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第4章 投石问路

    远处山色苍茫，落日余晖渐退，山脚下的村庄炊烟袅袅，他们三人同行，王二摇摇晃晃走在前头，李四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世芳拎个包袱殿后，边走边看漫山遍野开得烂漫的野花野草。天高地阔，人如一粟，世芳一心一意低头行路，看似不声不响，心中却感慨万千。

    她没想到为了掩饰女儿身，不得不急中生智撒下的谎，竟然错有错着，成全了一石二鸟的美事。秦家悬赏的重金，惹得贪财的王二贼心大起，当即煽动李四一同动身，这帮山野贼子说走就走，转眼间就在去京城招摇撞骗的路途上。世芳见他们肯动身离开山村，心里真真松了一口气，这回那些闻风而来的官爷应该扑了个空，寻不着他们的踪影，李四和王二的性命一时半会内暂时无虞。

    她变相从虎口救回王二和李四，又想到此刻离京城的父兄和秦百流越来越近，脚步当下便变得轻快起来。可惜三人六足，走得再快，前路依旧漫漫，仿佛看不到尽头一般，让人着实有点沮丧。

    直到有日，李四壮着胆子在驿站的马厩旁边牵走两匹畜牲，充当他们三人的坐骑。世芳扶着王二奔出破庙，准备迎接两匹威风凛凛的好马，结果却看见树下栓着两头驴子，正在慢吞吞嚼着李四不知从哪里挖来的萝卜。

    虽然李四牵来的驴子和他本人一样，做什么都是慢吞吞的，身形也比不上骏马英姿飒爽，但世芳也知足了。两驴三人，行在途中，比之前光用两条腿走路快得多了。

    唯独王二觉得不太爽快，骑在那头驴子上，总是不时回头问李四，“你盗来的马每天吃那么多草，怎么总不见长高啊，走路跟个骡子似的。”

    世芳和李四互望一眼，很有默契沉默不语。

    虽然解决了坐骑的困扰，其他麻烦仍然陆续而来。

    世芳私藏的那么几串子铜钱，用起来实在是捉襟见肘，远远不够三人途上的花费食宿。眼看盘缠耗尽，万不得已之时，李四和世芳便将脑筋动到了王二藏得好好的那块玉佩上头。

    王二这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早在当山贼时就是个守财奴，将偌大山寨子的抽屉锁得滴水不漏。更何况现在三人落魄潦倒，拔根头发他都能跟你拼命，怎么可能肯轻易典当那块玉佩。

    每每到李四劝他，他便理直气壮反驳，“光盯着我的玉佩不放，怎么不把那匹走得慢腾腾的马卖掉？”

    李四只好和世芳一起在林间打点山鸡兔子，运气好能得个果腹，运气不济就只能饿着肚子睡觉了。

    “三弟啊，你知道你二哥的性子，别看他是个瞎子，睡着也能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连澡都不肯洗，怎么可能近得了他的身？”李四拿弓背箭，愁眉苦脸说道。

    “大哥，咱们可不是一般人，我自有办法。”世芳心生一计，悄悄附到李四耳边，如此这般叮嘱一番。李四听得半信半疑，但见世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应承与她唱一出双簧戏。

    这天晚上，夜色沉沉，月儿半弯，王二早早就在林子间和衣睡下，留得世芳和李四轮流守夜。用他的话说，反正我是个瞎子，守了也是白守。前生世芳就在王二身边做小厮服侍，最清楚二掌柜的为人处事，这人藏东西从来贴身不离，严严实实不知藏在哪件衣服底下。

    她朝李四使了个眼色，李四当即起身大喊一声，“来者何人?”王二一惊，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连连问是不是有贼，下意识就摸了摸腰带。

    世芳当下便知道，王二把东在腰带上了。她与李四一唱一和，“大哥二哥，不是贼，是蜘蛛！掉在身上好痒”说罢，便在地上装模作样乱蹦乱跳，踩得满地落叶嘎嘎作响。

    李四随声附和道，“二弟当心，那蜘蛛不但咬人，爬过身上还痒得很，千万别沾上了！”

    王二听他们说得绘声绘色，着实吓了一大跳，当即也跟着一起抖起衣衫来，试图将那看不见的“蜘蛛”抖落下来。

    世芳机灵得很，一边假装痒得嗷嗷直叫，“哎哟，怎会如此痒？痒死我啦！”说着说着，人就跳到王二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往他衣衫里洒了一小把揉碎的萱蔴草。这草在山间随处可见，触及皮肤即痒不可耐，但只要用清水及时洗洗，便无大碍。

    王二被这两人一惊一乍弄糊涂了，耳边只听到乱嚷乱叫，一时之间只觉得后背奇痒无比，正所谓疑心生暗鬼，他当下以为自己也被那蜘蛛咬了。

    世芳一推李四，李四趁机大叫，装作再也无法忍受，“三弟，快随我来，咱们到那河边用水冲洗一下”

    王二听他这么说，挥舞着手里的盲杖，嘴里急切地嚷嚷道，“你们咋能丢下我一人不管，快扶我过去，我也要好好洗一洗。”

    世芳见他中计，当即喜逐颜开，连忙跑过来扶他，“二哥小心了，河边湿滑，别摔倒才是。”

    月光似水清凉，河边流水声哗哗，王二脱了衣裳，匆匆便被李四扶着到河边冲洗。世芳前生虽说是个在山贼窝里跌打滚爬的人，但绝对没做过看男人脱衣裳这等事情，一下子闪闪缩缩起来，趁着李四支开王二，自己红着脸躲到树后翻找王二的衣物。

    果不其然，被她三两下便找到那块玉佩。世芳兴冲冲拿到月光下一瞧，心里的欢喜顿时烟消云散。前生她是个孤儿，见到玉佩不过匆匆一眼，哪里辨得出什么真假，只觉得从墓里掏出的就是宝贝了，何况王二还一直藏得玉不离身。

    如今曾世芳早已活过小半辈子，在曾秦两家见过无数金银玉石，是优是劣拿在手里便知一二。如今，她拿着那玉佩，借明晃晃的月光一瞧，这不过是块成色下等的劣玉，雕成玉麒麟的形状，价值恐怕比石头高不了多少。而且看得出来玉佩被一分为二，另一半不知所踪，余下的半块玉佩边缘甚是光滑，恐怕被那墓主生前拿在手里反复养了许久。

    可见，那墓主确实不是身份尊贵的前朝王爷，不然怎么会拿这么一块不值钱的东西陪葬，连盗墓贼都不屑带走。世芳顿时有点泄气，心知这玉即使拿去典当，恐怕也换不回两只野鸡的钱，只好讪讪将玉佩放回原处，随手捡起一块小碎石往河边丢去。

    扑通一声，她示意李四可以带王二上岸了。李四这边厢还以为她找到好东西，没想到一上岸，见到世芳两手空空站在旁边。

    王二早就换得一身清爽，披上湿漉漉的衣裳，连声叹道，“幸好洗得干净，不然就完蛋了。”

    他仰头长笑，却不知身旁两人饥肠辘辘，好生沮丧。

    眼看离京城还有好一段路，口袋里的盘缠将近告罄，李四拍拍世芳的肩头，安慰道：“三弟不怕，贼有贼道，咱们先问路人借些便是。”

    意思很明白，就是沿途守株待兔，遇见哪个路过的土豪地主，就白刀子一亮，客官留步，要钱还是要命。

    王二第一个举手赞同，“说得好，正所谓贼有贼道，我们好歹也曾经是山上的土匪头目，虽然早已从良，不能一路上喊打喊杀，杀人放火。然而这一路上餐风露宿，连客栈都舍不得住，也该是时候重拾旧业，重振雄风！”

    好一个贼有贼道。世芳无可奈何地想道，不到最后一步，实在不想走问路人借钱这一步，但眼看大家强撑了一路，如今快要成半途饿殍，什么高风亮节都是假的，能好好活着到京城认回父兄，到时再将银两返还给那无辜客商吧。

    如此想来，她的心倒也宽慰了一些，点头权当答应了。

    这下轮到王二满意地抚须，“很好，你是我们当中最年轻的，年轻小子需要多加磨练，你就负责盯梢吧。”

    />他体贴地拍拍世芳的肩头。

    今夜月色皎洁，林子里静悄悄的，一丝风都没有。李四和王二在路边破庙里呼呼大睡，就连两头驴子都先后歇下了，世芳却独自顶着直打架的上下眼皮，趴在草丛里忍受着蚊虫蚂蚁的叮咬。

    她已经饿得两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老天爷像是故意和她作对似的，压根不见半个赶路的客商。再这么下去，他们就没有口粮了。世芳忍不住望向驴子睡觉的地方，咽下几口口水，想象下驴肉的香甜，才勉强打消几分睡意。

    月光温温柔柔地洒落在官道上，如此安静，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她打了个呵欠，准备伸个懒腰，就听见那阵若近若远的唢呐敲锣声。

    此时正是四更天，夜深人静，除了月光照及的地方，其余所有景物都如涂上浓墨般黑，伸手不见五指。那阵唢呐声由远及近，好像离他们所在的官道越来越近。

    世芳一下子从瞌睡中惊醒，半夜三更，哪户人家会挑这么个良辰美景送新娘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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