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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2章 天下虽重,却不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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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也没有料到赵绵泽会夤夜前来,来得如此之快,还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儿。不过短短时间,他的到来就像为魏国公府注入了一锅滚水,令府内登时沸腾。“皇帝驾到”的戏文唱了千百年,可也只有亲自感受,才能知晓个中的紧张与焦灼。

    魏国公府这样的功勋之家,平素接待宾客都只开偏厅,不开正厅。可如今皇帝来了,这会子正厅里烛火透亮,丹青壁画c石雕门联c楠木花格反射出一道道白炽的光芒。阖家老小跪迎一地,诚惶诚恐,胆小之人只差把头埋到裤裆里去。

    赵绵泽负手立于厅中,看着一地的人,温和一笑。

    “朕深夜叨拢,只是私访,尔等不必拘礼。”

    听他声音并不异样,夏常神色稍缓。捏了一把冷汗,他躬着身子摊手,“陛下请上坐。”

    “不坐了。”赵绵泽低低一笑,淡淡道。

    “不知陛下前来,有何圣谕?”

    赵绵泽目光瞄向通往院落的大门,定了定神,道:“朕先前小睡,做了一个梦。梦见夏楚病了,病得极重,一时心神不宁,无法安睡,这才过来看看。夏爱卿,你带朕去楚茨院吧。”

    “承蒙陛下惦念,是舍妹荣幸,臣阖府之光。舍妹原该前来接驾,只是”夏常迟疑着,目光闪烁不停。要知道,寻常男女尚未大婚之前,连面儿都不能见,男子又如何入得姑娘的闺房?

    即便赵绵泽是皇帝,也于礼不合。

    可不等他说完,赵绵泽却抬袖一笑,“爱卿之意朕心甚明。只是,朕与夏楚虽未大婚,但在宫中时早已同床共枕,人人皆知我俩情分,不必拘此小节。难道爱卿对朕还不放心?”

    一句“同床共枕”过,惊了一殿的人。

    可是他话音落,却无人说话,更无人敢反驳半句。夏常踌躇着,大袖抬起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支支吾吾地又道:“微臣不敢。只是道常大师有言在先,舍妹身系‘天劫’,在大婚之前,都是应劫期,实在不宜见客。”

    “朕受天之命,真龙之身,何惧天劫?”赵绵泽打断夏常的话,瞄出去的那一眼,似是还噙着笑意,可仔细一看,却是平添了几分戾气,那身为帝王的冷意与居高临下的态度,不容人辩驳。

    “朕自有分寸,爱卿前头带路。”

    夏常脊背一寒,不敢再多说,恭顺地走在前面。

    夜来风疾,灯下影重。

    一行十数人,龙蛇一般走向后院。

    楚茨院是魏国公府最后面的一个院落。不过,虽然魏国公府占地极广,但前殿离后院也不算太远,约摸走了小半盏茶工夫,楚茨院便在望了。前魏国公夏廷赣爱极了夏楚,故此楚茨院偏僻却宽敞,除了院落本身之外,连接楚茨院与其它院落的是一个极为曲折的回廊,回廊过处还有一个四方的小院。

    走过小院中的青石板路,赵绵泽心里颇为沉重。

    “嗖!”

    十数人尚未入院门,耳边一道沉闷的声音过后,又是一声惨痛的“啊”。赵绵泽侧头一望,只见跟在他身边的侍卫只短促一叫,身子便猛地匍匐在地,从脑袋上迸出的血花溅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袍角。

    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走在赵绵泽左侧的何承安尖细的嗓子几乎哑了。

    “护驾——”

    “有刺客!”

    “保护陛下!”

    “快!有刺客!保护圣驾——”

    一声比一声高的叫喊,打破了魏国公府原有的宁静。

    大晚上的,赵绵泽过来瞧夏初七,居然遇了袭,事态的严重性可想而知。几乎霎时,场面便混乱起来。一群大内侍卫把赵绵泽围在中间,严阵以待。

    赵绵泽环视一周,唇角轻轻抿起,却笑了。

    “这天劫,倒是应得快!”

    他半嘲半讽的话,听得夏常额头上的冷汗滴得更为厉害了。他跨前一步,紧张地揖礼,凝神屏息道:“微臣不知哪来的乱贼,惊了圣驾,望乞恕罪。只是,此处恐不安生,陛下不如先行回宫”

    “夏爱卿是想说,朕应当拿你是问?”赵绵泽冷冷回头,看他一眼,见他惊而不语,面色猛地一沉,一边冷笑一边淡声道:“你魏国公府大晚上出现刺客,倒是稀奇得紧。不过,若朕真在此生出些什么事来,恐会要你阖家性命相抵,想必那刺杀也不敢放肆,今儿这楚茨院即使是龙潭虎穴,朕也要闯闯看——”

    夏常一惊,脸涨得通红,“扑嗵”叩伏在地,重重在青石板上磕了三下头,“微臣实不知哪来的刺客,只是微臣以为,陛下安危关乎社稷,恐在此多待会护驾不周。这才冒死阻挡圣驾,还望陛下明鉴。”

    赵绵泽哼一声,袍袖一拂,看向不远处的楚茨院。

    “朕意已决,爱卿不必多言。”

    看他执意如此,夏常虽然不知事情原委,但他并非傻子。夏楚这一阵子的反常,皇帝今天晚上的反常,每一件事都绝非正常。很显然,今儿晚上魏国公府将有祸端,或者说,魏国公一脉,将要面临的才是真正的“天劫”。

    “杀了狗皇帝!”

    “兄弟们,放箭!”

    “杀——”

    随着那一支射杀了大内侍卫的冷箭而出的,是一道道铺天盖地的暴喝声。紧接着,围墙上c屋檐上c瓦片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群约摸数十之众的黑衣人,或放冷箭c或舞钢刀,纷纷从房顶跳了下来。

    “护驾,护驾——快!”

    大内侍卫纷纷拔出腰刀,几乎瞬间就与黑衣人战在了一处。厮杀激烈,不论是谁,出手都毫不留情,吹得人肉横飞,鲜血四溅。赵绵泽到底是皇帝,这时不仅未慌手脚,反倒似是早有准备,不过片刻工夫,大批的御林军便赶了过来,把楚茨院团团围住。

    领头之人,正是禁卫军统领肃王赵楷。

    看了一眼被密不透风的人群,赵绵泽低喝一声。

    “围住魏国公府,刺客一个不放。”

    “是!”赵楷沉声回应。

    赵绵泽看他一眼,略一顿,又道,“注意留活口。”

    ~

    在地下甬道里,有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地下室,离如花酒肆并不太远。在这个地下室里面,早有备齐的生产用品。有床c有被c有衣c有食c有水c有火。有一些东西是夏初七事先交代赵樽准备的,比如棉垫c收腹压力带c剪刀,卫生纸等等,也有一些是赵樽自己添置的,包括大人小孩儿要穿的衣服等等。

    此时,地下室里除了赵樽之外,再没有旁人。

    赵绵泽来得突然,他们走得也很急。晴岚c梅子和郑二宝等人都没有尾随下来。而且这个甬道不能被人发现,他们几个都需要在上面周旋与策应。

    甲一从如花酒肆出去找稳婆了,还没有回来。

    夏初七一个人躺着冷冰冰的木床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棉被,但身上穿着的棉质寝衣早已被淋漓而出的汗水湿透。她很痛,可地下堂阴冷的冷风却没有放过她。一股子冷风拂来,汗湿之处凉凉的,生出密密麻麻的冷意来,顺着肌肤爬遍四肢百骸。

    她打了个冷战,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阿七,你坚持住,稳婆马上就来。”赵樽眸色幽冷,额头上与她一样,沾上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水。与她交握在一起的手,也紧张得捏出了条条青筋。

    “赵十九,我”夏初七的手指顺着他的腕部,爬到了他的胳膊,一把揪紧他的衣裳,勉强一笑,“我有没事,我有把握的你只要答应我,一定要留下我们的小十九,不管别人说什么,都要留下他。其他的事,就,就都不是事。”

    “阿七,你不要说话,储备体力。”

    她摇了摇头,“女人都是要生孩子的,每个女人都要经过这一关。对女人来说,生孩子的时候,自家夫婿能陪在身边是,是很幸福的赵十九,我,我也幸福。”

    她痛得有些语无伦次了,神色是强撑的坚强。

    赵樽看得牙龈咬紧,握住她的手,不停拿棉巾为她擦拭冷汗,“你忍住,乖乖,你忍一忍。”

    赵十九很难得说什么肉麻的话,一句“乖乖”,听得夏初七心里一跳,不好意思地“嗯”一声,咬紧了下唇,慢慢的,目光也迷离起来。

    一次比一次疼痛的宫缩,惹乱了她的思维;一次比一次频繁的阵痛,袭击着她的感官神经。她唇齿间偶尔呼出几句疼痛的呻吟,抓在赵樽胳膊上的指甲深陷入他的肉里,也不自知。

    “赵十九,你陪着我一定陪我。”

    时下以男子为尊,女子为卑。女人生孩子,为避血污与不吉,男子不能陪产。故而,没有任何女子生孩子是由夫婿陪着的。这一点赵樽非常清楚,可夏初七说完,他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我在这,一直在。”

    “你不怕不吉,不怕血光之灾?”她吃力的笑。

    “不吉之事太多,血光之灾更不少。你与我”他顿一下,眉目如刺,“每走一步都是从血光里拼杀出来的。阿七,在爷这里,再无比见不到你更不吉的事了。”

    夏初七微微一笑。

    可她笑容还未落下,肚子又是一阵抽痛,小十九在里面耸动了几下,她的下腹便有一股子热流汹涌而出,像尿尿一样,登时湿了床褥。

    凭着医生和女性的直觉,她咬住了唇抓紧他。

    “羊水破了赵十九咱的小十九要来了来不及等稳婆了我你看着我看着我”

    赵樽回头看了一眼地下堂的门,紧紧握住了她。

    甲一还没有回来。稳婆也还没有来。

    他擦了一把额角的汗,屏息凝神道,“不怕!阿七不怕。你只需告诉我,我该怎样做?”

    当下的妇人生产,不若后世有医疗保障。俗话说“生儿如进鬼门关”,每一次生育,都是一次与死亡的搏杀,赵樽自是知晓这一点,他的表情比夏初七还要紧张万分。夏初七握住她的手,痛得冷汗直落,却还是有一些想笑。

    “爷想帮我什么?”

    赵樽严肃的面上,冷峻异常。

    “没有稳婆,爷便亲自为你接生。”

    ~

    地下室里风舔着火舌,几近熄灭,紧张万分。

    楚茨院的外面,厮杀也还在继续。

    那数十名“刺客”的人数虽不算太多,但个个武艺精湛,一看便知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杀手。这些人对付普通人即使人数再多也能游刃有余。只可惜,赵绵泽似是早有防备,身边跟着的一群大内侍卫也都个个高手,加之随后赵楷领来的一大群禁卫军,蝗虫一般,密密麻麻地涌过来,很快便把魏国公府c楚茨院,包括那些“刺杀”一起,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刀声,剑声,金铁相撞声,紧张万分。

    每个人都似杀红了眼,惨叫声里,不断有人倒下。

    屋檐之上,还有暗藏的弓箭手在放冷箭,但赵绵泽的身边也被防御的滴水不漏。禁卫军们手上执着盾牌,把他挡在里面,根本无法伤他分毫。这般持续下去,人数多的一方,自然占尽了优势。没有坚持太久,那几十个黑衣刺客便支持不住,死伤大片,一滩又一滩的鲜血水一样流出来,染红了一片院落,刺红了人的眼,把这个不同寻常的夜晚点缀得更为黑暗与恐慌。

    ~

    墨一样的天空中,仿若有流星划过,掠过一抹光亮。

    郊外的栖霞寺里,道常坐在平台,观着天相,手捻佛珠,不停地低声念着“阿弥陀佛”。如花酒肆的外面,深浓的夜雾里,甲一领着两个小脚的产婆,在陈大牛的接应之下,偷偷潜了进去。大都督府里,东方青玄正在整顿人马,准备出府。

    魏国公府的事情,牵动了无数人的心脏。

    重重宫闱之中,也有一件事情在酝酿。

    陈景穿着盔甲的身影,从夜色里穿入深宫

    ~

    楚茨院里的包围圈,越缩越小,赵绵泽看着被禁卫军团团围住的黑衣人,身子一直僵硬着,一动也不动,眉目里看不出情绪来。只是,每一次“噗噗”的刀子入肉声,每一次有人倒在地上,他的面色便会沉上一分。

    “六叔,留活口!”

    再一次,他下了命令。

    正在善后的赵楷被他点了名,似是从杀红了眼的状态中刚刚反应过来,微微一怔后,他回头看了赵绵泽一眼。

    “臣领命!”

    说罢见赵绵泽不吭声,他举着佩刀的手臂一挥。

    “陛下说留活口,你们都没有听见?”

    随着赵楷的大叫,围拢的禁卫军停止了屠杀一般的进攻,手上的刀剑攻击稍微缓了缓。但黑衣刺客并未因此解围。比之赵绵泽的人,他们人数实在太少,即便几次想要突围,仍是无法摆脱铁桶一般的包围圈。

    眼看无路可逃,其中一个黑衣人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突地哑着嗓子嘶吼了一声。

    “兄弟们,杀不了狗皇帝,咱也不必活了!”

    他一吼完,马上有人响应。

    “誓死效忠主公!”

    “誓死效忠主公!”

    主公是谁?没有人知道。

    只是几句话说完,那个带头喊话的黑衣刺客,便第一个抹了脖子,高大的身躯重重地倒在了血泊之中。眼看更多的刺客要跟着他自杀,赵绵泽温润的面孔变得有些扭曲。冷哼一声,他二话不说,猛地上前抢过一名弓弩手的武器,拉开弓,“嗖”一声射中一个想要自杀的黑衣人胳膊。

    “给朕把他们手都砍掉,看他如何死。”

    他冷冰得不带感情的声音,仿若鬼魅,与他平常给人的仁厚温和的形象完全两样。即便不了解情况的人,也可以从中知晓——这位皇帝,今天情绪非常不对,那楚茨院里的七小姐着急是惹恼了他,恐怕她要倒大霉了。而魏国公府,恐怕也要倒大霉了。

    赵楷看他一眼,脊背寒了一寒,“是!”

    “砍掉他们的胳膊!”

    这样的命令有些冷酷。夜风徐徐,花影重重,在一阵刀剑相撞的金铁铿然声后,被重重包围的黑衣人终于全部伏了法。空寂的院落里,良久无人说话,陷入了短暂的死寂中,滩了一地的鲜血,刺目非常,盛夏的风吹来,也解不了闷热,那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儿,令人嗅之发呕。

    “陛下,你没事吧?”

    赵楷收刀过来,向赵绵泽作了一揖。

    “无事!”赵绵泽看他一眼,摇了摇头,又恢复了一惯的温和表情,说话时的声音,甚至还带了笑意。

    “外头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儿,也不知吓到朕的皇后了没有。六叔,你且带人候在外面,朕进去看看。”

    “陛下!”赵楷想要阻止,“恐不安全。”

    “朕不怕!”

    赵绵泽转头看他一眼,大步离去。

    楚茨院外面铁桶一般,被围了一个水泄不通。赵绵泽只带了十来个亲近的侍卫入了院门。楚茨院里一样跪了一地,只可惜,前来迎接他的人里面,没有夏初七,只有郑二宝c晴岚和梅子等一干仆役。

    赵绵泽扫他们一眼,眉头微微皱起,负手而立。

    “七小姐呢?”

    晴岚双膝跪在地上,有点儿腼腆地恭声道,“回陛下的话,七小姐生病好几日,早已歇下。”

    轻轻“哦”一声,赵绵泽笑了,“她是已经歇下,还是不想见朕?”

    这话有些尖利。晴岚手心捏紧,微微颔首,表情还算镇定,“七小姐并非不想见陛下,只是入夏以来,她心慌盗汗,又因天劫一说不能出府,焦躁不堪,平素夜间难得入眠,今儿晚上自己写了一个安神的方子,奴婢等为她熬了药吃下,刚睡下不久”

    赵绵泽冷笑一声,目光透过灯笼的火光看着跪在地下的几个人,锐利c冰冷c洞悉人心一般,似乎早已看透了这一地的谎言。

    “外面喊杀声不止,她也不知朕来?”

    被他目光一扫,晴岚觉得心脏瞬间冰冷,“奴婢不敢欺瞒陛下。七小姐确实是知晓陛下要来的。但她身子乏了,情志又差,不敢面圣。特地嘱了奴婢领陛下先去看一些东西”

    人已经站在这里了,楚茨院包括夏楚都已经被他围在里面,插翅也难飞,赵绵泽此时虽有满腔的愤怒与恼意,恨不得把夏楚拎出来问个仔细。但他确实也并未想好,见到了她,到底要怎样待她,能够怎样待她。

    如此一来,既然她有什么东西让他看,他也不急于一时,更不急着马上与她撕破脸,留一点时间思考缓冲一下也是好的。

    闻言,他冷笑一声。

    “带朕去。”

    ~

    地下室里,夏初七的思维混沌了,但脑子并没有停止转动。她很清楚,赵绵泽不会无缘无故的夤夜来访。凭着她敏锐的第六感,几乎下意识的,她便觉得是她怀孕之事被人泄露了出去。只不过,到底是她自己不小心被阿记和卢辉等人察觉到了,还是楚茨院里有内鬼告了密,她一时也有些拿不准。

    这个地方离魏国公府有些距离。

    所以,上头发生的一切,他们都听不见。但即便隔着厚厚的泥土,似乎也可以感觉到空气里的硝烟味。

    “赵十九”

    她呻吟着,揪紧被子。明明闷热得如同蒸笼,心脏却仿若在经历数九寒天,冰冷一片。不知晴岚他们如何了?也不知这个秘密的甬道会不会被人发现?想到魏国公府里正在面临的一切,她紧张得宫缩更是频繁与疼痛。

    “我担心他们会不会受牵连”

    “不要管那么多,爷自有主张。”赵樽一只手半环着她的身子,一只手在她小腹上按她说的法子轻轻揉动,“你只管顾着自己,什么国仇家恨,什么恩怨情仇,你都不必再考虑,一切交给我。”

    他目光焦灼如刺,但声音还算平静。

    她点了点头,把她放入他的掌心。

    他把她的手包在掌中,握成拳头。

    “啊嘶”

    夏初七一直想要忍着痛,可她还是太过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女人生孩子的疼痛,真不和世间任何一种疼痛类似。说它是甜蜜的折腾也对,说它是撕心裂肺的痛楚也不为过。她紧紧咬着下唇,还是忍不住呻吟出来,一句比一句凄厉。

    “爷要生了鼓励我”

    “阿七,用力!”

    凭着仅有的生产知识,赵樽为她打着气,抚在她额头的手,也忍不住微微发颤。他经过生死,经过战争,经过鲜血,但他没有见过女人生孩子,尤其还是自己的女人生自己的孩子,其担忧之心可想而知。

    地下堂里,一股子血腥之气。原本洁白的床褥上,早已猩红一片,那被鲜血浸染过的被子带了一片片血色,那是一种极为诡异的颜色,生生刺痛着他的心脏。

    他吻着她的手,一下又一下。

    “阿七,若是可以,爷愿替你生。”

    他一本正经的声音,逗笑了夏初七。

    “噗”一声,小腹里下坠般的疼痛感,似乎是好了许多。她放松了紧咬的唇,满头大汗地抓紧他的手,抽气道:“好,说好了。下一世,我为男,你为女。你生孩子,我为你接生啊”

    话未说完,她又一次疼痛叫喊。

    “阿七放松些。再来!用力”

    听着他的声音,她想放松,可肩膀紧绷一般瑟缩着,腹部的抽痛如同浪潮一般涌来。一波接一波,推过来,击过去,一次比一次密,一次比一次痛。然而,羊水破了,宫口开了,无论她怎样用力,小十九就不肯出来。

    她颤抖着手摸向腹部。

    慢慢的,她面色凛了,冷了,凉了。

    原本好好的胎位,在生产时竟然横了。

    不听话的小十九啊,你这是想折腾死你娘。

    她苦笑一声,呻吟着,又困又痛又累,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让她想要闭上眼睛再也不醒过来。甚至于荒唐的想,不要再生了。

    “赵十九,我支撑不住了好累”

    “阿七,你再坚持一下。”

    她点点头,恍惚之间,看着他面上的冷汗,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道常说的话,有些相信了。生孩子果然会要了她的命——这就是命,谁也躲不过的。

    想到此,她心脏一沉,冷灵了一下。

    不行。即便要死,她也不能这样死。

    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她猛地抓紧赵樽的手,再也顾不得什么女性的羞涩,什么在心爱之人面前的骄傲,她紧张的张着嘴,冷汗淋漓地喊他。

    “你拿剪刀酒,消毒”

    “怎么?”赵樽紧张的反握他,不明所以。

    “拿剪刀”她身子在颤抖,“把下面剪开。”

    “不!”赵樽惊愕的看着她,神色极是吓人。

    “生不出的时候,用剪刀剪开是正常的。”后世顺产很多都这么干,但此时此刻,夏初七没法子为她普及产科知识,只能用最简单直白的语言迫他就范,“赵十九,你听我说咱们的孩儿,不,不太听话了。他没有顺着下来若是再不剪开,我与他恐怕都活不成了你相信我,我的话。”

    “阿七”赵樽看着她苍白的脸,擦拭着她的冷汗,又朝外大声喊了一句“甲一”,然后道,“稳婆马上就来,阿七你再忍一忍。为了爷,忍一忍。”

    “没,没用的。”夏初七摇了摇头,望着他冷汗淋漓的额头,觉得心脏上仿若有刀子在剌拉,一下比一下来得钝痛。平生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是这般的脆弱,生命也是这般的脆弱,“稳婆来了也没用结果是,是一样的赵十九,你听我的我感觉我”

    说到此,她虚弱地笑了笑。

    她想说她真的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感觉到心力在一寸一寸耗尽,感觉死亡在一步一步的靠近她。而且,这一次与回光返照楼里的等死不同。

    在回光返照楼,她不必痛着死。

    而这一回,她得活活痛死了。

    “阿七爷不会让你死的。”

    他慌乱的拉开被子,扒开她的两条腿,就像真正的产婆那般,顾不得她身下的血污,顾不得一切的脏物,只想把他们的孩儿拽出来。她没有逃避,但也不想他再做一些无谓的举措,只半阖着眼,按住他的手。

    “赵十九,快,按我说的做。我想看看我们的孩子”

    她是一个女人,却从来都不是一个有着传统道德观的女人。可是在这一刻,她真的觉得,能够在临死之前,为心爱之人留下一个孩儿,也是人生大幸。

    至少这样,在没有了她之后的漫长人生岁月里,在她独自一人守在幽冥地府的奈何桥上等待他来聚的日子里,他冷寂的身边,还有一个她的孩子相陪伴。

    “就算要死,我也想看看孩子抱一抱他再死赵十九你成全我”

    “谁说你会死?”赵樽寒着脸吼了一句,猛地拿过边上早已准备好的烈酒,浸泡了剪刀,几近疯狂地摸索着伸到她的身下,一双赤红的眼睛仿若滴血。

    “阿七,你不准说傻话。在爷在,你死不了。”

    夏初七勉强一笑,“爷,辗转时空,穿越古今,我能遇见你,为你生孩儿此生,足够。”

    赵樽未有停下动作,声音却越来越冷。

    “阿七你信不信?你若敢死,我会让所有人为你陪葬——包括我,还有我们的孩儿。”

    听着他疯狂的声音,夏初七目光一凛,“赵十九,你疯了?没了我,你还有我们的孩儿,还有天下”

    “天下虽重,却不及你。孩儿虽爱,也不过你。”

    夏初七喉咙一紧,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已经耗尽了力气,身体虚弱得像一只离开了水的鱼儿,嘴皮一张一合着,呻吟着,在他的剪刀袭来时,痛得身子颤抖一下,再也无力挣扎。

    没有麻药生生剪开是什么感觉?她痛得想骂人,痛得想干脆死过去算了。可却有更大的勇气在支撑着她,想把孩子生下来的信念,让她终是拼尽了最后一口气,挣扎着咬住枕头,用力——

    “活下去,用力。”

    “用力,活下去!”

    他的声音有惶恐,有不安,有命令,有冷厉。夏初七耳朵“嗡嗡”直响,疼痛蔓延在四肢百骸。她感觉到他微微低头,唇落在她的唇上,双唇交接,温热的爱意,慢慢的弥散,那是力量,那是摧枯拉朽的力量。

    “下雨了吗?”她撕心裂肺的痛呼。

    “不,那是汗”他答,声音哽咽。

    “不,那是爷你的泪。”

    一阵冷风吹来,她虚弱地张了张嘴,身下突地一沉,紧绷的腹部猛地一松,耳边“哇”一声,一道婴儿嘹亮的哭声,像一条拯救她走出深渊的绳索。

    她无声地哭了出来。

    幸福开了门

    死亡开了锁

    她的面前,光线越来越暗。

    汗水与泪水模糊了她的眼,恍惚之间,她听见稳婆急匆匆进来的声音,她听见稳婆在大声斥责男人怎么能守着妇人生产,怎么能亲自为妇人接生,她也听见有人在笑着说恭喜,恭喜他们得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千金,她仿若也感受到了赵十九双手是血的抱紧她的身子,摇晃着她,在说些什么。

    她没有力气再回答。

    松懈下来的心,经不住再折腾。

    但是她还是不得不叮嘱了一句。

    “赵十九你别忘,为我缝合”

    ~

    楚茨院的书房,赵绵泽以前没有来过。

    可今日一踏入,才发现这里全部都是他自己的痕迹。一个花梨木的书架上面,书都是新的,夏楚从来没有翻过,可书架下面的大画筒里,却有无数被她翻得有些陈旧的画作。

    每一张画作,都出自夏楚之后。而画作上面,每一个人物都是他自己。她把他画得很丑,却把他的日常都通通付诸在了纸上。绵泽吹笛c绵泽抚琴c绵泽读书c绵泽望月c绵泽游园c绵泽吟诗c绵泽骑射c绵泽每一幅图的内容不一,有阴有暗,有日出有夕阳,有落英有细雨,几乎充斥了他们两个人那一段岁月。

    “这般念着朕,你又为何”

    他自信自语着,不经意抬头看向跟着身边的阿记。

    “这世上的女子,都是这般易变心的吗?”

    阿记微微一愣,目光落在案桌上那两个写着“绵泽和楚七”的泥娃娃上。看着两个相依相靠的泥娃娃,她视线有些飘,可语气却有些淡。

    “回陛下,卑职不懂。”

    “是啊。”赵绵泽收回视线,没有再看她,只把那一双泥娃娃拿了起来,扣在手心端详着,手指一遍一遍的摩挲着,自嘲一笑,“你又不是女子,如何能知女子心事?”

    阿记半垂着头,没有回答他。赵绵泽自说自话完了,突地冷笑一声,抬头看向垂手立在门边的晴岚。

    “你家小姐想让我看的东西,我都看完了。如今,你可以带我去瞧她了吗?”

    七小姐其实从未让赵绵泽来看过这些东西,晴岚那样说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拖住他,拖延时间,能拖一时是一时。如今见他问起,心跳了一瞬,竟不知如何相答。

    只一瞬,她灵光一闪。

    “奴婢这里,还有一个七小姐为陛下写的东西。”

    “何时所写?”赵绵泽很注重这个。

    晴岚默了默,“奴婢记得,好像是五日前。”

    那东西自然不是夏初七为了赵绵泽写的。而是她那几日因思念赵樽情切,无聊之余,随手把前世在网络上看见的一个段子抄出来的。可晴岚不知原委,只觉得那些词儿用在此处,再合适不过,还能软一软赵绵泽的心,就算出了什么事儿,他或许也能手下留情。

    想到此,她赶紧把那幅字拿过来交给赵绵泽。

    赵绵泽微微一眯眼,目光定住。

    只见上面写着——

    我为你写下江山如画,你却让我蹉跎了一生似水年华;

    我为你笔下君临天下,你却让我破碎了两世青梅竹马;

    我为你种下十里桃花,你却让我沐浴了三年半城烟沙;

    我为你赋下凭栏相挂,你却让我等候了四曲唱念做打;

    我为你害下相思如麻,你却让我虚度了五载老树昏鸦;

    我为你忍下浪迹天涯,你却让我承受了六次丢盔弃甲;

    我为你隐下眉间朱砂,你却让我痴笑了七碗砒霜杀伐;

    我为你染下青丝白发,你却让我力竭了八声嘶鸣黯哑;

    我为你败下山河欲塌,你却让我听闻了九月倾城佳话;

    我为你许下倾国以嫁,你却让我叹息了十句白衣非他。

    原来她心里并非完全没有他的。

    把那幅字紧紧扣在手心,先前的恼恨淡了不少。

    他望向晴岚,缓和了语气,“她的心思,朕都明白了。但该面对的事,总该面对,躲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走吧,领朕去瞧瞧她!”

    他的话,令晴岚心脏惊惧一跳。

    躲避不是办法?这意思是他是知道了七小姐怀孕的事儿?

    她没有敢再问,赵绵泽也没有再说话,只把那两个泥娃娃捏在手中,柔声一笑,大步出了书房,径直往夏初七居住的内室而去。

    晴岚走在前方带路,每一步都在计算着,觉得整个人都仿佛被吊在了悬崖之上,紧张得每一个毛孔都在冒冷汗。

    七小姐自然是不会在内室的。

    等一下赵绵泽看不见七小姐,她该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来搪塞?说她外出未归,因为怕被他发现,自己这才撒谎哄骗他的?如此一来,也能缓冲一下。如今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赵绵泽不知道床底的密道。

    晴岚心里七上八下的打着鼓,就在赵绵泽的手推开房门的一瞬,心脏猛地一停,却听见身后传来焦玉匆忙的喊声。

    “陛下,含章殿来人急报。”

    赵绵泽收回手,淡淡回头,“何事?”

    焦玉的脸面灰败一片,像只霜打的茄子。

    “太皇太后疴疾发作,咳嗽吐血,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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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急着更新,更传了再改错字,姑娘们原谅二锦,摸摸大。

    好不容易万更一次,求月票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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