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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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蛮人沉默了一会儿。“可是奥塞罗是好的,奥塞罗要比感官电影好。”
“当然要好,”总统表示同意,“可那正是我们为安定所付出的代价。你不能不在幸福和人们所谓的高雅艺术之间进行选择。我们就用感官电影和馨香乐器代替了艺术。”
“可那些东西什么意思都没有。”
“意思就在它们本身。它们对观众意味着大量的感官享受。”
“可是,它们是是一个白痴所讲的故事。”
总统哈哈大笑。“你对你的朋友华生先生可不太礼貌,他可是我们一个最杰出的情绪工程师呢”
“可是他倒说对了,”赫姆霍尔兹阴郁地说,“无事可写却偏要写,确实像个白痴”
“说个正着,但是那正好要求最巨大的聪明才智,是叫你使用少到不能再少的钢铁去制造汽车实际上是除了感觉之外几乎什么都不用,却制造着艺术品。”
野蛮人摇摇头。“在我看来这似乎可怕极了。”
“当然可怕。但是跟受苦受难的太高代价比起来,现实的幸福看起来往往相当廉价。而且,稳定当然远远不如动乱那么热闹;心满意足也不如跟不幸做殊死斗争那么动人;也不如抗拒引诱,或是抗拒为激情和怀疑所颠倒那么引人入胜。幸福从来就不伟大。”
“我看倒也是的,”野蛮人沉吟了一会儿说,“可难道非弄得这么糟糕,搞出些多生子来不行吗”他用手摸了摸眼睛,仿佛想抹掉装配台上那一大排一大排一模一样的林儒qishuǎng;抹掉布冷特福单轨火车站门口排成长龙的多生于群;抹掉在琳妲弥留的床边成群结队爬来爬去的人蛆;抹掉攻击他的那些千篇一律的面孔。他看了看他上了绷带的左手,不禁不寒而栗。“恐怖”
“可是用处多大你不喜欢我们的波坎诺夫斯基群,我明白;可是我向你保证,是他们形成了基础,别的一切都是建筑在他们身上的。他们是稳定国家这架火箭飞机,使之按轨道前进的方向陀螺仪。”那深沉的声音令人惊心动魄地震动着;激动的手势暗示着整个宇宙空间和那无法抗拒的飞行器的冲刺。穆斯塔法裳德解说的美妙几乎达到了合成音乐的标准。
“我在猜想,”野蛮人说,“你为什么还培育这样的人呢既然你从那些瓶子里什么东西都能得到,为什么不把每个人都培养成阿尔法双加呢”
穆斯塔法蒙德哈哈大笑。“因为我们不愿意叫人家割断我们的喉咙,”他回答,“我们相信幸福和稳定。一个全阿尔法社会必然动荡而且痛苦。你想象一座全是由阿尔法组成的工厂吧那就是说全是由各自为政,互不关心的个体组成的工厂,他们遗传优秀,条件设置适宜在一定范围内自由进行选择,承担责任。你想象一下看”他重复了一句。
野蛮人想象了一下,却想象不出什么道理来。
“那是荒谬的。硬叫按阿尔法标准换瓶和按阿尔法条件设置的人干爱扑塞隆半白痴的工作,他是会发疯的发疯,否则他就会砸东西。阿尔法是可以完全社会化的但是有个条件:你得让他们干阿尔法的活。爱扑塞隆式的牺牲只能由爱扑塞隆来做。有个很好的理由,爱扑塞隆们并不觉得在做牺牲。他们是抵抗力最小的一群。他们的条件设置给他们铺好了轨道,让他们非沿着轨道跑下可,他们早就命定了要倒霉,情不自禁要跑。即使换了瓶他们仍然在瓶子里他们被一种看不见的瓶子像婴儿一样c胚胎一样固定。当然,我们每个人的一生,”总统沉思地说,“都是在一种瓶子里度过的。可我们如果幸而成了阿尔法,我们的瓶子就相对而言比较广阔。把我们关在狭窄的空间里我们就会非常痛苦。理论上很明显,你不能把高种姓的代香摈加过低种姓的瓶子里。而在实践上,也已经得到了证明。塞浦路斯实验的结果是很有说服力的。”
“什么实验”野蛮人问。
穆斯塔法蒙德微笑了。“你要是愿意可以称之为重新换瓶实验。是从福帝纪元四七三年开始的。总统清除了塞浦路斯岛上的全体居民,让两万两千个专门准备的阿尔法住了进去。给了他们一切工农业设备,让他们自己管理自己。结果跟所有的理论预计完全吻合。土地耕种不当;工厂全闹罢工;法纪废弛;号令不行。指令做一段时间低级工作的人总搞阴谋,要换成高级工种。而做着高级工作的人则不惜一切代价串联回击,要保住现有职位。不到六年功夫就打起了最高级的内战。等到二十二万人死掉十九万,幸存者们就向总统们送上了请愿书,要求恢复对岛屿的统治。他们接受了。世界上出现过的唯一全阿尔法社会便是这样结束了。”
野蛮人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人口最佳比例是”,穆斯塔法蒙德说,“按照冰山模式九分之八在水下,九分之一在水上。”
“水下的人会幸福吗”
“比水上的人幸福。比你在这儿的两位朋友快乐,比如。”他指着他们俩。
“尽管做着那种可怕的工作”
“可怕他们并不觉得可怕。相反倒喜欢。因为清闲呀,简单得像小孩的玩意。不用训练头脑和肌肉。七个小时半不算繁重的劳动,然后有定量的唆麻c游戏c不受限制的和感官电影。他们还会有什么要求不错,”他说下去,她们可能要求缩短工作日。我们当然能够给他们缩短。从技术上讲,要把低种姓人的工作日缩短为三四个小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但是他们会因此而多一些幸福吗不,不会的。一个半世纪多以前曾经做过一次实验。爱尔兰全部改成每天四小时。结果如何动荡不安和更高的唆麻消费,如此而已。那多出来的三个半小时空闲远远不足以成为幸福的根源,却使得他们不得不休唆麻假。发明局里塞满了减少劳动的计划,有好几千。“穆斯塔法蒙德做了一个手势,表示很多。”我们为什么不实行是为了劳动者的利益。拿过多的余暇折磨他们简直就是残酷。农业也一样。只要我们愿意,每一口食物都可以合成。但是我们不干。我们宁可把三分之一的人口保留在土地上,那是为了他们好,因为从土地上取得食物比从工厂要慢。而且我们还得考虑到稳定,不想变。每一次变都威胁稳定。那是我们很不愿意应用新发明的又一个原因。纳科学的每一个发现都具有潜在的颠覆性。就连科学有时也得被看做可能的敌人。是的,就连科学也如此。“
“科学”野蛮人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这个字,可说不清它究竟是什么意思。莎士比亚和印第安村庄的老人就从来没有提起过科学。从琳妲那里他也只归纳出了一点最模糊的印象:科学是你用来造直升机的东西,是让你嘲笑玉米舞的东西,是让你不长皱纹不掉牙齿的东西。他竭尽全力想抓住总统的意思。
“不错,”穆斯塔法蒙德说,“那是为稳定所付出的又一项代价。跟幸福格格不入的不光是艺术,而且有科学。科学是危险的,我们得给它小心翼翼地套上笼头,拴上链子。”
“什么”赫姆霍尔兹吃了一惊,说,“可我们一向都说科学就是一切。那已经是睡眠教育的老调了。”
“十三点至十七点,每周三次。”伯纳插嘴道。
“还有我们在大学里所做的一切宣传”
“对,可那是什么样的科学”穆斯塔法蒙德尖刻地说。“你们没有受过科学训练,无法判断。我原来可是个出色的物理学家,可是太善良我不明白我们所有的科学都不过是一本烹饪书。书上的正统烹饪理论是不容许任何人怀疑的。而有一大批烹调技术不经过掌勺师傅批准是不许写进书里去的。我现在做了掌勺师傅,但以前也曾经是个爱刨根问底的洗碗小工。我开始自己搞一些非法的c不正统的c不正当的烹调。实际上是真正的科学实验。”他沉默了一会儿。
“后来怎么啦”赫姆霍尔兹华生问。
总统叹了一口气。“几乎跟你们面临的遭遇一样,年轻人。我几乎给送到了一个小岛上。”
一句话吓得伯纳魂不附体,做出了不体面的过分行为。
“送我到岛子上去”他蹦了起来,穿过屋子,来到总统面前比划着。“你不能够送我去,我什么也没有做,都是别人做的,我发誓是这样的。”他指着赫姆霍尔兹和野蛮人。“啊,请别把我送到冰岛去。该做什么我保证都做。再给我一个机会吧,求求你啦”他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告诉你吧,那都得怪他们,”他抽泣了起来,“别让我去冰岛。啊,求您了,总统福下。求”他卑劣的情绪发作,跪倒在总统脚前。穆斯塔法蒙德想扶他起来,他却赖在地上不动,咿咿唔唔说个没完。最后总统只好按铃叫来了他的第四秘书。
“带三个人来,”他命令道,“把马克思先生带到寝室去,给他一剂唆麻雾,送他上床,让他睡。”
第四秘书出去了,带回来三个穿绿色制服的多生子下人。伯纳叫喊着抽泣着被带了出去。
“人家还以为要割他的喉咙了呢,”门关上时总统说,“不过他如果有一点点头脑也会明白,这种处分其实是一种弥补。他要被送到一个岛子上去,那就是说他要被送到一个他可以遇见世界上最有趣的男男女女的地方去。那些人都是因为某种原因而特别自觉地独行其是的,他们跟社会生活格格不入,对正统不满,有自己的思想。总而言之都算得个角色。我几乎要妒忌你呢,华生先生。”
赫姆霍尔兹笑了。“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是在一个岛上呢”
“因为我最终选择了这儿,”总统回答,“他们曾经给过我选择:是被送到一个岛子上去继续搞我的纯科学,还是进入总统委员会其远景是在适当的时候继任总统。我选择了这个,放弃了科学。有时候,”他说,“我为放弃了科学感到遗憾。幸福是一个很难服侍的老板特别是别人的幸福。如果一个人并没有特别设置得可以接受幸福而不提出疑问,那么幸福就比真理还要难服侍得多。”他叹了一口气,又沉默了。然后才以较为活泼的口气说下去。“好了,职责就是职责。应该如何选择是无法讨价还价的。我对真理感到兴趣,我喜欢科学。但是真理是一种威胁,科学危害社会。它的危害之大正如它的好处。它给了我们历史上最平衡的稳定。跟我们的稳定相比,中国的稳定也只能算是最不可靠的。即使原始的母系社会也不会比我们更稳定。我再说一句,我们要感谢科学。但是我们不能让科学破坏它自己办成的好事。因此我们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它的研究范围正是因此我几乎被送到岛子上去了。除了当前最急需的问题,我们都不让科学处理。其他的一切探索都要非常小心谨慎地遏制,”他沉吟了一会,又说,“读一读我主福帝时代的人所写的关于科学进步的文章是很有意思的,”他停了一下又说,那时候的人似乎想象科学是可以肆无忌惮c无限制地进行下去的,知识是最高的善,真理是最高的价值,其他的一切都是次要的,从属的。不错,甚至在那时候观念就已经开始改变。我主福帝就曾经做过极大的努力,要把强调真与美转轨为强调舒适和幸福。大规模生产需要这种转轨。众人的幸福能让轮子稳定地运转;而真与美不行。而且,当然,只要是群众掌握了政权,重要的就会是幸福而不是真与美。但是,尽管如此,那时还是允许无限制地进行科学研究的。人们还在谈着真与美,仿佛它们就是最高的善,直谈到九年战争之前。是那场战争让他们彻底改变了调子。炭疽杆菌炸弹在你周围爆炸,真呀美呀知识呀对你还有什么意思就从那时开始科学第一次受到了控制九年战争之后,那时候人们还准备好了连裤带都勒紧呢。为了安定的生活什么都是可以放弃的。我们进行了控制。当然,那对真理不算太好,对幸福却大有好处。有所得必须有所失嘛,获得幸福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就要付出代价了,华生先生因为对美的兴趣太浓而付出代价。我曾经对真理的兴趣太浓,我也曾经付出过代价。“
“可是你并不曾到海岛上去。”野蛮人说,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总统笑了。“我的代价是:为幸福服务。为别人的幸福,不是为我自己的幸福服务。幸运的是,”他停了一会儿又接下去,“世界上有那么多海岛。要是没有那么多海岛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看来只好把你们全送进毒气室了。附带说一句,你喜欢不喜欢赤道气候比如马奎萨斯群岛或是萨莫亚岛。或是别的更能够刺激你的地方”
赫姆霍尔兹从他的气垫椅上站了起来。“我宁可选一个气候极端恶劣的地方,”他回答,“我相信恶劣气候会使我写得更好。比如,常常有狂风暴雨”
总统点头表示赞许。“我就喜欢你这种精神,华生先生,的确非常喜欢。其程度不亚于我从我的职位上反对它,”他微笑了。“那么福克兰岛怎么样”
“好,我看可以,”赫姆霍尔兹回答,“现在,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要去看看可怜的伯纳怎么样了。”
第十七章
“艺术,科学你好像为你的幸福付出了相当高的代价,”只剩下他们俩时,野蛮人说,“还付出了别的什么吗”
“当然,还有宗教。”总统回答,“以前曾经有过一种叫做上帝的东西。那是在九年战争以前。不过我忘了:关于上帝你是知道的,我估计。”
“啊”野蛮人犹豫了,他想谈谈孤独,夜,月光下的苍白的石源,悬崖,谈一谈往阴影里的黑暗中跳下去和死亡。他想谈,但是找不出话来表达,甚至用莎士比亚也无法表达。
这时总统已走到屋子另一边,开始打开一个嵌在书架间的墙壁里的保险箱。沉重的门一晃,开了,总统伸手在黑暗里摸索,“这是一个,”总统说,“我一向很感兴趣的题目。”他抽出一本黑色的厚书。“你从来没有读过这本书吧比如。”
野蛮人接了过来,“圣经新旧约全书,”他念著书名页。
“这书也没有读过吧”哪是一本小书,封面没有了。
“追效基督。”
“这书也没有吧”他又递给他一本。
“宗教体验种种,威廉詹姆斯作。”
“我还有很多,”穆斯塔法蒙德说下去,“一整套猥亵的古书。保险箱里放着上帝,书架上放着福帝,”他指着他自称的图书馆那一架架的书,一架架的阅读机线圈和录音带盘哈哈大笑。
“可你既然知道上帝,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野蛮人义愤填膺,问,“你为什么不把这些有关上帝的书给他们读”
“理由跟不让他们读奥塞罗一样,古老了。那是几百年前关于上帝的书,不是关于今天的上帝的书。”
“上帝可是不会变的。”
“但是人会变。”
“那能有什么区别”
“有天大的区别。穆斯塔法橡德说着又站了起来,走到保险箱前。”有个人叫纽曼主教,“他说,”是个红衣主教,“他解释道,”也就是社区首席歌唱家一流的人物。“
“哦,美丽的米兰的潘杜尔夫,红衣主教,”我在莎士比亚里面读到过。“
“你当然读到过。好了,我刚才说到,有个人叫纽曼红衣主教。啊,就是这本书。”他抽了出来。“我要谈纽曼的书,也想谈谈这一本书,是一个叫麦因德毕兰的人写的。他是个哲学家你要是知道什么是哲学家的话。”
“就是能梦想出许多东西的人,梦想的东西比天地间的事物还多。”野蛮人立即回答。
“说得很对,我马上就给你念一段他确实梦想出的东西。现在你听一听这位古时候的首席歌唱家的话。”他在夹了一张纸条的地方翻开,读了起来,“我们并不比我们所占有的东西更能够支配自己。我们并没有创造出自己,也无法超越自己。我们不是自己的主人,而是上帝的财富。这样来看问题难道不是我们的一种幸福吗认为自己能够支配自己能得到幸福吗,能得到安慰吗少年得志的人可能这样想,以为能使一切事物按他们的想法及方式做很了不起,不必依靠任何人。对视野以外的东西一律不予考虑,不必因为总需要感谢别人,征求别人的意见,总需要祈祷而烦恼。可惜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些少年得志的人也必然会跟别人一样发现,人未必是天生的状态并不是自然状态。在一定时间内也许可能,却无法使我们平安到达目的地”穆斯塔法蒙德停了停,放下第一本书,拿起了第二本翻着。“就拿这一段为例,”他说,然后就以他那深沉的声音念了起来,“人是要衰老的;他从内心强烈地感到衰弱c阴暗c烦恼,这种感觉是随年龄的增长而增长的。最初有这种感觉时他以为是病了,以为这种痛苦处境是某种特殊原因造成的,用这种想法来减少恐惧。他希望那病跟别的病一样,能够治好。这是幻想那病叫做衰老,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病。有人说对死亡和死亡后的恐惧使人到老年之后转向宗教,但是我自己的体会使我深信:宗教情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的,与这一类的恐惧或想象并无关系。宗教情绪会发展,因为那时激情平静了,幻想和感受力随之减弱,难于唤起,于是理智活动受到的干扰减少,能引起人们的想象c和妄想的东西对理智的影响也减少,这样上帝就出现了,宛如云开日出。我们的灵魂感觉到了,看见了,向诸般光明的源头转了过去很自然地,无可避免地转了过去。因为现在给予感官世界以生命和勉力的东西已经被筛掉,离开了我们;那惊人的存在现在已不再受到内在和外在印象的支持;我们感到需要依靠一种永恒的东西,一种永远不会欺骗我们的东西一种现实,一种绝对的永恒的真理。是的,我们无可逃避地要转向上帝。因为这种宗教情绪的本质是如此纯洁,使能够体会到它的灵魂如此愉悦,可以弥补我们在其他方面的损失。”穆斯塔法蒙德合上书,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天地之间有一种哲学家们连做梦也没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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