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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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高静和应延春吃罢,去接替阿暖守灵,阿暖爬起身,擦擦腮边的泪水走了。石高静看见棺材前面的线香将要燃尽,拿来三根换上,坐到旁边的席子上歇息。应延春挪了挪屁股坐到他的对面,嗫嚅片刻说:“石院长,我姑妈的钥匙在你那里吧?”石高静说:“嗯。你姑妈是有一串钥匙,我把它带回来了。”应延春说:“那你给我吧,我去她屋里收拾一下。”说着就向石高静伸出手来。石高静说:“这不合适。按照道内规矩,道人羽化之后,留下的东西都是庙里的。在过去,要把东西摆出去‘卖大单’,谁看中了什么谁就买,钱由庙里收。你姑妈的东西也应该是简寥观里的财物。”应延春吧嗒一下嘴道:“沈道长这样说,你也这样说。可是,你们的规矩是你们的,我这里也有规矩。”石高静问:“你有什么规矩?”应延春说:“《遗产继承法》。”石高静看着应延春那张因在田间长期劳作显得特别粗糙的脸,犹豫片刻说:“你等着,我和你姑妈的两个徒弟商量一下。”
他来到厨房,向正在吃饭的两个坤道说了这事,沈嗣洁愤然道:“小应怎么这样!师父羽化的第二天,他就跑到山上向我要钥匙,要收拾师父的东西。我说,钥匙让师父带到美国去了。没想到,他现在又跟你要。师父的东西不能给他!”石高静问阿暖怎么办,阿暖却说:“给他吧。”沈嗣洁向阿暖瞪眼道:“不行!不能坏了规矩!”
石高静见两个人的态度截然相反,正思虑怎么办才好,灵棚里忽然传来应延春的哭声。他声音粗壮,边哭边说:“姑妈,姑妈,我可怜的姑妈!你的心好狠!你撇下我了,我再也没有亲人了呀姑妈”看见阿暖被那哭声感染又在流泪,石高静说:“按遗产法办吧。”沈嗣洁气鼓鼓道:“遗产,遗产,好像我师父还有万贯钱财似的,哼!”石高静说:“就是,你师父还能有多少财产?咱们别计较了。”说罢,他去灵棚和应延春讲了这个决定,应延春点点头止住了哭声。
等到两个坤道过来,石高静让阿暖守灵,他和沈嗣洁带着应延春去了紫阳殿西面师兄的丹房。他掏出师兄的钥匙开了锁,沈嗣洁第一个进去把灯打开。
石高静与师兄二十年前相识,但从没进过她的丹房。现在走进去,只觉清香扑鼻,好闻得很。他知道,这是师兄留下的丹香味道。紫阳真人说过,“自然丹熟遍身香”。师兄在美国期间,曾在她住过的房间里留下了这味道,数日后在琼顶山再次闻到,他觉得既亲切又伤感。
沈嗣洁抬手向房间里一比划,对应延春说:“师父的东西都在这里,你想拿啥就拿啥吧!”
应延春站在屋子中央,这看那看。
石高静环视一下,发现屋里的陈设十分简单,仅有一床一桌一橱两个凳子而已。唯显特别的是,床前的地上,有一只已经坐破了的大蒲团。他知道,师兄的功夫和丹香,都是在这个大蒲团上练出来的。
应延春伸手打开橱子,看见里面只有几件青色道袍和一件紫色法衣,就把橱门关上,指着床边的桌子说:“石院长,你把抽屉打开。”
石高静开了锁,拉出抽屉,三人一起去看,见里面有一些钱,一些杂物,还有一个蓝布包。沈嗣洁对应延春说:“师父的钱都在这里,你拿去吧。”应延春就去收拾。他先捡百元大钞,然而只捡了三张就没有了,剩下的全是零钱。他摇头道:“不对,怎么只有这点钱呢?”
石高静说:“你姑妈就是没有钱。他去美国的机票还是我给买的呢。”
应延春叹一口气,去抽屉里把那些零钱一把把抓出来,装进自己的衣兜。他拨弄着杂物看看,见没有一件值钱的,就把那个蓝布包拿了出来。石高静说:“这应该是本书。你姑妈在美国跟我说过。”应延春不吭声,把包放在桌上打开了。
里面果然是一本书,线装的,四角均已磨损,破旧的封皮上有“悟真篇”三个正楷大字。石高静拿起来翻阅片刻,见这书的内容与平时自己读到的《悟真篇》一样。不一样的是,天头c地脚以及行间有一些后来写上去的蝇头小楷,内容是给正文作注。让他奇怪的是,这些作注的文字笔迹风格不一,墨色浓淡不同。翻到书的最后,看到有一行字是“琼顶山全真龙门第五代弟子李静石敬刻”,不禁万分惊喜:原来这是元末明初的刻本。再看封三那一面,竟然是密密麻麻的人名。第一行是“琼顶山全真龙门第六代弟子马真朴拜读”,立即惊叫起来:“马真朴?”沈嗣洁问:“马真朴是谁?”石高静说:“是元末明初的一位高道,他在琼顶山修炼多年,而且经常去玄溪上游的一处悬崖边作单腿独立,暴风骤雨袭来时也色不变身不动,据说活到一百一十岁。”沈嗣洁说:“哎哟,这位祖师爷可真厉害!这书他读过?”石高静说:“书上有他的签名,应该不会错。”沈嗣洁啧啧连声:“了不得,了不得!”
再看后面,是另外一些人的签名:
全真龙门第七代弟子 金常月拜读
全真龙门第八代弟子 陈守身拜读
全真龙门第九代弟子 蔡太用拜读
全真龙门第二十六代弟子 翁崇玄拜读
全真龙门第二十七代弟子 应高虚拜读
石高静看到,从六代到二十七代,全真道龙门派在琼顶山的传人,每一代都有人在这里签了名字。书中的那些注解,肯定也是这些祖师们读书时随手写下的。
圣物呵。圣物呵。石高静心里念叨,手在颤抖。
应延春看看他,伸手道:“石院长,这书是我姑妈留下的,我把它拿走吧。”
石高静把眼一瞪:“这可不行。这书是南宗的遗产,不是你姑妈的遗产。”
应延春说:“在我姑妈的抽屉里,怎么不是她的遗产?”
石高静向他展示着书页说:“小应你看,这是南宗道士祖祖辈辈都读过的一本《悟真篇》,是讲怎样修炼的,你姑妈只是一个保管者。她在美国跟我说过,祖师爷们有这么一本书留下,让我回来继续珍藏着它。”
应延春说:“她让你珍藏,有什么证据吗?她写遗书了吗?”
石高静心中腾地冒出火来,指着应延春厉声道:“小应你不要太过分!本来,你就不应该到庙里要你姑妈的遗产,我们看你可怜,就迁就了你。可你不该把不属于你姑妈遗产的东西也拿走。这书是琼顶山的,不是你的!”他把书重新包好,放进抽屉,“吧嗒”一下锁上。
应延春看看上了锁的抽屉,咧咧嘴说:“我不要这书也行,可你得给我一点钱。”石高静说:“我凭什么给你钱?”应延春说:“就算我把书卖给你们了。”石高静让他这说法弄得哭笑不得,但为了让他死心,就问:“你想要多少钱?”应延春说:“我要一千。”石高静心中窃笑:看来,这家伙还是不明白这本书的价值。他说:“好吧,我就给你一千。我今天身上没带钱,等给你姑妈出完殡再说好不好?”应延春说:“不,你身上有钱。今天沈道长替你发给道士美元,你也给我美元吧。”石高静苦笑一下:“好,好,我给你美元。”就掏出钱包,数给他三张五十的。
沈嗣洁看了说:“还不快拿着?一百五,能换一千二。你得的更多了。”
应延春脸上现出满意神色。他接过去仔细看看,装进了兜里。
三个人回到灵棚,见阿暖正一边流泪,一边向着师父的棺材叩拜。三个人也随她叩了三个头,到一边坐下。然而,阿暖的叩拜还在继续。
石高静问:“阿暖,你这是行的什么礼?怎么磕不完了呢?”
阿暖站下,擦一把泪水说:“叩谢师父的养育之恩。她养我一天,我还她一拜。”
石高静吃惊地道:“一天一个头?你在她身边十七年,那要叩多少呵?”
阿暖说:“六千来个。”她又俯身拜倒,嘴里说道:“这一拜,是八三年七月初五,师父为我背黑锅挨骂的日子”
听了这话,石高静的眼睛立即湿润了。这个日子他是知道的。那天是师父羽化一周年,他专程从杭州赶来祭奠。师兄请来一些道士做法事,引得当地许多老百姓前来观看。那时阿暖只有七个月大,老是哭闹,师兄只好把她抱在怀里忙这忙那。突然,外面有一群半大小子喊叫起来:“姑姑子,养孩子,砸你庙里的大牌子!”他们还从地上捡起石头,用力砸向了“简寥观”的匾额。在场的道士和俗人都被这举动惊呆,目光齐刷刷投向了应道长,应道长紧紧搂住阿暖,委屈的泪水蓄满了眼窝。石高静知道,自从师兄收养了阿暖,就有人造谣说,琼顶山的道姑生了孩子。在不断升级和更新的一个个谣言版本里,道姑与道士有了密切联系。再后来的谣传里,那道士不是别人,正是道姑的师父翁崇玄。有人说真是想不到,在深山里修炼了一辈子的老道士,有着神奇法术的翁大师,竟然与女弟子有一腿。有听者献疑:翁老道寿高百岁,还能留种吗?说者回答:老道修炼了一生,元阳充足,让女弟子珠胎暗结没有任何问题。由此,说者还推断,翁老道去年夏天水漫逸仙宫的时候为何失踪,原因正在这里。他是让女弟子怀上身孕,没脸在琼顶山住,浪迹天涯去也那天晚上,石高静劝师兄说,把孩子送人算了,你一个出家人犯不着为俗家弃婴污损名声。师兄却说:太上讲,吾有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不敢为天下先。出家人应该慈悲为怀,要齐同慈爱,异骨成亲。这孩子被她父母遗弃了,我怎么能忍心再遗弃她呢?此后,她照样忍辱含垢,抚养阿暖。
阿暖的叩拜还在继续。她一次次跪倒,又一次次爬起身来。每一次磕头前,都轻声说一下日期。
拜到八月十四这天,阿暖多说了一句:“这天师父把羊娘羊哥送走。”说罢,她的眼泪再次涌出,跪倒时悄然洒落。
阿暖曾经有羊娘羊哥,石高静听师兄讲过。师兄捡到阿暖的第二天,抱着孩子去三里外的鹤山村化缘,让有奶的女人分点奶水喂养阿暖。来到一户人家,女主人说我没有奶,可我家的母羊有,你把它牵去用吧,用完了再还给我。于是,师兄就把那户人家的母羊牵到庙里,挤羊奶喂阿暖。不过,母羊来的时候还带着两只羊羔,此时也在吃奶,阿暖等于从它俩那儿分得了一份。每当师兄挤了羊奶喂阿暖的时候,就指着三只羊说:“阿暖,叫娘,叫哥。”然而阿暖一直不会叫。一年多之后,羊奶变得寡淡,阿暖也可以吃米粥之类了,师父就抱着阿暖,赶上母羊和两只小羊去了山民家里,把羊还给了人家。就在向人家告别的时候,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阿暖竟然向那三只羊叫道:“娘!哥!”师父说,她亲眼看见,那三只羊站在那里看着阿暖,一个个眼泪汪汪
石高静还听师兄说,阿暖六岁的时候,听师父说起这事,非要去看她的羊娘羊哥不可。师父不让去,这天她趁师父下山办事,自己偷偷去了鹤山村,进村后遇人就问,她的羊娘羊哥在哪里。村里人觉得惊奇,把她盘问了一会儿才搞明白了,把她送到村后的一户人家说,老宋,道姑养的小孩来找羊娘羊哥了!老宋看了看阿暖说:你羊娘羊哥四年前就下山了。阿暖问:下山到哪里去了?老宋说:我也不知道。阿暖看看老宋院子里果然没有羊,只好回了道观,等到师父回来,就问她下山见到她的羊娘羊哥了没有。师父得知阿暖去过鹤山村,抱着她泪水涔涔,说:见到了,她们娘儿仨整天在山脚下吃草呢。阿暖要去看,师父说:你去不了,那一千多级台阶你走不动的当阿暖大了几岁,终于能把那一千多级台阶走完的时候,她已经明白,羊娘羊哥下了山,就再没有了吃草的机会,而是被羊贩子送到了羊肉馆里。虽然明白了这个结局,但她每次走在玄溪峡谷中,看到路边有人放羊,还是希望有三只羊抬起头来,听她喊羊娘羊哥
看着一次次俯身叩拜的阿暖,石高静心酸眼热。她想,这孩子有情有义,用这种方式向师父感恩,也真够意思。十七年,六千多天,拜六千多次。按一分钟六次计算,她要用去二十个小时呢!这样,出殡前的今明两夜,她要连拜不止才行。有这样的养女,师兄的在天之灵应该欣慰啦。
沈嗣洁说:“师叔,你从美国回来一直没休息,肯定很累,我给你收拾好了丹房,你去睡吧。”石高静说:“我是有点累。好,我去休息。”
沈嗣洁把他领到了东厢一间房子里。石高静见里面桌椅齐全,床铺整洁,自己的行李包也被提到了这里,就说:“很好,谢谢嗣洁,你回去吧。”沈嗣洁把钥匙交给石高静,向外走去。石高静叫住她说:“哎,阿暖在那里磕头,时间长了容易累着,你好好照顾一点。”沈嗣洁说:“嗯,师叔你放心吧。”她停顿片刻,看着石高静说:“师叔你想不想知道,阿暖为什么要给师父这样磕头?”石高静问:“为什么?”沈嗣洁说:“她是心中有愧,觉得对不住师父。”接着就讲,师父派阿暖下山学高功,阿暖却和卢美人勾勾搭搭,让师父十分生气。
石高静听了这些吃惊不小。他想,阿暖看上去单纯朴实,不大可能做出这事,如果有一些瓜葛,那也是老卢起了歹心。再者,阿暖对师父的感恩之情溢于言表,不是一个“愧”字就能解释的。古人有言: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这个沈嗣洁,说不定也是个搬弄口舌的,对她的话不能全信。
沈嗣洁还在说卢美人和阿暖,说卢美人整天打电话找她,把师父气得够呛。石高静打断他的话说:“小沈,我要休息了,有话明天再说。”沈嗣洁这才把舌头收住,点点头走出门去。
石高静把门关上,倒了一杯水,坐在床边喝着。他听见隔壁传来深沉而悠长的鼾声,心里说:这个老睡仙,就是天塌下来也照样睡呵。
喝完水,他上床坐进被窝,关掉手机,想修炼一会儿。哪知一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似乎还在飞机上,身体晃晃悠悠,脑子昏昏沉沉,只好倒头睡下。
醒来,窗户已经发亮。他起床洗涮一下,去灵棚看看,阿暖还在叩拜,旁边只有应延春一个人裹着大衣踡卧在席子上。石高静看见阿暖动作迟缓面容憔悴,心疼地说:“阿暖,你快停下休息吧。”阿暖这才坐到一边。石高静问她拜到哪年了,阿暖说:“拜到两千年了。”石高静说:“还有九年呢,你能拜得完吗?”阿暖喘息着说:“能,一定能。”她喝下一杯水,又接着叩拜。
一串脚步声由远而近,是沈嗣洁来喊阿暖去做饭。石高静说:“嗣洁,让她拜吧,我帮你做。”阿暖急忙说:“师叔,我去。”爬起身就走了。
当太阳在琼顶山最高峰露出金灿灿的脸面时,阿暖过来说饭好了,让他和应延春去吃。二人一起走出灵棚,忽然听见大殿那边有人用生硬的汉语叫道:“师父!师父!”
石高静转脸一看,只见露西拖着箱子匆匆走来。他猛地站住,皱起眉头用英语问:“露西你怎么来啦?我不是说三天之后去接你嘛!”
露西到他跟前站定,仰脸喘息片刻,摆着头道:“我受不了,我真的是受不了!”
石高静问:“你受不了什么?”
露西说:“我受不了那个酒店的气息!”
她向石高静讲,昨天他住进祁先生开的酒店,发现房间里有许多中国古代的男人女人作爱的图片,都挂在卫生间的墙上。她感到很新鲜,就一张一张地看,看得她起了,很想找个中国男人仿效一下。但她知道,那样做是错误的,是与职业道教徒的身份不符的,就克制住自己不再看,去床上睡觉休息。后来,他被酒店的苏女士喊醒,去吃了晚饭。想不到,她回房看了一会儿电视准备打坐,隔壁却有人作爱,大声喊叫,经久不息,这又让她欲火中烧,彻夜难眠。她想,在这种地方住下去,是很容易堕落的,所以今天一大早就离开酒店,打出租车来到了这里。
听了露西的诉说,石高静气愤地道:“老四搞的是什么鬼名堂!”他责备露西,不该不经他允许直接跑到山上。露西委屈地撅着嘴说:“我昨天夜里打你手机,可是你关机了。我想另换一家酒店,又怕中国的酒店都充满了性。”石高静苦笑道:“怎么能都是那样?咳!”
沈嗣洁从斋堂里走出来,看看石高静,再看看露西,眼里满是猜疑。
石高静不无尴尬地向沈嗣洁介绍,这是他在美国收的徒弟露西,跟他来琼顶山出家修道。沈嗣洁张大嘴巴“噢”了一声,话里有话地说:“噢,师叔的徒弟真漂亮呀。看她那脸,跟煮熟的鸡蛋白一个颜色儿”
石高静向露西介绍了沈嗣洁,又带她到灵棚给应道长磕头,与阿暖见面。
石高静让沈嗣洁给露西安排住处。沈嗣洁说,住我隔壁那间吧。石高静和露西跟她过去看看,见里面只有一床一桌,且落满尘土,肯定有好长时间没人住过。露西问石高静,她把笔记本电脑带来了,这里能不能上网?石高静说,估计要用客堂里的固定电话拨号上网。露西问,能不能在这间房子安一部固定电话?石高静说,露西,你是来修道呢,还是要搞一间办公室经商?露西做个鬼脸,不再吭声。
沈嗣洁说,山下的道长们马上就来了,咱们得抓紧吃饭。石高静把这话翻给露西,露西点点头,跟着他俩去了斋堂。
饭后,露西带着一脸好奇在庙里这看那看。石高静陪她看了前后两个殿堂,让她叩拜神像与祖师,给他讲道教常识与简寥观的历史。他还带露西走出庙门,指着玄溪水库大坝,讲那座沉入水中的逸仙宫。
祁高笃打来电话,说今天公司有事,他不上山了,明天再来。石高静问他,知不知道露西到了山上。祁高笃说:“不知道呵。哎,她怎么只住一夜就跑到山上去了?”石高静说:“她说,她受不了酒店里的气息!你搞了个什么鬼地方?”祁高笃大笑:“哈哈,想不到你徒弟还挺清纯。我这逸仙宫是神仙府第,怎么能是鬼地方呢?”石高静说:“老四你别笑,我有空好好教训教训你!”
中巴车载着大群道士来了。石高静迎上去,对他们拱手施礼,打着招呼。露西也带着如花笑靥,学了师父的样子。
道士们看见露西都很吃惊,向她瞥上一眼就急匆匆进庙。卢美人停住脚说:“老三,这位外国美女是谁呀?”
石高静向他做了介绍。卢美人听后夸张着表情说:“露西小姐,我最最热烈地欢迎你!我和你师父当年是师兄弟,以后你需要我帮忙尽管说!尽管说!”石高静向露西转达了卢美人的欢迎之意,对别的内容没做翻译。
道士们换上行头,来到大殿。卢美人指着一位头戴莲花冠的道长向石高静讲,上午的法事只用一位高功,就是这位周道长。石高静见周道长身材高大,气宇轩昂,恭恭敬敬抱拳道:“周道长辛苦了。”周道长还礼:“石院长别客气。”说罢,他指挥道士各就各位。
法事开始,周道长脚穿鞋底很厚c鞋帮绣有云头图案的“云履”,在神坛前铺着的罡单上迈着一种奇特的步法走来走去。石高静知道,这种步法据说是大禹传下的。大禹当年治水至南海之滨,见一神鸟步法奇特,便模仿之,运用于治水之方术。后世道士将这步法搬上了醮坛,步罡踏斗,法天地造化之象,合日月运行之度。此时,周道长踏动禹步,掐指念咒,法衣炫炫,广袖飘飘,俨然一位神仙行走于银河星汉。
周道长走了一会儿,在罡单中央停下,当胸执笏,面对三清像朗声说文:“昔在延康,气未分于清浊。肇判太极,行乃正于方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上罗星斗,下列山川。三清为众圣之尊,四帝总万灵之职。于是,天尊演教,济物利生;太上垂科,随机赴感。人天以之而交会,凡圣由是而混融”
周道长这一番说文,庄严至极,声情并茂,让石高静深受感染。他想,道教的斋醮科仪,涵融文学c音乐c炼养c礼仪于一炉,把神圣性与艺术性紧密结合,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代表斋主跪在罡单下首的阿暖,赶来围观的众多山民,也都看得入迷。
周道长说文完毕,躬身下拜,连连叩首。阿暖也随他一次次跪下,一次次站起。当她又一次磕完头要站起时,身子突然晃悠几下,歪倒在地,引得大家一片惊呼。石高静急忙过去叫道:“阿暖!阿暖!”
此刻阿暖面色苍白,睁眼看看师叔,欲站无力。石高静把她扶起,向众人讲了阿暖为报师父的养育之恩,昨夜叩拜了一夜的事情。在场者无不为之感动,都劝阿暖快去休息。阿暖说:“我走了,这里没人跟着高功师父磕头了。”石高静知道,应延春在灵棚守灵,沈嗣洁里里外外应付各种事务,都不能过来,就说:“有我呢,你快走吧!”他招呼几个看热闹的村妇过来,让她们把阿暖送走,又对周道长说:“请继续。”说罢,他接替阿暖屈膝跪倒。露西效仿师父的样子,也跪在了旁边。
露西这么一跪,立刻破坏了法事现场的肃穆气氛。本来,山民们见露西站在人群中,还以为她是一位外国游客,现在见她跪在石高静身边,就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卢美人向他们热心地解释,说这是他师弟的徒弟,跟着师父来中国当坤道的。听他这么说,山民们议论得更加热烈,对这位洋道姑评头品足,还对她和石高静的关系做着猜测。有一个小伙子说:“哎,到底是徒弟还是小蜜?”这话引起了一片哄笑。石高静实在无法忍受,便让露西离开这里,去后面的灵棚里坐着。露西疑惑不解地问:“为什么呀?”石高静说:“为了让这里安静。”露西这才起身向人们耸耸肩,带着遗憾的表情走了。
一些山民追她而去。露西走进灵棚,灵棚门口立即被山民围得水泄不通。沈嗣洁从斋堂里走过来呵斥道:“看什么看?不就是一个外国黄毛丫头吗?你们这样闹,能让我师父清静吗?”但山民们不走,还是伸长脖子去看那个黄毛丫头。沈嗣洁就分开众人走进灵棚,气乎乎把露西扯出来,一下下往给她安排的寮房门口推。露西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好乖乖走进去,把门关上。沈嗣洁回转身,像驱赶羊群似的一下下挥手:“别看了,走吧走吧!”山民们这才意犹未尽地去前面观看法事。
法事做到十一点,道士们停止唱念去吃午斋。石高静到灵棚看看,阿暖又在拖着疲惫虚弱的身子叩拜,就让她停下歇息。等阿暖起身,他问露西在哪里,阿暖说,在她的寮房。石高静让她去喊露西吃饭,阿暖看看院里的道俗两众,说:“师叔,你别叫她抛头露面了,我给她送一点吧。”石高静点头道:“这样也好。”
想不到,阿暖去取了饭菜,一手端一碗往西面寮房走,却被正在院里张罗道士们吃喝的沈嗣洁喝住了:“阿暖你回来!你要干什么?”阿暖说:“我给露西送去。”沈嗣洁瞪眼道:“不行!在这庙里,只给天尊c祖师上供,不能给大活人上供!她想吃,自己出来!”
看见沈嗣洁发火,满院的道士和山民都去瞅石高静,瞅露西住的寮房。这时,石高静脑子里突然蹦出“欲盖弥彰”这个词儿,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他对阿暖说:“好,你叫露西出来吃。”
阿暖敲门之后,众目睽睽之下,露西走了出来。她向众人拱手说一声“无量寿福”,大大方方地走向米桶。阿暖把给她盛好的饭菜和一双筷子递给她,她道一声谢接到手中,见旁边蹲了一些正在吃饭的道士,就走到东边寮房门前,想坐在台阶上吃。然而刚走过去,全身奇脏的老睡仙突然开门走出来,把她吓出一声尖叫,手中的饭菜洒了许多。老睡仙向她笑一笑,转身向茅房急急走去。露西看着老人的后背连连摇头,她身后则是一片笑声。
下午,阿暖又到大殿跪着。石高静想,不能再把露西藏藏掖掖,心无挂碍c坦荡自然才是正确的做法。他让露西去大殿和阿暖跪在一起,一则向应道长表达敬意,二则观摩道教科仪。露西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在大殿一直跪到法事结束。山民们起初还注意看她,后来见怪不怪,就把她视为常人了。
吃过晚斋,山下来的道士们走掉,露西对石高静说,她想洗澡,不知浴室在哪里?石高静问沈嗣洁,沈嗣洁说:荒山小庙,哪有浴室,谁洗澡谁就自己烧水,提到自己房里洗去。石高静明白了,这里还和从前一样。他和露西说了这个情况,露西惊呼:“噢,我回到中国的古代了!”
阿暖在一边听明白了,立即去厨房烧水。露西过去帮她,兴致勃勃地往灶膛里填加木柴,灶门口吐出的火苗将她的白脸烤成红脸。把水烧开,阿暖装到一个木桶里,帮露西提到寮房,还将师父用的木澡盆给她送去。
等到露西关门入浴,阿暖又到灵棚里叩拜师父。坐在那里的石高静劝道:“阿暖,你太累了,就别再拜了。”应延春也说:“阿暖你快歇着吧,我姑妈肯定已经领情了。”阿暖却说:“这是我发了愿的,我一定要拜到底。”说罢又跪了下去。
石高静见阿暖这么认真,心中感动,任她拜去。坐到十一点来钟,应延春让他去休息,他就走出了灵棚。此时老梅树默立院中,枝杈上挂满星星。他想到师兄在这简寥观住了十八年,明天就要去希夷台陪伴师父了,便站在那里默默伤感。
露西悄悄走来,叫了一声师父。石高静见她里面穿着睡衣,外面裹着一件羽绒服,就问她为什么还不睡。露西说,她睡不着,她刚有了一次神奇的体验。石高静问她体验到了什么,她说她洗过澡打坐修炼,刚坐一会儿,就觉得两个中间有一个点连连跳动,接着,那儿就像发生了爆炸,迸发出许多能量,输送到全身,让她感到非常舒服。这是她从前从没有过的感觉,不知是什么原因。石高静说,露西我要恭喜你,你得到琼顶山气场的润泽了。这里千百年来有无数道人修炼,他们遗留的信息与能量帮助了你。你住在我师兄丹房的隔壁,更能直接受惠。你应该记得,我师兄在美国向你和艾蕾娜讲过,两乳中间的穴位叫作膻中,是女丹修炼中的关键点。到了一定地步,那儿就会有异常感觉,像你刚刚体验到的跳动c爆炸等等。如果你继续修炼,一定会气机活泼,经络通畅,扎扎实实筑好你的根基。露西说,对,应道长就是这样讲的,我只是记不住穴位的名称。师父,我如果到应道长住过的房间修炼,是不是效果更好?石高静说:肯定更好。露西说:那么,我住进她的房间里吧。石高静问:你不怕?露西说:我不怕。石高静说:好,等到给她送过大单,你就搬到她的丹房。
露西点点头,轻轻走到那儿,从窗户里向里面窥视。石高静也默默走到她的身后。露西窥视片刻,突然转身扑向石高静,发着抖说:“师父,应道长正坐在里面!”石高静大吃一惊,推开露西走了过去。他趴到窗户玻璃上看看,从门窗透进去的微弱光亮里,似乎有一个人坐在床前的蒲团上。
这难道是师兄的元神?他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进去和师兄见面说话,就去悄悄打开门锁,轻轻走了进去。
然而,这时再看那蒲团,上面并没有人,空空如也。露西也跟进来说:“没有应道长呵?”石高静说:“她和咱们捉迷藏,躲起来了。”他冲着蒲团深深一揖:“师兄,以后我和露西在这里常住,你要多多保佑我们呀。”
说罢,他将灯打开。看到桌子,想到那本《悟真篇》,他就打开抽屉把它拿走,想在睡前拜读一会儿。
出门后,石高静与露西各自回房。走到院子中间,他忽然看见沈嗣洁正默不作声地站在老梅树下。他问她站在这里干什么,沈嗣洁说:“陪我师父。”石高静问:“你师父在哪?”沈嗣洁说:“在这庙里,哪一个地方都有她。”石高静听了这话心中一酸,险些落泪,向她点点头走开了。
回到自己的住室,石高静见桌上有一尊小香炉,旁边还有一扎线香,就将书放到桌上,取一支香插到炉内点着。洗净手,关好门,他向那书三礼九叩,而后无比虔敬地捧起,坐到桌前。
他翻开书页,开始默读紫阳真人的七律诗:
不求大道出迷途,纵负贤才岂丈夫?
百年光阴石火烁,一生身世水泡浮。
只贪利禄求荣显,不觉形容暗悴枯。
试问堆金等山岳,无常买得不来无。
人生虽有百年期,夭寿穷通莫预知。
昨日街头犹走马,今朝棺内已眠尸。
妻财抛下非君有,罪业将行难自欺。
大药不求争得遇,遇之不炼是愚痴。
石高静发现,这里有一处注解:“大道大药,体用一如”。他想,这位祖师说得太对了。大道为体,大药为用,而有些学道者,包括我自己,往往是重药轻道,沉迷于具体的修炼方法之中,而忘记了对大道的体悟。
再看下面一首:
学仙须是学天仙,唯有金丹最的端。
二物会时情性合,五行全处虎龙蟠。
本因戊已为媒聘,遂使夫妻镇合欢。
只候功成朝玉阙,九霞光里驾祥鸾。
在“二物会时情性合”一句旁边,有这么一行小字:“坎离性命乾坤性命身心,一也”。石高静想,修炼者一般把这里的二物理解为心与肾,亦即“坎离”,而这位祖师却把二物与乾坤c性命c身心等同。他的意思是,后天之坎离即先天之乾坤,在先天为性命,在后天又为性情,究而言之只是身心两字而已。这种阐释,真让人茅塞顿开。
再往下看,一处处注解都给人释疑解惑,包含着真知灼见。石高静看得入迷,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直到窗外的鸟叫声把他惊醒。他看看表,已是早上五点,遂起床洗涮。到灵棚里看看,阿暖还在叩拜。他问,是不是快拜完了,阿暖喘息着说,快了,还有最后半个月。石高静叹息一声,向师兄的棺材磕了三个头,坐到一边陪她。
阿暖的叩拜已经非常艰难了。她汗流满面,气喘吁吁,每次下跪,都咬紧牙关;每次站起,都是努力几次才能成功。
再一次站起后,她晃悠片刻说道:“二月初一。”
沈嗣洁来了。她睡眼惺忪,显然是刚刚起床。她到棺材前磕过头,站起来说:“阿暖,去烧饭啦。”
石高静说:“等一下,她这就拜完了。”
沈嗣洁听了这话很不高兴,她瞅一眼阿暖,鼓突着嘴走向了厨房。
阿暖依然在叩拜。再一次将要跪下时说:“二月初七。”
石高静知道,这一天离师兄羽化的日子只剩下三天了。
“二月初八。”
“二月初九。”
“二月初十。”
这一次跪下去,阿暖突然放声大哭!她五体投地,两手拍打着地面喊道:“师父!娘!我的亲娘!”
石高静红着眼圈对着棺材说:“师兄,你看见了吧?你没有白养这孩子”
应延春这时也醒了。他跪倒在阿暖旁边,一边磕头一边哭泣。
阿暖哭过一阵,爬起身擦擦泪水,晃晃悠悠地去了厨房。
八点来钟,石高静接到祁高笃的电话,说他已经去了岛上,船只和墓地都没有问题。石高静说,好,我们举行完了仪式就送师兄过去。
八点半,一大群道士坐中巴车来了。卢美人下车后向石高静拱拱手,不自然地笑一下,直奔灵棚而去。
一群庄稼汉子扛着木杆绳索来了。这是沈嗣洁从附近村里请的殇夫。他们到灵棚里打量一下棺材,穿绳系扣,做着起棺的准备。
康局长和江道长坐同一辆车来了。石高静走过去迎接,见二人表情都很沉重。康局长看到跟在石高静身后的露西,竟然摇了摇头。他问石高静,准备好了没有,石高静说准备好了。康局长说,那咱们抓紧。江道长立即招呼大家集合。
道士们很快到灵棚前站成两列,看热闹的大群村民围出一个半圆。江道长走到灵棚门口,向应道长的遗像深施一揖,回身说道:“天地无私,生死有序。道山有约,鹤驾难留。今日各位齐聚琼顶山,为全真道南宗传人c简寥观住持应高虚道长送行。现在请市宗教局局长康明瑜先生致辞。”
康局长走上前去,向应道长的遗像鞠一个躬,转身讲了起来。他简要总结了应道长的一生,对她爱国爱教c刻苦修行的作为给予高度评价,说应道长的仙逝,是印州市宗教界的重大损失。
康局长讲完走下去,江道长高声道:“邈矣仙游,丹灶空留明月在;悠然羽化,芝房唯有白云封”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从院子东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梦不醒来,野鹤空悲华表月;事都撇去,桃花哪恋武陵春!”
众人惊讶地扭头去看,原来是老睡仙站在他的寮房门口,抖动着胡子在向这边喊。
江道长向老睡仙拱拱手,说一声“谢老神仙指教”,转身发出指令:“起棺!”
话音刚落,道士们手中的响器一齐发声。石高静端着手香炉走进灵棚,带领阿暖c沈嗣洁c露西和应延春一起向师兄的棺材三礼三叩。举重的殇夫们将杠子插入绳扣,打一声号子,猛地将棺材抬起。石高静与阿暖等人转过身,在前面带路,慢慢走出庙门。
路上歇过三回,来到水库边,殇夫们将棺材小心翼翼地抬上大船,放于船头甲板,用绳子牢牢固定。康局长和江道长坐小船,其他人坐大船,很快到了希夷台下。祁高笃早已在码头上迎候,指挥着棺材与人先后登岸。
在江道长的主持下,棺材入圹,覆盖,立塔,一切如法如仪。三位高功率道士们做了最后一通法事,大家向新立的灵塔叩拜一番,又去翁大师的灵塔前叩拜一番,整个仪式就结束了。
人群散开,大家这看那看。几位道士走近翁大师的灵塔看那铭文。一位道士瞧瞧落款处,指着那儿向卢美人喊:“卢道长,这个卢高极是不是你?”卢美人走来看一眼,说:“不是我是谁?当年我在琼顶山,师父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我是他的二徒弟嘛。”那道士笑道:“卢高极,卢茂英,你让我们叫哪个好?”卢美人讪笑道:“都好,都好。”
石高静听见他们的对话,觉得奇怪,就走过来看。他发现,在大师兄和他的名字之间,昨天还是空白的地方,竟然出现了“卢高极”三个字,就急忙招呼祁高笃。祁高笃过来看看,鼻子里“哼”一声,问卢美人这是怎么回事,卢美人说:“不是你立的塔吗?我怎么知道?”祁高笃说:“我立塔的时候,没把你刻上呀,怎么一夜之间突然有了?”卢美人红着脸说:“也许是师父显灵?我毕竟作过他的徒弟嘛。”石高静冷笑道:“老卢,你还真成了神话中的角色了?师父会不会这样显灵,你心里大概最清楚。”沈嗣洁在一边说:“让卢道长说说,他是什么时候过来刻上的?”卢美人急赤白脸道:“怎么是我刻上的呢?不可能嘛!”沈嗣洁看着阿暖,恨恨地说:“你说你这宝贝师父,到底是人还是鬼?”阿暖看看沈嗣洁,再看看卢美人,一双秀目中满是疑问。
石高静站到一边,愤懑地想,卢美人当年在逸仙宫拜了师父,时间不长就跑下山去改换门庭,还到处讲翁师父的坏话,说他和女弟子不清不白,把翁师父气出一场大病。翁师父生病时曾向石高静讲,当年紫阳真人收徒不慎,三传非人,三遭祸患,他也犯了同样的错误,遭了同样的报应。现在,卢美人竟把自己的名字偷偷刻在师父的墓塔上,岂不是荒谬至极?
江道长过来了。祁高笃向他说了这事,江道长微微一笑:“不就是几个字嘛,何必在意。你们往塔里面瞅一瞅,有你们的师父吗?”石高静心中豁然开朗,说:“江道长讲得对。这灵塔本来就没埋师父,咱们何必在意塔上多了这几个字?”江道长说:“想通了就好,走,咱们上船回去吧。”于是,大家就往码头边走去。
康局长却叫住石高静,说要和他谈谈。看见师父不走,露西也停住了脚步。康局长看看露西,指着不远处的一块裸岩说:“走,咱们到那边坐着说。”石高静就让露西在此稍等,自己跟着康局长到裸岩上坐下。他见局长脸上布满阴云,与昨日的态度大相径庭,笑了笑说:“局长,你有话就讲吧。”
康局长掏出一支烟点上,猛吸两口,说道:“石院长,非常遗憾,我不得不收回昨天对你的承诺我已经和你说了,要马上发文,任命你为住持,把琼顶山的道教事业统领起来,振兴起来,可是,昨天晚上有人打电话给我,说你没有资格担任这个职务。”石高静吃惊地问:“是谁打电话?他凭什么说我没有资格?你看我头顶,有师兄留给我的龙头簪子!”康局长看看他的头顶,但随即转移了目光,说:“我明白这支簪子的重要意义。但是他们提出疑问,说你带一个美国姑娘回来,关系暧昧,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全真道士吗?人家不服呵。”石高静一听这话着急起来:“局长你别听他们的。露西是我在美国收的徒弟,她要跟我到中国学道修道,我跟她是纯洁的师徒关系!”康局长问:“既然是纯洁的师徒关系,那你为什么要把她藏到城里不让她露面?”石高静气急败坏:“咳,这都是祁高笃的馊主意,他要我考虑到中国国情,别让露西在这几天露面,免得人多嘴杂引起非议。”康局长说:“石院长,我相信你的说法。但是,分管宗教的领导也接到了电话举报,不同意你担任琼顶山教职,让我任命别人,局里今天已经做出了决定。”石高静急忙问:“你任命了谁?”康局长说:“城隍庙的卢高极道长。”
石高静大吃一惊,腾地站起身来道:“卢美人?这怎么行?琼顶山是南宗祖庭,全真龙门派道士已经在这里住了二十七代,卢美人是正一道士,他怎么能上山当住持?”康局长说:“可是领导说,什么南宗北宗,什么全真正一,反正都是道教,让谁住持都一个样子。再说,卢道长原来就是琼顶山的全真道士,而且是翁崇玄道长的二徒弟,也有些资格。石院长,只能这样了,请你原谅。你如果愿意留下,我一定和卢道长谈谈,让你继续住在简寥观。”石高静说:“我当然要留下。不然,我怎么向师父师兄交代?”康局长长叹一声:“唉,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是个严重伤害。但我无法改变这个决定了,请你谅解。”石高静沉默片刻,说:“局长,我理解你的难处。我服从安排,我知道该怎么做。”康局长起身拍着石高静的肩膀说:“嗯,到底还是你的思想境界高。你有这样的态度,就好办啦。”
康局长看看码头边,大船早已走了,只有小船还在那儿,就让石高静师徒俩和他一起走。石高静说:“局长你先走,我到台顶看看去。我有十几年没上去了。”康局长说:“那好,我让船工送我到大坝,再回来接你。”
石高静看着局长离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连连摇头。露西走过来问:“师父,我看你很不高兴,那人向你讲了什么事情?”石高静猛地站住,圆睁双目向他吼:“什么事情?还不是因为你?露西你明白吗?你冒冒失失地跟我来中国,坏了我的大事!”说罢,转身就向希夷台顶走去。
露西一双蓝眼睛里充满了疑问,追着他问:“师父,我怎么会坏了你的大事?请你告诉我好吗?”
石高静却不答话,气哼哼地踏上石阶路向台顶走去。露西跟在后面,眼里蓄满泪水。
石高静走了一会儿,觉得胸闷气喘,只好放慢了脚步。
再往上走,石阶变得陡峭,他低头弓腰只看脚下。走着走着,他觉得脸上突然一疼,像被针扎了似的,原来是一根松树枝横在面前。他抬手拨开,继续前行,不料,那针扎般的感觉却转移到了左胸。他想,这松针好锋利呀,竟然能扎透好几层衣服?
他站下身,抬手摸摸那儿。针扎的感觉还在,然而这疼痛不在皮肤,在胸腔里面。他倚着一块巨石站下,想休息一会儿,可是,似乎有一只大手悄悄伸进他的胸腔,猛地揪住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
石高静突然明白:一直与他的家族作对的那个魔鬼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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