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4.家事

    石襄环顾一周, 站在最上首的位置，歉意道：“因为本官的失误, 导致案首李千星的文书没有按时发下, 故本官过来亲自授予。”

    学生们目光火热，天哪, 提学官亲自给案首李千星授予文书，这是多么荣耀啊！

    李吟柯正不明所以呢，接过那文书——不是朝廷礼部批下来的，比较粗糙，这石襄的“失误”是个什么样的失误, 能让他的文书没有批下来？

    李吟柯真是想不出来答案。

    李吟柯上台演讲完毕以后, 石襄并没有走，因为前十名廪生多了一个李吟柯, 有一个要被剔除，赵同知觉得不太好：“剔除一个人会不会让他被别人笑话？”

    石襄妥协了，这件事情有他的责任：“行吧就是这样，这件事情我亲自和上峰说。”

    上午是选老师, 李吟柯照例选了黄教谕，他以前就在府学跟着黄教谕, 如今是秀才了, 更是可以名正言顺地使用教学资源了。

    傍晚李吟柯回家，坐在马车里闭目思考今天的这件事情, 正想着, 林竹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少爷, 有人找。”

    烈日炎炎，那仆从带着他们左拐右拐，来到一个僻静的院子，不大的院子种着古树，枝繁叶茂，树下还有一张石桌几张石凳，地面铺着干净的青石瓷砖，石襄正在从旁边井里打水泼在青石板上降温。

    他说：“你来了。”

    李吟柯说：“是的。不知先生有何吩咐。”他站在大树下，看着石襄头顶上的白发，慢吞吞地说道。

    石襄直起身来：“我丁忧的折子已经发上去了，以后负责给你们岁考的不是我了。”

    李吟柯不做声，他知道石襄想讲的肯定不是这些。

    石襄接着道：“你是个好孩子，聪明，机变，善良，我已经写信给老师推荐了你。”

    李吟柯只说：“谢谢先生。”

    石襄见他不多说一句，忍不住问道：“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李吟柯道：“学生该知道的，先生自会告诉学生，不该学生知道的，学生也不会问。”

    石襄出神了一会儿，又自己笑出了声，最后长叹一声：“罢罢罢，是我的错。”

    李吟柯大概已经猜到大概怎么回事，无非就是以为他杀了人，像他这种封建士大夫不能接受，因此褫夺他的案首，后面有可能又良心发现，把文书送来了，但只要再晚一点点，他李吟柯就是整个襄阳府的笑柄。

    对于这样的人，李吟柯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远着点吧。

    石襄站起身，目光炯炯：“我的母亲是李梦河的第一任妻子，你应该叫我一声伯父。”

    李吟柯眨了眨眼睛——这是上一辈的恩怨情仇？

    石襄道：“因为我的偏见，险些耽误你的前途，伯父给你道歉。”

    李吟柯震惊之余，只剩下摆手：“没事没事，我没事。”

    夏天的蝉又开始死命的叫唤，这声音唤回了李吟柯的一点思绪：“那伯父要认祖归宗吗？”他记得李家的祠堂里面根本没有记载石襄，只记载过李梦河有过一个妻子王氏但是早亡。

    当时族里面的长辈都说那是逃荒时死的。

    没想到这个王氏居然还有一个儿子，要是李梦河知道自己的嫡长子如今这么优秀，岂不是做梦就要笑醒？但是杨氏可能就要气得直伸腿了。

    “不必了。”石襄冷笑一声，“白送给他一个儿子，给我自己找不痛快吗？”

    李吟柯默然，这真的很有道理又没养过，认回来还要尽孝，麻烦一堆

    石襄一转身：“以后我就回江夏丁忧，你的事情我和老师讲过，你以后只管好好考就是了。”

    李吟柯点头：“多谢先生。”石襄的老师是黄淮，朝廷的元老级别的人物。

    他注视着石襄的萧瑟的背影，后退一步：“先生，我走了。”

    石襄走进屋子，只背对他挥挥手：“走吧。”

    回到家里，锦瑟赶紧给他递浸在冰水里的毛巾降温，说：“少爷，你赶快去老太太那里吧。今儿个二小姐又被六少爷欺负了。”

    李吟柯皱眉：“千兰怎么样？”

    “好在后面舒姐儿来了，二小姐哭得可伤心了。”

    李吟柯心烦意乱，这浸着冰水的毛巾擦在脸上也解不了从心底里冒出来的火儿，越擦越热，索性把毛巾一扔，大步朝后院走去。

    后面锦瑟追出来：“少爷，你先换身儿衣裳再去啊，这一身汗的——”

    李吟柯不管不顾：“反正熏不死他们。”

    后院正堂里的丫鬟看见李吟柯来了，急忙给他打起帘子。

    屋子里千兰肿着个大眼泡，看见哥哥来了，急忙扑到哥哥怀里放声大哭。

    李千峰则是被老太太搂在怀里心肝心肝地叫唤着。

    旁边的丁氏正柔声劝慰着，看见李吟柯进来了，温柔一笑：“千星来了，快好好安慰一下兰儿，她今儿受委屈了。”

    李吟柯蹲下来，拿手帕给千兰擦眼泪，轻声问：“今天是怎么了？”

    千兰抽抽噎噎地，泪珠直往下掉：“今天他又抢我的东西，那是娘亲给我的，我就去抢，然后奶奶来了，让我给他，哇——哇——哇——”说道这里，千兰伤心得大哭起来，这回任凭李吟柯怎么哄都没用了。

    李吟柯问丁氏：“什么东西？”

    丁氏道：“一个西洋怀表。”说着眼神示意那边。

    李吟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怀表正被李千峰紧紧地攥在手里。

    李吟柯上前一步，向杨氏行了一礼：“老太太，请六少爷把千兰的怀表还给千兰吧。”

    李千峰跟扭股糖似的在杨氏身上乱蹭，叫了一声：“不要，这是我的！”

    老太太急忙安抚他：“好好好，都是你的，都是你的。”又扭脸对李吟柯兄妹说，“千兰是姐姐，要让着弟弟啊，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李吟柯把千兰的脸别过去，冷冷地说道：“老太太，千峰还小不太懂事，您却是明白事理的，这个怀表不是六少爷的，但是六少爷仗着您的宠爱强取豪夺，今日抢的是家里的妹妹的东西，您可以做主，明日抢了外面的贵人的东西您还能做主吗？”

    顿了顿，接着道：“我们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这襄阳府里比我们家有背景有权势的人多了去了，六少爷，他有这个资本去强取豪夺吗？”

    杨氏这时候阴沉沉地说：“李千星，你如今是小三元，就看不起我这个老婆子了吗？”

    李吟柯脊背挺直，双目逼视杨氏：“二哥如今在应天府，您是要我向他学习吗？”

    这时候千兰又开始哭：“哥哥帮我要回来”

    李吟柯呵斥道：“哭什么哭？明知道人家老欺负你，不知道抢了多少个你的荷包了，叫你远着点儿。这样的新鲜玩意儿你还拿出去显摆，以为别人不抢吗，眼皮子忒浅了！”

    一番含沙射影的话说得杨氏脸色铁青。李吟柯淡淡道：“请老太太让六少爷还回来吧，不是他的就不是他的，总是让姐姐让着弟弟，须知姐姐也是孩子，之前六少爷抢了千兰多少个荷包，千兰也没有闹，但是兔子急了也咬人。一味的忍让只能换来六少爷肆无忌惮的得寸进尺。”

    说着，他看了一眼丁氏：“想必母亲也希望六少爷做一个有品行的人，他现在八岁了，该通晓礼义廉耻了。”

    丁氏微笑道：“千星说的是啊，千峰，把东西还给姐姐，不要占小便宜。”

    千峰还是哭闹，丁氏上前去，抱着他的上身，轻轻安慰他：“听话。”

    李吟柯看见李千峰被母亲阴影笼罩的脸上流露出畏惧的神色，乖乖地从奶奶身上下来。

    那怀表重新回到千兰手里，李吟柯嘱咐她：“放在怀里，不要拿出来显摆。”

    “母亲好好教育教育六少爷吧，如今六少爷比四岁的松哥儿还不懂事，传出去不让人笑话我们家没有家教？”

    牵着千兰的手出门，李吟柯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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