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

    白天，原本消散的热气仿佛又回来了，并且聚集到了一起，闷热的空气使人感到酷暑难当。招待所的房间里不需要任何的灯光，一切光明源于自然。那晚停电的恐惧应当早已完全消散，可梁思益还是拉着梁思成不停地询问着那晚的情景。他敢肯定，最后弟弟嘴唇发白地回到房间一定是看到了，抑或遭遇了什么。只是不管梁思益怎么问，他都支支吾吾地不肯开口。

    在梁思益眼里，梁思成这个弟弟是足智多谋的，如果能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畏惧，那这件事一定是个天大的麻烦。而现在，他看到了弟弟这个样子，心里的恐惧自然比平时多了几分。不过梁思益可以确定，一定和那两个孩子有关。于是他开始懊恼，为什么那天梁思成要阻止自己掐死嘉桦，明明已经快得逞了！为什么他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来阻止自己下手？如果嘉桦死了，小宇再神通广大也只是孤立无援，他就不用再凭空多生出几分畏惧来。

    那天在楼道里，梁思益目不转睛地盯着怀中脸色发紫的嘉桦，用力攥住他细嫩的脖颈，死不松手。嘉桦仿佛被淹没在了梁思益的怀里，他的呼吸愈加微弱，小腿在来梁思益的臂弯里不停地乱蹬，那双失明的眼睛陡然睁开，直直地与梁思益对视着，而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了一种惊诧的情绪！

    梁思益竟然在嘉桦的眼神中读出了情绪！那么他真的瞎了吗？那么小的婴孩，即便双眼健全，也不该看出那么复杂的情绪。难道是他的心理作用？梁思益一个走神，手慢慢松懈下来。于是，他亲眼看着那个惊诧的情绪变为了疑惑，像是在对他说：你不是要杀我吗？为什么松手了？你害怕了吗？

    梁思益盯着嘉桦的眼神，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好不容易缓过神，握在手中细小的颈部似乎又开始发热了，他才惊恐地再次用力掐紧，继续着刚才未完成的动作。

    而在这个时候，梁思成赶到，阻止了他。他明明已经看到，嘉桦那张紫红色的脸。他明明已经快要听不到那脆弱的呼吸声他明明快要成功了。

    可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梁思成冒出来阻止了他。那一瞬间，也许他清醒了，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可是，待梁思益冷静下来之后，更加后悔自己当时没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死嘉桦。即便是承受牢狱之灾，也好过现在整日整夜地担忧。

    梁思益知道，嘉桦一定会报复。他心惊胆战地过着每一天，直到那天梁思成起夜去小解，回来一身冷汗的模样，他就知道，也许嘉桦的报复要开始了。

    他想和弟弟商量，可是梁思成不知为何，对嘉桦闭口不谈。梁思益忽然觉得，这个从小和自己长大的弟弟之间，似乎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这阵子他的感觉灵敏了许多，他知道这层隔膜早就形成了，若有似无。只是自己最近才发现。但这层隔膜的来源是什么，他完全不知道。毕竟弟弟去城里做生意那么多年，自己这个一直在乡下生活的哥哥跟他前卫的思想接不上轨，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梁思益只是时而感觉心里酸酸的。今天一大早，梁思成便出了门。两兄弟似乎已经心照不宣地放弃了继续寻找嘉桦的亲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梁思益竟然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弟弟。每一次他单独出门都说去和城里的一些朋友去谈生意，梁思益不方便参与。

    可是这一次，他总隐隐地感觉有些不对头。也许是次数多了，又或许是每一次回来之后，梁思成面对自己时的表情也越来越不自然。

    他会不会隐瞒了什么？可是，他又能隐瞒什么呢？梁思益的思绪纷乱，隔壁房间那两个可怕的婴儿悄无声息，他不敢去看他们，却也不想在这个家里继续待下去。

    不行，一定要下楼走走。

    打定了主意，梁思益便走出房间，径直打开了大门，来到黑漆漆的楼道里。楼道向阴，不论是白天黑夜，晴天雨天，总是一片黑暗。光明靠那破旧的声控灯维持。

    梁思益没有用任何声音来换取光明，而是踏着黑暗一步步走向室外。当自然光线照到他身上时，梁思益感到一阵轻松。可是，与此同时，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引入他的眼帘。

    梁思益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便焦急地开了口：“哥，把嘉桦抱出来，嘉桦呢？”

    他的眼神里带着些许兴奋。

    梁思益愣了一下，来不及反应，指了指楼上。梁思成一个箭步冲进楼道，片刻后，他才气喘吁吁地抱着嘉桦走下来。梁思益呆呆地看着弟弟，直到他身后出现了另一个男人。

    “孩子在这里，你看看是他吗？”梁思成将嘉桦递给那个中年男子，那名男子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嘉桦，激动地喊道：“没错！就是贝贝！爸爸找你找得好辛苦”说话间，中年男子的泪水抑制不住从眼眶里飚了出来。

    看到这里，梁思益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用询问的眼光看了看身后的梁思成，梁思成回复给他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算是确认了他的猜测。

    “请问你你是他父亲？”梁思益忍不住说道。

    男子显然还没从激动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只是抽泣着点了点头。

    “实在是太谢谢你们了，这阵子这么照顾他”

    “可是，先生，刚才告诉您了，他的眼睛”梁思成有些心虚道。

    “嗯，我知道，我们家这病是遗传的，当初媳妇决定放弃他也是因为这个病，那时候家里又穷，怕养不活。谢谢你们，我可能没太多钱给你们，希望你们能少要点。”男子有些担忧道。

    “不不，把自己的孩子带回去是应该的，不用什么钱。”梁思成赶忙摆手道。

    “那那真是太谢谢你们了！”男子喜极而泣，险些跪地不起，好在梁思益及时扶住了他。

    “先生，怎么称呼你？”梁思成忽然问。

    “哦我姓余”男子犹豫了一下回答。原本梁思成只是随便问问，可见他的反应，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罢了，心头之患解决了，让他家人带走他，也就带走了一半的麻烦。接下来就只有小宇了。

    二人都沉浸在送走嘉桦的喜悦当中，只是和余姓男子随便寒暄了几句，便送走了他。直到回屋后，梁思益随便问起的一个问题，才让梁思成意识到事情的古怪。

    “对了，弟弟，你怎么找到孩子父亲的？”

    “根本就不是我去找的，我心烦出去走走，就习惯性的往良辉医院那个方向走了，谁料到医院门口有个男的哭哭啼啼地跪在那里，写了个横幅说自己丢了个婴儿，就在这家医院丢的，请好心人帮忙寻找。于是我就上前随便问了几句，可这个人看到我之后特别激动，主动拉着我说了很多婴儿的情况好像很确认嘉桦就在我这里似的诶他怎么会知道嘉桦就是自己丢的孩子呢？”梁思成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头。

    梁思益一拍大腿：“哎呀你怎么不问问我呢？！当初我接受这孩子的时候根本就不是在医院里！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我是跟着那老头去孤儿院里接的孩子！他怎么说是在医院丢的呢？这根本对不上啊！难道是那老头自己去医院偷了婴儿不成？！”

    梁思成倒吸一口凉气，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自己由于那天晚上对嘉桦古怪的眼神心有余悸，再加之最近心烦意乱，使得他想快速把嘉桦处理掉，于是便少了警惕。

    “那人刚才说他姓什么？余？这样吧咱们到医院去查查，他不是说是在这里生的孩子么，看看有没有记录！”梁思成静下心来，想到了这个办法。

    “只能这样了，我们一起去。”梁思益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再也不敢留在家里了。

    距离他们头顶大概五十米高度的窗口，一个小小的脑袋伸出窗口凝视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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