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7.第一百零七章

    辉的手稿第一百零七部分

    我不由得感谢我的疏忽大意，如果不是我之前忘了带换洗的内衣过来，我就非得教他走路不可了。事实上如果没有内衣，穿浴衣回卧室去也是可以的，但我存心想要麻烦他一下。我就好声好气地对他说我的内衣忘在卧室里了，拜托拜托，如果我没有换洗的短裤和衬衣，我是绝对不敢回去的——对一个淑女而言如果在浴衣里不穿些什么怕是要被别人嘲笑。尤其是鹤丸，在说到鹤丸的时候我在心里向鹤丸道歉。因为本丸里也只有他敢肆无忌惮地嘲笑别人。但我转念一想我这样说怕是要给鹤丸带来危险，就又改口说鹤丸虽然表面凶悍内心还是很好的，他也很忠诚，千万不要伤到他。他听了，唯唯诺诺连声答应，穿上自己的衣服，到卧室里拿内衣去了。

    终于不用教他走路了，我也松了口气：虽然在前世没有练成过变味舌头，但胡说八道和信口雌黄倒是练成了。他拿来了衣服，又要服侍我穿上，我对他说没有必要，他听了，就把梳子找出来，恭敬地站在一边等我继续下命令。

    其实我们这样相处难度颇大，我知道他是在表演，他也的确是在表演，可我又不能揭穿他让他难堪。戏是假的，不认识人却是真的。我也没有继续给他下命令。回到卧室的时候他又蜷在我怀里，我就对他小声说不久之后我就要学更多的东西，暂时无法照顾他，请他见谅。他听了小声嘀咕了几句，那意思是想让审神者无时无刻地带着他。

    无时无刻地带着他也不错，不过他醒来了恐怕就不记得他所说的话了。但是也没什么办法，该享受的时候就要享受。

    他完全不认识人的时间过去之后，依然会蜷缩片刻，但会说一些除了甜言蜜语之外的话。他会提起其他本丸里的那些审神者。最后付丧神和审神者的关系往往会发展成什么时候都是审神者更厉害，甚至在剑术这种事上，也像是她们比付丧神更懂行更厉害。付丧神们往往由衷地认为审神者更行但是

    “这不对劲。“我突然说，“一天剑术都没学过的审神者，怎么可能比付丧神在剑术方面更厉害？她们仿佛永远正确，难道您不认为她们将自己看作了大母神了吗？”

    他想了一下，回答道：

    “真正的大母神是无知无识，一团混沌的，她可以完全正确，但也允许完全的错误。那种认为自己永远正确的人，其实更像统治之神yhh一点，不，比yhh更过分，她们或他们过于情绪化，什么时候都要自己说了算。相比之下yhh能够认识自己的错误，在成为父亲之后，他的性格也明显地柔和许多了。”

    之后，他又说，“您仿佛对女性有所排斥，因为您说的是‘她们‘却忽略了’他们‘。”

    “大概因为我的性取向很正常吧。”我说，“性取向正常的人，往往会排斥或妖魔化同性。”

    他就突然笑了起来：“和性取向没有关系，因为您在生活中所受的伤害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女人，这种伤害是长期而持久的，虽然微小，但积累起来也相当严重，再加上人类社会对女人并不友好，因此您会排斥女人。”

    “那么您呢？”

    “我？”

    他微微地笑了一下。似乎是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了。

    我突然记起了一件事，那是石切丸偷偷地对我说的。

    我想你必定认为神官是一种纯粹善良的职业，不是的，他们大多是为了讨生活，他们有许多不得已。因此有许多事情他们是不方便说的，包括他们家族中的一些事情。这和你我都差不多，没有什么可以苛责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可以赞颂的地方。

    但是他们会对信任的人说出一些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的事情。石切丸就保守着他的两个弟弟的记忆，那些记忆中的事情是几乎不能对外人提起的：那是在三日月和小狐丸都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他们都曾经遭受过来自皇宫中的高贵女性们的性侵。因为他们在很小的时候个子就已经很高了——皇宫中的人喜欢身材高大的男子，至于是不是长了一双羯胡眼，那不是主要的。

    小狐丸乐得享受，因为狐性本淫。三日月就不一定这样想了，但石切丸也不知道弟弟是怎样想的。他只能满心难过地将两个弟弟打发进皇宫去供贵族们享乐。作为他们本体的铸造者的三条宗近虽然不说什么，心里也有些不情愿。在他们的朴素的认知中：刀是用来战斗的，付丧神则是与更高一级的神沟通的使者，需要尊重而非玩弄。

    但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不得不屈从于至高无上的权力。

    所以，若说三日月一点都不恨女人，那未免有失偏颇，仇恨只能被掩饰，而不能消除。他不会明目张胆地恨她们，只是懒于与她们交往罢了。他也知道反抗没有什么好结果，因此他内敛而沉默地承受着。

    如果向他问起小时候的事情，他是必然不会说起的，因为他已经将这一部分记忆剥离出来丢弃掉了，他否认自己在那一段时间的存在，因此他将自己的年龄和经历尽量缩减，隐瞒，他只对我说出了自己的真正年龄，而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有些事是他连我都不想要告诉的。小狐丸可以得意洋洋地对同种的狐狸炫耀自己曾经睡过多少身份高贵的女人，而他就不喜欢也不能这样做。

    我们互相拥抱着睡觉，房间里很静。屋外也很静，本丸里用的是雪见障子的景趣，那纯白色的雪花飘飘悠悠地从天上落下来，落在地上，但是只能积薄薄的一层，外面晚上的气温很高，夏天换雪景可以让房间里凉爽一些。过了片刻鲇尾和骨喰兄弟又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他们将我们的被子和他们的被子连缀起来，睡在我们身边。

    第二天早晨的时候三日月就完全清醒了，我醒来的时候，他正在厨房里洗菜。我不好意思继续赖床，也起来去帮他。鲇尾和骨喰醒得晚一些，醒了之后鲇尾就爬到骨喰的腰那里想给他吹肉笛儿，骨喰有点没好气地将他推开，让他去找我。鲇尾表示昨天晚上的确玩得很愉快，但是呢昨天骨喰出力最少所以他要麻烦骨喰让他那张说话灵巧的小嘴‘开心开心’。骨喰抄起扫帚就将他赶了出去。

    “早晨不打虫子，”骨喰说，“但是可以打鲇尾。”

    从这一天开始我就按照三日月的建议，开始对历史故事进行重点的阅读。这些东西至少比数学有趣。当然我是不信什么男人擅长理性科目，女人擅长感性科目之类的鬼话，因为我文科和理科都不擅长。

    他们不出战的时候，我除了做料理和学历史，就是给三日月和骨喰他们讲一下我学了什么。三日月找来了一些战争史的资料给我读。我还记得有一天当我读到嘉定三屠时候嗓音出现了明显的颤抖，我很同情死去的那些人，然而我抬头看向三日月的时候，发现他神情冷酷。

    “请您再读一遍吧。”他说。

    我又读了一遍，他又让我读一遍，直到我对于这些数字麻木为止，这个时候，他才从容地问我：

    “您不会再为此而产生任何情绪了，对吧？”

    “对。”

    虽然我口头答应了，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一个人在读到这些故事的时候，难道不能对死去的人产生任何怜悯，对杀人者产生任何愤慨吗？

    就这样他说道：

    “您想一想，依然是那句话，人类对于自己的恶行总是拼命掩饰，而伤口又要拼命撕开给别人看以便获得同情。同一件事情，交战双方就写得绝对不会相同，连死亡的人数，双方写的都必定不会相同。战争的发动者总要将自己美化成苦难大众的解放者，但对于杀了多少无辜的人，他们是绝口不提，甚至拼命涂改掩饰的。而被侵略的一方，同样也在为了利益写出各种各样的说法，当他们需要和好的时候就忽略那些血写的数字，当他们需要战争的时候就将数字重新提出来。但真正受苦的，被杀害，被践踏的平头百姓，他们的创伤谁来补偿？谁能给他们一个正义的结果？极少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因为人心总是偏向一边的。您不能愤慨或怜悯，因为感情意味着偏向，偏向将阻碍求出真实。”

    “这么说来您认为嘉定三屠是假的？”我问。

    “您的这句话，真正是诛心之论，难道我有说过这是假的了吗？”他回答道，“您熟悉的近代史上的杀戮记录我可以告诉您，只要有记录，就是真的。处在精灵的立场上，对于人类残杀同类的事实，我并不会掩饰什么。但您必须在研究史料的时候控制自己的感情，否则您即便是做出了任何学术成就，得出了任何事实，也会被外界认为您是在说谎。甚至在尚未做出任何学术成就之前，自己的健康就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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