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也很好

    “所以你把某个装满液体的东西从高层抛下也是助人为乐？你的善心使你认为自己有必要促进一下某辆车子更换挡风玻璃的速度？”温杺口中的鄙夷毫不遮掩，如果人人都像他这么“乐于助人”，恐怕没有人再敢走在高楼底下。

    丁澍泽没有如温杺意料之中的辩解，他只是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出声。

    而坐在后座的温杺甚至都没看见他张嘴。她用一声冷哼表达了自己满腔的鄙夷，这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坐在车厢内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开车的男人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专注着手中的动作。

    车子的隔音效果很好，在不快的车速中，车内几乎听不到一点外界的嘈杂，安静地只留尴尬的沉默。

    温杺感到莫名的烦躁，她为什么要再次坐在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的车里去往一个不知所以的方向？

    “我要下车！到前面的路口放我下车！”

    温杺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他面前总是显得很暴躁，而且他总能明明什么事都没做什么话都没讲，就能轻而易举的激发自己体内的暴躁因子。

    她的人生信条是“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她也总是极力让自己表现的泰然自若，可这些却每每在他面前被他不声不响地弹指击破。

    这个男人或许是武侠中的“天煞孤星”，似乎什么事跟他扯上关系都不会好，如果不是他，舒檬的车子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被避孕套砸坏挡风玻璃，惹出这么一档子麻烦事？如果不是他，蒋旻然怎么会忽然在大晚上奇奇怪怪地出现在自己小区内，被误认为歹徒再被自己所伤？如果不是他，姐姐莫雅柔现在也许婚姻幸福美满，父母家也没有这么多糟心事。

    她觉得自己必须离他远一点，以后更是不要再与他有任何交集。她的生活虽然未来是个，但现在总算是安宁平静，她可不愿意她平静如无风湖面的生活，被这样一颗极不省心的石子搅得涟漪四起。

    可这颗讨人厌的石子似乎根本没听见她的口气略显强硬的“请求”，他似乎极擅长长时间地保持一个姿势，除了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偶尔转动一下，脖子和脑袋甚至没有偏离一度地保持着直视前方的标准状貌。

    就在温杺满心恼怒地怀疑面前这个人是不是将要石化的时候，他忽然张开金口道：“如果我不让你下车你会怎样？”

    “报警！”

    车子在路口缓缓停下，温杺拉开车门，又“砰”地一声将车门甩上，然后再次一言不发地离去。

    丁澍泽悠悠地点起一根烟，看着视线中的人大步离去，一如很多年前的许多个夜晚，他躲在桥头的某棵大树后面，在阴暗的树影里缓缓地吐着烟圈，看着收摊归来的她一手晃着一只不大不小的编织袋，另一手抓着一只小小的塑料板凳，踩着欢快而满足的步伐，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从自己眼前走过。

    那时候的他总是盘腿坐在大树后面的草地上，在淡淡的烟雾缭绕中看着她盈盈向自己走来，然后又轻快地从自己身旁经过。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如今回想前事，他一直都觉得在那些画面里，她就像一个沾染着露水款款而来的林中仙子，而他自己则是一个躲在阴暗角落猥琐偷窥的变态狂。

    但更多的时候他喜欢去她摆摊的那个夜市，那是圆山区的一条热闹的离她家不远的社区街道，她每天放学后总是心急火燎地前去抢占摊位，可那些职业的摊主似乎总能比她早到，所以尽管她已经使出了自己速度的极限，通常也都抢不到太好的位置，只是缩在某个不太显眼的角落里，摊开塑料布，将自己的货品整齐划一的摆开。

    然而幸好她嘴甜人也长得清秀可爱，路人在看见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小小年纪就要出来赚钱谋生，难免不动恻隐之心，所以她的生意一般也不会太差。

    温杺偏好一个在一家奶茶店斜前方的摊位，因为这个位置的右边是一个绿化带花圃，从右边走来的行人视线会被花圃所阻，所以从来没有人跟她争。她经常在来迟了的时候，就索性拎着自己的家什直接到达那个位置，然后慢条斯理地准备出摊的事项。

    每次的这个时候，丁澍泽会坐在那家兼卖着炸串的奶茶店门口坐着，买一些炸串和饮料，静静的看着那个小人儿在摊位前忙碌。

    当她空闲下来休息的时候，他会买两杯奶茶和一堆炸串让店主用快餐盒装好送过去，自己则悄悄起身离去。

    他躲在她看不见的暗处看见她一开始是充满戒备的拒绝，在次数一多之后开始无奈的询问同样无奈的老板这个“好心人”是谁，老板自然是受过嘱咐不能说的，他看见老板圆滑而无辜地摆摆手，似乎还隐约听见老板在大声说着：“没关系的小姑娘，这些都是刚做好的，你就只管放心地吃吧！”

    他笑了笑，老板自是精明无比的，他犯不着为了说破一个真相而失去一个稳定而慷慨的顾客。除了他，还会有谁付上双倍的价钱就为了每天让老板亲自去送一趟食物？

    一个月之后，他的坚持不懈终于感动了上苍，也感动了那个小吃货。温杺或许是觉得这个热衷于向自己赠送美食的神秘人应该没有什么恶意，她在一个连着忙碌了两个小时之后的空闲时刻，终于接受了老板或者说是神秘人奉上的美食。

    那一刻奶茶店老板心中也暗自吁了一口气，就在前一分钟他还在想，再这样下去，即使那个年轻人再多付几倍的价钱，他也要撂挑子不干了，因为周而复始下去他真不能保证小姑娘不会认为他是个变态大叔。

    忆起温杺美滋滋的吃炸串的模样，丁澍泽不由得笑出了声，她尽管总是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可是她撕下面具时的喜c怒c哀c乐，哪一样他没有见过？

    虽然十一年过去了，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她没有变。

    温杺坐上公交车，忽然好笑地撇撇嘴，刚才在丁澍泽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竟然完全没有经过大脑便吐出了“报警”两个字，那人一定在心里笑死自己了吧，她有些懊恼。

    可是她又为什么要在意他的想法？她甩甩头，把这个人从脑海中甩去，拿出手机，拨出了妈妈的电话。

    “喂？”妈妈温暖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让她的心安定了不少。

    在小区旁边的超市里，温杺买了一些食材准备自己开火，她提着满满的东西往自己那栋楼走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买这么多，自己一个人明明就吃不了多少，舒檬最近好像很忙，她也无意打搅她的幸福时光。

    可是看到了排骨，她想买一些来炖汤，看到蔬菜又觉得自己需要好好补充一下维生素，看到鱼又觉得鱼是个好东西，高蛋白低脂肪不知不觉就买了两大袋，看着自己被塑料袋勒得发紫的手指，她苦笑了一下，这些东西一大部分又得被浪费了。她想超市的东西真是太齐全，这是它最大的好处也是最大的坏处，因为每次进去总能买一些自己原本并不打算买的东西。

    妈妈刚才有意无意的提及麻友张阿姨最近总是没空来打牌，忙着给刚出生不久的孙子织过冬的虎头鞋，隔壁王姨的孙女最近开始上幼儿园了，李叔叔家的小女儿前两天刚举办了婚礼

    她当然知道妈妈的潜台词是什么，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适龄的儿女早日找到好的归宿？

    可她不能告诉妈妈，其实她很多时候觉得一个人单着很好，与其找一个男人需要无休止地担心他会不会在外面沾花惹草，担心自己容颜老去身材走样的时候看到他嫌恶的眼神，担心自己怀胎十月的时候他会耐不住寂寞而出轨每次想到这些，她就觉得，自己一个人真好。

    当然这世上也是有真挚的感情的，比如说母亲和父亲，父亲虽然一辈子没挣什么大钱，对母亲却是好得不得了，真正是把她疼在心尖尖儿上。母亲一辈子在父亲面前都犹如一个最受宠爱的公主，母亲说一父亲不敢说二，母亲指东父亲不敢往西，人人都说父亲一辈子为气管炎代言。

    可温杺却一直都觉得妻管严的男人才是真男人，哪怕也许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懦弱无能。因为气管炎的男人实际上并不是真的怕老婆，而是因着一个字——爱。

    只有真切的爱一个人，才会害怕对方生气和伤心，才不愿让对方受到哪怕一点点的伤害。

    可是，父亲最终还是早早的离她们而去，留下母亲凄苦的独守后半生。温杺有时候会偏执地埋怨父亲，如果你真的爱母亲，又怎么舍得自己早早的先她而去，徒留她一人在人世孤单？

    或者，人世间本就是“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既然一切美好都终究要失去，那又何必要曾经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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