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9章 日子

    十年前当陈青风尘扑扑带着雇佣的脚夫，赶着几辆大车回到鄠县时‘七彩锦缎’已经收拾妥当了。上下两层 , 六开的镂花大门, 上边乌油油的牌匾, 四个浑厚的鎏金大字：七彩锦缎。

    两边两根粗圆的石座红柱 ：上联，掌握千丝织就中天美锦；下联, 胸罗万象绣成上苑奇葩。二楼几对轻纱绿窗，屋顶彩绘的斗拱飞檐。

    推门进去宽敞明亮，迎面一副等身高的‘西施浣纱图’下置一张雕花八仙桌。桌上一个青花瓷的花瓶, 斜插了几根孔雀翎。桌子两边各有一把圈椅，并桌下几个圆凳。

    靠西墙有上二楼的楼梯。东西两厢是黑亮的货架c枣红的柜台。

    “一楼看着还不错。”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神态温厚平和，身着浅橘色褙子, 跟在陈青后边进来。

    是的一切比陈青预想的还要好, 二楼隔成几间雅室。不管是墙上的字画，还是桌椅香炉，无不各成风格。或富丽或清雅或浓艳或素净。唯一不好的是人。

    “娘，你看那里新开了一朵浅紫色的睡莲。”小浩然兴奋的指着九曲桥拐角处的几片莲叶间。

    秋波荡漾莲叶顺着水纹轻荡, 一朵睡莲含苞初绽。桐叶笑着看了看说：“嗯, 很漂亮。”

    小浩然看了一会偏头问桐叶：“娘，睡莲都快开完了，我爹能赶回来看到不？”

    这个桐叶真不知道，陈青这次领着商队穿越沙漠远赴西域, 想要找到最好的种马，实在不好说什么时候能回来。为了能找到最好的马种，上一次陈青领着商队去的塞外。在茫茫草原上, 陈青盘桓了将近一年，也没有找到最满意的种马。

    陈浩然已经快七岁了，总共也没能见过陈青几次。桐叶微笑的摸摸儿子的脑袋，还没有留头，头上的黑发细细软软。

    “你爹说，这次回来就可以长长的陪着浩然。好不好？”

    小家伙的眼睛明亮起来：“好！”

    桐叶直起身，秋风席席而来她的裙角微动。十年陈青完终于成了自己的目标，要回来了。也不知道这次回来会变成什么模样，但是那一年冬天陈青第一次离家归来的样子桐叶记得很清楚。

    一眼看过去：瘦削的脸颊空荡荡的棉袍，一双眼睛倒是熠熠生辉。

    “桐叶我回来了。”一向温润的嗓音有些低哑。

    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从二楼下来的桐叶，呆愣在楼梯上。世间万物似乎都不存在了，桐叶不敢呼吸，怕这是一场容易醒的美梦。

    “我回来了。”陈青眼眶微红的看着楼梯上，让他魂牵梦绕的人：瘦了，瘦了很多。

    原本挺秀的身形变的细腰不盈一握，丰满的脸颊变成了瓜子脸。总是灿若星辰的眸子，多了些黯淡。

    “我回来了。”陈青伸出双臂。

    ‘蹬c蹬c蹬，’一阵楼梯声，桐叶扑进陈青的怀抱，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

    “你回来了。”眼泪跟着一起留下来。

    怀里的人走之前还有纤细柔韧的腰肢，现在却变得仿若青烟似有似无。

    “咳咳”陈青身后的妇人轻轻咳了咳。

    桐叶多想再眷恋一下这安全的怀抱，可是不能，还有很多事等着他们。

    “这位是姚大家，旅居江南十余年。精通各色织料，对刺绣亦有研究。是我请回来的掌柜。”陈青温和的给桐叶介绍。

    两个人各行半礼，算是认识。店外的脚夫们来来回回，把绸缎都搬到店里。接下来就是三个人忙碌。

    一楼放哪些，怎么放。二楼的精品怎么保存。三个人忙碌了半天也没有完全整理好。

    店铺后边有一个窄长的小院，两间上房三间厢房。上房做了仓库，厢房两间卧室中间是厨房。

    “咱们回去见见爹娘。”陈青终于换了衣服，梳洗完毕对桐叶说道。

    桐叶正在收拾陈青换下来的衣服，她的动作停下来，脸色变得沉重又无地自容。

    “婆婆不许我进门，她要你回来休了我。”

    陈青脸上的笑意慢慢凝结，他皱眉看向桐叶，沉吟了下说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桐叶的嘴唇轻轻地哆嗦，眼眶又红了：“公公被分权了，阿明阿明被替换了。”

    桐叶身上都开始轻轻地颤抖，泪珠一颗一颗往下落。陈青走过去把她放进怀里。温和的说：

    “没事，这些都在预料之内，没关系。”

    “阿雅妹妹”每一件事都让桐叶很痛苦，这都是自己害的。桐叶紧紧地咬住自己的下唇，浑身轻颤痛苦不已。

    “雅儿？”陈青凝眉沉思“雅儿生病了？出意外了？和离了？”

    “和离了”

    陈青轻轻地拍着桐叶的后背，细细瘦瘦只剩下骨头。他在桐叶的头顶慢慢的说：“因此，你很自责就告诉家里人，我为什么离开钱府了？”

    “嗯”桐叶的泪珠一串串的往下流，她从来没有这样自责过“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太任性了。”

    “不，要错也是我错，是我选择离开钱府，雅儿的事，我没提前想到。但是我爹和阿明我提前想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桐叶抬起头。

    陈青低头看向桐叶的眼睛，桐叶第一次发现，陈青的眼睛里似有万千星空，全部都是深情，深到可以溺毙自己。

    “告诉你，你会后悔吗？”

    桐叶嘴唇张张合合，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离开钱府，并不单是为了你，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不愿意自己的子孙世世代代为奴。”

    “我爹年纪大了，歇歇挺好的。阿明我将来总要赎他出来。雅儿”陈青笑了“和离更好，我会跟她商量，要是她也愿意赎身的话，就等等我来想办法。”

    桐叶房里那个十五六岁的丫鬟——豆娘，小碎步的快走到九曲桥上，找到桐叶屈膝回禀：“夫人，姑奶奶领着表少爷来了。”

    浩然听了脸上全是喜色，他说：“娘，姑姑和阿彦来了。”

    陈雅在七年前嫁给了鄠县程秀才，桐叶领着蹦蹦跳跳的小浩然一起去见她。可是比七年更早的是，七彩锦缎在十年前的腊月开张。

    陈青很有眼光，进的多是些鄠县没有的高档锦缎。姚大家很会搭配，再加上江南新的衣裙样式。再加上知县和准知县夫人的捧场，七彩锦缎火了。

    结果陈雅的前夫，竟然在过年的时候，找到陈家要复合。桐叶没想到一向看着娇骄的陈雅，竟然会让人乱棍把他赶出去。

    可是再往前再往前就是陈青问的那句话“早告诉你，你会后悔吗？”那个时候的桐叶不知道答案。

    桐叶从来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如果只是为了自己，伤害到别人她不愿意。可是陈青又说，等他爹一点权都没有的时候。把弟妹都赎出来。

    那一晚桐叶在七七八八的想法中，跟陈青一起回到了马王村。陈王氏看到儿子的惊喜，在看到桐叶后全部转为厌恶：“老娘告诉你，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陈青一手拉紧桐叶，一手把一个纸包放在桌上，笑着说：“娘，这可是咱家的恩人。”

    “什么恩人，仇人还差不多！”

    桐叶倒不在乎陈王氏的态度，她其实挺能理解婆婆的心情。因此只是看了一眼陈青没说话。

    “来，坐下。”陈青安排桐叶坐在下首，然后自己坐到了陈王氏旁边。

    那一晚陈青慢慢的向他娘讲了自己，不愿再为奴的原因“如果我是自由身，娘，现在就不该光是二少爷的举人。我读书比他好多了。”

    这个陈王氏有些心虚，毕竟如果不是她非要嫁给陈忠，陈青又怎么会是奴籍。

    “如果不是桐叶，我一辈子都是奴籍。娘，因为有了桐叶我才有了勇气走出钱府。”

    “哼！我看你就是鬼迷心窍”

    “不，我只是想要陈家改换门庭。”

    接受儿子带累，比接受儿媳带累容易多了。虽然陈王氏依然不喜欢桐叶，可是总也不会往外赶了。

    桐叶领着陈浩然走到正房，就看到头戴金钗衣色明艳的陈雅，正在闲闲的吃茶。

    姑嫂两个笑着见了礼，两个年岁差不远的的孩子，早就一起手拉手在丫鬟的看护下，去了陈浩然的屋子。

    “我哥这次都出去多久了，还不回来？”陈雅不满的说“不知道想要多少银子才是够，我看你也不怎么在乎银子。”

    桐叶看了下自己身上，半旧的家常衣服笑了笑说：“当年是我和你哥，连累了一家子。他心里一直憋着劲呢，先下就剩公公婆婆还在奴籍”

    陈雅放下茶杯不在意的说：“这都多少年了，再说我是一直感激你们，幸亏你们才让小人现形。”

    桐叶也没想到，当时那么娇气的阿雅，竟然有一份血性。那时候七彩锦缎大火，她去那里做女伙计。想到这里，桐叶就想到了招弟。

    一开始因为赵婉娘的带动，也因为要过年了，铺子里生意火的很。对于面料赵婉娘虽然提前就教过桐叶一些，可就像是绣花一样，桐叶没有一点天赋：什么大提花，小提花，什么绸子c缎子c斜纹c平纹c菱纹，这个是多少支，那个是多少支。桐叶天天熬夜记，结果第二天多看几样就能混了。铺子里虽然除了专门负责二楼的姚大家，还雇了两个女工却依然忙不过来。

    桐叶就想着实在不行让招弟来做点杂事，慢慢学会了也是一样本事。，结果陈青却反对：招弟既有疯名，又有贼名，怎么能到铺子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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