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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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去早餐途中,我在棕榈丛间遇见约翰。他正站在一棵椰子树下,研究一个标志:注意落下的椰子。也许他有近视眼,因为他站的地方离树干很近,而且就在棕榈树的树冠之下。
“你在玩俄罗斯轮盘吗”我询问道。
他走向我。
悲戚的灵长类2
“你说什么”
但我不需要再进一步解释,因为几秒钟之前,就在他站的地方,有一颗大椰子掉了下来。
他转身看着。
“你救了我一命。”
“不值一提。”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但我知道自己需要找个人谈谈谈谈安娜与荷西。从我看着镜子的当下,便决定今天要来做点侦探的工作。虽然机会渺茫,我还是很难舍弃这个想法,我想,这对西班牙人或许有能力帮助一位转世过度而意志消沉的天使。
“你见过那对西班牙人吗”我问。
他摇摇头。
“昨天你在日期变更线上见到他们,不是吗”
我再度觉得他和安娜与荷西一定有点关系。我在日期变更线上遇见他们,这是谁告诉他的这是大家都会谈论的话题吗
我点点头。
“他们是很可爱的一对。”我说,“你会讲西班牙话吗”
我瞥见一抹淡淡的微笑吗我有种感觉,他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但他只是摇了摇头。
“一点点。但是他们的英语讲得很好。”
“是啊。不过他们偶尔也会用西语彼此交谈。”
他仔细听着,他的机警让我几乎要害怕起来。他对我的看法似乎有某种特别的兴趣。这种兴趣和那对西班牙人有关吗
“你听得懂他们的话吗”
现在我面临了一个问题。我不想告诉约翰,我在岛上各处偷听安娜与荷西。
“呃,他们不会谈论足球或蟋蟀,我大概就知道这么多。”我说,“他们说的都是一些相当奇怪的事。”
他立在原地嗅嗅空气。
“她或许是塞维尔最有名的佛朗明哥舞者。”他说。
佛朗明哥舞我的大脑再度抓住机会寻找一个关键字眼,好帮助我想出先前与安娜的会面。我在马德里曾几度造访一家佛朗明哥舞酒吧,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而且如果我见过安娜,那么在那许多热情的旋律c华丽的舞衣与充满的歌声里,安娜当然无法凸显于我的记忆之中。同时,在我的脑海里,存在着一幅安娜的精神图形,那是远远超过一场佛朗明哥舞表演所能遗留下来的印象。但是有关佛朗明哥舞的消息还是很管用。
“我觉得我好像见过安娜”我说,“这就是我对这两个西班牙人很感兴趣的原因。”
他吃了一惊。
“哪里”
“这正是我的问题。我想不出该把她放在哪里。”
“真有趣,”他说,“简直是神奇。我也有一样的问题。我对她感觉似曾相识,这几乎是一种令人生气的感觉”
现在我有伴了,我可以不再认为安娜只是出现在我的梦中,或是她在前世是我的妻子。现在,或许我也知道,为什么约翰一定要知道我是否在日期变更线上遇见这对西班牙人。
“那不是一张容易忘记的脸。”我说。
我想我的回答或许听起来有点轻率。他站了起来,思考之后回道:“或许吧。不过这样的一张脸也很不容易想得起来。因此有第三种可能。”
我迫切地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们都见过这名女子,所以她有可能经历过某种变形。”
我也在朝这个方向猜测,也已经开始觉得头昏眼花,热浪和湿气都只有帮倒忙。不过我们的谈话被打断了,游泳池那边传来一名女子怒气冲天的声音。那是罗拉,她在棕榈丛中大声喊叫着:“我的意思就是,你不用一天到晚跟着我”
接下来是池水四溅的声音,我知道那是罗拉将比尔推入水中。我向约翰点点头,说我得赶紧去吃早餐,以免太迟了。
我经过游泳池入口时,目睹了这场好戏结束之后的一点花絮。比尔经历了熟悉的河东狮吼,带着啤酒肚意外落水之后,正从游泳池里爬出来,衣装却是无懈可击,黄色的短裤,浅蓝色的t恤,上面印着椰子树的图案。罗拉忙着躺回她的躺椅,同时默默表现出一种恶作剧之后的满足感。她抬眼注意到我正朝餐厅走去,便包起一条浴巾,问我是否正要去吃早餐。我点点头。
悲戚的灵长类3
“我和你喝杯茶。”她宣布。显然已经读完她的寂寞的星球。
她把浴巾挂回椅子上,在黑色比基尼外面罩上一件红色连衣裙,并穿上一双凉鞋。我等着她。然后我们一道前往餐厅。
服务生分送着咖啡和茶。他们已经开始清理自助餐的残局。我在面包上涂上果酱,端详着罗拉那一只绿眼和一只褐眼。
“他很烦你吗”我问。
她只是耸耸肩。
“嗯,也不算是啦”
“可是你把他推到游泳池里去了。”
“说说你自己的故事吧”她恳求我。
我反正也不反对转移话题。我很快解释过我的田野调查,发觉她在这个主题上并不是个门外汉。她学的也是这个领域,并且说了一些澳洲大陆上发生的类似问题,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
我问她一些关于环境保护基金会的问题,那天晚上她对我们说过的年度调查报告,就是这个基金会在给予经费补助。刚开始罗拉有点含糊其词,不过她终于自己承认,该基金会的资金基本上是来自捐赠,所有的钱都是出自一个美国人。
“一个理想主义者吗”我问。
“一个有钱人。”她纠正道,“他的钱滚滚而来。”
我问她,在谈到地球和人类的未来时,她觉得乐观还是悲观。
“我对人类的未来感到很悲观,但是对地球则是比较乐观一点。”
我开始了解她的想法,不久之后她也解释得一清二楚。罗拉对环保的兴趣建立在意识形态的基础之上,其忠诚度远超过我的想象。她相信地球是一个有机体,此刻正在严重发烧,不过这是一种净化的发烧,灼热过后,她便会恢复生气。
“她”
“盖亚。除非有些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她总会打败那些让她生病的细菌。”
“盖亚”我轻叹了一口气。
“那只是我们给大地妈妈取的名字,当然我们也可以就叫她艾莎英文“地球”的谐音。不过我们必须知道,这个世界其实是个活着的个人。”
“谁会去消灭那些细菌”
“几亿年前,恐龙惨遭灭绝,”她开始述说,“那不见得是陨石所造成的。或许它们让这个世界生了一场大病,而使它们完全绝迹。我听过一种理论,说那和恐龙肠内的毒气有关。不过地球痊愈了,真的重新活了过来。现在人类在威胁着地球的生命。我们在破坏我们的居所,盖亚要把我们赶走。”
“那么然后这个世界就会重生”
罗拉点点头。我注视着她说:“你不觉得人类本身也有内在的价值吗”
她只是耸耸肩膀,我了解她并不看重人类的价值。就我本人来看,一个世界所能承载的生命,如果都只是较低级的有机体,我便很难看出它的价值。不过我对这种重生的想法倒是多了一点同情。虽然就像那天夜里,我对高登坦承的一切,这个世界已经步入晚年,我们不知道理性是否能够再有一次机会,我想在这颗星球上无论如何是没有机会了,因为这要花上很长的时间。
“我总觉得每一个个体都是无价的。”我说。
“每一只熊猫也一样。”
我直视她的绿眼。
“你呢”我说,“你不怕死吗”
她摇摇头。
“死去的只是我目前的外形。”
我还记得当时想到这个外形有多么美丽。
“但我同时也属于这个活着的星球。”她继续说道,“我比较担心她会死去,因为我对她有比较深刻而永恒的认同。”
“比较深刻而永恒的认同。”我重复道。
她目空一切地微笑着。
“你一定看过从太空中照出来的盖亚的照片”
“当然。”
“她不是很美吗”
我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无论如何,我从来没有时间研究这类极端的一元论,它竟还带着多少有点愤世嫉俗的环保意识,虽然这令我稍感不悦,我却必须承认,对罗拉的好感依然。她是个机警认真而在某个方面显得像是受过伤害的生灵。
悲戚的灵长类4
我试着充分了解她的观念。好,我想,我们是活在地球上的短暂生命,但并非就此结束,因为我们会再回来,变成莲花和椰子树,变成熊猫和犀牛,而这一切都是盖亚,那是我们最深沉真切的本尊。
她坐在那儿摇晃着她的凉鞋。透过她连衣裙的红色材质,我瞥见她的黑色比基尼上衣。
“地球上的生命是如何开始的”她问。
我认为这是个象征性的问题,但给了一个很传统的答案,一切生命都可以出自一个单一的大分子,因为无疑所有的基因物质都互有关联。
“所以地球是一个单一的c有生命的有机体。”这是她的结论,“而且这并不只是一个隐喻。我和那棵芙蓉是真的有关系。”
她指向外头的花园,我注意到比尔将她留在躺椅上的浴巾拿了起来,我想最好别向她提到这件事。
“事实上,”她继续道,“我和那芙蓉的关系,比一滴水和另一滴水之间的关系还更密切。而且如果所有的生命真的都是从同一个大分子滋长出来”
她迟疑片刻,我再度凝望着她的绿眼。
“如何”
“那么这就是很了不得的分子。我会毫不迟疑称之为神。那是神的种子。因此我也可以直接称盖亚为女神。”
“而盖亚就是你”
“也是你。也是那些芙蓉。”
这些我都听过,如前所述,我觉得她言不由衷。
“但是地球的生命周期也是有限的,”我打断她的话,“它只是在伟大虚无之中的一个寂寞的星球。”
“或是存在于伟大的一切之中”
说完这些话她握住我的手,让我觉得一阵慌乱而手足无措。我甚至无法辨别“一切”与“虚无”之间有何不同。基本上它们不就是同义词吗
她温柔地握紧我的手。然后她说:“我们合而为一。”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两人论惊呆了。不过在谈过那伟大的一切或伟大的虚无之后,有双温暖的手握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假如一切并非如一,至少有我们两人。我并不想改信任何意识形态,这并非我的本意,因为我知道,当夜幕降临,一切轮廓尽皆消弭无踪。
我们坐在原地久久,握住彼此的双手。罗拉是个能够夺魂摄魄的女人,但同时也是个脑袋坏掉了的理想主义者。虽然在某一个层次里,她所说的话很难辩驳,和我自己那无精打采的个人主义一样难以辩驳。但我们合而为一。
“那位油田工程师也一样吗”我问,这时候她抽回了双手。
她摇摇头,温柔地笑着说:“他属于另一个宇宙。”
然而,她不久便冲到游泳池边的躺椅去,那个美国人拿走了她的浴巾,她大概是要去给他一顿教训。
我决定要叫部车,到小岛东边的塔罗弗洛国家公园,试着捕捉知名鹦鹉的画面,看看撼动人心的瀑布。我还有另一件琐事要做,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
乔肯凯斯是马拉福植物园的所有人,父祖辈来自德国。他帮我叫了车,但我的另一项使命却没那么容易完成。这个地方有酒吧,当然也是有执照的,但这个国家的法律禁止贩售一整瓶的酒。我说我完全了解,我们在挪威也有完全相同的规定,但是这并非一件寻常的贩售举动,这比较像是合法的赔偿行为,弥补当地壁虎众多所造成的伤害。然而,我清楚表明愿意付钱买酒瓶,也愿意照付每个单位的金额和酒吧里卖的价格一样。我想他并未接受我的理论,但他心地善良,允许我带着一瓶尚未开启的“高登打翻琴酒”,吹着口哨回到布尔三号。我在路上采了一枝罗拉所指的芙蓉花,根据她的说法,她和这些芙蓉的关系,比两滴水之间的关系还要密切。关于水的部分她当然是对的,不过那只是因为两滴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它们只是非常相似。
我将空的琴酒瓶注满了水,插入芙蓉花,并将它放在窗前的一张小茶几上,从这个窗口可以看到外头的棕榈树丛。接下来,我将新酒的瓶盖打开举至唇边。我只喝了一小口,只是要证实为本人所有,任何人不能将它送回酒吧。我打开旅行袋,小心放入酒瓶,封住袋口。
悲戚的灵长类5
正当此刻我又见到了它。高登在窗帘上端的帷幔地带打瞌睡。我想它是睡着了,不过爬虫类天生一双半开半合的眼睑,实在很难判别。或许它看见我带进来一瓶新的琴酒。在一切事件发生之后,如今我凝视着它张开的眼。
“喝酒解宿醉吗”它问。
该死它又来了。
“我只是在漱漱口。”我向它保证,“无论如何,我在自己房间里所做的一切私人事务都与你无关。”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继续昨晚我们留下来的残局吗”
“绝不。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僭越了。你不过是只壁虎。”
“嗯,亦是亦非,先生。”
“什么意思”
“这是我在此时此地看起来的模样,不过实际上”
我大概知道它意指的方向。
“继续吧”我说,“我不会禁止言论自由的。”
“我其实是这个世界的精神,它只是暂居在一只壁虎体内。因此,如果你有任何想知道的事,尽管发问。”
“我可不想被打扰。”我说,“你想说的我早就知道了。”
“我很怀疑。我是无所不知的世界精神。”
“好吧,尽管吐出来。你知道些什么”
“你早上和一位澳洲来的雌性灵长类一道吃早餐。”
“很好。那么,我们说你已经通过测验。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是不是已经爱上了她”
它笑开来。
“还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谈爱会显得很可笑,即使对一个像你这样的雄性灵长类来说。不过如果你不设法管管自己的动物本能,就可能会迷失自己。”
“她也是世界精神。”
“就是这么说的,先生。你所到之处,我如影随形。你的一举一动,你的存在,都是我的分身。”
还有少许孤绝于世的人们不愿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灵魂。塔弗尼岛东方有个小小的波马村,当地居民知道自己出生在全世界最珍贵的雨林之中;它就像个大磁铁,吸引着爱好大自然的人,以及制作天堂电影的人来到这里,例如重回蓝色珊瑚礁。因此当外界有人愿意付出一大笔钱,要村民出卖他们外围的森林供伐木之用,便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因为金钱并非波马村或是斐济最丰富的资产。不过最后他们决定禁止伐木,却很有弹性地将这一片蓊郁的森林变为天然公园,让贫穷的村庄得有收入这种收入会比清除整片森林c将它变为现金要长久得多。今天有一万两千五百英亩的保护林被开发出来,迎接不远千里而来的生态观光客。村民自己沿路植花种树,并在险峻的地方筑起围墙,并提供卫生设备,以及野餐与露营所需的设施。他们树立的典范流传开来,岛上其他地区也有几个类似的计划在筹备当中。
这一回我穿过村庄,横过赏心悦目的波马河,轻松地付了五块斐元作为入场费用,以造访这保护中的天堂。我在一个小木屋里得到许多资讯,以帮助我走过五哩修好的道路,同时我买了一包饼干和一瓶水。我向他们保证,我知道任何方式的用火都可能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我沿着波马河往上前进,步行大约半哩路。我走的小路上花木繁芜,除了成排的棕榈树与花朵盛放的灌木之外,别无障碍物。这就是我所谓的文化造景,薇拉。你应该来的
不久我便听见第一道小瀑布的流水声。我听说这里有道六十五呎长的直立瀑布,并凿出一洼巨型泡沫浴池。还听说这个地方人迹罕至,因此我放弃了泳衣,决定如果单独一人,便裸身跃入那座天然游泳池中,否则,便继续上行半个小时,当地有条长达一百七十呎的瀑布,只不过它的水潭没这么大。
我一见那瀑布,便听到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迎接着我,接着便望见安娜与荷西在潭中。不知道是单纯地惊讶于我撞见的人,或者是因为无法独处而稍感失望。都是一样的,眼前是一道意外的屏障,再度见到他们无疑是件愉快的事,但我却得面对一个事实,他们的想法和我一模一样,都在裸游。他们再度让我想到亚当与夏娃,上帝第一个创造的男人与女人,那太古时期提供满足感的细胞基质至少在苹果悲剧发生及继之而来的放逐之前。不过放逐事件要到下一章才会出现,因为此刻他们还在天然浴池里冲凉。我转身离去之前,留意到安娜的肚子上有个大型的胎记。
悲戚的灵长类6
我始终假装自己听不懂安娜与荷西在说些什么,但我还没堕落到去刺探他们裸露的。这种下流的行为只能留给上帝去做他是偷窥狂的最完美原型。问题是,如果不出现,便无法前进到下一道瀑布,因为除了官道之外,并没有其他的通路,而那条路就直直穿过水潭。因此我必须折返。
然而,我并未转身离去,因为正在此刻,我听见荷西对他的伴侣说了什么话,虽然我没有完全听明白,往后有一天却听见它完整的重述:
“小丑从自由的梦境醒来,只剩了皮包骨。他急着摘下前一夜的莓果,以免白日将它们催得过熟。倘使失去,机会不再。若非此刻,即是没有。小丑明白,他从来不会醒在同一张床上。”
或许,我想,如果我留在道上,不前进,也不后退,或许我会听见安娜吐露心声。她说:
“当小精灵从睡眠的秘密中获得释放,在全新的一天完整成型,他们在想些什么统计数字怎么说这是小丑在问。每当小小的奇迹出现,他便露出同样惊异的表情。他总是破绽百出,正如他耍的小把戏。就这样,他庆祝创世的黎明。就这样,他迎接今日的破晓。”
我经常在想这个“小丑”究竟是何许人也,现在我终于得到某种解释,荷西说:
“小丑在小精灵之间游移,外表伪装成灵长类。他俯视两只陌生的手,摸摸自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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