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七十三 白起王翦列传第十三

    ()    白起者，郿人也。：郿音眉，岐州县。善用兵，事秦昭王。昭王十年，而白起为左庶长，将而击韩之新城。：在河南也。：今洛州伊阙。是岁，穰侯相秦，举任鄙以为汉守。其明年，白起为左更，攻韩c魏於伊阙，：今洛州南十九里伊阙山，号曰龙门是也。斩首二十四万，又虏其将公孙喜，拔五城。起迁为国尉。：言太尉。涉河取韩安邑以东，到乾：徐广曰：“音干。”河。：郭璞曰：“今河东闻喜县东北有乾河口，因名乾河里，但有故沟处，无复水也。”：魏以安邑入秦，然安邑以东至乾河皆韩故地，故云取韩安邑。明年，白起为大良造。攻魏，拔之，取城小大六十一。明年，起与客卿错攻垣城，：徐广曰：“河东垣县。”拔之。後五年，白起攻赵，拔光狼城。：地理志不载光狼城，盖属赵国。：光狼故城在泽州高平县西二十五里也。後年，白起攻楚，拔鄢c邓五城。：徐广曰：“昭王二十八年。”：鄢邓二邑在襄州。其明年，攻楚，拔郢，烧夷陵，：夷陵，今峡州郭下县。遂东至竟陵。：故城在郢州长寿县南百五十里，今复州亦是其地也。楚王亡去郢，东走徙陈。秦以郢为南郡。白起迁为武安君。武安君因取楚，定巫c黔郡。昭王十四年，白起攻魏，拔华阳，走芒卯，而虏晋将，斩首十万。与赵将贾偃战，沈其卒二万人於河。昭王四十年，白起攻韩陉城，：陉庭故城在曲沃县西北二十里，在绛州东北十五里也。拔五城，斩首五万。四十四年，白起攻南阳太行道，绝之。：徐广曰：“此南阳，河内脩武是也。”：案：南阳属韩，秦攻之，则韩太行羊肠道绝矣。

    四十五年，伐韩之野王。：地理志野王县属河内，在太行东南。孟康曰“古邢国也”。野王降秦，上党道绝。其守冯亭与民谋曰：“郑道已绝，集解徐广曰：“河南新郑，韩之国都是也。”：郑国即韩之都，在河南。秦伐野王，是上党归韩之道绝也。韩必不可得为民。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赵若受我，秦怒，必攻赵。赵被兵，必亲韩。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因使人报赵。赵孝成王与平阳君c：平阳君未详何人。平原君计之。平阳君曰：“不如勿受。受之，祸大於所得。”平原君曰：“无故得一郡，受之便。”赵受之，因封冯亭为华阳君。：常山一名华阳，解在赵世家。

    四十六年，秦攻韩缑氏c蔺，：徐广曰：“属颍川。”：今其地阙。西河别有蔺县也。：按：检诸地记，颍川无蔺。括地志云：“洛州嵩县本夏之纶国也，在缑氏东南六十里。”地埋志云：“纶氏属颍川郡。”按：既攻缑氏c蔺，二邑合相近，恐纶蔺声相似，字随音而转作“蔺”。拔之。

    四十年，秦使左庶长王龁：音纥。攻韩，取上党。上党民走赵。赵军长平，：徐广曰：“在泫氏。”：地理志泫氏今在上党郡也。：长平故城在泽州高平县西二十一里也。以按据上党民。：谓屯兵长平，以据援上党。四月，龁因攻赵。赵使廉颇将。赵军士卒犯秦斥兵，：谓犯秦之斥候兵也。秦斥兵斩赵裨将茄。：音加，裨将名也。六月，陷赵军，取二鄣四尉。：鄣，堡城。尉，官也。：括地志云：“赵鄣故城一名都尉城，今名赵东城，在泽州高平县西二十五里。又有故穀城。此二城即二鄣也。”月，赵军筑垒壁而守之。秦又攻其垒，取二尉，败其阵，：徐广曰：“一作‘乘’。”夺西垒壁。：赵西垒在泽州高平县北六里是也。即廉颇坚壁以待秦，王龁夺赵西垒壁者。廉颇坚壁以待秦，秦数挑战，：数音朔。挑，田鸟反。赵兵不出。赵王数以为让。而秦相应侯又使人行千金於赵为反间，：纪苋反。曰：“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子赵括将耳，廉颇易与，且降矣。”赵王既怒廉颇军多失亡，军数败，又反坚壁不敢战，而又闻秦反间之言，因使赵括代廉颇将以击秦。秦闻马服子将，乃阴使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而王龁为尉裨将，令军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赵括至，则出兵击秦军。秦军详败而走，正义详音羊。张二奇兵以劫之。赵军逐胜，追造秦壁。：秦壁一名秦垒，今亦名秦长垒。壁坚拒不得入，而秦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後，又一军五千骑绝赵壁间，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而秦出轻兵击之。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正义赵壁今名赵东垒，亦名赵东长垒，在泽州高平县北五里，即赵括筑壁败处。以待救至。秦王闻赵食道绝，王自之河内，：时已属秦，故发其兵。赐民爵各一级，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时已属秦，故发其兵。遮绝赵救及粮食。

    至九月，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来攻秦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其将军赵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武安君计曰：“前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阬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後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

    四十八年十月，秦复定上党郡。：秦前攻赵已破上党，今回兵复定其郡，其馀城犹属赵也。秦分军为二：王龁攻皮牢，：故城在绛州龙门县西一里。拔之；司马梗定太原。：太原，赵地，秦定取也。韩c赵恐，使苏代厚币说秦相应侯曰：“武安君禽马服子乎？”曰：“然。”又曰：“即围邯郸乎？”曰：“然。”“赵亡则秦王王矣，武安君为公。武安君所为秦战胜攻取者十馀城，南定鄢c郢c汉，：鄢在襄州率道县南九里。郢在荆州江陵县东六里。汉，今梁州之地。北禽赵括之军，虽周c召c吕望之功不益於此矣。今赵亡，秦王王，则武安君必为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尝攻韩，围邢丘，：徐广曰：“平皋有邢丘。”：邢丘，今怀州武德县东南二十里平皋县城是也。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c魏，则君之所得民亡几何人。：徐广曰：“亡音无也。”故不如因而割之，：因白起之攻，割取韩c赵之地。无以为武安君功也。”於是应侯言於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c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听之，割韩垣雍c：徐广曰：“卷县有垣雍城。”：释地名云：“卷县所理垣雍城。”按：今在郑州原武县西北里也。赵六城以和。正月，皆罢兵。武安君闻之，由是与应侯有隙。

    其九月，秦复发兵，使五大夫王陵攻赵邯郸。是时武安君病，不任行。正义任，入针反，堪也。四十九年正月，陵攻邯郸，少利，秦益发兵佐陵。陵兵亡五校。武安君病愈，秦王欲使武安君代陵将。武安君言曰：“邯郸实未易攻也。且诸侯救日至，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今秦虽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不可。”秦王自命，不行；乃使应侯请之，武安君终辞不肯行，遂称病。

    秦王使王龁代陵将，月围邯郸，不能拔。楚使春申君及魏公子将兵数十万攻秦军，秦军多失亡。武安君言曰：“秦不听臣计，今如何矣！”秦王闻之，怒，彊起武安君，：彊，其两反。武安君遂称病笃。应侯请之，不起。於是免武安君为士伍，迁之阴密。：徐广曰：“属安定。”：故城在泾州鹑觚县，城西即古阴密国，密康公国也。武安君病，未能行。居月，诸侯攻秦军急，秦军数卻，使者日至。秦王乃使人遣白起，不得留咸阳。武安君既行，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按：故咸阳城在渭北。杜邮，今在咸阳城。：说云“邮，境上行舍”，道路所经过。今咸阳县城，本秦之邮也，在雍州西北十五里。秦昭王与应侯群臣议曰：“白起之迁，其意尚怏怏不服，有馀言。”秦王乃使使者赐之剑，自裁。武安君引剑将自刭，曰：“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良久，曰：“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阬之，是足以死。”遂自杀。武安君之死也，以秦昭王五十年十一月。死而非其罪，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何晏曰：“白起之降赵卒，诈而阬其四十万，岂徒酷暴之谓乎！後亦难以重得志矣。向使众人皆豫知降之必死，则张虚卷犹可畏也，况於四十万被坚执锐哉！天下见降秦之将头颅似山，归秦之众骸积成丘，则後日之战，死当死耳，何众肯服，何城肯下乎？是为虽能裁四十万之命而適足以彊天下之战，欲以要一朝之功而乃更坚诸侯之守，故兵进而自伐其势，军胜而还丧其计。何者？设使赵众复合，马服更生，则後日之战必非前日之对也，况今皆使天下为後日乎！其所以终不敢复加兵於邯郸者，非但忧平原君之补袒，患诸侯之捄至也，徒讳之而不言耳。若不悟而不讳，则毋所以远智也，可谓善战而拙胜。长平之事，秦民之十五以上者皆荷戟而向赵矣，秦王又亲自赐民爵於河内。夫以秦之彊，而十五以上死伤过半者，此为破赵之功小，伤秦之败大，又何以称奇哉！若後之役戍不豫其论者，则秦众多矣，降者可致也；必不可致者，本自当战杀，不当受降诈也。战杀虽难，降杀虽易，然降杀之为害，祸大於剧战也。”：卷音拳。袒音浊苋反，字亦作“绽”。捄音救。

    王翦者，频阳东乡人也。：地理志频阳县属左冯翊，应劭曰“在频水之阳也”。：故城在雍州东同官县界也。少而好兵，事秦始皇。始皇十一年，翦将攻赵阏与，：音预。破之，拔九城，十八年，翦将攻赵。岁馀，遂拔赵，赵王降，尽定赵地为郡。明年，燕使荆轲为贼於秦，秦王使王翦攻燕。燕王喜走辽东，翦遂定燕蓟而还。：蓟音计。秦使翦子王贲击荆，：徐广曰：“秦讳‘楚’，故云荆也。”：贲音奔。荆兵败。还击魏，魏王降，遂定魏地。

    秦始皇既灭晋，走燕王，而数破荆师。秦将李信者，年少壮勇，尝以兵数千逐燕太子丹至於衍水，卒破得丹，始皇以为贤勇。於是始皇问李信：“吾欲攻取荆，於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人。”始皇问王翦，王翦曰：“非六十万人不可。”始皇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李将军果势壮勇，：徐广曰：“势，一作‘’。”其言是也。”遂使李信及蒙恬将二十万南伐荆。王翦言不用，因谢病，归老於频阳。李信攻平与，：音余。：在预东北五十四里。蒙恬攻寝，：徐广曰：“今固始寝丘。”：徐广云固始寝丘。固始，县，属淮阳。寝丘，地名也。大破荆军。信又攻鄢郢，破之，於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城父。：在汝南，即应乡。：言引兵而会城父，则是汝州郏城县东父城者也。括地志云：“汝州郏城县东四十里有父城故城，即服虔云城父楚北境者也。又许州华县东北四十五里亦有父城故城，即杜预云襄城城父县者也。此二城，父城之名耳，服虔城父是误也。左传及注水经云‘楚大城城父，使太子建居之’。十州志云‘太子建所居城父，谓今亳州城父是也’。此家之说，是城父之名。地理志云颍川父城县，沛郡城父县。据县属郡，其名自分。古先儒多惑，故使其名错乱。”荆人因随之，日夜不顿舍，大破李信军，入两壁，杀都尉，秦军走。

    始皇闻之，大怒，自驰如频阳，见谢王翦曰：“寡人以不用将军计，李信果辱秦军。今闻荆兵日进而西，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王翦谢曰：“老臣罢病悖乱，：罢音皮。悖音背。唯大王更择贤将。”始皇谢曰：“已矣，将军勿复言！”王翦曰：“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始皇曰：“为听将军计耳。”於是王翦将兵六十万人，始皇自送至灞上。王翦行，请美田宅园池甚众。始皇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王翦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乡臣，臣亦及时以请园池为子孙业耳。”始皇大笑。王翦既至关，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徐广曰：“善，一作‘菑’。”：谓使者五度请也。或曰：“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王翦曰：“不然。夫秦王怚集解音。而不信人。：徐广曰：“怚，一作‘粗’。”今空秦国甲士而专委於我，：徐广曰：“专亦作‘抟’，又作‘剸’。”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秦王坐而疑我邪？”

    王翦果代李信击荆。荆闻王翦益军而来，乃悉国兵以拒秦。王翦至，坚壁而守之，不肯战。荆兵数出挑战，终不出。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饮食抚循之，亲与士卒同食。久之，王翦使人问军戏乎？对曰：“方投石超距。”：徐广曰：“超，一作‘拔’。汉书云‘甘延寿投石拔距，绝於等伦’。张晏曰‘范蠡兵法飞石重十二斤，为发行百步。延寿有力，能以投之。拔距，超距也’。”：超距犹跳跃也。於是王翦曰：“士卒可用矣。”荆数挑战而秦不出，乃引而东。翦因举兵追之，令壮士击，大破荆军。至蕲南，：徐州县也。杀其将军项燕，荆兵遂败走。秦因乘胜略定荆地城邑。岁馀，虏荆王负刍，竟平荆地为郡县。因南征百越之君。而王翦子王贲，与李信破定燕c齐地。

    秦始皇二十六年，尽并天下，王氏c蒙氏功为多，名施於後世。

    秦二世之时，王翦及其子贲皆已死，而又灭蒙氏。陈胜之反秦，秦使王翦之孙王离击赵，围赵王及张耳钜鹿城。：今邢州平乡县城本秦钜鹿郡城也。或曰：“王离，秦之名将也。今将彊秦之兵，攻新造之赵，举之必矣。”客曰：“不然。夫为将世者必败。必败者何也？必其所杀伐多矣，其後受其不祥。今王离已世将矣。”居无何，项羽救赵，击秦军，果虏王离，王离军遂降诸侯。

    太史公曰：鄙语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白起料敌合变，出奇无穷，声震天下，然不能救患於应侯。王翦为秦将，夷六国，当是时，翦为宿将，始皇师之，然不能辅秦建德，固其根本，偷合取容，以至筊身。：徐广曰：“筊音没。”及孙王离为项羽所虏，不亦宜乎！彼各有所短也。

    白起c王翦，俱善用兵。递为秦将，拔齐破荆。赵任马服，长平遂阬。楚陷李信，霸上卒行。贲c离继出，代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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