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马嵬坡驿站

    李隆基的逃亡队伍，当晚在金城皇家驿站召开了一次朝会。

    这次朝会，只有三十多名随行的官员参加。朝会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氛，这是一种近乎于绝望的气息。李隆基强打精神，说了一些宽慰人心的话。

    从潼关退下来的败将王思礼今天傍晚与皇上的队伍相会了。他带来的几百名残兵，则被太子收留了。他在朝会上跟皇上报告说：哥舒翰已经降贼。

    皇上当场任命王思礼为河西陇右节度使以代替哥舒翰。

    皇上朝会的时候，杨玉环已经和衣躺在床上睡了。谢阿蛮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在军营里四处转悠。忽然她看到了太子的亲信随从李静忠，又看到了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谢阿蛮赶忙隐藏在树后面。

    她看见两人聚在一起鬼鬼祟祟议论着什么。但是，说话声音太低，谢阿蛮一句也听不到。凭着直觉，谢阿蛮隐隐感到两人在密谋什么。或许，他们会搞什么阴谋吧？她想，这件事我要告诉皇上和贵妃。

    她又在军营里转悠了一会儿，就来到了贵妃的寝室。这时候，皇上已经回来了，和衣躺在床上。杨贵妃脱掉了外衣，躺在皇上的怀里。皇上，一只胳膊搭在贵妃光滑的肩膀上。

    谢阿蛮也不避讳，径直就坐在床边。她说：“我今晚上还没地方睡觉呢。”

    贵妃拍了拍自己的身边，谢阿蛮就很温顺地挨着贵妃和衣躺下了。

    “皇上”谢阿蛮忽然坐了起来，“有件事情，我要奏报。”

    李隆基说：“哦，说吧。”

    谢阿蛮说：“我今晚上发现了太子的随从李静忠”

    “哦？李静忠来这里干什么？难道太子有消息向朕奏报？可是，李静忠并没有过来见朕啊。”

    谢阿蛮说：“李静忠和陈玄礼躲在隐秘的地方，鬼鬼祟祟密谋了半天。皇上，我看太子要造反！”

    “阿曼！”杨玉环赶忙制止了谢阿蛮。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李静忠和陈玄礼的这次密谋，肯定跟谋害自己有关系的。人在危急的时候，都有求生的愿望。她真想跟皇上和盘托出。但是，她想来想去，放弃了。

    她分析了当前的形势。

    现在，护驾的军队完全在陈玄礼的掌控之下。而太子那边，也有两千多军士。如果她贸然跟皇上说明情况，那么皇上会不会一气之下，就对太子采取措施呢？显然，太子是有准备的。当皇上企图对太子采取措施的时候，太子不会束手就擒。那样的话，就演变成一场宫廷战争。

    但是，皇上现在已经是孤家寡人了。这帮护驾的部队，在陈玄礼的指挥下，已经是太子的势力了。一旦起事，他们会倒过枪口来对准皇上。皇宫里争权夺利，亲情往往是权利的奴仆。如果撕破了脸，太子情急之下，弑君也是很有可能的。而那样的话，杨玉环同样也不能幸免于难。

    经过周密的思考，杨玉环选择了沉默。同时，她也承认，自己一直以来力图于改变大唐历史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皇上听了谢阿蛮的话，沉默了很久。他说：“随便他们密谋，难道还敢弑君不成？”

    谢阿蛮说：“皇上，不得不防啊！”

    李隆基摇了摇头，说道：“如果连陈玄礼都背叛了朕，朕就成了池塘中的蛟龙，掀不起大浪头了！唉，回想往事，朕后悔莫及”

    杨玉环低声安慰道：“皇上，别听阿曼胡说八道”

    李隆基叹了一口气，说道：“玉环，对待安禄山，朕已经铸成大错。选太子现在看来，也不明智。李亨沉默寡言，心机很重，这样的人，就算将来登上大位，也难以治理社稷于强盛。唉，倒不如当初听了李林甫的谏言，废李亨，立太子李瑁。虽然我曾经做过对不起瑁儿的事情，但是，瑁儿宅心仁厚，这样的君王，才是天下子民的希望啊！”

    杨玉环低声说：“皇上，事情都过去了，别想了”

    远处传来公鸡的报晓声，杨玉环和皇上都没有睡意。而谢阿蛮，已经蜷缩在杨玉环的怀里，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上午，皇上的队伍自金城出发，继续朝西跋涉。高力士说：“五里地之外，就是兴平县城。估计不到半个时辰，大队人马就可以抵达。到了兴平，大家稍作休息，再往前走。”

    但是前方的道路渐渐崎岖难行，等大队人马来到兴平县城的时候，用了足有一个时辰。

    昔日兴亡的兴平古城，已经成了一坐空城，百姓们已经逃光了，一派凌乱凄凉的景象。队伍就地休息，高力士摊开一张地图，指给皇上看。他说：“皇上，从这里往西北二十三里地，就是马嵬坡了。我们中午就在马嵬驿站休息吃饭。杨宰相已经亲自带队，前去马嵬驿站安排，这一次应该万无一失。”

    皇上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出发。”

    午时，队伍如期到了马嵬坡。杨玉环从车上跳下来，忽然感到头重脚轻，身子飘乎乎的。她带着复杂的心情打量着这个让她毕生忌讳的地方。最后，杨玉环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皇上，心中默默地想：皇上，妾身到站了。从今以后，前方的路，恕妾身不能陪伴你了

    马嵬坡，从前是一座古城。开元末年，朝廷在这里设立驿站。马嵬坡驿站，是长安西路一线，政府的重要交通机构的所在地。

    驿站傍路而建。道北是驿舍，并肩有三栋。驿舍后面就是一排排营房。

    道南是驿亭，紧挨着驿亭的，是一间佛堂。

    古城里，是地方官僚机构所在地，还有几百户民居。

    皇上携着杨玉环的手，进了驿亭。内侍们赶忙在驿亭前围起了青布幔帐。杨玉环进了驿亭内室，把身上的衣服从里到外全部换了下来，穿上了一套从来没穿过的新衣服。鞋子也换了，只是袜子没换。她脚上穿的依然是李林甫赠送的袜子。她本来想换一双新袜子的，但是，到换的时候才发觉，走的时候太匆忙了，居然忘了带。

    换好了衣服，她又开始梳妆打扮。她细细地梳理着一头青丝。那头发油光乌亮，捧在掌心的时候，像黑色的水一样流动。她喜欢这头长发，每日都细细打理。

    杨玉环在脸上薄薄地抹了一层油，又开始均匀地涂抹脂粉，第一次抹得不满意，用干净的布擦掉，又抹了一次。

    永清和念奴在一旁侍候着，心中疑惑不解。因为他们所了解的杨贵妃，如果没有重大活动的话，都不会如此细心地化妆。可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逃难途中，有必要如此装扮自己吗？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是都不敢问出来。

    杨玉环仿佛看穿了她们的心思，笑笑说：“我想，把我最好的一面留给皇上记忆。”

    这句话，她们当时悟不透。但是，不久之后，就恍然大悟了。

    杨玉环拿起眉笔，一丝不苟地描画眉毛。她的眉毛又黑又细又长，自眉际开始，悠扬地飘进鬓发中。其实就算不描画，已经是很美了。但是，杨玉环还是细心地顺着自己的眉毛，又画了一遍。

    然后，她涂了淡淡的眼影，这样看起来，她的眼睛就显得更大一些，更明亮一些了。

    她在鼻子上淡淡涂了一下，让鼻梁看上去更加挺拔。

    然后，她长时间地含着唇纸。当唇纸取下来的时候，一双性感的红唇，显得饱满而又迷人。

    从驿亭里间走了出来，皇上的眼睛一亮，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说：“爱妃，你今天就像仙女一样”

    杨玉环说：“皇上，我就是仙女，今天就要升天了”

    皇上只当是一句玩笑话，他握着杨玉环的手，说道：“爱妃，朕就是你的天，朕会一辈子保护你的。”

    杨玉环依偎在皇上肩头，说道：“我知道”

    皇上说：“饿了，我们传膳吧”

    在大限即将来临的时刻，杨玉环不想吃饭。她怕吃了东西之后，当她受刑的时候，会有一些尴尬的事情发生。其实自打从长安逃出来之后，她已经很少进食了。

    “皇上，驿亭旁边有一个佛堂，我想进去礼佛。”杨玉环忽然说。

    李隆基对杨玉环的要求感到诧异。因为他知道，曾经做过女道士的杨玉环，既不信道，也不信佛，更讨厌孔老二那一套酸腐的理论。但是，爱妃今天忽然打扮得这么艳丽，而且还要礼佛，李隆基就算猜不透杨玉环的动机，也乐意奉陪。

    从驿亭的侧门走出来，有一条狭窄的胡同，沿着这条胡同往前走十几步，就进了佛堂的侧门。所以，皇上和贵妃从驿亭走进佛堂，外人并没有察觉。

    佛堂的围墙用红色涂料粉刷，显得庄严肃穆。正堂的房檐下，拴着数只风铃，微风吹来，哗哗作响。佛院不大，但是很是清洁，院子中间有一棵比人头略高一些的梨树。这个季节，梨花已经凋谢了，但是，树根下，还隐隐可见干涸的花瓣。

    走进正殿，应门耸立着一尊高大的佛像。佛像下面，供桌上还摆着一应贡品。香炉里的香火，已经熄灭了，但是，有十几根完整的檀香，还放在供桌上。杨玉环掂起三根檀香，想点燃，身上却没有带火种。她扭头看了皇上一眼，皇上回头看了看，侧门处站着两位内侍。他喊道：“拿火种来。”

    不一会儿，火种拿来了。杨玉环焚香，跪拜，双手合十，面对佛像，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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