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1.第一百零一章

    辉的手稿第一百零一部分

    实在是疲倦，我们就在帐篷里面睡下了，什么也没做，只是拥抱着入睡。三日月像是短刀一样钻到我怀里，可能是真心实意地依赖我，也可能是像前世的我手下任何一个家臣的孩子一样看着我的身份，向我撒娇邀宠，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要接受他。无论他是伤痕累累地逃到我这里舔毛的病猫，还是满口甜米汤，只以吹捧阿谀为业的骗子，我都要接受他，无论他离开我多久，变成了什么样子。

    只是单纯地喜欢，所以在重逢的一刹那就不想再放手了。

    博多藤四郎睡不着，在外面吃他挖到的那些鲜嫩的苇根。从帐篷的缝隙里吹进了清澈的劲风，吹起这种风的时候，长而闷热的夏天也就到了。

    想到夏天，我就想起了椰子和凤梨，椰子在公园里，孤儿院后面的花园里有凤梨，只不过凤梨不能让我们随意吃，只有表现最好的小孩才能吃。我明白那种酸，甜都可口的味道到底对一个小孩有多大的诱惑力，所以大家就尽可能地表现。只是我举止笨拙，眼光不灵敏，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做出逢迎任何人心意的样子。

    回忆起这些事情，我越发觉得他能想起我，收留我，真是我最可贵的际遇了，这样我就将他抱得紧了一些，他身上清清凉凉，依然有那种很好闻的味道。我也放下心睡了一下，但也仅仅是十五分钟不到，他醒得有点早，醒了就掩着脸，我也没有说出来，等到气温不那么高的时候，他坐起来，说什么也要回去。我也认为不能再延误了，我不放心他的身体。

    还没走进院落的时候我就打了一个寒战，系紧了披在肩上的外衣，在现世的时候我只需要穿一件衬衣，一条长裤就可以了，但回到本丸的时候，我不得不重新穿上一件绒外套，因为本丸总是雨天的造景，而且雨是真的，我不清楚他们从哪里弄来那么多雨，鲇尾的回答非常绝妙：

    “本丸里平常的造景是晴天呀，雨水就是从那些总是晴天的本丸里抽来的晴天税。”

    至少我就想不到这一点，这个回答有趣极了。但是迎接我的是烟，更多的烟，那些烟是怎么来的？

    从主屋里冒出来的。出人意料的是除了灰色呛人的火烟和火舌之外，还有无数怪物拥挤在主屋附近，有往前蠕动的，有拼命阻拦的。到处都是盘绕虬曲的触手，古怪的羽毛，羽翼，鳞片，獠牙，嘴巴，骨骼，凶猛无比的兽形，只有梦魇中才出现的巨大块垒，无法被人理解的复杂的非欧几里得几何体，混混沌沌，如同烟火的彩色气体，令人眼花缭乱的分形艺术体。

    我认识一部分，至少我认得鲇尾和骨喰。一句话，他们已经变成了不被人们所理解和喜欢的神型。只有一期一振还勉强保持着人形，但他的手和脚发生了异化，伸展着四片羽翼，那双金色的眼睛里面已经没有瞳孔了，他看起来像是螽斯，人类和鸟的混合，手像是昆虫的腿，生有倒刺。

    鹤丸什么都没做，在旁边看热闹。石切丸没有神型，被变出神型的人们纠缠着，现在他正救助长谷部和青江。

    他们必定是想要救火了，一部分人救火，一部分人拦阻。三日月就分开被无数触手纠缠的一期一振，之后又逐个分开被缠绕得死死的粟田口短刀们。得救之后的一期一振用小臂上的倒刺勾住自己的本体佩刀，在空中划了半个弧线。

    一道水墙从地下钻了出来。

    “不要用水墙！用水墙会触电，用沙子。”三日月突然喊道，“大广间的四角被人倒了很多火水，火从中间燃起来的，是电火，邯郸，快去切断电源，现在只烧了一点潮木板，还没问题，烧到火水就不好了。”

    的确，空气中充满了汽油味。

    邯郸男答应了一声就立刻将电源切断了。乱藤四郎和厚藤四郎，平野双子，秋田他们这时候也已经将潮湿的泥沙搬来了，他们将本体留在外面，利落地躲开那些盘旋纠结的触手和爪子，向着房间内冲过去，一期一振和药研藤四郎他们没有冲过去，一期一振不停地发抖。

    火光很快变成了烟，烟又逐渐减弱，这时候三日月才松了口气，问：“谁干的？”

    “宗三左文字。”一个庞大的黑色石块一滚一滚地说，现在我才听出来，它是陆奥守吉行。不知道你有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梦魇：很小的时候，你会梦到一个很大的黑色石块向着你压过来，你会感觉异常恐慌，喘不上气。不过等到稍大一些的时候，这个黑色石块会被你所见过的更有威胁力的东西所取代。例如我有一次去做义工，看到一个跳来跳去，嘟嘟囔囔的肥佬，结果回来之后我就做了一晚让我哭笑不得的噩梦，梦见天上不下雨只下肥佬——但是带给自己的恐慌绝对不会有小时候在最初的噩梦里梦到的黑色石块大。

    对，陆奥守吉行的神型就是那个黑色石块。

    “宗三左文字？”他又问了一遍，石块前后滚了滚表示肯定。

    之后他一把拉起我的手，指向那堆互相缠绕厮打的蛔虫，蛲虫，绦虫，钩虫一样的触手：“神型像《异星觉醒》里的男主角的那个就是宗三左文字。”

    “没有长得像人的。”我说。

    “我是说那个叫卡尔文的男主角。”他说。

    他说着，一期一振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瞬间移动到了那堆触手旁边，伸手将宗三左文字提了出来。之后又突然放了进去，阴沉着脸说：

    “先让他挨一会儿打吧。”

    三日月也点头同意。

    我有些庆幸：多亏我们赶了回来，否则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尽管主屋没有什么好东西，也没有住人，但是主屋毕竟有手入室呀。此时三日月示意我走开几步，不过我们的距离刚好能让宗三左文字听见我们两个的交谈，到了那儿，他开始高声对我说：“怎么？为了自己的怨恨，连自己在病中的兄弟都不要了？还有这样的人。为了给自己泄恨，丢掉财产，社交生活，都有可能，都可以想象，都可以允许。为了不连累配偶子女因而离开他们，这也有可能。然而他的亲人！他丝毫不顾他的亲人！抛下兄弟！”

    “我觉得宗三左文字还会做出更大的牺牲。”我担忧地说，“只要给他造成伤害的那个因素没有被毁掉。井上霜对他们施虐的地方正是主屋，他是要毁掉这个伤心之地，造成伤痕的东西无时无刻在他眼前，他不会放弃破坏。”

    “您不要为他说情了。”他说，“如果他连兄弟都不顾，那就是真正失去理智了。”

    此时一团灰暗的寒气夹杂着潮湿的雪花翻滚过来，气团之中涌出了江雪左文字的声音：

    “我明白了。”

    气团向着触手群聚的方向移动过去，他们给他让出了一条路。他伸出了云丝状的附肢，将宗三左文字拉了出去。场景非常诡异：一个又像是鳗鱼又像章鱼的怪物不停挥舞着触手，被一团灰暗的云包围着，云层变得更暗了些，像是夏日天空那种暗灰蓝色的雷雨云。兄弟两人正转身离开的时候，三日月将一筒铀给了他：

    “你拿去吃。”三日月说，“顺便，将不动行光送到太郎和次郎那里。”

    他做了一个口型，示意不要让不动行光和宗三左文字，长谷部，以及邯郸男碰面否则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会让不动行光明白过来自己受了时之政府的骗，或者是自己欺骗自己，从而喝酒喝得更厉害。

    江雪将那筒铀还给他，平静地说，“在下不需要这个东西，不动行光的事会做到的。”

    “您一定要拿着。”三日月说着又将铅筒塞回他怀里，“您不吃了，小夜会吃，小夜前些日子扭了脚，需要吃这个。”

    推辞礼让半天，江雪左文字还是收下了。

    我也不想知道他之后会怎样对宗三左文字，宗三给我们找的麻烦足够多。不过我照例原谅他，因为我也曾经想要烧掉孤儿院，区别是宗三敢做这件事，我不敢。现在主屋里除了一点烟之外也不在有火了，一期一振用肥皂打了一些肥皂水，泼在宗三原本浇过汽油的地方，再将沾染了汽油污渍的花纸狠狠地撕下来扔到一边。这时候石切丸走了过来见到三日月就立刻松了口气，青江抱着他的脖子，一副温柔巧顺的样子。

    “幸亏你回来了，”他说。

    “没有我，哥哥连宗三左文字都无法压制吗？”三日月略微有些失望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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