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谢阿蛮回宫

    念奴说：“有一次，他跟李龟年去道观看我后来，他就央求观主让我还俗就这样阿曼，我们前不久一起去拜望了太上皇，他还封了李謩一个官做呢，好像叫什么中书舍人？”

    “你见到皇上了？”

    念奴点了点头。

    谢阿蛮问道：“皇上怎样了？他还好吗？”

    念奴说：“皇上已经不是从前我们认识的那个皇上了。他已经很老了，有时候有点罗嗦，有时候有点糊涂，而且，那眼泪就像六月雨一样，说掉下来，就会掉下来”

    谢阿蛮扑闪着眼睛，陷入沉思。就在这时候，于大强一步闯了进来。

    “阿曼！”他喊，并且抓住了谢阿蛮的双肩，“你走了，还回来吗？你若还回来，我就在家等你。你若是不回来了，我也在家等你，一辈子都等你。”

    谢阿蛮将一只手搭在于大强的额头上，试了试，说道：“咦，好像也不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什么等你等你的，你等我干什么？我又不走。”

    “你不是要回宫吗？”于大强问道。

    “谁说我要回宫了？我回宫，谁陪我的贵妃娘娘？”谢阿蛮问道。

    杨玉环听了谢阿蛮的话，非常感动。她为一个知心的伙伴，对自己如此矢志不渝的守候而感动。她觉得自己受不起，但是，她现在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谢阿蛮。

    于大强说：“你若不回宫的话，宫车到我们门口干什么？”

    “宫车？”谢阿蛮一惊，急忙跑到门口一看，果然有一辆宫车，四个内侍。而且这时候，已经有不少的乡亲远远地看热闹了。

    谢阿蛮退回院里，说道：“念奴，原来你是坐宫车来的？”

    念奴说：“阿曼，太上皇让我接你回宫。”

    谢阿蛮摇了摇头，说道：“念奴，你告诉太上皇，我不回去了。贵妃娘娘又不在宫里，我回去干什么啊？我若回去了，扔下贵妃娘娘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怎么办？再说，贵妃娘娘的事情，我对皇上非常失望。我要的男人，不需要他官多大，也不需要他多么有钱，我需要的是他能一辈子保护我。皇上呢，一国之富有，一国之主，可是在最危险的时候，他却把自己最爱的女人撇下了。”

    谢阿蛮说到这里，走到于大强面前，搂住了于大强的一只胳膊，说道：“念奴，你别看他不识字，别看他傻乎乎的，关键的时候，他是真心保护我的。去年我们走乡串村演出回来的路上，遇到暴雨，我不小心跌进洪水滔滔的山谷。你想，那么大的水，谁掉进去不是等死啊？可是，这个傻子，一纵身跳进去了。幸亏我们不该死，从上游飘下一块木板，被我们抓住了，救了我们的命。大前年，我们在外面演出的时候，有几个混子调戏我，他不干了，扑上去就跟人家拼命。最后他被人家打得头破血出，可是那帮混子害怕他这不要命的样子，到底不敢惹我了。念奴，你说这样的男人，我能离开他吗？”

    念奴不由得对于大强刮目相看，她说：“阿曼，你去宫里看看皇上，陪他说说话，即可回来就是了。连来带去，也就是几天的时间。你跟皇上说明了，说你有家庭了，那么他也不会强留你的。”

    谢阿蛮还在犹豫。

    念奴又说：“去看看吧，阿曼。对于贵妃的仙逝，皇上也很自责。这些年里，他一直放不下。他现在已经没有权利了，在宫中无所事事，就剩下思念贵妃了。他也很可怜的。毕竟，他也待我们好过”

    谢阿蛮有些心软了。不过她还是说：“我是于大强的老婆。我能不能去，需要这个一家之主讲话。”

    于大强说：“咱家里的事情，平常不是你说话算吗？”

    谢阿蛮说：“这件事不一样，这件事需要你说话算。”

    于大强问道：“那你还能回来吗？你要是不回来的话，我可也没法去找你。我一个平头百姓，走不进宫中去的，那里面养了那么多兵。”

    谢阿蛮说：“你放心吧，我肯定会回来的。你想，我要是不回来的话，谁来陪伴贵妃娘娘啊？”

    于大强说：“你走了的话，我会去陪伴她的。”

    谢阿蛮说：“你一个臭男人，贵妃娘娘倒也不稀罕你的陪伴。”

    五天后，谢阿蛮见到了太上皇李隆基。

    是的，正像念奴所说，皇上已经很老了。他头发胡子全白了，甚至连眉毛都白了。他的眼神迟钝茫然，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谢阿蛮从来也没想过，皇上会老成这个样子。

    于是，所有对皇上的抱怨，就在看到皇上老态龙钟的那一刻起，被谢阿蛮抛下了。

    她跪在皇上面前，给皇上磕了几个头。

    皇上在一瞬间，反应有些迟钝。难道，这就是昔日那个美丽秀气，调皮捣蛋，上蹿下跳的谢阿蛮？如今，出现在他的眼前的，是个穿了一身粗布衣服，头发干涩，上面简简单单插了一根木钗的女子。这就是谢阿蛮吗？昔日那张饱满的脸蛋，如今变瘦了，昔日那红润的脸庞，如今却暗淡无光。唯有那双眼睛，还和昔日一样，一样的大，一样地闪烁着，但是，却失去了昔日那娇俏的光彩。

    皇上一阵心酸。他也顾不得什么宫廷礼仪了，站起来，将阿曼双手拉起来，并且抱在怀里。

    与从前一样，谢阿蛮在他怀里，还是细细的c小小的一个女子。

    “皇上”谢阿蛮仰着脸，看着皇上的眼睛，问道，“你还好吗？”

    皇上摇了摇头，说道：“不好，一点也不好。贵妃没有了，虢国夫人没有了，你也不见了，永清没有了，念奴也不常来过去朕身边的老人，一个一个都不见了。朕觉得活着真没有滋味啊？朕老了，朕活不几年了。”

    谢阿蛮笑着说：“皇上是万岁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的。”

    李隆基苦笑着说：“万岁万岁万万岁唉，没听说那个皇帝活过一万岁。大家都喊娘娘千岁千千岁，可是，贵妃娘娘，才活了三十八岁。”

    谢阿蛮脱口而出：“皇上，贵妃娘娘原不该死的，而且死得那么惨，这都怪你！”

    念奴马上喊道：“阿曼！”

    李隆基说：“没事，我知道阿曼一贯心直口快。不错，阿曼的责怪是对的。都怪朕当时软弱，而且，想得太多，所以在匆忙中，态度暧昧。因此，高力士才在朕昏迷的时候，代替朕下了贵妃缢死的旨意”

    谢阿蛮嘴角一扯，说道：“皇上，你的昏迷，不早不晚，正卡在那个节点上”

    李隆基为自己辩解：“阿曼，朕当时真的昏迷了你要不相信的话，朕跟你发誓。”

    谢阿蛮说：“皇上折煞奴婢了。我哪敢斗胆让皇上发誓啊。”

    但是，李隆基还是脱口而出：“朕要是假装昏迷，让朕天打五雷轰！”

    皇上的发誓震惊了谢阿蛮，她赶忙跪倒，喊道：“皇上，奴婢出言无状，皇上宽恕。”

    李隆基却说：“阿曼要是还不相信朕，那么朕再发一个更加毒辣的誓言！朕要是假装昏迷的话，那么就让朕的李家天下”刚说到这里，谢阿蛮猛地扑在皇上身上，就去亲吻皇上。皇上的后半句誓言，就被谢阿蛮的嘴给堵住了。

    她想，皇上的确像念奴说的一样，已经有点糊涂了。其实谢阿蛮从来也没怀疑皇上那天的昏迷是不是真实。因为她知道皇上对杨贵妃的爱，也知道皇上那段时间经常在情绪波动的时候昏迷。她今天这样说，无非是想刺激一下皇上，用来发泄自己因为杨贵妃的死，而对皇上产生的不满。

    皇上居然拿李家天下发誓，这要是传出去，恐怕要惹大祸。她又不能用手去捂皇上的嘴，那是大不敬的。因此，情急之下，就亲吻了皇上。

    她说：“皇上，其实贵妃的死，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无可奈何的，民间都在传唱着这个故事。阿曼走乡串村演出，有时候也拿来唱着。”

    李隆基陡然来了兴致，逼着谢阿蛮唱给他听。谢阿蛮只好将民间流传的《皇上哭妃》唱给李隆基听。

    羞杀咱掩面悲伤，

    救不得月貌花庞。

    是寡人全无主张，

    不合啊将他轻放。

    我当时若肯将身去抵搪，

    未必他敢直犯君王；

    纵然犯了又何妨，

    泉台上，倒博得永成双。

    如今独自虽无恙，

    问余生有甚风光！

    只落得泪万行，愁千状！

    我那妃子呵，

    人间天上，此恨怎能偿！

    谢阿蛮唱道悲伤处，李隆基已是泪水掩面。

    谢阿蛮等皇上哭够了，这才继续与他谈话，这一次，他们说到的都是昔日宫中，和杨贵妃之间发生的一些愉快的事情。皇上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了，说：“阿曼，很久没见你舞蹈了，今天舞蹈一次给朕看看吧。”

    谢阿蛮说：“这些年，我把舞蹈荒废了。乡村人家，只喜欢看戏听小曲，没人喜欢看舞蹈。皇上既然要看，阿曼自然不能抗旨。”

    李隆基见谢阿蛮答应了，非常高兴，赶忙传来宫廷乐队伴奏。皇上命乐队演奏《凌波曲》，谢阿蛮随着节奏舞蹈起来。但是她舞蹈的时候，腰肢已经硬了，动作明显不到位了。而且刚刚舞蹈了不长时间，就已经气喘吁吁。皇上见了，心中生发出无限的感慨。

    谢阿蛮在宫中住了一夜，晚上，她陪驾了。但是，老迈的皇上什么也做不了了。谢阿蛮依然像只小青蛙一样，趴伏在皇上身体上，轻言软语地安慰着皇上。这些情景，杨玉环全部看到了。她没有嫉妒，反而为皇上的老迈而生起伤感。

    第二天早上，谢阿蛮提出了告辞。皇上恋恋不舍，劝阿曼留在宫中。

    阿曼说：“皇上啊，我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不敢像过去一样，自由自性了。我若一去不回的话，我丈夫会生气的。再说，我留在这里，贵妃娘娘怎么办？谁去陪伴她啊？皇上在宫中，毕竟上上下下还要这么多人陪伴左右。而贵妃在那边，荒野中，一个人独处多么孤单啊？皇上，我还是回去吧。”

    李隆基眼含着泪说：“对，对，朕不能太私心，你应该回去陪伴贵妃。你告诉贵妃，朕很想她。朕现在老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去跟她相会的。”

    谢阿蛮忽然卷起袖子，将胳膊上戴着的一只金栗装臂环摘了下来，说道：“皇上，奴婢的所有钱财和物品，都在马嵬坡贵妃遇难的那天丢在宫车上了。奴婢一无所有，只有这金栗装臂环，一直戴在身上。当年，是贵妃送给奴婢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你思念贵妃的话，或者思念我的话，就看看这个臂环吧。”将臂环递给皇上，给皇上深深地叩头，然后站起来就往外走。

    皇上说：“阿曼等等。”回头吩咐内侍，取来六百两银子，赐给了谢阿蛮。他说：“阿曼啊，你本来就是金贵的身子，可惜朕留不下你。可是，你以后也不要干那些粗活了，更不要走乡串村演出了。这些银子，省着花，下半辈子也就够了。”

    谢阿蛮一双大眼睛含着泪花，再次给皇上叩头，然后，就往外走。皇上一直送谢阿蛮至内宫门口，眼看着谢阿蛮上了宫车，消失在宫墙那边，这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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