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第十六部分

    辉的手稿第十六部分

    第二天一切都恢复了原状。早晨的时候他正在煮粥，而我突然想起我很久没有写我的练习薄了——其实不写也没关系，之前在教会学校的时候，我就从来不写作业。因为只要长久地盯着那些符号和字体，就会发现自己对它是那么陌生，完全无法理解。何况写作业这种事对我而言有什么用呢？

    今天对于堕神而言是再好不过的天气了：阴沉，昏暗，可怕。他们在收拾农具，准备做活，他们的活永远也做不完，因为今天刚刚种上小麦，明天就被砍或拔得乱七八糟，刚刚垒好东墙，又被拆了西墙。堕神们总是想方设法地破坏，尤其是在我允许一些堕神去做内番的情况下，他们会把同伴的劳动成果毁得一干二净。我不敢同意任何人去喂马，因为有一次我同意了鲇尾马当番的请求，第二天我们起床之后发现所有的马匹都死在马棚里，或被劈成两半，或被斩掉头颅，血和肠胃流得满地都是，一直到第三天傍晚，那些马才复活。若是同意他们手合呢？他们会拼命地用刀刺向自己。乱藤四郎就是这样子的：我同意了他的手合请求，他在手合场上将自己毁了容，一张脸被自己的刀划得不成样子，我找到他的时候已经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他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一边流血，一边对我唱着自己编的歌谣：

    “我是主人的乱藤四郎啊，主人的乱藤四郎呢，我永远是主人的乱藤四郎呢我的脸毁了哟，主人还会爱我吗？还会爱我吗？我是主人的乱藤四郎呢。”

    他发作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我也没有办法。

    “你看，”三日月说，“还是睡觉吧，什么都不必管。”

    这样我就在脑海里计划着：我可以写一点东西用来保持精神，吃完饭再去睡觉。这几日我一直在低烧，吃得很少，睡觉是唯一保持体力的方法。我又不能拜托任何人去买药，狐之助说自己阴天出门会被堕神揍一顿，扔到阴沟里。三日月会买东西，但只去木房子里开设的小铺面，根本不敢进超市，他也不了解现代的超市和便利店都是什么样子。一期一振去照顾那些失去心智的堕神了——我只要不是烧到四十一度五，他是不会管的。鲇尾有时候会不认识钱，他精神状况异常发作的时候就不懂用钱买东西了，然后他会抱一堆马粪回来扔来玩，我也无法确定他什么时候发作。骨喰只懂得杀人。

    当我正将一个几何图形分割成若干份，计算它的数据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阵吵闹的声音，似乎是加州清光，另一个是谁，我听不清楚。

    “清光和小乌丸吵起来了。”三日月说。

    我听三日月说过小乌丸：小乌丸并非神话传说里那样是被乌鸦叼来的神刀，而是从海上漂来的刀——他原本乘坐的一艘船翻了，大渡鸦和白头鸦将他救起来，放到岸上。他是哪一国的刀谁也说不清楚，可能是辽东刀，但他在日本定居了下来。小乌丸原来有一个儿子，一把短刀，但是这把短刀很快生锈，折断了。小乌丸大哭一场，从此他就变得有点疯疯癫癫的，见了人就说是他儿子。

    “你怎么知道这种事？”我问，“我记得小乌丸的年纪比你还大呢。”

    “我会打听，问嘛，那些山神的年龄比我们还要古老，我就找他们问。”他说，“嘴勤能问出金子来，不会探听就什么都得不到。”

    之后他狡猾地对我眨眨眼：“你也不想突然多个父亲，那样赡养费就成你的问题了，是不是？”

    “谁都不想。”我说。

    我很想去外面看看，但三日月不同意，可他们吵得越来越厉害。我就缠着他带我去，最后他勉强同意了，并且叮嘱我一定要穿上斗篷。

    骨喰也悄无声息地跟了出来。

    在工具房的附近已经聚集了一群还能保持理智的堕神。清光把所有的农具都砍了。小乌丸站着，用刀指向清光的鼻尖：“非人造出来的刀就是畜生不如，连孝经都没读过，就出来啦？”

    三日月就向鹤丸探听发生了什么事情，鹤丸心神不宁地看看小乌丸，说：

    “小乌丸今天早上喝得醉醺醺的，下地的时候让清光扛着锄头，清光不乐意。小乌丸就说他不孝。清光说你作威作福也够了，别死了个儿子就当自己是全天下人的爹。结果，就变成这样啦。”

    “哦。”三日月说。

    “怎么办？”

    “给他一瓢头孢，醒醒酒。”

    “你就算是老子亲爹，父不慈子也不应该孝，每天早晨你还比老子多吃一个鸡蛋呢，人吃鸡蛋还能拉屎肥田，你吃鸡蛋什么用都没有。”清光从衣服夹层里翻出一张字据，滔滔不绝地翻起了老账，“上次我去池田屋弄钱，你夸口说照顾安定，结果安定忘了吃饭，你把老子留给他的饭团都吃了。哦，现在倒好，你连个锄头都不扛，小酒杯一捏当起老太爷来啦。还有上上次，你拿走我两块钱说买膏药，结果一回头就送进和你打牌的莺丸的口袋了，你打肿脸充胖子说那是你发给他的红包，现在一直都没还我，我还留着字据呢。你说说，你活了这么多年，除了喝酒赌钱认儿子到底干过什么好事？有种你可是娶个老婆生个亲儿子啊！恐怕是一天到晚吃喝嫖赌那里不行了吧你，换了我是你我早就自杀了，你怎么还有脸活到现在呢？”

    我知道，清光也不想扛锄头：有吵架的力气，十个锄头也扛到田里去了。他却只想在吵架这方面浪费精力。

    这时候我看见今剑，药研藤四郎，厚藤四郎和秋田藤四郎手拉着手跑进来，今剑一头撞到小乌丸肚子上，药研藤四郎和厚藤四郎从后面抱住小乌丸，秋田就开始哭。

    “你们，你们是要造反啊。”小乌丸气急败坏地说。

    “我不造反，清光就被你打死了！”今剑在一旁哭喊道，“你打死我们几个吧，反正我们这些能出战的人还得交钱养着你，我们死了你也好过不了。”

    “噢。”小乌丸说，“我还是你的爹呢，我就后悔怎么分出你们三条这一脉，你们这群逆子。”

    今剑就坐在地上，哭得更厉害了：“你是谁爹？我父亲分明是三条小锻冶宗近大人，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野爹？我母亲就算偷遍天下汉子，也绝不会看上长成你这样的！”

    “是啊，小乌丸，就你这长相，你也不配当老子的爹呀。”清光冷森森地说。

    “你闭嘴！”今剑对他喊道。

    “行啊小乌丸，把我们四个都打死吧。”厚藤四郎也说。

    “义辉大人，我们不看热闹了，粥熟了。今剑也别闹了，回去吃饭。”

    三日月说着，扭头就走，小乌丸却抬刀指向他：“你给我站住，三日月宗近。”

    “什么事？”三日月回头说。

    “你闭嘴，我是跟审神者说话。”

    “哦。有什么话要对义辉公说。”他问。

    我看见小乌丸的胸口微微起伏着：

    “足利义辉！我养的那一窝蛋鸡，隔几天就丢一只，我防狐狸防黄鼬，可就是防不了你枕边那只穿蓝狩衣的畜生！他隔几天就偷一只鸡给你吃，鸡毛和骨头都扔在那棵樱树下面，你就不怕卡嗓子吗？”

    我知道三日月给我炖的鸡肉火锅总是来路不正，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看过，他总是在晾布的竹架下撒一点米，小母鸡过来觅食的时候他就拽倒竹架的一条腿，将它扣在下面，扣上去，那只鸡就不出声了。然后我们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鸡肉火锅。

    而且在吃的时候还有一种犯罪带来的快乐。

    “小乌丸。”三日月慢条斯理地说，“谁让您养的鸡在我的晾布架上拉屎的？越境者击毙，这可是您的规定。”

    “谁让你将布架放那么低？”

    “架子放得低，就活该被拉屎吗？”三日月说。

    “三日月说得对啊，”清光在旁边插嘴，“小乌丸，你个子那么低，那鸡是不是也能骑着你的脖子拉屎啊。”

    小乌丸恨恨地剜了我一眼，像是要杀了我，这目光我再熟悉不过：每当我国文考试不及格的时候，国文老师就是这样对我看，因为我拉低了全班的平均分，害他拿不到奖金。不过这可不是我的错。

    “对，的确是有一只不知道从哪个红灯区里被拽出来的小母野鸡骑着我脖子拉屎。“说着，他又嫌恶地说：“难道你以为能够命令我们？我们可是谁的话也不听的。即便是你用铁杆穿了我们的腮帮，把我们像是晾鱼干一样晾起来，我们也不会听从你的命令，懂吗？你这慰安妇！”

    我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爆发，将我和其他人都挤在了墙上。我不能动弹，几乎无法呼吸，而在我身边的鹤丸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块深蓝的布料弹到了我身边，它原本是三日月的狩衣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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