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9章 央骑军

    黎广德命令队伍在岩雪镇驻扎一晚上再前进，确保后面的粮草大队跟上。三支分头渡河的央骑军中，他的粮草车队最为庞大，所以渡河也用了最久的时间。支援虎骑军的食物远远多过自己部队配备的粮食，要喂饱一千头雪虎可不是闹着完的。短短十天，藩王调集了三十万斤牛肉运送到岩雪渡，据说岩雪渡方圆五百里内已经找不到一只活的耕牛，而其他地方的牛群还在不断被集中，赶往渡口，之后将不断分批运送过河。幸好已经入冬，牛只宰割完毕后，稍微作些防腐处理就可以上路，不用担心会腐坏。尤其自己的行军区域是西石的北部丘陵，这里一年中有半年是冰冻期，是除了北原以外中央大陆上最冷的地方。在他抵达岩雪镇的时候，不出意料镇中已经空无一人，当地的西石居民已经全部撤向距渡口七百里远的金戈城。想必凌日镇和常夏镇也是同样的情况。三个渡口镇集没有高墙，无法防守，所以西石很干脆的弃守，他们仰仗的是西边的巨石城市，那里才是真正的防线，而在自己的行军路线上，面对的将是金戈城。

    中庭征讨军兵分三路，分别从三个渡口进入西石边境，呈三叉戟态势。由最北面的岩雪渡过河的央骑军北路军的指挥官是黎广德将军，主要负责攻克金戈城，打通去往悬槌堡的道路，为虎骑军输送补给。罗子风亲率的中军从西运河最中间的的凌日渡过河，主要目标是凌日镇西面的东突城，那里是进入西石腹地的门户。而央骑军南路军由邹铭将军领军，按计划将拿下常夏镇西边的龟伏城。龟伏城背后是著名的龟伏泊，西石境内最大的湖泊群，共有大大小小一百五十四座湖泊，灌溉着周围无数青稞地，号称西石的粮仓。

    副将军孙钺走进东来楼的大堂，里面的方桌被拼接在一起，上面铺开着一张巨大的牛皮行军地图，黎广德正站在边上端详。东来楼是岩雪镇里最大的酒楼，黎将军嫌西石卫戍军的营地狭窄，所以将指挥所设在这里，反正也只是停留一个晚上。

    “黎大人。”孙钺禀报，“最后一船粮食已经卸完，曾大人率船队返回东岸去了，他说明天还有新的一批送到，大人可以等一天再出发。”

    “不等了。”将军摇头，“早一天和虎骑军会师，他们就少饿一天肚子。而且，金戈城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将军多虑了吧？”孙钺不太赞同，“此次出征，我们的任务最简单，我感觉就是给虎骑军送吃的。金戈城虽然城防坚固，但是我们三路大军压境，他们没有那么多兵力同时布防，我判断金戈城守军最多两千。”

    “西石城池大都易守难攻，兵力再少，靠固守也能够拖死我们。冬季作战，长期暴露在野外，我们的战斗力会严重下降，想要慢慢围攻是不可能的，必须尽快拿下，然后驻扎到城里才能赢得修整的时间。”

    “虎骑军擅长雪地作战，他们能及时赶到么？”

    黎广德看着地图估算着距离。岩雪镇往西是连绵不绝的丘陵荒漠地形，低矮的山头一个接一个，俗称丘陵石海。入冬以来下过两场大雪，石海被白雪覆盖，进入长达半年的冰冻期。虽然到金戈城只有区区七百里路，可是央骑兵在湿滑的积雪山地中行军速度肯定快不起来，何况自己后面还有一个庞大的粮草车队。他预计抵达金戈城最快也要八天。而悬槌堡到金戈城大约三千里，雪虎再怎么善于雪地中奔行，也得有十来天才到得了，前提是虎骑军如约前来会合，而不是直接南下去攻打铁壁城。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发生，虎骑军需要补给，他们不会让雪虎饿肚子。这样的话自己应该会比他们早到几天，也好，几天内后续的粮草陆续又能到达不少，攻克金戈城的储备会更足。

    “唯一能阻碍他们的是悬槌堡，但是据说悬槌堡已成废墟。所以他们应该能赶到，预计晚我们几天。”黎广德判断。

    “他们也真是兜个大圈子，从悬槌堡到金戈城，然后再折回去攻打铁壁城，老虎们够奔波的。”孙钺看着地图。铁壁城在悬槌堡正南方向不到两千里处，再往南约两千里就是西石都城紫岩城了。铁壁城是北原经由悬槌堡去紫岩城的必经之地，在久远的过去，由于两藩的恶劣关系，铁壁城一直驻扎重兵，因为一旦跨越它，抵达紫岩城就再无任何阻挡。而北路军的进攻路线正是先克金戈城，再占领铁壁城，最后到达紫岩城。

    黎广德何尝不明白虎骑军这个圈子绕的有多大，可是没有办法，自己的行军速度实在快不起来，虎骑军如果不主动来汇合，就要挨饿。但是往好的方面想，至少虎骑军一路东来，会横扫整个丘陵石海，等他们到达金戈城的时候，西石的北方就完全落入了北原和中庭手中。更何况，虎骑军还肩负着一个特殊的使命。

    “商剑卫在虎骑军阵中，还有罗永桓总领的遗体。”黎广德声音低沉。

    提到逝去的原总领，两人各自心中难过，他们都是罗永桓十几年的老部下了。

    “西石必须用十倍的血来偿还。”孙钺咬牙。

    “大概现任总领也是这么想的吧。”黎广德叹息，“罗大人的中军此刻想必已经逼近东突城了。”三路大军里，北路军最晚出发，因为要等候供给虎骑军的牛肉送到。其他两路军几天前就渡过了西运河。

    黎广德所料不错，罗子风的中军确实已经离东突不远。没有庞大粮草的负担，加上凌日，东突一线是西石的中部，雪积不起来，队伍行进的颇为快速。空气极为寒冷，高原的冬天不同于中庭，东滨这样的平原，白天还好，到了晚上，简直滴水成冰。罗子风命令所有的马匹披上毛毡，央骑兵的亮银盔甲里全部加垫牛皮，鲜红斗篷则换成了白色的羊毛斗篷。让征讨军全体戴孝去攻伐西石，这是藩王刘越亲自下的令。

    “用西石的鲜血把斗篷染回原本的红色。”出发前刘越激昂的告诉所有央骑军，央骑兵们怒吼回应，持续了足足一盏茶时间。

    “子风，让骑兵走慢点吧。我们和后面的卫戍兵，还有粮草队距离有点拉太大了。”辅言阮世军拉开马车的移窗提醒他。动身前有一次他称罗子风罗总领，结果两人沉默了半天，气氛十分尴尬。之后他就按照罗子风的要求，要么称呼罗将军，要么直接叫子风。罗永桓人虽死了，但是罗总领三个字依然高悬在他头上，毕竟二十多年叫下来了。

    “没事，辅言大人。骑兵先行开道，可以确保后方部队的安全。到了东突，在大部队上来前我不会急于进攻的，您就放心吧。”罗子风紧了紧缰绳，让马走慢点，跟马车保持并行。

    征讨军总共战力央骑兵五千，卫戍兵一万。罗子风自己亲率了两千骑兵和四千卫戍兵，和南路军的兵力相同。北路军则只有一千骑兵和两千卫戍兵，因为他们将得到一千虎骑军的配合作战。

    “你应该知道的吧。”辅言继续说道，“越往西去，我们的速度会越慢，攻打西石不能急躁。”

    “我很清楚。”罗子风知道辅言在说什么。西石高原的地势，由西向东缓缓倾斜。西海岸的悬崖峭壁距离下面的海面有数千米，最高的地方达到四千多米。在西石境内由东向西进发实际上是缓慢的爬坡过程，地势会逐渐走高。但是真正拖慢行军速度的并不是越来越高的地势，而是越来越稀薄的空气，人和马匹在这种稀薄的空气中无法按照正常速度行走，只能放缓步调，不然的话就会喘不上气。因此征讨军最大的障碍并非西石巨大的石头城池，而是他们不适应的空气。但是这一点对石甲军就不存在问题，因为西石人土生土长，这本来就是他们生活里的一部分，他们适应得不能再适应了。

    “攻占东突之后，我会让大军放慢速度，在到达紫岩城之前，我们必须习惯这里，不然我们赢不了这场战争。”罗子风思路明确，阮世军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他放眼望去，前方是一望无际的高原草地。正值隆冬，满眼尽是枯黄。右手边的远方是丘陵石海的南部边缘，白色积雪依稀可见，黎广德的北路军正在那里行进。左手边的远处则是一连串险峰，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山脚下黄绿相间，那是草原和青稞田混合在一起形成的颜色。原本草地上应该有放牧的西石牧民，现在不要说人，羊都看不到一只，躲的干干净净。

    “辅言，听说虎骑军把我父亲的尸首带回来了？”罗子风突然漫不经心的问。

    “是的。”阮世军心里一动，他还没有告诉罗子风这个消息呢。

    “我是不可能回去安葬他了，您能否替我向藩王请求，允许姐姐回中都为父亲落葬？”

    “好的，我试试。”阮世军心中难过。罗永桓远死他乡，他的子女也各自领兵在外，如果罗玉婷不回中都，罗家真是连个守灵的后辈都没有。

    “邹铭的南路军那边情况怎么样？”年轻的总领问。

    “跟我们差不多。常夏镇也是空无一人，全部退守到龟伏。邹将军估计也离龟伏不远了。”

    罗子风冷笑。“他们是摆好了架势等我们上门啊，嘿嘿。”

    “嗯。”阮世军沉吟，“目前他们城中守备军力不明，我们需要小心。听说星坠城只有两千石甲军被歼，他们的主力保持的应该相当完好。”

    “你的探子呢，辅言大人。”

    “西石实行战时管制，所有人都关在城里不许外出，未经允许起飞的鹞鹰全部被射杀，消息被切断了。”

    罗子风转过头，略带讶异，这可不是他所熟知的辅言大人。“一点消息都送不出来？”

    阮世军微笑。“那也不见得，就是慢点。”

    一名骑兵从前方快速驰来。“总领大人，先锋军在前方二十里处，请示是否扎营。”罗子风看看天色，已是傍晚，夕阳在前方的地平线上不断坠落。他点头，同时高声下令。“就地扎营。”后方的卫戍兵和粮草队还要过一会儿才会赶到，得在天黑之前搭好营帐，燃起篝火。高原的冬天是残酷的，尤其是夜晚。

    当夕阳彻底沉入地底，大部队汇集了。除开两百名央骑军先锋部队在前方二十里地单独扎营，中军其余五千八百兵员齐聚，到处是篝火堆和硕大的牛皮帐篷，每顶帐篷可以容纳十名兵士。高原上林地虽不多见，但是总会时不时出现一小片，取火还不至于成为大问题。北路军则相对更麻烦一些，所以北路军的粮草大队中，运送柴木的马车为数不少。罗子风从自己的中军大帐走出，辅言派人前来请他前去用餐。不远处的篝火边上，传来女人嬉笑的声音，那是随军的娼妓。中庭的央骑军和卫戍兵养尊处优，此次远赴蛮荒的西石作战，藩王特别恩准可以有娼妓同行。毕竟这群铁血男儿得到满足后，打仗会更勇猛。篝火旁，一口口铁锅支起，冒着白烟，米饭，腌肉的香味在营地里四处飘荡。两名精壮的央骑兵，赤裸着上身，在篝火边搏击，高原寒冷的空气对他们丝毫没有影响。强健的躯体上热汗流淌，围观的兵士和娼妓大声叫好。

    只管闹吧。罗子风心道，再往西走个几百里，只怕你们和妓女睡觉都会觉得累了。他掀起帘子，进入阮世军的帐篷。这座帐篷比他的中军大帐略小，但是也算足够宽敞了。一张行军桌放在正中央，上面摆了几个小菜，两壶酒。辅言在桌边笑着招呼他。“来，尝尝我珍藏的桂花醉。”

    罗子风坐下，也不客气，拿起倒满的酒杯一饮而尽。“好酒。”桂花醉在中庭和东滨最为流行，深受达官贵人喜爱。

    “不过西石的猴崖藏更好喝一些，不知道东突城里有没有窖藏。”辅言轻描淡写的说。

    罗子风看看他，脸带微笑。“东突如果没找到，我一定让你在紫岩城喝个爽。”

    “明天我们就可以到达东突了吧？”阮世军浅浅啜了一口，夹了块腌肉放到嘴里。

    “嗯，估计中午左右。”罗子风点头。

    “我的探子送来了消息，说东突城内只有三千守军。”

    “什么？”罗子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东突是进入西石腹地的钥匙，按理说应该屯以重兵。“难道他们故意放我们进去？”

    阮世军笑了，罗子风确实可靠，头脑聪明至极。“我猜他们在龟伏和金戈部署了大量兵力，想要吃掉北路军和南路军，然后对我们形成合围。”

    “通知黎广德和邹铭了吗？”罗子风沉声问，这可不是儿戏，他有些担心。

    “鹞鹰已经飞去，我让他们放缓速度，等我们先拿下东突，然后看支援哪一边。”辅言显得很自在，“相较而言，我担心南路军多一些，北边有虎骑军在，石甲军形成不了威胁。”

    “辅言如此信任虎骑军，他们到底有多厉害？”

    阮世军的马脸变的郑重。“如果其余四藩组成大军联合攻打北原，也不会是虎骑军的对手，他们跟普通人类不同。在冰雪天，他们是真正的王者之师。”

    “我可听说他们精锐尽出，也花了三天才收复只有两千石甲军守卫的星坠城。”

    阮世军不得不承认：“是的，据说石甲军中有个人穿着龟神铠，给他们带来不少麻烦。”

    “四神兵么？辅言觉得可信度有多高？”

    “我不确定，如果真的是，我们也要小心，很可能会遇上。”

    帐篷外有娼妓大笑着跑过，几名央骑兵在后面戏谑的喝骂追赶。罗子风皱皱眉：“辅言，你约束一下吧，虽说是藩王恩准，但是搞得太过了，影响军心。”

    “放心吧，罗大人。”辅言微笑，“七天里只会允许一次。这一点我赞同藩王，我不想在攻破西石城池后发生大面积奸杀行为，毕竟我们是堂堂中庭之军，而且这一次我们势必会打下不少城池。”

    “不是不少，是所有。”罗子风转动着手里的酒杯，“而且每破一座城，我就会下令屠城。”

    辅言一惊，审慎的看着年轻的总领。“子风，你这”

    “辅言大人，我们有言在先。”罗子风打断他，“打仗的事我说了算。西石付出再多鲜血也不够，他们需要永远记住。”

    阮世军默然。他一直喜欢罗子风，甚至包括他的心狠手辣，但是刚才罗子风的话，依然让他从心底感到惧怕，这场战争看来用血流成河来形容是远远不够的。

    吃完饭，罗子风离去的时候，辅言突然说：“子风，藩王有件礼物托我转交，已经放在你营帐里，去看看吧。”罗子风看看阮世军，辅言眼里有不易察觉的笑意。搞什么鬼？他快步走回自己的中军大帐，空气冰冷刺骨，周围那么多篝火堆仿佛没有任何作用，嘴里呵出的白雾浓的化不开。他掀开帘子进去，帐篷里却温暖如春，不知什么时候支起了一只火炉，炭火烧的很旺。一个女人身上裹着白色羊毛斗篷躺在里面等他。

    “红袖？你怎么会在这里？”罗子风又惊又喜。红袖是中都留春阁的头牌，才色艺俱佳，卖艺不卖身，只有罗子风才上得了她的床。

    看到他进来，红袖从鹿皮垫上站起来，把斗篷解开，里面什么都没穿。她慢慢走向罗子风说：“为什么那么久都不来看我？”自从收到父亲的死讯，罗子风确实再也没去找过她。

    “我在戴孝，而且军务繁忙”话没说完，他的双唇被红袖温软的嘴唇盖住，雪白的手臂紧紧搂住他。

    “不来找我，你还有人可以说心里话吗？”红袖双手捧住罗子风的脸，看他的眼睛，里面只有她才能发现的小心隐藏的悲痛。她把罗子风的头深深埋在自己胸口。“我来了，就在你身边，不要一个人悲伤，至少让我陪着你。”

    罗子风的脸触碰着细腻温暖的肌肤，鼻子里闻到熟悉的香甜气息，他的寒冷被驱散了，他像个孩子一样在红袖里怀里哭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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