳目的情形下，卫询便是有再多的伤痛也只能硬生生憋回肺腑之间，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在暗夜里发泄，还不敢让人看出来。

    而眼下，哪怕乐阳翁主再是伤心如狂，霍广那老狐狸也不会瞧在她伤心欲绝的份儿上，让她多哭上一时半刻。

    许是那袖中藏着的飞箭已然用完，卫询见霍广做了个手势，似是命令手下的侍卫赶紧将这两人给处理掉。

    少了阿奴，只剩郑充国一个人护在乐阳身前，自然更是险象环生。卫询瞧得心急如焚，眼见郑充国臂上中了一刀，被人打落手中长剑，另有几柄刀剑朝乐阳刺去，忙将余下的几粒金弹丸打了出去，同时撮唇一呼，召来五个黑衣人将郑充国和乐阳护在中间。

    这五个黑衣人乃是卫询花了四年的时间好容易练成的一组暗卫，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轻易不愿动用他们，尤其是在霍广面前，免得被这老狐狸看出些什么来。

    可是此刻，他却不得不将这五名暗卫召唤出来，暂时护住郑充国和乐阳的性命，等着鄂邑大长公主领着上官家的人赶紧冲过来。

    多亏了乐阳那声声哀鸣给鄂邑大长公主他们指明了方位，很快，便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最响亮的是鄂邑大长公主的尖叫声“霍广，你把我女儿怎么了我的乐阳若是有什么好歹，我今儿就跟你拼了”

    趁乱，卫询再次撮唇一吹，命那几个暗卫不可恋战，立刻带着郑充国趁机逃出霍府，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郑充国暴露在霍家和上官家面前。

    霍广见那几个人身手不凡又身份神密，正要亲自带人去追，却被上官杰拦到他面前质问道“霍广，你将我爱女掳到你霍府，究竟意欲何为”

    鄂邑大长公主则是扑到乐阳身边，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不住口的问道“娘的乖囡囡，我儿受苦了，可伤到没有”

    乐阳听见大长公主的声音，有些茫然地看向她，哭道“母上，霍广想要杀我，阿奴为了救我被他给杀了，母上，你一定要替阿奴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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