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撒马尔罕

    塞外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三千年前，涿鹿之战，蚩尤请风伯雨师助战，纵大风雨，黄帝请天女下凡，雨止，杀蚩尤。

    蚩尤死后，风伯雨师西入群山，从此不知下落。

    当苏秦张仪和纵横之士为了功名天下奔走的时候，一名普通的宝石商人正在为自己的生意奔波。

    六国战事不断，千万人死于沙场，但宝石仍然供不应求。战国四公子手下的门客极尽奢华，竞相攀比。

    当平原君的门客去楚国见春申君，为了炫耀自己的富有，戴上镶珠玉的帽子，佩着镶有宝石的剑。没想到看见来迎接的春申君门客鞋上镶着的宝石都比自己的绚丽。

    平原君的门客大为惭愧，到处寻找更好的宝石，他们打听到，春申君门下最好的宝石，都来自一个卫国商人。

    他们疯狂寻找这个人，但只听说他常年奔波于塞外和中原，姓吕，其他一概不知。

    这商人却并不把这么人的惦记放在心上，提起那些门客他总是想，“偷虎符又如何？鸡鸣狗盗又如何？赚的那点钱还不是都到我这儿来了。”

    贩卖宝石虽然不是打仗，然而也实在辛苦，最好的宝石并不产于中原，而是在西边的塞外。商人知道那地方路途危险，并不想自己去，反正有粟特人穿梭于荒漠之中，他从这些人手中买得，再加价售于中原。

    他并不喜欢粟特人，每个人看上去都是皮肤黝黑，鹰勾鼻子，头发卷卷的，身上散发着一股羊肉的味道，说着自己的语言，看见中原的姑娘就极度兴奋。但这些还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们给货的价格越来越贵了。

    怎么喝酒都没用，酒桌上跟你一边扯着羊腿一边说：“兄弟啊，你是真正的朋友。”吃完饭价格往死里涨，一点情面都不讲，而且随着吕氏商人拿货越来越多，给他的东西却越来越不行了。

    他认识几个西域的粟特人，说好了只给他一个人供货，价格也比较低，但是他最后还是发现别人也从这几个人手里拿货。有了竞争，生意就不好做，春申君手下那帮人穿的比谁都贵，买货的时候算得比猴都精，不止一次跟他说：“兄弟，一样的货，那个谁谁谁卖的可比你便宜啊。”

    粟特人总是一脸无辜的说：“兄弟，我所有宝石都给你了，哪里会给别人？”

    姓吕的商人想，这宝石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总有地方产吧，说什么我也要去看看。

    从此姓吕的商人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谁都没在意，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谁被埋了或忽然间消失了都没什么可奇怪的。只是人们感觉买好的宝石越来越难了，不可否认，那姓吕的商人在宝石挑选上有独到的地方，而且他有自己的办法，能让那些最好的宝石不会流入盘查的守军手中，而是到达最后的目的地。

    一转眼过了三年，那个姓吕的商人带着硕大的宝石回来了，无论是成色还是质地都比以前的好十倍，镶在奇妙的黄金饰品中，价格是过去的百倍，人们疯狂地抢，因为每一快宝石都是独一无二的。

    除了宝石之外，姓吕的商人还带回来一个女子，谁都没有见过她的面容，她永远以金丝蒙面，但是见过她身影的人，都说她身材极为婀娜动人，永远香气迷人。有人说，夜半时分，她就会召唤天上的精灵和共舞，在充满挑逗的西域音乐下，舞动蛇一样的腰肢，就如那闪烁不灭的灯烛。

    一年以后，吕家诞生了一个小男孩，那个神秘的女郎却在生产过程中死去了。吕氏商人悲痛之极，给这个孩子取名不韦，意思是不违背曾经的誓言。他终生没有再娶，当小男孩慢慢长大以后，开始问道，“爸爸，妈妈在哪里？”

    吕氏商人给自己的孩子讲述了为了生下他，他妈妈失血过多而死的经历。小孩子似懂非懂，只有吕氏商人独自品味着悲伤，他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孩子，觉得那个女子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如果他去了，一定是上天给了他更大的恩赐。

    小吕不韦慢慢长大，当他发现自己家比别人有钱的时候，他问爸爸：“为什么我们有钱而他们没钱呢？”

    吕氏商人说：“孩子，你看到我们做的事和他们不一样了么？”

    小吕不韦眨了眨眼睛说：“我们吃肉他们吃菜”。

    吕氏商人哈哈大笑说，“好好观察一下，再来告诉爸爸。”

    过了几天，小吕不韦屁颠屁颠跑过来说：“爸爸我知道了，他们家在种地，我们家不种地。”

    吕氏商人很高兴，抚摸着孩子的头说：“那爸爸不种地，在干什么呢？”

    小吕不韦想了想：“爸爸晚上在数星星。”

    吕氏商人哈哈大笑，确实很久没做过什么生意了，都交给手下人去做。他心中只有着一个回忆，来自西边，那个神秘的城市，每当想起，他只能仰望星空，去思考着一生也无法解开的秘密。

    吕不韦长得更大了，个子已经差不多有他爸爸高。有一天他们站在田野上，吕不韦望着下面耕作的村民对父亲说，“种地怎么可能发达呢？”

    “种地也可以发达”吕氏商人说，“如果能辛勤耕作，赶上风调雨顺，种地也可以获得十倍之利。”

    “那么贩卖宝石能得几倍之利呢？”吕不韦看着自己的父亲。

    吕氏商人望着自己孩子，自己已经老了，他该告诉吕不韦一些真理“如果能活下来，就有百倍之利”。

    吕不韦笑了笑，“比这贩卖宝石更大的买卖么？”

    吕氏商人叹了口气，想起那曾经鄙视过的战国四公子，“有”。

    “嗯？”吕不韦的眼中充满了期待。

    “用你的钱，去帮国君平定天下”吕氏商人看着自己的儿子。

    吕不韦低下头想了一下，“真的么？”

    吕氏商人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如果能一直活下来的话。”

    “我会活下来的”吕不韦自信地哈哈大笑。

    吕氏商人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儿子前进的脚步，就像当时没有人可以阻止自己西行一样。他的年纪越来越大了，觉得吕不韦虽然长得很像自己，但还是可以看出他母亲的影子。他从来没有对吕不韦提起生母的身世，因为那座城市不仅带给了他财富，还有抹不去的记忆和惊恐。

    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无法从床上起来，把吕不韦叫到身边，“很多人都想知道我们家的宝石是从哪里来的。”

    吕不韦没有说话，知道他父亲要和他讲最深处的秘密。

    “谁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吕氏商人喃喃地说。

    吕不韦一言不发地听着。

    商人继续说“那座城市，那座寺庙，一个男孩”。

    “嗯？”吕不韦从来没有听父亲讲过这些。

    “一个男孩子，把我带进那寺庙”吕氏商人讲得很吃力，“我们费了很大的劲躲过僧侣的注意。在寺庙的后面，竟然是一个墓穴，上面竟然写着：‘风伯进扫，雨师洒道，落日还中原’。我故不上细看。那个孩子给我指了指墓碑下面，竟然有那么多宝石，前所未见。”

    “那孩子是谁？”吕不韦问道。

    “一个部落里的小孩”吕氏商人说。

    “您怎么会听他的话呢？”吕不韦不解。

    “因为”他父亲说，“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对我说，我将有小灾。”

    “然后呢”吕不韦问道。

    “然后我就病了”吕氏商人说，“我看到他的时候，可是非常健康的。”

    “所以您就相信他了？”吕不韦看着父亲。

    “那个小孩对我说的第二句话是，‘带我回中原’”吕氏商人说，“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尽管有点蹊跷，但我答应了。”

    “你带他回来了么？”吕不韦很惊奇。

    “我本想带那个孩子一起回来，但这个时候遇到了你的母亲”吕氏商人说到这里的时候眼中划过一丝甜蜜，“你母亲和我一见钟情，但是按当地的风俗，婚事只能由男女双方的父母指定。我只身一人，哪里来的父母。”

    吕不韦没有说话，一直听着。

    “你的母亲决定和我一起跑回中原，我带着所有的宝石，偷偷带着她离开了那座城市”吕氏商人摇了摇头，“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那个孩子。”

    “没有人追你们么？”吕不韦问道。

    “有”吕氏商人的眼中露出一丝混浊，“我们在戈壁中藏身，那时候，我总梦到那个小孩，他在追我，表情非常凶恶，你妈妈也会做同样的梦。后来你妈妈去世了，那一夜，我又梦到了这个孩子。”

    “不管他了”吕不韦握着自己父亲的手，“那个城市叫什么名字？”

    “我听所有粟特人都管那里叫作”吕氏商人好似用了很大的力气，“撒马尔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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