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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傀儡古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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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右从后院搬了一张干活时候坐的小板凳坐到流光房门前守着,刚刚他扒在门上偷偷往里面瞄,顺着门缝只看见她盘腿在床上打坐,端坐在一床锦绣被褥上。

    和风并细雨,在流光回来后只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雨就已经停了。

    雨后初霁,日光得以普照,人站立在院子里,耳廓就能捕捉到山上的鸟雀又叽叽喳喳地叫起来了。

    都是平时习以为常的事物,但在这么一场雨后,阳光格外暖融,仿佛它们的声音也都变得分外婉转嘹亮。

    流光还在炼制傀儡的时候他也进去过,按照她的吩咐拿了些可能用得上的药物,顺便带了些水和点心。虽然知道施法期间不得进食,阿右站在灶台前伸出去手又缩回来好几次,最终还是用木托盘把毒药和给她预备的吃食一起端进了房。

    午后的那场雨虽然不大,但是淋在了外面的草木上,还是把娇弱的花瓣,未长成的花骨朵打了下来,地上有水渍处积了一地残花,阿右踮着脚尖踩在干爽处,有时难免跨度大了,就一跳一跳的,跳过去。

    刚落地时无人踩踏,花瓣颜色依旧鲜艳,香气和了春雨,似乎比它们开在树上时气味更加浓郁。

    一阵雨后清风,带着雨水的味道吹起落花的郁郁香气,拂在阿右擦了脂粉的面上,顺便钻进了鼻子里,吸进肺里内化成体内的香气,涤净了五脏六腑。

    阿右是拍门进来的,门没锁,随即又自己把门关上。屋里的味道和外面的不一样,是只有一股雨水的潮气,是屋外还在下雨时的湿润压抑。

    他这一转过身,流光抬起头就看到托盘上能吃的不能吃的都放在了一起,再配上阿右一脸不甘不愿,忧心忡忡的模样,一时间,纵然万般情绪也都变为了忍俊不禁,她说:“这宫里赐鹤顶红的毒药也不过如此。”

    “啊?”

    阿右恍然大悟地惊呼一声,手忙脚乱把东西分开来。

    此时,趁着阿右收拾托盘上的分类,流光从樟木衣柜里翻出一件自己的夜行衣给傀儡穿上,在此之后,阿右难得机灵的适时递上一柄淬过毒的普通腰刀,刀刃还在闪着蓝色的锋芒。

    阿右顺带把几包用白纸包着的东西,当着她的面塞进傀儡衣服的腰带里,然后拍了拍手,四下一顾,转身往流光睡的床榻,抖抖被子摊开那一床被褥铺在床上,让她久坐之下能舒服一点。

    她割开的刀口在放完血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开始自己凝血了,手臂上了金创药已经包了起来。最后做成的傀儡与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傀儡现在还不能行动,光是从背后看看不出来端倪,何况夜里漆黑一片,肉眼看不真切,而且抄的又是小路,不易生出事端。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流光脱鞋上床,闭目打坐犹如老僧入定。

    待到她开口轻声念咒,阿右就亲眼看着傀儡用手推开窗子灵活地跳了出去,碰巧遇上一阵凉凉的晚风,御风疾行而去,只不过眨眼的瞬间,几个跳落,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世间奇淫巧术多如牛毛,只不过不为大多数世人所知罢了,譬如此术,一来蛇骨草难觅,再其第七截蛇骨要等整株长到七年,长成后也有诸多变故,或被风雨摧折,或被虫鸟啄食,大多难存于世,所以当初有很多专攻此类暗杀活动的人,会在家中精心养殖它七年。再话说回有些见识的寻常人在野外终于采得此药,找寻这世上识得古术的人,存世的也不比当初寻可作傀儡的蛇骨容易。

    另,施展此术,需施术者以鲜血半碗作引,这对比于心想之事不能成,当然显得并不十分痛苦艰难,于是傀儡方可幻得面容。此相虚化,辨不真切,故施术者多半让傀儡在夜里赶路,化出人面也只是为了当其在外行走时施术者凭此掌握五感。如同虚化的面容,施术者予半分面容傀儡,傀儡的感官也只能得人的半成,但如此也足够了。

    老大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会回来,但愿老大和阿左在外的一切都顺顺利利,阿右心里这样默默想着,一边双手虔诚地合十。

    在山上时,只见过师父和老大参拜一尊神像,那时他就站在外面看着,没有师父允许不得入内。山上也没有别的神佛可拜,所以他不信神佛,但是下山见大家有了期许都是这么做的,无意间也跟着学了。

    守的时间久了,阿右渐渐看着眼前金丝楠方桌上的流星瓶有些呆了,渐渐手肘立在膝盖上,用手掌托着下巴神游太虚,在外是活脱脱一副乖巧孩童模样。

    不知是已经发了多久的呆,那张方桌和它上面的流星瓶的影子越拉越长,空气里满是黄昏暖暖的味道,阿右忽闻外面花厅有嘈杂的脚步声和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应该是这里了。”只恍惚那一瞬间,人似是离得更近了,听着是一女子立在离房间不远处,自言自语地说道,音色带着几分熟悉。

    阿右猛然从板凳上站起,不想繁复的衣裙匆忙间一下子带翻了凳子,一时自己也发出一声不小的声响,阿右一惊,下意识回身紧张地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已然忧心不已,可是里面只有一片死静。他正过身在心里说,老大,有人不请自来,已经闯进来了。

    老大,也无妨。

    你且安心,我出去片刻,只看看就回来。

    刚出手撩起琉璃珠帘,想走出去一探究竟,一个小小的人影已经跳到眼前来了。

    不同于阿右一脸阴晦难明,木棉见到他,似乎声音和表情都和脚下跳着的步子一样带着雀跃:“是你呀!”

    阿右暂时不明她的来意,见是个小孩子,看样子又没有恶意,刚刚提起的一颗心顿时放下来不少,又连忙止住她,轻声说:“嘘,噤声!”

    “我家姑娘在房中休息,有事跟我出去厅里说。”

    阿右尽量压低了嗓子,虎着一张脸,样子有些出奇的凶,看得本来一脸惊喜的木棉立马噤了声,虽不明所以,脸上也跟着紧张起来,一路小跑着跟他去了外面的小厅。木棉第一回见他时,他跟在自家主子身后,纵路上车马劳顿,三人中只有他是一脸慵懒散漫的模样,哈欠连连,木棉觉得他有趣,从此自然想和他多些亲近,谁知几日不见,阿右就翻脸不认人,心中不免有些落寞得难受。

    到了厅上,他才发现还有几个生人立在小厅,年纪c模样打扮皆不一。

    一时来不及细看她们,阿右就带着薄怒问那个带头的小丫鬟:“我们姑娘虽是做客借住在你家主子府上,但未经允许,你们就这么自来自去,贵府待客之道如此?”

    虽然平日里数他最散散慢慢,说话做事也貌似不着边际,这一番问责隐隐带着官腔,却不让人觉得生硬。

    因为阿右小时候跟着戏班子到各地各方去,到富贵人家演戏恰巧人家府里人手不够时,也被派到底下当小工,在那时有机会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留了心思观察,于是也学过了不少东西。再后来在山上识了字,练功之余也偷偷看过从山下带上来的话本子,往往故事里讲述年轻小姐英俊公子的事迹的同时,也总会或多或少地夹带着说些富贵人家家里的种种陈规陈矩。

    话出了口,阿右便自觉语气过于严厉,这么对一个孩子许是不好,还是个女孩子,若是她觉得委屈,不管不顾的在此处嚎啕大哭起来,那他就真的是手足无措了。这生在大户人家府里有点势力的小女孩子不都是这样的吗?

    真真是让人烦心。

    正在后悔,果然,木棉将怀里的东西抱得更紧了,却还梗着小脖子,倔强地强忍着哭腔对他解释说:“我进来的路上不见你们两个,连着唤了几声也不见回应,担心是出了什么事,恐无人照拂,便让她们留在此处不要随意走动,我一个人去看看,才走了几步就迎头碰上了你,并没有自来自去。”

    阿右的目光越过木棉的头顶,朝那些人扬扬下巴,又问:“那她们几个呢?”

    想起这些人,木棉连忙侧过身,腾出一只手,吸了下鼻子之后指着那四个人依次道:“这位是海大娘,她们是袖风,柔树,阿引。”

    怕阿右还是没想起来自己,指着自己强调说:“我,我叫木棉。”

    “少爷临出门去军营时,让我爹挑四五个手脚利落的丫鬟来伺候姑娘,尤其是这位海大娘,懂得些医术,擅长食材调养进补,少爷特意寻她来照看小姐的饮食的。少爷说许家姑娘从家里带来的人不够用,而且在这里肯定又照顾得不方便,所以让她们过来做事,照顾许家小姐方便些。”

    阿右将木棉说的“方便”二字听得满耳,不知不觉已是十分的不耐烦,说道:“多事!我家姑娘从小就好静,向来是不喜欢人多围着还有,什么照顾得不方便?这么多年都是我们两个跟在身边的。”

    阿右自知失言。

    现下阿左远行不在,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提到他呢?阿右眼尖地瞥见木棉一直捧着个什么东西在怀里,于是先盯着她问。

    “你从进来就抱着它不放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木棉听他问到,已经本能地伸手递出去,阿右看了个清楚,可刚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木棉又缩手把它小心翼翼地抱回到怀里。

    阿右在这一来一回之间看清楚了,是个用浅绿锦缎包得严严实实的方方正正的东西,那方方正正的东西应该是个木盒子。

    “这是”不能说!木棉抿了抿嘴唇,像是要把话生生地咽下去,“这是少爷让我亲手交给姑娘的,少爷说我只能亲自交出去。”

    “这样啊。”

    阿右也状似为难,但却朝她摊开了手掌,面色兼话语都较先前缓和:“我记得你,你是那天给我们带路的人。”

    语气也像极用糖人风车诱拐孩童的人贩子:“先交给我吧,我家姑娘近日正害头痛,这几天卧床休息,你是见不到她了。若是,若是你家少爷给的贵重物件,不如先交由我,我放进里屋的大箱子里保管,岂不是更为妥善?”

    木棉仔细想了想,抬头看着他人畜无害的脸,乖巧地点点头,脸上表露出十分的信任。

    阿右则笑得满面春风,伸手接过东西,不忘一手揉了揉她还梳着双螺髻的小脑袋,心中得意:唬人什么的,我的功夫可是众人中一流的,多年来可谓未曾过失手,何况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黄毛小丫头?

    晚间,阿右便将那只普通的木匣子拿了出来。没有任何装饰,就是一只简简单单的木匣,木料也只是普普通通的料子,看样子还不如包裹它的一块锦缎贵重。

    “也不晓得,这个纨绔给的是个什么东西。那小家伙说是要交给老大的,我要不要先帮阿左看看?”心中作如是念想,阿右不自觉的再次将手伸向放下的木匣。

    在所有来府参加花会的官宦小姐都纷纷告辞,准备坐小轿打道回府的时候,他们这边,一拨人大张旗鼓住进了这座原本冷清的院子。

    在粗使丫鬟阿引向阿右要走了流光的所有换洗衣物之后,阿右想了想,吩咐剩余留在屋子里伺候的人做事都要放轻手脚,又叮嘱了他们不要靠近里屋,便打发了她们散了,颇有院里管事大丫鬟的气势。

    事毕,阿右才小心翼翼地独自进到屋里查看,走至床前果然见榻前的位置留下了一滩不小的血迹,已经干涸得差不多了,明明心中已有计算,心下还是不免地一惊。

    看见流光还在施法,阿右便放轻了动作清理了地面,放下垂帘,一屁股坐到了垂帘外面,双掌拖着下巴,像是累极,可是明明从刚刚开始,往后的繁琐杂务都有人替他做了。

    “那个尉铮说,他已经给杜家镇的许老爷送去亲笔书信了,”阿右顿了顿,一张脸因不解皱成一团,“说到什么府上商姨娘生辰那日,尉府还会再宴请各家。回杜家镇路远,姨娘的生辰也将近了,我们离得最远,让我们安心留在府上,免来回奔波之苦。”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但拨了一批人过来,还有特意留东西给你了。”

    事情一旦想不明白,阿右便不打算再想了,都是现下不太紧要的琐碎小事,就一心只等她回来再议,不是还有阿左呢?

    花会那日她没去,管家曾派人前来问候,她让阿右去回“身体偶感不适”,把人打发走了,后来当晚作傀儡古戏,便说头痛旧疾又犯,休息几日再回,尉家家大业大,人多事忙,果然此后就没人来理会了。

    阿右坐在流光房中的圆凳上,对着放下来的纱帘垂着脑袋低声絮絮,他知道流光听不见,免不得等她回来之后再说一遍。

    木棉在交给他时特意说,这是我们少爷给你主子的东西,你不能偷看,少爷什么也没说,所以我也不知道。

    阿右仔细端详着刚从木棉处得来的木匣,上面并没有落锁,阿右上手就想打开来先睹为快,但顾忌地看了一眼那淡青纱帘里的人影,还是心虚作罢,只能隔着匣子瞎比划了几下,他甚至还凑过鼻子学黑子的模样闻了闻,但是终究是人鼻子,除了木头本身的味道,什么也闻不出来。

    匣子有些坠手,阿右拿起它在耳边摇了摇,想通过声音来判断,可是里面并没有随着摇晃传出声响,里面似乎是被固定住了,不知是个什么稀奇物件。

    多次尝试无果,阿右气馁,还有些气撒不出去的感觉,噘嘴放弃,他本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又默默思索了会儿,决定要离开片刻。

    只见他从一格抽屉里摸了张洁白的信笺,自己磨了墨,趴在桌上写起了密信,将重要的事情转换成极其简练的语言。

    写完后他又鼓着腮帮子细细吹干上面的墨迹,好好地欣赏了一番,觉得最近新练的笔法甚好,落笔沉稳,字写得一个个翩若游龙,宛若惊鸿,对此很是满意。

    然之后打开窗子屈指成哨,阿右顺利招来一只浑身洁白的信鸽。

    这只是由阿右亲自喂养的信鸽,很是乖巧,对喂养它长大的人显得很是亲昵,鸟儿体型适中,前肢强健有力,羽翼被他养得丰满,能够保证顺利地给远在他处的同伴送去此刻的消息。

    这扇窗正对屋后的青山,春来草木渐苏,时时可见有三两萤火虫在黑夜里低飞,尾部的荧光忽闪忽闪的。

    每见这般情景,阿右就会自然而然地回忆起入夏时,山上的流萤比雨后夜里的星星还要多,还要明亮。

    唉,阿右心中念念,不知不觉叹了一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外面的一切再好,也比不上回家的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不是。

    目送着雪白的信鸽在夜里渐飞渐远,在视野里已然没了半点踪影时,阿右仍双眼凝视着窗外某处黑暗,双目目光涣散,不知道是在想着些什么事情,想得出了神。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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