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

    顾欣到达宾馆时已是晚间8时。乍见顾欣，吴桐吃了一惊，她当然没料到，这个顾欣她见过，或者说，很多人见过，再确切一点说，她是一名演员。虽然演的戏不多，但不久前播出的一部宫斗剧中，她出演的角色使很多人对她印象深刻，那角色狐媚歹毒，心狠手辣得让人看着直想冲进电视掐死她。

    顾欣竟是顾益诚的经济人！在机场接到她的时候，吴桐盯着她看了很久，那张脸无疑非常漂亮，不过使吴桐把视线胶着在她脸上的原因并非只因她的美丽的脸蛋，而是，没看错的话，她与顾益诚长得很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

    两人都姓顾，难道

    “顾老师，请问您跟顾益诚老师是”车子驶往宾馆的途中，吴桐忍不住问出口。

    “别叫我老师，叫我顾小姐，对了，不是顾姐，是顾小姐，记住了？我烦死那些人把我往老了叫了，开玩笑，40岁的老大妈也动不动叫我什么顾姐c顾老师的，烦人！”

    “哦，对不起，顾小姐，您跟顾益诚老师是亲戚？”吴桐继续问道。虽然刚接触这份工作没多久，但吴桐已经明白，对这个圈子里的人最好不要大惊小怪，怪莫怪样c怪脾气c怪习惯的人恐怕是这里的特色。

    “他是我弟。那浑小子又给我惹麻烦，到底是翅膀硬了，哼，要不是我，他哪有今天！”顾欣恨恨地说，皱起两道精心修剪过的眉，眼中透出十足的不耐与愤怒，那模样与顾益诚时常作出的神情相似极了。

    风风火火地到了宾馆之后，她不提见顾益诚，要求吴桐直接把她带去见导演。

    吴桐把顾欣引到导演的房间，门开着，吴桐仍然扣了扣门，听见里头“嗯”一声才领着顾欣入内。房间里，导演坐在窗旁吞云吐雾，见两人进来，他并不起身，只眯细眼睛透过呛人的烟雾望向吴桐身旁的人。

    “导演，顾小姐刚到，直接来见你。”吴桐赶紧招呼。

    “嗯。”导演掐着烟头狠狠吸完最后一口，接着把烟摁死在烟灰缸里。仍然未起身与人打招呼。

    而顾欣呢，从一进房间开始就不停用手在鼻子跟前扇风，并吩咐吴桐：“小吴，把窗户全部打开，这是要熏死人呐。”

    吴桐闻言急忙把窗户全部推开至最大限度。身后，顾欣自顾自地在导演手边的椅子上坐下，娇着嗓子说话：“家林，你看你让我过来我马上就来了，人家风尘仆仆一刻未停赶到，你就拿这个表情对我啊？”

    “少来这一套，当初要不是给你面子我未必用他，他倒好，倒打一耙，你不去见他先跑来见我干什么？是要说服我服从他？”导演的语调慢悠悠的，怒意却在膨胀。

    顾欣见对方这个态度，精描细画的粉嫩脸蛋白了白，沉默片刻，脸上恢复神色，又娇娇地开口：“你横什么啊，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我们慢慢来，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呢？是吧。”说完调转头对吴桐说道：“小吴，你先出去忙别的。”

    吴桐原本站在窗边就感到浑身不自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瞧见顾欣对导演那暧昧的态度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这下好了，顾欣一句话救了她。

    “好的好的，你们慢慢谈。”吴桐抬脚就要走。

    “吴桐，你至今还没搞明白你给谁做助理吗？”导演的声音传来，怒意更甚。

    “啊？”吴桐一哆嗦，脚下静止。

    “我让你走了？你是听她还是听我？”

    吴桐抬起手臂擦擦额头，额头没有汗，但心头已汗流不止。“哦，我不走。”

    “把包里的合同拿出来。”导演用下巴指指躺在床上的公文包。

    吩咐完毕，他又把视线转向顾欣，沉沉说道：“她走了也谈不出什么，我今天已经跟制片人谈过，拟了份新合同，顾益诚既然要演男二号我们就让他演，不过片酬减半，今天停工造成的损失也由你们负责。另外，电影宣传的时候仍以他作为男主角的名义宣传。”

    顾欣的漂亮脸蛋已不再强颜欢笑，整张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她站起身，从高处望着导演，声音已不再娇滴滴：“你什么意思，沈家林，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喽？顾益诚出演这个戏本来就是双赢的事，你这种成本的片子能请到他这样级别的腕儿吗？别以为他来演这戏都是你给我面子，你自己就没偷着乐吗？有了他你的票房就有保证，你那些投资人才肯掏票子，别装的好像你什么好处都没有！”

    “能请到什么级别的腕儿不是你说了算的，顾欣，我的片子还有点儿号召力，你看不上总有人看得上，合同你签不签？不签就走人，把顾益诚也带走，另外，男主角毁约造成整个电影项目前前后后的损失你算一算，我们回头也算一算，不愿庭外和解就上法庭解决。”

    不需看那张脸，从沉得发怵的声音里听来，导演已怒到极点。吴桐手持合同杵在床脚，只觉得额际真有汗开始往外冒了。

    吴桐胆战心惊地看向顾欣，而对方并没有像她想像的那样火山爆发，只见她铁青着脸，狠狠地瞪着导演，紧紧抿着嘴不发一言。

    导演也沉默着，在她的毒辣的瞪视下，却慢条斯理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衔在嘴角，按下打火机，狠狠吸入一口，吐出烟雾。

    再吸入一口，导演像再等待什么，缓缓吐出烟雾。

    “你这样太过分了。”顾欣的嗓音再响起时，已是哽咽。

    吴桐眼珠子一转，瞅向顾欣，不知何时——导演抽第二口烟的时候么——她竟早已泪流满面。

    顾欣双目通红，泪流不止，说话说得断断续续：“我知道你恨我不联系你，可是我真的很忙，分身乏术，我本来打算这两天忙完就来探你的班，你何必非得假公济私，做得这么绝呢？”

    “你真把我当傻子，是吧？”导演眯缝着眼睛，透过升腾的烟雾逼视身前的女人，“知道我在筹拍新戏的时候你倒是有空天天来找我，是我蠢，上当一次不够，又再相信你，真当你要复合，原本你提出让顾益诚参演的时候我就该明白，你不过是又利用我，我自欺欺人，我活该，你他妈的闪得真快，合同签完第二天就找不见人了，行，我不怨谁，是我自己犯贱，对你这种人放感情，我也不想了，反正顾益诚来演也好，谁来演也好，他好好干就成，我好好拍我的片子，结果呢？你的好弟弟跟我耍大牌，开拍头天说换角色，他把我这里当什么？你们姐弟俩串通好了耍着我玩？”

    “我道歉还不行吗？我是真心想复合，回到你身边，只是这阵子真的忙，焦头烂额的，投资的生意都不顺利”

    哽咽的嗓音说不下去了，豆大的泪珠子滚满双颊，吴桐愣愣地看着惨兮兮的顾欣，回忆着，长这么大，似乎还没见过有人能哭得如此凶猛的。

    “亏本亏得一塌糊涂，顾益诚却在这时候要我给他找个所谓的好剧本，否则他不干，好不容易问你要到角色，他先头答应得好好的，我怎么知道他会变卦，呜呜呜”顾欣说到一半捂住嘴哭，“你们都欺负我，原本片酬就没多少，又要减半又要赔偿损失，我可盼着这笔钱来缓一缓呢，你们这样是存心逼死我嘛呜呜”

    顾欣哭得梨花带雨，而导演的神色渐渐缓和，手上的烟燃至指尖，被他轻轻按灭在烟灰缸里。

    吴桐也心生怜悯，看来她是真的困难，经纪人的收入一般占演员片酬的多少呢？不过他们是姐弟关系，应该可以拿到不少吧，那么说，如果片酬减半，恐怕没有足够的钱来解她的燃眉之急了。

    导演怎么说？吴桐慌忙看向导演。

    “哼，”他却冷笑，那神色不再愤怒，却不削得很，“我看你是演戏演傻了，这伎俩留到你的电视剧里去用。第一次我信你，是我单纯，第二次还信你，是我自欺欺人，这一次，你认为我还能拿什么理由信你？”

    “你，你什么意思？”顾欣止住抽泣，尖着嗓门问。

    “我的意思是，要么签了这合同，要么滚蛋。”

    导演的口气严厉极了，再无反驳的余地。一旁的吴桐大气不敢出，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导演忽地望过来，朝她略微抬一抬下巴，吴桐读懂其中讯息，于是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来到顾欣身旁，给她递上合同。

    顾欣看一眼合同，抬起眼睛瞪吴桐，她已不再哭泣，“哼”地从鼻子里发出声音，转眼又狠狠瞪向导演，忽地转身，一阵风似地卷出门去。

    吴桐双手举着合同，面对空气，发愣。这女人，变脸跟变天似的

    “吴桐。”听见导演的叫声，吴桐回神，却发现导演十分疲倦地靠着椅背，先前那凌厉的气氛已荡然无存。“你拿着合同，她之后会去找你的。”说话间却不见该有的胜利的得意，反而像是落了败，眼中尽是受伤的神色。

    吴桐把那神色看在眼里，心中却不免为之一痛，这么个大男人竟现出这样的神情，他的眼睛看向别处，分明是想用尽全力掩住内心情绪，可他一定难受极了才怎么也掩饰不住。是为了刚才那个女人！那女人哪里有真心，哭起来跟真的似的，达不到目的时说停就停，好似关了水龙头一滴不剩，那眼泪半毛钱不值，一场戏而已，何必为她伤心！

    吴桐望着那双疲倦的眼睛，却忽然意识到，导演伤心的正是她那逼真的演技——即使眼中滚出热泪心却依旧冰冷的她的逢场作戏吧

    “导演，”吴桐低唤，“你还好吗？”

    “嗯。”导演起身，背对吴桐看向窗外。稍顷，说道：“让你看笑话了。”

    “哦，不是不是”吴桐忙否认，不知如何作答。

    “对了，”导演回转身，已调整好情绪，眼中的疲倦与受伤尽皆敛去。“顾益诚虽是第二男主角，但我们会以他作为主角的名义宣传电影，这是投资方的底线，这一点没的谈。但我们不能欺骗观众，所以，剧本需要稍作调整，适量减少刑警的戏份，增加罪犯的戏份。至少这两个主要人物的出镜率要尽量接近。你看过原作，也对罪犯印象深刻，这个人物确实精彩，你眼光不错，顾益诚也够聪明，如果是冲着戏路有所突破，甚至在奖项上有所斩获的话，罪犯这个角色可能性更大。我原本是想把戏拍得尽量主旋律一点，所以编排剧本的时候把不少关于罪犯的戏份删减了，现在分派给你一个任务，你去对比剧本和原作，尽快把这一人物的场景都给我整理出来。”

    “哦，好的好的。”吴桐点头，忽地灵光一闪，说：“对了，我们不是有现场编剧吗？喔！现场编剧不正是原作作者吗？要说了解没人及得过他啊！”

    导演愣了愣。

    吴桐意识到什么，忙解释：“导演你误会了，我不是想偷懒，你要是觉得我做更好的话我就去做，没问题的，我只是突然想到也许有更好的人选”

    “不是这个意思。”导演说，“现场编剧只是个空头衔，丁辉这次过来不拿酬劳，我不好真给他安排工作，不过万一他对我有什么意见，我还要听他的。这是我拿到这个本子的条件。就是说，他过来，是来监督我的工作。”

    “竟然是真的”吴桐喃喃自语。

    “不过，我看你俩认识吧？”

    ”哦，是的。”吴桐点头，“我们打小是邻居来着。”

    “那关系相当不错了。你如果需要帮助，以朋友的身份求助他，他大概愿意出点力气。”

    “那是，他一定帮我的。”吴桐答道，抬起下巴带着小小得意。

    “那就辛苦你们了，去吧，今晚恐怕又要加加班。我看了下，头两天的戏没有大影响，后面就会有所调整，资料一整理出来马上给我。”

    “好的，导演。”

    吴桐又精神抖擞了。最严重的分歧似乎已经解决，虽然多出好些工作，但电影能够顺利拍摄比什么都重要！她拿着合同离开导演的房间，当然，那女人一定会来找她签合同，导演都那么说了，准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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