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3.第七十三章

    辉的手稿第七十三部分

    很多人认为付丧神只不过是一些低级的妖怪而已，所以没有必要将他们当做神明一样看待。但是我认为要在不知道的东西面前保持敬畏，因为很难说清什么时候，某个‘低级妖怪’的后台，某个大人物就会突然站在你面前，让你感到猝不及防，头发直立，人类的社交界是如此，神明的世界也是如此。尤为可怕的是神明们往往是抱团行动的，你对神明眷属的打击，往往会引来他们的后台。稍微弱一点的神明，往往组成兄弟会或姐妹会等黑暗气息浓重的团体，以人数取胜。

    然而，神明无论组成什么样的小团体都和人类无关。我的本丸里的付丧神很强，懂得各种各样的法术和幻术，但他们也无法拯救人类，他们害怕强光。所以我也不能要求他们去冒着被灼伤的危险去保护人类。堕神对阳光有一个百年不等的适应期，也就是说，要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才能出现在阳光之下。

    真正的黑暗不是疯狂的攻击，而是面对一切发生过的，或即将发生的悲苦隐约无力的绝望。你看得很清楚，你什么都知道，你的正义感很强，但你无法改变这一切，能力再强也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甚至你做到了可以改变未来的位置，但依然会跳进一个名为‘无法改变’的泥潭里，这个泥潭中的淤泥可以名为过往，可以名为恐惧，可以名为憎恨，可以名为贪婪，可以名为嫉妒，可以名为责任，可以名为因果，也可以名为爱。一步，两步，无法做出任何改变，直到毁灭。

    你努力了，可是什么也做不到。

    三日月曾经想要叫今剑回来，他送了今剑一根柳条和一句诗，这句诗是‘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而今剑的回应呢？他同样写了一句诗寄回来，他在信中说：’虽速我狱，室家不足，虽速我讼，亦不女从！天灾为之，谓之何哉！‘我看了信，就知道今剑是铁定不会回来了。小小的文字游戏足以表示一个人坚决的心意。今剑现在丝毫不顾人类的存亡，何况堕化之后的他，意识到自己注定为爱情而生，就再也不会为了任何与己无关的人的福祉而活了。

    我偶尔去一次学校，学校里的人越来越少。原本人头攒动，现在各个教室空空如也，上了锁，遍布灰尘，一个部的学生最多的时候仅仅有四十人。学校的公告栏上有时候会出现叛逃者的名单，很多叛逃者，不过那不是我所关心的事情，我又不会与他们一起叛逃。听说阿史那嘉尔与司马穆之两手遮天，欺上瞒下，这些名单就是依附他们的审神者所要讨伐的人，据说司马穆之提出了一个口号叫什么攘外必先安内，所以我由衷地感谢他们没有将我也列进名单里——乱藤四郎之前顶撞过他。

    时之政府是如此，你不能指望地球更好了，我离开孤儿院的时候就在课本上看到过如下的字句‘二百亿人万众一心地唱着为万世开太平的战歌’。人们是否万众一心我不知道，至少我的心是同他们疏离的，我没有办法为任何人做什么。

    那时候到处都在讨论时间溯行军，至于太空开发之类的事项，早就被相关部门抛到了脑后。现在则是活下来的人们到处在讨论灾害和瘟疫。很多地方倒退回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生活水平，即便是还有机器供电，有机器人去修理电路，然而会修理和控制机器人的技工寥寥无几了。百姓被失忆症，瘟疫和连绵不断的灾害所困扰着，军方则是被魔族的大军所困扰着。没人能够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活到明天。现在的人口大概只有五到六亿左右，而且在持续地减少。万屋的货物依然充裕，新增了延长抵挡次数的护符，资源补给包，并且在食品货架上多了不少我从来没见过的，稀奇的蔬菜和肉类，我不确定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东西，总之这些东西大大地丰富了审神者们的餐桌。

    每个月都有几个护符和不少资材送到我们的邮箱里来，有时候还会有钱。不难看出司马穆之等人是在收买人心——他们选择的审神者大多是涉世未深的少女或少年，只要给一点好处，他们就会跟着他。三日月说送上门来的不拿白不拿，与司马穆之他们作对也没有什么好处。因此我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东西，但是没有一样是可以用得上的。

    这天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三日月没有在纺织或做料理，而是在打电话，真是出人意料，他对于电话，电脑之类的东西总是敬而远之，顶多是看一会儿电视。如果说人类敬鬼神而远之，那么他这个鬼神就是敬电脑而远之了。

    他好像是在跟今剑打电话，过了一会儿他问今剑：

    “你回来怎样？”

    “我直接跟你说吧。”今剑回答道，“我不会回去的我也是堕神。”

    “但你对光有适性，不像我们一样。”他说，“也许你可以

    “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今剑仿佛失去了耐心，“三日月你不要说了，我在极化修行的时候失去了爱情，现在我要将它找回来。”

    “爱情与人类的福祉，什么更重要？”

    “我当然会选择爱情。”今剑回答道，“人类的福祉只是一句大而无当的废话。如果一个群体要靠牺牲个体的幸福爱情才能维持的话，那还是毁灭好了，谁也不会在乎它的。”

    “九郎肯定不会赞同你这一点。”

    “没什么。”今剑说，“我现在还没有见到他，但我乐意为他抛弃所有包括自己需要保护人类的责任，三日月，你知道，当被统治的时候，寻求一份与统治者的观念相悖的爱情就是造反。和那些与自己的幸福背道而驰的人脱离关系，哪怕会受到惩罚，也是心甘情愿。现在我不想被统治了，我只想追求自己的爱，哪怕我因此心碎而死，我也绝对不会回去。”

    电话被挂断了。

    之后我看见他显得有点失魂落魄地在房间里，从这一头走到另一头，不时看看对面壁板上悬挂的钟表，已经是下午五点二十分了，我多想安慰他，告诉他即便是今剑不回来也没有关系啊。当我走过去的时候，却听见他说：

    “嗯不是这件事。”

    “什么事呢？”我问。

    “不是因为今剑不回来的事情。说实话，我这足够辛苦了，他不回来，我反倒会松口气。我要蒸些蜜糕，可是气温有些低，面粉还没有变成酵面。”

    “蜜糕？要用蜂蜜吗？”

    我记得昨天买了一大块凝固的蜜存在冰箱里，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嘴馋吃光了。冰箱里的甜食总是消失得非常快。

    “要用。”他说，“我去看看。”

    他走进厨房，掀开一只亮闪闪的盆子。盆下压着第二只白瓷盆，瓷盆里是一大块发酵好的面团：面团表面有小孔，还有酵子面特有的酸味。

    “成了。”他说着将面团拿出来。

    面团摊开，加温水，干面粉，奶油和玫瑰花瓣，他将那块凝着黄白色的糖星的凝固蜜敲下来一块，将它放进面团里，之后反复地揉搓均匀。再放进准备好的另一只大瓷盆里，那只瓷盆里面涂了油。他将自己织的麻布盖住瓷盆，将它放进热水锅里。

    “很简单的点心。”他说，“要注意，面粉要多筛几遍，不然口感就不会细腻，发面的时候用老面或酒酵，发酵粉会让蜜糕的口感变差。在做蜜糕坯的时候，应该放进热水锅的那只瓷盆是要大一点的，让面团在它的一半左右，因为发酵的面团会膨胀。原本蜜糕里的配料是应该用猪油丁来做，实在不行，用松子也可以但是不行啦，邯郸和黑兔已经将我原本放在外面的那一份猪油偷吃光了，松子又不应时，只好用奶油了。”

    说曹操，曹操到，邯郸男气呼呼地提着一个已经熄灭的暖炉跑了进来，摔下炉子说：“你管管宗三左文字和压切，好吗？他们现在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怎么啦？”三日月问。

    “你看看那个暖炉。”邯郸男余怒未消地说。

    我将暖炉捡了起来。

    这个暖炉还有余温，显然是刚刚熄灭不久，它被做成一个有巨大的黑色屋檐和壁板的小房子。房子里面有一个轮轴，轮轴上有一个人形的剪纸。暖炉的煤油在燃烧的时候，热气上浮拱动轮轴，那个被剪成古代日本贵族的人形就会在通红明亮的小房子里面走动。

    “走马灯呀。”三日月笑着说。

    “看看走马灯下面的说明书上写了什么。”

    邯郸男说着，坐在餐桌旁，手放在桌上双眉紧皱。我刚刚伸长脖子去看，三日月已经抑扬顿挫地将说明书念出来了：

    “本能寺暖炉，明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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